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侧耳倾听 作者:姜乐九 文案 伪德国骨科,年龄差九岁,『瓜怂』少女VS『憋闷』内镜医生 想听你的拇指撩动花瓣的声响; 想等你的眼睛从梦中看到苏醒。 因为有你在,我就想努力。 【阅读提示:】 *1.伪骨科文,非燃非爆炸,单箭头到双箭头。 *2.看文图个乐,写文同理。不喜不喷,各自安生。 *3.无具体更新时间,码字君有文就贴,卡文就咸鱼。伪更新会在内容提要里注明(小修、捉虫等)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西,程若航 ┃ 配角: ┃ 其它: ================== ☆、(01)盛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年龄差9岁,伪德国骨科,元气少女vs内镜医师; 双向暗恋,男女主慢热没药医; 码字纯粹个人爱好,非喜勿喷;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西西小姐。   ————   台风过境之后,整个S城重新回到了懊燥之中,晨雾不再像海,而是焰,火焰山的焰。   程西从半山下来,在山脚接到唐唐的电话,对方问她在哪。   “我得先回去了,中午要去见我姑姑。”   “不看日出了?”   “我这一身酒气和烟味,被我姑姑瞧见,才是真正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程西用耳机接着好友的电话。   “切,回去装你的大小姐吧。”对方说完就撂了。   程西莞尔,手机挂在手腕上,继续大步往前走了不到百米,身上的白T就汗渍渍的了。道路两旁是S城最寻常不过的樟树,枝繁叶茂之间有着窸窸窣窣的风声,漏下一道道光斑,立在树下没有林荫之感,汗湿了前胸及后背,前后都没有行车,程西后悔一个人先下来了,可是再让她折回去,白淌这些汗,她又不乐意了。   回到公寓,卸干净妆,冲了个澡,倒头就睡了。   程西轻易不失眠,可是几个小时的补给,却总是心神不定的,怕睡过头又怕不肯醒,囫囵了一觉,索性早些起来收拾了。   姑姑一年回来两次,一次春节,一次程西的生日。   其实她真正哪天生辰,不得而知,孤儿院里都是按进来的那天记录的,程西这个生日只是个算作,不过也无妨,她并不喜欢各种信誓旦旦的仪式。   却也不能轻易辜负任何的拳拳盛意。   程西从衣橱里选了最素的一套黑白色,白色长袖V领雪纺衬衫、黑色阔腿裤。通身的冷色调,最重彩的就是口红了,唐唐来这里住过几次,回去和宿舍里的人吐槽,她决定答应程西的包/养,因为程小姐的口红多得可以下饭吃。   下饭是太夸张,不过唐唐答应程西每个月拿两管口红抵搬去她那里住的房租,这样算来,程西起码三年不用付房租。   程西十四岁开始,姑姑就教她梳妆打扮,更是很多社交场合,程西都被姑姑带在身边,施着脂粉、点着唇色,姑姑说,这就是女儿色,让她不必拘谨。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柔和皎洁的妆容是女人对自己最中肯的褒奖,不是武器,不是姿色,更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   当然,时至今日,程西认同了姑姑的话,不过这些年其中软苦,也是点点滴滴,词难达意。   姑姑在S城有几处房产,可是她每逢回来,从不住那几栋空房子,也不回程家老宅,她不喜欢前者的没人气,又嫌弃后者有之过甚,耳根子不得清净。   于是,她每次回来都住酒店。   程西到达花都酒店主楼的西餐厅,正打算进里的时候,被侍者拦下了,“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是不能外携任何酒饮、食物进去的。”   程西刚买的一杯奶茶,才喝了一口奶盖。   年轻侍者瞧着程西的眼神很笃定,程西握着手里的奶茶也很坚持,“我进去也消费你们的餐点,为什么我不能带饮料进去。”   “小姐,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餐厅规定。”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规定,所以我在质疑你们的规定啊?”   ”小姐,很是抱歉,……”侍者双手背立,一脸很是委屈的笑。   “小哥看不出来,她在调/戏你嘛?”有人打断了侍者的话,也伸过一只手,夺了程西的奶茶,放在自己嘴边尝了口,拧眉,“这么甜,你干脆直接抱碗奶油吃得了。”某人皱皱眉,把奶茶递给侍者,让他处理掉。   侍者接过某人的杯子,一脸的受宠若惊,碍于职业质素,又从容地对某人笑了笑,算是谢过客人的体谅,“您比电视里更上镜。”   “谢谢。”纪东行夹着程西的脖子往餐厅里面走。   程西懒得理他,命令他松开,再赔他二十块钱。   “你为了二十块钱,为难人家服务生,你让程殊看见了,又得上纲上线到礼仪涵养了。”纪东行松开了手臂,敲敲程西的头,嫌她丢人。   “所以我来这儿,即便知道他们这儿的甜饮不及我那杯奶茶,也得为了这该死的社交用餐礼仪,勉强喝下像洁厕宝味道的酒水?”程西声音稍微大了点。   他们二人一路过来,不知是她的声调还是纪东行的面孔,引来了几桌客人的侧目。   纪东行依旧保持着他的好风度,顺带着和煦地说教程西,“是,你的那杯奶茶再好喝,放在这台面上,格格不入不说,还会影响你舌头的公正,所以,为了和谐为了公正,你的那杯茶就不能带进来。”   说话间,他们与程殊会面,程西乖乖地喊了声姑姑,再就不言不语地坐下来,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了。   程殊很默契地与程西一样的黑白look风,母女俩大半年没照面,程殊准备好的热情被小丫头一脸的不称心难住了,“怎么了,你又招她了?”程殊侧目睨纪东行。   纪东行耸耸肩,表示天地良心。   程殊听清楚缘由,只淡淡扬起嘴角,“多好喝的奶茶,新品?待会带我去饮一杯尝尝,我最近也是舌头淡得很,不知道年轻人的风向又跑哪边去了。”   程西冲姑姑扮鬼脸,算是应承了姑姑的安抚。   母女俩各自交换心事,一顿饭就过去了一大半,开始吃甜点的时候,程殊才有空问问纪东行,“我看了你的新戏,这次合作的女主咖位很高嘛,难得担得起小生名衔的演技,最近风头正得很啊。”   纪东行21岁被模特经纪公司相中,25岁首次征战国际时装周,之后就拓展影视,用媒体吹捧的话来说,难得近三十而立的年纪,一双眼眸,面对镜头,始终有那种脆生生的少年感。   程西宿舍里算上她,四个女生有三个迷纪东行迷到不行,唐唐对着有纪东行专访的杂志舔屏:高调承包我老公!   程西暗自谑笑,你老公?他是我姑姑的马仔!   程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姑姑要留纪东行过一晚,明天哪怕娱乐齐刷刷地头条:纪东行夜宿酒店密会神秘女郎,届时,他娱乐圈禁欲老干部的人设垮成渣,纪某人也甘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何况,姑姑一直是纪东行的女神。   纪东行能有现在的风头,也有姑姑一半的功劳。S城,稍稍懂时尚的圈子里无人不识程姑姑这个称呼。   程家爷爷是S城当年有名的洋派大师裁缝,经他之手的每一件西服需要7000针的手工缝线,改革开放之后,国门大开,世界各路通商,技术与速度成了时代新的宠儿,相比而言,这种反科技的手工活计渐渐被搁浅了。   爷爷想把一手的手艺传给儿子程维生,不过后者最终去了银行。   爷爷老思想,认为这类手匠的活,不是女人该讨的营生,偏偏姑姑好似天生吃这行饭的人,为了和老父亲争这口气,赌气出去游学了好几年。   再回来的时候,已然在时尚圈小有名气。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总之,纪东行这么多年,从没顺着他该有的辈分喊程殊一声姑姑,其中固执,自有分明。   聚餐末了,纪东行的助理过来载他回去,临走前他问程西,“若航周末能回来嘛?”   “你问我,我问谁?你们不是好基友嘛?”程西恍恍惚惚的心神,猛不丁被提到一人的名字,有种作弊被逮到得狼狈感,甚者,露械行凶未遂的怯弱感。   纪东行的眼神太过审视,以至于程西下意识回避,他也不恼,“他这个学术交流个把月了吧,看来医院也不是离了他不能转嘛,下次出来喝酒得涮涮他,老是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样子,躲酒呢!”说完纪东行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扬扬手臂,与她们再会。   程西心里的一汪池水,平白被纪东行搅皱个没边。   姑姑提议出去走走,顺便喝一杯刚才程西不肯放下的奶茶。   也许纪东行说得对,那杯茶出现在这里太格格不入,也会甜得腻坏了他的胃口。   “姑姑,我有事跟你说……”   程西想从姑姑给她买的公寓里搬出来,下半年她们开始找实习单位,程西说好了和唐唐一起合租房子。   “那就和同学一起住公寓啊。”姑姑的黑色半身裙很知性婉约。   “我只是想证明看看,凭我个人力量,会不会饿死。”   “所以,你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是想独立自由?”   程西暗忖了会儿,勉强应承,算是吧。   “其实不用证明也知道,不会饿死的,只是活着的方式比较难。”姑姑径直往前走,酒店廊道外开着蓝白色的绣球花,四下静谧沁凉,姑姑走了一段距离后回头看程西,“我是不是提前进入了女大不中留的怨念中了,西西,我这次回来,明显觉得你心事重了些,大概你真得长大了,也到了进社会成大人的阶段了。其实不想答应你的,不想我的女儿活在为钱发愁的生计里。可是,你算准了我会答应你,正如咱们第一次会面,我算准了,你会愿意跟我走一样。”    ☆、(02)故人      程西当年进程家没半个月,就被老师要求请家长了,理由是她抠破了一个女同学的脸。   姑姑见完老师,回到程家,一屋子人等着她们吃晚饭,姑姑不予理会,只问程西为什么要和人家打架。   没人回答姑姑,程西站在玄关门口,固执地不肯换鞋。   “打架总有个缘由吧……”   “你不喜欢我可以送我回去。”程西头也不抬地打断姑姑的话。   她已经八岁了,很多人情世故早已了然于心,她厌恶了那种小心翼翼,也过了卖乖讨巧的年纪。   “我此刻是很不喜欢你,我也不会称你心意送你回去。”姑姑命令她换鞋,再次换来她的耳旁风,姑姑索性拎着她直接进了里。   郭颂心瞧小姑子一脸的严肃,忙帮着劝,“阿殊,你别这样,会吓着孩子的。”   “无妨,算是大家切磋一下脾气吧。”姑姑拉着程西进了楼上的书房,二人就这么静默无语地一坐一站。   姑姑说,她陪着程西饿着,不说打人的情由,她们母女就这么枯坐着。   程殊二十八岁,又是幺女,程家上下都盼望着她能嫁个如意人家,偏偏程大小姐,双手一摊,如意人家,何处?   她每天忙自己的工作坊就日夜不分,还要分/身出来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   程殊问老父亲,他们逼着她成婚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女人嫁人生子才是本份。   嫁人,生子,这是个循序的因果题。可惜程殊志不在此。   换句话说,她还没遇到能让她不管不顾委身于他的男人。   父亲问她,这辈子都遇不到了,就不嫁人了?   不嫁。   老了以后,就自己爬进棺材里?   父亲的话,还真是不中听,不过也不是没道理。   父辈有着根深蒂固的子子孙孙的概念,这种观念里,女人本身就是从属品,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   盛夏之初,程殊陪着几个好友去郊外散心,其中一个是慈善义工,他领着程殊他们来到一家孤儿院,变相地找他们化缘。   程殊祖上算不上富贵,可是父亲的一双手艺,加上大哥的银行工作,家里也是吃穿用度不愁,在此之前,她对孤儿院的理解只停留在文字层面的落寞。   可是眼下瞧见的,却是另一番清苦。   每一个孩子的眼波里都是怯生生的,流转间不改童真本色,很多孩子多多少少有些残缺,或许这就是被遗弃的初衷。   他们进来之前,几个男士还插科打诨,现在也都换了个神色,戚戚然。   义工朋友一副众生疾苦的老僧模样,劝诸君善心扶助,“程殊,尤其是你啊,你认识那么多富贵有钱的小姐、太太,多找她们募捐募捐啊,善心有善报的。”   “本来还想说,你今天形象光辉了多。可这神神叨叨的理论,还有着欺人宰客的嘴脸,想给你拔高了都难。”程殊睨朋友,转身往后院去了。   后院是个自给自足的园地,三分地见方的空间,炎炎灼日之下,瓜果蔬菜都脱了水一般的没精神,程殊拿丝帕扇风,不打算逗留脚下了,想原路折回去时,却发现木头廊道尽头坐了个小女孩。   对方捧着本书,光着脚屈膝坐在廊檐下,见程殊走近,只抬头瞥了眼,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书上。   “你也是这里的孩子?”   对方不答话。   “下次穿裙子不要这么坐,内/裤会被人瞧见的。”程殊见小丫头还挺有脾气的,存心逗逗她。   果然,小妮子紅了紅脸,放下了双腿,并掖掖裙角,却始终不说话。   程殊想到刚才在前面园长说很多孩子有先天残疾,当下就存疑,会不会这小丫头不会说话,可是她分明听得见程殊的话。   小丫头穿着件最普通的圆领连衣裙,裙色本身应该是姜黄色的,大概洗得次数多了,有些掉色发白,可是架不住衣服的小主子生得俊俏,尤其是沉默不语地坐着,太过乖巧玲珑。   裙下的一双腿,因着夏天露在外面的缘故,被蚊子咬了很多包,痒得很吧,小女孩一直不着痕迹地在抓。   程殊从包里找出驱蚊水,给她涂,对方先是有些闪躲,程殊勒令的样子很严肃,“别动,我这个驱蚊效果很好的,不信你试试,一抹就不痒了,而且绝对没蚊子叮你了。”   给对方抹伤口的时候,程殊瞧着一双纤瘦见骨的腿,不禁有些心头发酸,“以后再痒都不能随便抓,抓破了,就会留疤,长大后穿裙子就不漂亮了。”   程殊是半跪着的,迎脸就看到了小丫头垂眸不语地望着她,一双不染风尘的眼里,满是星辰。   “你几岁了?”   “程殊,我们该走了……”朋友唤程殊走,她这才起身,发现小女孩看的书是安野光雅的《旅之绘本》。   一个足迹、笔触才思遍布世界各个尽头,最后浓缩在一张张跨页画纸上的大师,将世间各国所有的历史、人文、风土、建筑、旅行的感触全部藏在每一处画里,隔着重重岁月,总有相似的人反复地参透其中玄机。   看不懂不要紧,时间会给你答案,也许某一天某一刻,在她过完八岁,十八岁,乃至二十八岁的生日后,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已看过梵高的《曳起桥与打伞女士》。   程殊和她再见,已经迈出十几步后,身后的小女孩出声了,“你的瓶子……”   她是指那瓶驱蚊水。   程殊莞尔,太好了,她会说话,声音不那么甜,却很清脆,“送给你了,有机会,我要和你一起再看一看你手里的那本书。”   程殊第二次来孤儿院,是一个人,她买了数十份点心,还有各色各样的书。她从园长那儿得知小女孩的名字,希希,八岁,是这里目前最大的一个女孩子,且是身心健全的。   程殊问孩子是如何进来的。   园长告诉程殊,孩子一生下来就被遗弃在医院,后来市妇幼保护协会送到了这里,期间也被领养过几次,有养父母嫌孩子不服管教的;也有后来养父母自己能生养了又送回来的,总之希希辗转过几次人家后,就拒绝任何方式的领养与探望。   脾气也执拗了许多,不太合群。   程殊笑笑,说她小时候也是,父亲总骂她忤逆,还说没准是夫人高龄产下的孩子,脑子总是不灵光,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呢。   是夜回去后,程殊就知会家人,她想领养个很合她眼缘的孩子,父亲不同意,说没出阁的姑娘家,领养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程殊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嫁人了是不是,拿孩子逼我让步?”父亲恼得很。   “这和我嫁不嫁人没关系,我也不会拿领/养孩子来逼你让步,因为我不需要你让不让步,腿长我身上,我不愿意嫁人,谁人都强求不了我。”   “你愿意当老姑娘我没话说,领/养孩子就罢了。”父亲再次表明他的态度。   “不是你怕我老了一个人爬不进棺材嘛,我给自己找个孩子,又不行?”程殊觉得老爷子难伺候得很。   “你一个姑娘家,是想逼我骂你混账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糊涂事,你要为那个男人守一辈子是不是,我瞧你这些年是疯魔了,为了那个男人学业、廉耻都不要了,是不是?”   父亲憋了七八年的话,终究还是说了,程殊既然在一家人眼里就是个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印象,那么她打算收/养孩子的念头就更笃定了。   从前她花着程家的钱都没循规蹈矩过,更遑论如今,她能自立门户了。   大哥与大嫂都劝程殊,如果真心可怜那个孩子,可以资助她,不必花那么多繁冗的手续弄到自己名下来,养孩子不是养阿猫阿狗,要耐心喂养、把屎把尿的,大嫂郭颂心说小姑没这个耐心的。   程殊说兄嫂过虑了,那个孩子已经八岁了,很多事情可以自理的。   大哥程维生扶额,他认同父亲的话,小妹完全是疯魔了,自己不过二十八,领养一个八岁的孩子?   程殊亲自连夜赶工了一件连衣裙,与初见希希她身上穿得那件一样的款式,只是布料很棉软些,更崭新些。   程殊说,她想教养希希确实没做太多的心理准备,可是她喜欢希希,她们初会,就有着犹如故人归的错觉,大抵希希与她幼时性格太像了。   而且,希希太漂亮了,程殊拍孩子的马屁。   “我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也不会把你送回来。希希就是另一个我,你只会过最安稳无忧的生活。”程殊和孩子并立在后院的那条花廊之下,“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里,可是又怕离开这里。”   程殊跟孩子再补充,她不必改口喊妈妈,事实上程殊也不是她的妈妈,“我有个侄子,虽然只比我小十一岁,但是他都是唤我姑姑,你随他一起喊我姑姑,可好?”   希希问程殊,“故人归是个什么感觉?”   “嗯……,就是也许我们上辈子见过,残留的记忆总觉得我们不是第一次照面。”   “你骗人,园长说过,我们是有一个个细胞行成的,根本没有什么上辈子。”   “额,那我怎么解释故人归呀?”   “就是看我顺眼而已。”希希拆穿程殊的把戏。   “那你看我顺眼不?”程殊破罐子破摔。   “你为什么不结婚?”童言无忌,孩子从园长那里听说这个新妈妈的情况,本来领养条件里是要求夫妻关系的家庭,可是碍于希希情况特殊,园长也希望孩子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园长一味地做希希的思想工作,说新妈妈没有结婚,也没有宝宝,她是真心喜欢希希才想带希希走的。   “因为再也遇不上真正喜欢的人了。”程殊这些年都没有正视的一个问题,今天却如实地回答了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   “那你喜欢的人呢?”希希眨眼问程殊。   “很不幸,他不能喜欢我,所以,我们没有再一起。”   “你还会遇到喜欢你的人的……”   “无论我会不会遇到,都不会把你送回来,你会跟着我姓,姓了我的姓,就是我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程殊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心思太重,她必须时时刻刻捕捉到她的怯意。   希希,程殊不喜欢这个字眼,她替孩子改了个更简单的,西西,程西。    ☆、(03)兄长      程家这一大一小两位小姐就这么对峙着,过了晚饭时间。   程西毕竟还是个孩子,饥肠辘辘之下,不免几分士气锐减,可是她不知道该怎样认输。   书房外有人在叩门。   姑姑权当没听见。   门外人再次重复手上的动作,“什么事?”姑姑不耐烦地应声。   门锁被旋开,“程殊,我来瞧瞧你女儿。”进来一人,汗渍渍的一身球衣,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气。   “纪东行,你要死了啊,浑身这么臭,你给我出去。”姑姑当即撵这个眉目恣意的少年出去。   “你以为我愿意啊,程若航在洗澡,要不你把卫生间借我用一下……,唉,你在干嘛,训你女儿?你行不行啊,人家拢共才当你闺女半个月,你就开始说人了,没劲得很,……”臭汗少年杵在姑姑跟前碎碎念,姑姑抵触地很,她站起来四下转了一圈,勉强找了个书挡算作凶器,赶他走。   “借我卫生间冲个澡。”少年边说边往走。   “你敢,你信不信你用完洗手间,我把花洒、马桶一起拆下来套你头上。”姑姑危言耸听后,还是不放心某人,跟着他出去,明令禁止他靠近她的房间。   程西竖着耳朵听姑姑有没有走远,她脚站麻了,想趁机活动活动,“吃饭吧。”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斜进来,程西扭头看门外,程若航一身白衣灰裤,最轻简的居家衣服,顶着一头半干的短发,不算服帖的模样。   他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姑姑领程西进门那天,大家一一见过,循礼,她喊过他们所有人,唯独程若航那天没有应她。   程若航在念寄宿高中,听姑姑说成绩很优秀,只是性格有点冷僻,不知是不是姑姑的话给了程西一些距离感,眼下这个名义上的大哥跟她说话,她反而有点不适从。   “不饿?”对方瞧程西依旧不动身形,已经迈步的身子又折回来,问她。   程西很难承认,她饿极了。   白色T恤之下的程若航,其实单薄得很,胜在他身高挺拔,他趿着凉拖几步路走近程西,“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爷爷很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还三催四请的人,非工作情由还晚点吃饭的划重点被他念。”   程西不动声色地瞟一眼程若航,后者倚着桌案,随手抄起一支钢笔玩弄起来,“瞧不出你是个会和人打架的主啊。”   谁说眼前的人性格冷的,他明明很话多,还多管闲事。   “为什么?”程若航问话的同时,程西的肚子不争气地滚了几声。   程若航闷笑一声,左手转着那支钢笔,“不说,今天就得饿肚子了……”他吓唬她。   他离开书房前再次奉劝程西,无论今天打人什么情由,在这个家里已然是不对的了,也别委屈,更不要有任何负担,“换作是我,和你是一样的下场,……,明白我的意思嘛,姑姑说你是很聪慧的孩子。”   他几句教条之言,其实在安慰程西,他们是一样的身份晚辈。   姑姑第一次家长教育草草了之了,她放了程西下楼吃饭,而她自己却没有上桌,她说晚些她还有个聚会,就先走了,“西西,吃完饭,陪爷爷他们说会话,早点洗漱睡觉,作业明天休息,白日再做。”   程西因为要上学,住在这里方便,姑姑陪着她住在这里,不过她们二人的开销,姑姑说每月会贴补给其兄嫂。   程殊毕竟没有从十月怀胎到日日夜夜的拉扯里体会一个母亲的辛劳,即便她物质无忧地娇惯着程西,很多不以为然间,她没有看到程西的局促。   譬如这晚饭桌上,爷爷与舅舅、舅妈先吃过了,程若航与纪东行今天有场球赛才晚归了,郭颂心临时炒了几个素菜,纪东行饿得很,一盘菜几筷子就被他夹没了。   程若航喝了一碗汤后迟迟不动筷子,郭颂心问儿子,“怎么不吃?”   某人挑眉,“我吃什么啊!”说着,拿目光追桌上一个饿死鬼。   程西那是第一次见识到程若航的嘴叼,他怪纪东行把素菜吃光了,他对着全是油荤的碗碟全然下不了筷子,而对面的程西就着一条椒盐煎面的秋刀鱼吃下了一碗白米饭,她静声敛气地准备搁下筷子的时候,程若航喊了她一声,“喂!”   程西迎脸望他,他冲程西努努嘴,示意他手边的一条没有动筷子的秋刀鱼。   塞满胃也渐渐恢复了些人性的纪东行这才有空认真看程家这个收养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程西,东西的西。”程若航答。   原来他知道她叫什么,程西刚才很想回他,我不叫喂。   “你说程殊是怎么想的?”纪东行瞧着程西的眼神,像是瞧一个未知属性的生物一样。   “她怎么想的,你来问我干什么?”程若航怼纪东行,“吃不吃?”话题又回到要给程西的这条鱼上。   程西摇摇头。   “她不吃我吃。”纪东行还没饱,“郭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不是我妈的手艺越来越好,是你的脸皮越来越厚。”程若航眼见着纪东行端走了那盘鱼,一副懒得理你们的作派,起身就上楼了。   这栋老洋房有好些年限了,程维生夫妇在旁区也有一栋房子,没有这里的交通便利,靠着市图书档案馆,闹中取静的老本著区,这几年老爷子身体也不怎么好,郭颂心辞去了政府机关的文职工作,细心照料公公,程维生免去妻子两处劳顿,现如今一家就都住在这里。   程殊常年各处飞,手上也有积蓄,有在程维生这边投资了钱,另买了一个小公寓,无奈老父亲管得也紧,如今有了程西,她也实在分/身乏术,老实住在家中也好,起码程西能得他们细心照顾。   郭颂心把原来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给程西住,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不是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开间里。   姑姑给程西买了很多书,她说每个人都要找到一个学会与自己相处的模式,她第一次见程西,程西就是在看书,她不希望那只是程西避世的一种手段。   也不希望四下无人的时候,程西只感受到孤独与茫然,她应该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问题可以思考。   程西认床,姑姑关照过,让她早点睡,偏偏她躺在软床上,盯着天花板近一个小时,始终没有阖上眼。她起来把周末的作业悉数都完成了,也不知外面什么时辰了,姑姑有没有回来?   她想喝水,渴得念头战胜了她的窘迫心,她拿着杯子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准备去楼下倒水喝,走近书房时,暗着的走廊很轻易地看到书房门缝里泄出来的光。   门没有全然从里面关紧,程西路过时,纯粹好奇心,偏头往里面瞧一眼,里面的人似乎也觉察到她的微息,抬头看了眼,继续伏案。   他还是晚饭间的那身衣着,程西开始以为他在用功看书写作业,毕竟他也是个学生。可是再细看,才发现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圆珠笔或签字笔,而是毛笔,细细长长。   后来她才知道,程若航写得一手漂亮风骨的晋人小楷。   “进。”里面的人莫名出了一声。   程西没听清他说什么,站在门外刚准备走,程若航再次抬起头,“进来吧,门没关。”   程西用手轻轻推开一点门,还是无法适从地与他们交谈,其实她很想说,她无心打扰他的。   “还没睡?”程若航也不在意她的哑然。   “我想喝水……”   程西的话还没说完,程若航眉眼生笑,“听你说句话还真不容易。”   程西窘着一张脸。   “去吧,不是要喝水嘛,明天让我妈给你买个保温杯,这样晚上就不用下楼倒了。”程若航试着建议道。   程西不置可否,轻悄悄地转身准备离开书房,“方便的话,帮我也倒一杯吧。”程若航又喊她。   程西取了他桌案上的水杯,他再三关照,厨房的水壶,按自冷键,出的水是凉白开,别烫着了。   “知道了。”她还想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可是她没勇气。   按照程若航的要求,程西给他倒来水,他谢着接过时,发现程西自己的杯子还是空着,“你自己的呢?”   “我喝完上来的,我怕两杯水一起洒了。”她耿直道。   程若航似笑非笑,颔首,“嗯,是个好方法。”   程若航说他还有一会儿,让程西回房睡觉,“姑姑是个很随性的人,她没什么辈分等级观念的,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她讲,不便跟我们说的,她都可以。还有,……,今后在饭桌上,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怕伸筷子,如果天天给你手边一条鱼,你是不是永远这么干巴巴地配饭吃了?”   如果说,姑姑对程西是关怀与疼爱,那么程若航对程西应该是不惯。   他看不惯程西很多毛病,明明才七八岁的孩子,却老是浑身长着刺似的;明明对新环境惧怕得很,却又不言不语地看似无所谓。   所以他才在程西勉强吃完一碗饭后,故意问她要不要再吃条鱼,他就是想听程西说不。   他十几年的家教礼数,身边还有个潇洒随意的姑姑,程若航对女性的审美一直定义成婉约随性的,亦如程殊这样的。   他很难对别扭固执的程西有任何看观,说到底,她是个孩子。   他与她之间,远远不止隔一个兄长。    ☆、(04)二十      姑姑对于程西十二年的管教里,有很多教条是要求程西当律法一般守的。   譬如成年前,不得沾烟酒,可以喜欢男生抑或女生,但不能有任何性/行为。   还有一条,不准染发。   在姑姑眼里,后一条的破戒和前面的一样严重。   姑姑说,东方女性的婉约骨感全藏在青丝黛眉里,正如西方女性的金发碧眼一个道理,骨子里的东西,是后天怎么改刀都变不了的。   姑姑有过很多欧美国度的追求者,在程西满十八周岁后,母女俩谈过两/性方面的话题,姑姑毫不掩饰地说,她对西方男人脸盲,就连气息都能盲目,分不清谁是谁的,换个东方男人的面孔,姑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是谁在她耳后。   所以,姑姑对程西将来的择偶只有一个要求,不准找金毛的男人。   程西的二十岁正式成人礼,姑姑很看重,为她办了个朋友趴,都是姑姑圈内的好友。   她还让程西把交好的朋友都请过来,程西喊天,“算了吧,我宿舍里几个人会被你的这些阵仗吓着的。”   “为什么呀,女孩子的二十岁本该就要隆重些的呀,要知道我们西西如今已经是可以领结婚证的年龄了,你说我怎么可能不老嘛?”姑姑在替程西最后一次改晚上要穿得礼服。   “你老什么,你保养得比我还好,就冲你每天小心翼翼跟脸上根本微不足道的一条细纹较劲的样子,老也离你远着呢。”程西短袖短裤地窝在姑姑酒店行政房的沙发上翻杂志。   “我怎么这么愿意听你说话呢。”   “早上,舅妈打电话给我了。”   “说什么了?”   “说晚上的聚会他们就不参加了,让我们如果结束得早,就回家住。”程西如实告诉姑姑。   “嗯,回去,你晚上别喝酒,你开车,大嫂肯定给你准备礼物了,咱们得回去拿。”   “程小姐,你怎么这么市侩?”程西合上杂志,哭笑不得。   “这怎么能叫市侩呢,帮帮忙,她儿子二十岁,他们老两口买得那辆车里有我三分之一的钱呢,如今我女儿二十岁成人礼,她郭颂心敢不还礼,找撕呢!”   程姑姑刁蛮任性四十年!   程西听着姑姑抱怨大嫂这几年的婆婆妈妈,纳闷是不是女人一老都这么招人烦,程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她时不时看茶几上的手机一眼,她从过了凌晨开始,就一直期待一个人发条讯息给她,哪怕是邮件。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确定对方是因为时差忘了,还是真得没有放在心上。   程西心里像横着一座山,沉沉坠坠的,她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垮掉,毫无体面毫无预兆。   越无声无息的东西,越能磨人心性,程西在一滴泪要落下来之前,借口去了洗手间。   她拼命地用冷水拍脸,她厌恶了那种不受控制的想念,她和唐唐夜宿山上的那晚,身边有好几个男生,程西试过耐着性子和他们交换兴趣爱好,可是始终集中不了所有的心绪。   她糊涂不起来,心里清明得很,他们与他不一样,对着那一张张谈笑风生的面孔,她很清楚得明白,再堆叠的皮囊也比不上那人一个冷冽的眼眸。   唐唐说,你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了。   程若航是有心疏远她,才会这半年内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医院公差学术交流也是他出去了半月有余,程西从纪东行那里得知的。   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抑或她逾距了什么,这半年内,无论程西在朋友圈发什么牢骚,程若航从来置之不理,程西也不主动给他发任何信息。   她怕打扰到他,又怕他嫌弃她。   程西憋着泪,努力平静她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从洗手间里出来,姑姑也熨好了礼服,她让程西打客房服务叫点东西吃,午睡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出去做头发。   “姑姑……”   “嗯?”   程西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程若航会不会回来?   可是她不敢,不敢问他归期,更不敢让姑姑知道些什么。   “……吃什么……”   如今程西自己也能画一手精致的淡妆,可是姑姑嫌弃她的手艺登不了大台面,灯光紧一点,粉都不匀。   姑姑让纪东行把他的化妆师带了过来,纪东行揶揄程殊,“知道的是你女儿二十岁,不知道的以为你闺女出嫁呢?”   化妆师小白也跟着笑。   “我闺女出嫁,你纪东行的化妆师我还看不上呢!”   “程姑姑,什么仇什么怨。”小白委屈。   “说你跟错了主子!”程殊就地挖墙脚,说她年底有个个人嫁衣展,邀小白过去帮忙。   小白说程姑姑逗她玩。   “我有这个功夫逗你玩嘛,去不去?”   “去!”小白果断得很。   纪东行朝小白扔瓜子,“死丫头,缺你吃缺你喝了,我还在这儿呢,当我死了啊,当着我的面要跳槽。”   “东哥,姑姑的展秀哎!”小白落泪蓄力中。   “敢去,打断你的腿。”纪东行瞪小白。   “打断就打断。”   “你……”纪东行气得不轻,“都说戏子无情,你们这些女人比我这戏子还无情。”   小白一直搞不清楚程西与程殊的关系,她偷偷问程西,“你真是程姑姑的女儿?”   “嗯。”程西答。   “亲生的?”   “反正不是你生的。”纪东行让小白别瞎打听。   “东哥,你这么护着程小姐,莫不是……”   “怎地,反正要易主了,是不是准备卖一手消息,顺便挣个三瓜两枣啊。”纪东行一身正装晚礼服,翘着二郎腿,挑眉不回答小白的问题,满嘴跑火车的架势。   “看在我跟了你两年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你其实是深柜是不是,我受得住!”小白拍拍自己的心口。   “你跟了我两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再说啊,才两年而已,你哪来的自信我会告诉你,我深柜了?”纪东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人磨磨牙也是好的。   “要不我再跟你两年?”   “不想换主子了?”   “深藏功与名,为了我东哥,颜值即是正义。”小白高举东哥大旗不倒。   “哼,摇摆不定,有奶便是娘,刁民!”纪东行继续冲小白丢瓜子。   呜呜呜,小白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西身着粉色一字领上衣配白色鱼尾裙,黑色长发做了些弯度,散在肩后,本来姑姑带回了一整套的首饰,最后觉得与程西气质不搭,只戴了耳钉。   换装完毕后,饶是纪东行平日里对她多番嫌弃鄙夷,还是被程殊的手艺给惊艳到了。   这是程西第一次穿一字领的衣服,姑姑说,本来还设计了另一套海宝蓝的旗袍,可是最终还是决定带这套回来,旗袍的美太内敛,是需要一点有张度的美来中和它,偏偏程西欠缺了这点张度,所以姑姑还是选择了最直观的审美,毕竟一字领太容易穿出女人味了。   小白说,程小姐的气质,分分钟可以出道了。   姑姑今天有点感伤,甚至眼里带着泪光,“我的人鱼公主,出道给你们去指摘,开玩笑。”   “看吧,某人又开始嫁女儿了。程小姐,今天你女儿的主场,你能别给自己加戏嘛?”纪东行抽着纸巾递给程殊。   程西太容易看穿纪东行的心思,他舍不得姑姑,也见不得姑姑掉眼泪。   一刹那,程西隐忍了太久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她很少跟姑姑表达她的心意,这一刻借着她自私的念想,抱着姑姑,好好诉诉衷肠。   小白让程西别哭,不然一个小时的妆算是白化了。   姑姑也安抚程西,“是呢,你说女人多不容易,哭都得计算一下成本,算一算哭一场得白瞎多少钱的脂粉,算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这么美的人都哭的话,其他人不得去死啊。”姑姑安慰自己,毫不心软。   “你还真是越老越厚皮。”纪东行都看不下去了。   姑姑挽着程西的手,入宴会厅的时候,程西被感染了些仪式化,也许她是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了,今天这页纸翻过去,她应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独立体了。   不能依仗任何人在她背后,不能惦念过去的时光,她得学会与自己相处,与孤独为伴。   从前她努力不活成一个包袱,可是如今她错了,也许她这个包袱,至始至终,都未曾存在   过。   正如程若航二十岁生日那年,程西想用仅有的储蓄给他买件礼物,回去的路上遇上了一场暴雨,全家人等着她吃晚饭,姑姑找不到她急得掉眼泪。   程若航开着车在回家的各条街巷里找,看到程西的那一刻,他怒火中烧,一把把她拎上车,从头至尾,他都在质问她去了哪里,懂不懂礼数,一家人都要围着她转?她果然是程家的小姐了!   程西花光了所有的钱,不知道程若航用得惯哪种小楷毛笔,就把老板推荐的几支都买了,这才连打车回来的路费都没了。   可是她从程若航愤懑的情绪里看得出,他很不满意程西这种不懂礼数的离席,他也从头至尾并不认为她是程家的人。    ☆、(05)说题      程若航高中毕业后,上了省大,在H市,离S城两个小时的车程。   二十岁生日,舅舅主张给他买台代步车,姑姑也出资了一部分钱,之后他每个月回来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程西那年正好小生初,天天闷在房间里用功,遇到不会解的题目也不会去敲对面的门了,从程若航生日那天以后,他们没有说过话。   姑姑有时瞧见程西不和他打招呼,命令她喊他,程西也不依。   那套小楷毛笔也被程西扔进书桌最底下一个抽屉了,“你不愧是程殊领回来的,任意妄为是学到家了,果然是程家的小姐了!”程西想起他的话,就愤恨得很。   那天直至送走了纪东行父子,姑姑问程西去了哪里,她都始终没说实话,因为程若航压根就没给她机会解释,散了席,停了雨,他就驱车回学校了,说明早有教授病理课不能缺席。   之后他每周回来,程西都拿温习躲着他,怕他又念她。   一道计算平面阴影面积的题目,程西始终算不出来,数学一直是程西的死穴,后来上了初中,数理化三师汇合了,这对于程西的冲击简直是Trible Kill,她有次抱怨学这些理科干什么,她又不要当科学家!   程若航奚落她,数理化的存在不是为了挑选科学家,而是在各项大考里筛选出像程西这样明显脑子不好使的生物。   解不出,解不出,解不出……,程西看着这道计算题,彻底放弃了,丢了铅笔,准备上床睡觉。本来就有点眼皮打架,起身的时候,碰掉了铅笔盒,哗啦啦掉在地板上,几支铅笔也断了头。   简直丧到家了,程西弯腰一件件捡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姑姑回来了,没多想就去开门了,门拉开的那一刻,程西瞬间垮下脸,无声无息地表示,有何贵干?   “你是在写作业还是在拆房子?”程若航嫌她动静大。   程西不理会他的酸话,作势要合上门,“我要睡觉了。”   话音刚落,程若航伸手截住了她的力道,“今天不用功了?姑姑说你可是天天挑灯到十一点多呢,现在才十点不到。”   “写完了。”程西不愿意和他周旋。   “哇塞,看来真是进步了,上一中附中铁定是没问题了?”程若航说着,侧身走进程西的房间,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一边帮她捡起地上的铅笔盒一边抄起她书桌上的真题讲义看。   程西原以为他顶多会发现她还有一题空着,结果某人扫了眼讲义,蔑笑着说,“这就是你的写完了?你天天跟修仙似的,就这个达成率,我看你再留两级都考不上一中附中!”   程西窘得很,她也顾不上先前和他闹别扭的事了,因为这套试题,周老师周一要一题题请人上去讲题的,程西一听程若航说的话,一脸抓瞎样,她怕她要是真考不上一中附中,姑姑没准真听从了程若航的话,给她留级了。   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头一道死算的题,你都能算错!小数点化成分数,分数再约分,跟你说过多少遍,这种填空题的答案都是最精简的,你就大胆地化开,一步步约分,不会算和算错是两个概念,你是典型的态度有问题,头一题就得叉的人,你是想气死谁和你一道偿命嘛?”程若航教训起程西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   姑姑正好应酬回来,醉眼朦胧的,路过程西的房间,瞧兄妹俩在上课的样子,扬扬眉梢,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程若航连姑姑一道怼了,“你少点交际,管管她吧,我就是跟一头猪讲那么多遍,她也该会算了!”   姑姑才不信,“那你去和猪讲讲看,看她会不会算!你教不教,不教回房睡觉,教就有点耐心教,就你这不耐烦的脾气,将来有谁敢找你看病!”   程若航猝不及防地被姑姑杀了个回马枪。   “她是你妹妹,你教她是理所应当的好嘛,噜苏个什么,你别学你妈那套啊,男人生了张碎嘴,最没德行了。”   在程家,没人能治得住姑姑,程若航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他用手赶一赶这位老大小姐,“你现在的妆,像个女鬼似的,回房吧你。”   姑姑最忌惮有人说她妆怎么地了,她纳罕地摸摸脸,问程西,很糟糕嘛?   程西还没来得及点头,姑姑就疾步回房了,程西鼻尖还能嗅到姑姑身上弥留下的香水味,以及程若航怼完她们的火/药味。   程若航坐在程西边上,让她一步步算给他看。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算出一个答案,扭头看他,他不作声,她只能厚着脸皮问,“对不对?”   “你觉得呢?”程若航冷眼,淡漠得很。   程西再看一眼演算草稿,确认每一个都乘除的很认真了,才敢肯定地答他,“我觉得对了。”程西最怕程若航教她功课,那种怕,比周老师坐她身边还甚。   “我再跟你说一遍,所有的试卷第一题基本上都是出题老师闭着眼睛、摸着良心给得送分题,你记住我的话,再错第一题,就是蠢蛋!”   “哦,那是不是后面的大题,老师就是睁着眼睛,不凭良心了?”程西俏皮地顶真。   程若航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就你这做题态度,不值得老师凭良心,下一题!”   ……   一百分的试卷,程西粗略地算了算,勉强及格,程若航一题题给她订正的时候,好几次倒吸凉气,问她,“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会这么笨?”   难了程西一晚上的那条计算阴影面积的题目,程若航愣是讲了三遍,程西都没懂移补是个什么意思,气得程若航一步步写下来,抓着她的手,指着给她看,这两个三角形面积是不是一样?   同底,等高。   “把ABG移补到AEH这里,还看不出来?”程若航气得鼻尖都冒汗了。   程西空间想象能力巨差,这个缺点直接体现在她的路痴上,后来高中毕业,她和班上同学一起毕业旅行,他们经过H市,程西特意去了程若航的大学,她打电话给他,程若航那时已经在S市市立医院消化内镜科任职了,陪着主任上了一台胃镜下食管粘膜剥离术,没有接到程西的电话,下了手术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已经提示关机。   那晚程西迷路了,程若航打电话给唐唐才知道程西一个人离开了酒店,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也还没有回去。   结果,程西在省大附近几条街上吃了好几个小吃,也拍了很多风景,回到酒店没多久,程若航到了,避无可避地又被他骂了一通,说她这种不负责任的离经叛道,出了什么事也是活该!   “哦,我明白了,它们俩的面积一样大!”程西反射弧总算有应激了,她埋头算答案,“是50平方厘米!”   程若航没一口气背过去,“怎么会是50,ABCD这个四边形的面积已经移补到AEH这里面了,你还算上?你就一点空间立体思维都没有嘛,50就是算了两次,该怎么算,还要我教嘛?”   “……减掉一个……”其实程西当时没怎么脑补出来具体立像,只是糊里糊涂地顺着程若航的解说回答。   “那该是多少?”   “……44……”   良久,程若航吁出一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写啊,44!”   那晚程若航给她讲题到凌晨,第二天他们俩都晚起了,程若航和她一道吃早午饭的时候,他还阴阳怪气地跟母亲说,他找到一个治他失眠的极好方法,就是给家里某位讲题,天知道他这一晚睡得有多沉,气力都用完了,能不沉?   论苍天饶过谁,程西本来想糊里糊涂的这道题就这么算了,不会答拉倒,结果周一的数学课,周老师偏偏点到了程西上台讲题。   她逻辑很清晰地板书了所有的解题思路,并写上答案。   面对周老师的点名表扬,程西那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感谢程若航。   晚上回来,她特地给回校上课的程若航打电话,头一次很认真地跟他道谢,“谢我什么,谢我免你逃过老师一顿骂?还是谢我助你得了一记表扬?”程若航在电话那头问她。   程西很少说软话,更不会说什么恭维之言,可是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很实诚地告诉他,“谢你那么耐心地教我领会,……,我知道我很笨,不过我有点理解你说的解题乐趣了。”   程若航说过,数学比语文简单多了,意会的东西,总是曲曲折折,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数学很简单,他也许也有一千种走向,但是终点始终只有一个。   且永远不会动摇,只要你肯走向他。   有时候,程西特别后悔听信了程若航的那些话,他明明只是在说题啊,为什么程西要过度解读成其他,甚至把他也当作一道题,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勇敢地走向他,也能得到一个准确无二的答案。   可是她算错了,不是她解题的步骤有什么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她的思路就不对。   她不该走向他,她可以寻着一个人像解题一般地虔诚以对,但是那个人从来不该是程若航。   正如她满心欢喜地接到舅妈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大哥正好回来了,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程西下了课,特地绕到那家他们常买的西点屋去。   程若航不喜甜食,在程西来程家之前,他从不吃任何点心。   她来程家第二年,姑姑给她正式过生日的时候,买的是抹茶慕斯,因为姑姑好几次带程西出去,发现她尤其喜欢抹茶味的东西。   大概程若航是勉强给程西附和心情,那天他破天荒地尝了一块,也许抹茶中和了慕斯粉和奶油的甜,他从那之后,程西每次给他抹茶类的西点、饮品,他都会乐意接过。   程西买了一份抹茶慕斯蛋糕,打车回程家,却在院子门庭外看到一辆不熟悉的车子,舅妈在热情地迎车里的几个人下车,程若航白衣黑裤立在门沿之下,一身工作的气度似乎还未来得及轻减。   他比去美国前清瘦了些,眼下正不辞辛苦地与客人寒暄。后座下来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浅衣长发,很是大度地朝他伸出手,“我这样会不会太官僚啊?”女生很随性温婉,眉眼间也满是亲和之力。   程若航作势伸出手与对方回握,“不会。”   舅妈赶着一行人进里,程西想即刻转身走,就当不曾回来过的,可是已然来不及了,浅衣女子先看到了程西,略显纳罕地望望。   舅妈也看到了程西,“这是若航姑姑家的孩子,西西,还杵着干什么,快回来帮忙招呼客人。”   程若航隔着算不上远近的距离看一眼程西,和她手上的西点盒,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像极了他们初次照面的样子。   他一只手拢进西裤口袋里去,跟着客人进门前,知会程西,“进来把门带上。”    ☆、(06)荒唐   时泠的母亲与舅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因为丈夫工作的调遣,去了外省,这一别,竟有二十年之余了。   “老程,你也该退下来了,现成的福不会享。”时母很精明世故的样貌,说起客套话,也是信手拈来,说二十九岁的副高,还是在市立医院本部,简直是前途无量了,“若航当年没出去上学真是可惜了。”   程若航八年本硕博连读,进市立医院消化内科也是当年同级生专业分最高的一个,程西知道他这几年有在带组做研究项目,临床检诊也是兢兢业业。可是,去年他们科的肖师兄,即便是医学世家又是S城席氏集团的外戚,明里暗里给医院扶助了多少,也只是三十而立才评上副高职称。   程西不言不语地听着程若航的晋升,好像她错过他很多荣耀。   “还指望他能有多大能耐呢?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好歹都是他自己的了,当初我们多少人劝他出去都被他驳回来了。”程维生见程西端着茶盘过来,招呼客人饮茶。   “我吃不来洋快餐的,也喝不惯洋墨水。”程若航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程西俯身搁茶盘的时候,他一边答客人的恭维一边接过程西手里的重量。   程西眼观鼻鼻观心,她瞧着他将杯茶一一搁在时家父母和时泠跟前,她鲜少见他对谁如此周到的。   程西反复吞着同一口气,待茶盘空了,她随即撤了托盘要走,可是颜面在作祟,内心一个理智的自己,劝说着她,不能耍脾气,她有何资格置气?!   她垂下的目光扫了眼程若航的脑后的发梢,温和且平心地对大家说,“你们慢慢聊,我进去帮舅妈的忙。”   “等一下……”程西身行只动了几步,身后就有人喊她,是时泠,“小妹,想请你帮个忙?”   *   时泠从程西卧室的套卫里出来,整一整衣襟,略带羞赧地对程西说,“你相信嘛,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我妈恨不得我现在就和谁拜天地呢。”   时泠性格很好,程西由衷地觉得,甚至带些许嫉妒的情绪。   时家父母都是正经的企业高管,时泠的教育、谈吐、阅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还好有你,不然还真是糗大了,你说你舅妈还有那个嘛?”   “没了,我听她和牌友谈过这个话题。”程西如实相告。   二人相约一笑。   时泠四下打量了下程西的卧室,说很清新简约,很像主人的性格。   “这就是你妈妈?”时泠从程西书桌上抄起一个相架,里面是程西和姑姑去年游英国,在斯特拉特福镇莎士比亚故居处的合照。   时泠说她还是幼时随父母来过程家,她对程若航的这个姑姑没什么印象了。   “算是,不过我习惯喊她姑姑,……,刚才我舅妈没介绍清楚,我是我姑姑领养的孩子。”   时泠有些错愕,她的错愕配合着程若航的出现,更加重了两分。   程西没有说错,所以她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sorry……”时泠的抱歉是真心的。   程西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本来就是事实,如果姑姑有意避讳我的过去,就不会让我一直只喊她姑姑了。”程西对着时泠说,微笑淡然,她已经没了太多的东西,不想连最后的自尊都交到他们手上。   她转身看书架,在眼泪快要丢人现眼前,对他们说,“你们下楼再聊会儿吧,我找几本书带回学校。”   时泠讪讪地搁下手里的照片,她只以为程西还是在意了,略带难色地离开了程西的房间,倒是程若航,程西刚才明明说的是“你们”,他没听见嘛?   ……   程若航看着程西一本本把书从书架上扯出来,又再插回去,那反反复复的样子,根本不是带几本书回学校,而是要把整个书架搬回去。   “最近学校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实习?”他开口问她,始终都是有关学习的事情。   “十一月份。”程西背对着他答。   “我听姑姑说,你要搬出公寓?”程西如今只有过时过节才会回这里,多半时间在学校,偶尔周末有功课或者兼修的时候,会宿在姑姑给程西买的那套公寓里。   “嗯……”   “你实习能有几个钱,还去租房子,好好按部就班的生活你不过,跑出去折腾个什么?”程若航诘难的口吻,他教训程西完全不知道社会的复杂险恶。   “你当初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程西侧身过来,不满道。   “我是我,你是你!”程若航一下子没了好气。   「我是我,你是你。」   程西被这句话兜头淋了一桶冰水般地清醒,她彻底转过身来,迎上程若航的目光,所有的孤勇只剩下嘴狠,“姑姑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程若航铁灰着一张脸,二人再无对话,程西有太多的话要问他,你每次过问到我,除了学习还有别的嘛?你去国外公差,我是在你走了半个月多才知道的;我生日,你连半个字都没有问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要么不搭不理,要么颐指气使?   程西太多的委屈与脾气全败给了这对峙一般的相望,她换了一口气,想心平气和地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可是,只见程若航双手插袋,转身就往她卧室门外走,临走前一句轻飘飘的话,“随你便吧,我确实没资格管你。”   程西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前的程若航即便能轻易被程西气得炸毛,可是他大多数都会像极了一个兄长,指正建议程西。这半年内,他疏远了程西太多,或许是他工作太忙,抑或程西还像个孩子一样对他予取予求。   程西把事情想得太简化了,她忘了她也是成年人了,她忘了程若航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室,楼下坐着的时小姐,才是他正确的走向。   一顿饭程西吃得味同嚼蜡,可是她凭着她的教养与理智吃完了,饭后,舅妈准备甜点水果的时候,程西说学校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舅妈也顾不上和她多说什么,只关照她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时泠还是抱歉她先前在楼上的唐突,“小妹,天色不太好,要不你和我们先坐一会儿,待会儿我们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我打车、坐地铁都很方便,谢谢。”程西不想不识趣,时泠是和父母的车一起过来的,如果程西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饭桌上,舅妈不肯程若航饮酒,就是为了结束后可以让儿子送对方时泠。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程西对程若航的心意远远比不上舅妈对他的深重,可是她同样希望程若航能有个幸福圆满的归宿。   直至完全走出程家,程西的泪才如同解了禁一般,入秋的时节,气候有着沉沉的凉意,程西用指尖抹泪的时候,笑自己太荒唐。   这些年,她有太多值得她哭一哭的时候,都没掉过眼泪。   她的父母在何处?   为什么把她遗弃了?   她看似光鲜的程家小姐,多少同学在她身后议论她的是非!   多少人笑她装腔作势!   到头来,她为了一个不该企及的荒唐梦在这里贩卖眼泪。   她着实地不了解自己。   **   中秋节一早,纪东行就打电话给程西,说晚上约她。   程西从上大一开始,就跟宿舍里的人说过,她认识纪东行,可是没一个人相信,即便唐唐和她是一个高中过来的老校友,也不相信。   程西费解,我有必要拿这个诓你们嘛?   后来纪东行越来越红,鉴于他和姑姑之间的单箭头,出于对他的隐私保护,程西也就懒得再解释她认识纪东行了。   “嗯……”程西迷迷糊糊地应着东哥。   “早点过来啊,打车过来,哥报销。哥今天高兴,大神亲自带你飞几把。”   纪东行的声音不仅听起来欠揍,还跟嗑了/药似的。   后来程西起床后,刷微博,才看到纪东行官微上说今晚宠粉福利,处/女秀直播。   程西发微信给纪东行。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你搞什么名堂,晚上直播,叫我去干什么?(咒骂)(咒骂)   二爷:你这换了个什么鬼名字!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你都不备注我,怎么知道是谁发得?   最近班级群和论文分组群勤快了些,群里有时候发布一个什么消息,都要求及时打卡回复。上周,院里有个关于毕业生就业的社会讲座,演讲嘉宾都是S大出去的各个行业知名的校友大咖,程西那天正好在图书馆查资料,回复慢了,班长就问她,笔误喊她城西,还把本该私聊的话,发错到群里。   一个班级都炸锅了,说班长这水放得太明目张胆的了,不是说半个小时不回复的算自动放弃讲座听课权嘛,各个都圈班长,更有女生撒娇卖萌:班长,我也要和你私聊……   班长本就这几年一直对程西很殷勤,这下又被大家逮到个错处,他自己都哑口无言,一班级的人为了助攻出个黄昏恋,更是狗血得很,各个微信名都改成城西,说实力求宠!   程西没办法,直接改了个马甲喊话,无济于事,大家该笑的还是笑,只是这几天班长都躲着程西走,怕她骂他。   二爷:老子这点本事没有?   二爷:你那千年不换的头像,谁还能比你土。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说正事!   二爷:说什么来着?……哦,新助理那个菜菜呀,哎,不说了,我昨天跟她说,我是个啤酒都放枸杞的人,和她们早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了。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嗯?   二爷:你猜怎么样了?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   二爷:她晚上给我买了一打枸杞啤酒。(惊讶)(惊讶)(惊讶),夭寿了。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本来就有枸杞啤酒了。(摊手)(摊手)   二爷:关键不是有没有这个酒,关键是什么,你明白嘛?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她接不住你的梗。   二爷:bingo.   程西腹诽,要不说你二爷呢。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所以,你打算换助理?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是生怕我找不到工作,提前给我派个差?姑姑关照你的?   二爷:你少嘴贫。菜菜好歹是阿宋介绍过来的,我死也得撑到阿宋奶完孩子过来,要是我现在把菜菜辞了,气得个阿宋没奶,那我可就罪孽大了,她生得双胞胎啊。两个嘴等着喝奶,想想就头皮发麻。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是谁在嘴贫啊,东哥。   二爷:言归正传。   二爷:我晚上直播,粉丝提问的时候,你过来帮我应援一下,你那么机智可爱,是不是?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信你才有鬼。   二爷:素姐点名要你的啊。   素姐是纪东行的经纪人。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别怪我没和你讲啊,你想维持住你禁欲老干部的人设,就离粉丝远一点,距离产生美懂不懂,你这破马长/枪的性格,粉丝会很毁三观的。   二爷:你帮不帮?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今天中秋节啊,我得回去的。   二爷:回什么呀……   二爷:我帮你跟程若航说,别说我没知会你啊,我付你时薪的啊,你现在不是最想证明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的嘛,直播40分钟,我算你一个小时,价钱你跟素姐谈。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你说你这样累不累?   二爷:少废话,来不来,一句话。   二爷:结束后,哥带你去吃饭,顺便带你上分带你飞。   程西最近迷上一款游戏,打得就跟纪东行新助理名字一样,菜呀菜,偏偏纪东行是个大神,他这算不算威逼利诱哦?   二爷:不来是不是,不来我就把你和你们班长的事告诉程若航。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神经,你告诉他干什么?   程西眼皮有点跳。   二爷:告诉程若航,他快当大舅子了啊。   备注城西的全部友尽:当你个头。   二爷:我跟你打赌,程若航一百个不喜欢你们班长,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官喜欢的求收藏。(比心) ☆、(07)仲秋(上)      纪东行说,程医生是个变态起来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工作狂,他能轻易看上谁?开玩笑!   纪东行约程若航好几次了,后者都拿工作给堵回来了,程医生一周只睡十个小时,他是不是变态!   程西听纪东行说着,不言不语。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程若航的失眠症又犯了。   他学生时代只要课业稍微重点,就会失眠,半夜起来练字临帖,不是他附庸风雅,而是他太需要一个缺口,补一觉眠了。   有时候他严重起来,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的,舅妈为此不知给他寻过多少偏方,要么无效,要么他看看药材成分,不肯喝。   程西后来在他车上发现了安眠药,尽管她对医药是个门外汉,可是这类药吃多了总归有副作用,甚至会有依赖性,程西让他不要吃了,不然就告诉舅舅、舅妈。   程若航不以为然,他说他自己也是医生,他很清楚药效与药副。   程西坚决不依,质问他,你每天吃这些药,不怕腔镜手术的时候手抖嘛?   “西西,我也是个人,我也需要休息补给的……”程若航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你打算吃一辈子安眠药嘛!”程西当时十七岁,她印象中那是第一次她在他眼前哭,毫无来由地,她就是不想他靠着药来勉强维持睡眠,急着红了眼,落了泪,程若航也跟着怔了怔。   程若航与程西的卧室,一南一北,各自一个阳台,夏季多东南风,程若航白天就会让程西敞着卧室门,这样湿湿的南风,一灌入北,他们两个房间都很凉快。   程西高考毕业旅行回来,就天天窝在家里看书,碰到有趣的地方,她就会问程若航知晓否,“哎,你知道什么是熬鹰嘛?”   “嗯?”   程西就会把书上的记载读给他听,“北京人骂晚上老耗着不睡的人:你熬鹰哪!……”程若航觉得她话里有话。   “让鹰饿着,不喂食;然后用带筋的牛肉在油里炸了,外用细麻线缚紧;鹰饿极了,见牛肉一口就吞了;再把麻线一扽,牛肉再被扽出来,还扽出了鹰肚里的黄油;就这样吞几次、扽几次,把鹰肚里的黄油扯干净了,鹰的野性也就去了。……把鹰架在胳膊上,鹰刚一迷糊,就胳臂一抬,鹰又醒了……最后架鹰出猎,还得给鹰套上一顶小帽子,遮住眼,到了郊外,一摘鹰帽,鹰眼前一亮,一翅腾空,看见兔子,眼疾爪利,一爪子下去就叼住了……”   “你给我念这些的意图何在?”程若航难得休息,在家查资料,写论文,眼下他合起笔记本电脑,想歇歇神。   “就是觉得好玩啊!”   “哦,我以为你打算炮制方法,来熬我,治我的失眠呢。”程若航背靠着躺椅上瞧她。   “切,熬你干什么,你又不能去叼兔子。”   程若航瞥一眼程西,没有说话。   程西继续翻书,再一则有趣的,“原来逮獾子用狗,狗得也治治它,把他的尾巴给擀了。”程西念这个“擀”字,念得嘎嘣脆,“把狗捆在一条长板凳上,用擀面杖把狗尾巴使劲一擀,只听见咯巴咯巴,狗尾巴的骨节都折了……,因为狗尾巴老摇,到了草窝里,尾巴一摇,树枝草叶窸窸地响,獾子就跑了……”   “他们逮獾子,只是为了在九城的茶馆露露脸,过时,獾子臭了,就再寻别的新鲜玩法。那时候的八旗子弟,阔公子哥儿还真是没趣。”   “你成天就是看这些闲书?”程若航听她念叨完了,右手托腮,教训程西,她才真是没趣极了。   “什么闲书,这是汪曾祺汪老写的,你能不能有点生活情趣啊,成天看这些专业板砖一样的文稿,你睡得着才怪!”   “我也没看出你这书哪里有情趣了!”程若航不以为然得很。   “那是你没读过,大师的情趣多着呢,我再给你翻一篇。”   “……   汽车渐入南山境,已经看到牧区景象。两边的山起伏连绵,山势皆平缓,望之浑然,遍山长着茸茸的细草。去年雪不大,草很短。老远的就看到山间错错落落,一丛一丛的塔松,黑黑的。   ……   塔松极干净,叶片片片如新拭,无一枯枝,颜色蓝绿。空气也极干净。我们藉草倚树吃西瓜,起身时衣裤上都沾了松脂。   ……   帽子大的云,那么一点雨,南山还是干燥的。然后一颗一颗塔松密密地长起来了,就靠了去年的雪和那么一点雨。塔松林中草很丰盛,花很多,树下可以见到蘑菇。蘑菇大如掌,洁白细腻。   塔松带来了湿润,带来了一片雨意。   树是雨。   ……”   程西的语速不慢,短短一篇,她读完其实也只是一会儿,可是她再想和程若航顶真什么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靠着躺椅睡着了。   抑或只是假寐,她凑近了些,想唤他,又怕他真睡着了,她用手指点了点他鼻梁,没什么反应,他竟然睡着了。   程若航清瘦的脸,有着常年室内研学工作,不怎么日照风吹的白皙,他的白有些病容色,细长的睫毛下更是有着浅浅的青。   程西从他衣柜里找了件衬衫给他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的房间,静音般地合上门锁。   *   纪东行的房子,如他的人一样,不拘一格,他当初装修的时候,就坚持要把客厅、餐厅、厨房悉数打通了,这样敞快。   他的厨房里,每一件物件都是摆设,你想在他家生个火,抱歉,那是不存在的。   东哥人送外卖小王子,除去片场的伙食,他全靠外卖活着,再者就是去程家蹭饭,程若航少回去了,他也没了登门的理由了。   他的衣帽间,并不全是奢侈品的天下,很多都是街拍风的仔裤白T,纪东行不轻易请人来家里坐的,不过上门的也未必是他全待见的。   碰到衣着不是很对他胃口的,他请人坐下的前提是,换上他觉得干净稳妥的衣服,否则免谈。   他曾经因为这个毛病,吓哭了一个助理,人家小姑娘以为他要怎么地呢。   程若航以前有好几次是下了班直接从医院来这里,纪东行让他先洗个澡换套衣服,说程医生身上有病气,程若航气得扭头就走了,他怼纪东行,“你哪天死,也是骚死的。”   为了配合晚上的直播,顺便宣番,纪东行做了一个新发型,两边铲青,露出鬓角,一水干净利落的白发。   “有没有色感啊,这是银色,白,白你个头。”纪东行骂程西。   “嗯,像个白头鹰。”程西打击他。   “菜菜,替我送客。”纪东行气极。   “你安分点,就你这亢奋的劲,指着你微博直播涨涨粉呢,这嘚啵得的样子,很毁三观的,你知不知道。”素姐发话了。   “年素,我跟你讲啊,我早烦你那套了,那种无脑瞎发癫的私生饭粉,要老子还一个个扮温润贤惠,你真把我当戏子了是不是?程西说得对,今天直播,我就按自己的个性来,爱欢喜不欢喜,随您便了!”   人红是非多,纪东行这几年合作的影视都是大制作,偏偏他的加入,都被同行或营销号泼脏水,说投资方只是为了流量吸/粉。   剧本、广告都是年素在谈,有时候档期重合,推了几个剧本也会被黑成,纪东行自抬片酬漫天要价。   纪东行的父亲是做风投的,如今常住在美国,要说纪家缺别的什么,程西还信,偏偏不缺钱。纪东行大学毕业之前,有各种出路,偏偏没想过做艺人。   是他那时有事没事就跟在姑姑脑后,姑姑合作的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看中了他。这些年过去,演变成如今模样。   程西自己有秘密,所以也从未问过他与姑姑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过纪东行的心思不难猜,他只想靠姑姑的圈子近一点。   这些年,姑姑各处飞,居无定所。他不再追着她了,可是只要姑姑有空飞停落地,他一定在她身边,瞧瞧她,看看她。   确定她一切安好。   所以,无论外人怎么看纪东行,说他光芒万丈也好,说他盛名之下也罢,凭着他守着姑姑这些年的情意,程西都认定了他这个朋友。   因为是他教会了程西,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只是一个人自己的事。   **   纪东行的直播,整一个逗比上天的节奏。   饶是程西有所预知,还是被他气得颠三倒四。   程西给他拟好的话题主动问,他也不按着稿子念,素姐提醒他宣番,他也直言不讳急什么,最后说。   上来就直播了下他的老窝,花房里很多花都是程西和已休产假的助理阿宋帮他去花鸟市场挑的,也都是阿宋帮他打理的,眼下他一个个地给粉丝介绍着,很多花名都叫不出,还要程西提醒,偏偏硬拗说自己在养这些花草。   鬼才信,程西冲他翻白眼。   可是粉丝滤镜厚得很,说东哥果然老干部。   程西:……   东哥不知道直播粉丝送的礼物是钱兑换的,一听程西字板提示:宠粉就不要让粉丝送礼物了。   直男公子哥才意会,原来礼物都是要钱的,“哦,这些虚拟礼物是要钱的呀,那别送了,我不习惯女人为我花钱的。”   程西扮作助理,画外音怼纪东行,“你的票房不是你粉丝给你挣得呀,你分分钟都是在花女人钱呀。”   粉丝都在刷屏打call,说愿意继续养东哥。   纪东行扮作宠溺的老板,跟粉丝讨委屈,说新招的助理太凶残。   鉴于程西宿舍里也有纪东行的迷妹,她不敢出镜,即便镜外音都很少,可是直播界面,纪东行确实一直看向程西方向,粉丝大军自己脑补了出他们主子如何宠女助理的玛丽苏神剧情。   程西闭闭眼,真是毁三观。   粉丝弹幕里有提问,东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程西早替他想到了,程西让纪东行千万别耿直,女人这个时候一定是吃套路的。   “没固定框框,符合眼缘最重要。”纪东行答,他其实看一眼程西,潜台词是想跟程西说,还真虚伪,老子明明就喜欢风情万种的啊。   ‘东哥又看助理?!眼神好宠溺,羡慕嫉妒恨!   东哥不会是在和助理谈恋爱吧。   东哥和乔乔的新戏好有cp感!!   东哥竟然不是深柜!好失望……   东哥是一直对助理这么宠还是有猫腻啊!!!   ……’   关助理什么事,还宠溺,戏好足啊!程西扫一眼弹幕,无语。   “和助理谈恋爱什么鬼?助理有喜欢的人了!”纪东行关键时候卖队友,“助理喜欢男神,我对于她来说,是天神,她无福消受。”   程西吐得,心肝脾肺肾,一地板。   可是,屏幕那端的女人都好吃他这套,果然皮相这东西,不只是女人的杀手锏,男人同样也能祸害众生。   纪东行眉梢之间太能蛊惑人心了,连素姐也被他整得没脾气了。   最后,纪东行干起了他的老本行,为他的新剧宣番,一场闹哄哄的直播总算结束。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折腾地纪东行的住处跟在棚里一样乱,他作势打板,收工,大家收拾一下,他请客吃晚饭。   纪东行请工作室里的人吃饭很寻常,几个女人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最后铁定是“火锅协议”。   纪东行无所谓,呼朋引伴或犒赏员工的时候,吃什么向来不是最重要的。   程西刚坐上纪东行的车,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何贵干,程教授?”   程西一听名字,后背一紧。   “还没呢,刚结束,一道去吃饭,你约嘛 ”   “……”    ☆、(08)仲秋(下)      “还没呢,刚结束,一道去吃饭,你约嘛?”   “……”   “少废话,来就来,不来就挂了,我开车呢。”纪东行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程西权当没听见,也不问。   “你哥,问你回去了没?”纪东行驾车跟上工作室的车,见副驾的某人没反应,侧脸过来看她,程西更是佯装淡定。   一直到他们坐下来开始涮火锅,程西都没问,程若航到底来不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给纪东行无非是想确认她的行踪,毕竟今天过节,她都没回去。   程西一向不挑食,对于火锅,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可是她也能坐下来,从头涮到尾。   跟着纪东行的几个同仁,除了新助理菜菜,程西不熟悉,其他多多少少都照过面,尤其素姐,她与姑姑也是老相识,更是识得程西。   一行人出来聚餐,即便狗仔拍,也没什么料可爆。   纪东行趁着他们涮菜的时候,拉着程西一道组队玩两把,谁知程小姐手残加脑残,气得纪东行分分钟要爆粗,要么坦克残血提示开始撤退,程西ADC还往前冲,于是double kill;要么团战,纪东行让她上,浑水也能摸几个人头,她又怕死,输出都没辅助高;全程黑白画面等复活的她偏偏斗志特别高,残血还不回城,喊纪东行当她肉盾,包厢是来吃火锅的,硬生生被她脆皮地喊成了网咖一般。   “哎,纪东行,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啊……”离她复活满血还没过去两分钟,她气得要把手机丢进火锅里去煮,“对面那个刺客针对我啊,次次都剿我,我只是想拿个buff嘛,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西被一盘游戏打得超级热血的,连程若航何时进来的她都没察觉,等着复活的时间,敌方已经推掉他们几座塔,转眼间他们的水晶都沉了……   Defeat!   纪东行气极,骂她坑队友。   直到年素招呼程若航坐,他们俩才看到了程若航,程西略有些尴尬,可是碍于外人面前,她还是乖乖喊了程若航声“哥”。   他也不应,只是一直在和年素寒暄着。   “好久没见你了,听东行说,你出国了一段时间?”   “啊,学术会。”   “若航,有件事得麻烦你,我们家老太太最近老是喊胃疼,还一直嗳气,我想带她去你那检查检查呢。”   “空腹嗳还是饱腹嗳,荤腥胃口如何?”   “我也没细问她,让她去做检查,她就嚷,说老毛病吃几粒药就行了。”   “下周我没检查门诊,排得手术班。你让老太太过来做个检查吧,我让肖师兄帮你看看,或者挂我们主任号,他周四也有半天专家诊。”   年素再三谢过程若航,恭维程若航,一身的正义与冷俊,他坐下来后,他们几个小姑娘都不敢说话了。   “她们哪是不敢说话,那是憋着想主意,如何才能引起冷面王注意呢,是不是啊,菜菜?”   从头到尾存在感最低的菜菜冷不丁被纪东行点名,嘴里含着一口水,差点没喷到桌上的锅里。   众人哄笑,菜菜更是羞红了一张脸,偏偏被涮的男主角无动于衷。   纪东行得寸进尺,“菜菜,别不好意思,从我们程医生进来以后,就属你眼睛最亮了,他可单身好多年了,聪明的女人就得把握男神的空窗期。别怪东哥没关照你啊。”   “东哥,你放过我吧。”菜菜软萌无力状,委屈得很。   “哎,你们这些小妮子真没劲。”   纪东行话音刚落,一直埋头吃菜的程西手机响了,是姑姑,邀程西视讯。   “今天过节,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一接通,姑姑就冲程西撒娇。   “你那边不是才八点多,我想回去给你打电话的,怕你没睡醒。”程西抹抹嘴巴,和姑姑打招呼。   “在哪里啊,和朋友一起聚会?”姑姑确实刚起来,一头的长发,慵懒得很。   “和我在一起!”纪东行将手搭在程西的椅背上,凑近屏幕数落程殊的素颜。   程西如实以告今天的情况,“大哥也在这里,你要和他说话嘛?”程西说着看一眼程若航,他也不言不语地望她。   “不了,我出去跑步了,你们好好玩吧,饮酒适量知道嘛?”   “我没喝酒。”   “嗯,替我跟舅舅、舅妈问好。”   挂了姑姑的视频电话,程西顺势翻了翻微信群里的进度,怕又错过什么消息,纪东行也在她身旁偷瞥,“哪个是那个班长啊,给我看看他朋友圈,看长得什么样?”   纪东行今天真是欠得很,谁人他都要涮一下,程西懒得理他。   年素见惯了纪东行欺负程西,只以为程西谈恋爱了,出于长辈的心态,打听对方什么家世、什么品行。   “我的天,素姐,你也和他一起裹乱,他说的话你也信?”程西心虚,目光不自觉地往程若航处扫,他一副懒得听会的样子,眼神淡漠地抬手饮茶。   “我说的话怎么就不能信了,是你说的啊,你们班长找你私聊,误发到群里,连导师都知道了,他在追你……”   “纪东行,你讨厌!”程西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可是今天在场有让她发挥失常的人,她不想和纪东行辩,越说越糟糕。   程西拿起自己的包和手机就往外走,还听见纪东行一副取笑的口吻,“小娘鱼!”   程西走了没两分钟,一口没吃的程若航也起身了,“哎,你不吃啦!”纪东行喊他。   “……”   “你不吃过来干甚?”   “过来祝贺你微博直播完美ending,以至于你现在还如此亢奋。果真是个戏子!”   “你大爷!”纪东行怼程若航的背影,“哎,不对,你竟然有空看我直播,还说你不是肖想我,……,告诉你啊,老子直得很……”   纪东行最后几乎是对着空气喊了半天,因为程若航压根就没等他把话说完。   说了一个晚上的话,他确实有点亢奋状,他勾勾嘴角蔑视一笑,那也比有些人口是心非得好。   程若航从停车位里倒出车,在路边四下没看到程西,就打电话给她,“在哪?”   他的车再向前滑了几米,看到一个短T短裤外面罩着长纱薄衫的女生站在公交站台处,他耳机里正好听到程西的回话,“在回去的车上。”   “车在哪里?”程若航质问她,说着朝她按了一声车喇叭。   ……   程西乖乖爬上车子副驾,系好安全带后,不禁打了个喷嚏,已经入秋的气候,程若航车内还开着冷气,程西不比他长衫长裤,她一坐进来,就凉到了。   程若航伸手关了冷气,开了车窗,夜风灌进来,程西能嗅到风中微尘的味道。   S城的空气是愈发地差了。   程西望着车前的重重夜色,搜肠刮肚地也找不出一句开场白,总不能问他,你和时小姐的相亲怎么样了吧?   尽管她很想知道。   半晌,就这么沉默着,程西也自暴自弃了,不说话也好,权当上次她跟他顶嘴,没修好吧。   程若航的手机响了,他通常都是24小时开机的,医院那里随时会找他,工作起初他还住家,后来嫌车程有点距离,索性申请职工宿舍了。   程西怕他有工作,尽管今天过节,可是医生从来没有节假日一说,只有轮休,即便轮休也得有随时待命的觉悟。   “是医院吗,你放我路边下来吧,我自己打车回学校。”程若航接通之前,程西开口对他说道。   程若航不慌不忙地冷眼瞧她一眼,随即正视车前,应声接了电话,尽管他带着蓝牙耳机,可是从对话内容听来,不是工作,应该是家里。   “……嗯……不回去了,有点累……我自己煮点东西吃吧,明天再回去……行了,你们早点睡吧……”   程若航挂了家里的电话许久,程西才有点理清思路,他不是从家里吃完晚饭过来的,他也没有回家……   “你还没吃晚饭?”程西问他。   “急诊临时收了个女患者,醉酒吞服了大量安眠片。”   以前也听程若航说过很多这类事情,他在医患之间的医德是有目共睹的,程若航收过很多低收入家庭的重症病患,他都会个人名义帮扶一点,微薄之力。   算是医者父母心吧。   可是他唯独这类轻生的病患由衷地看不惯,很多患者不是生活所迫,只是感情一时想不开,往往这种情况下,他只会极力营救,出于他的职业道德,可是一句恻隐劝说的话没有。   大概他见多了生死,知道生命不可逆的无情之后,才更替那些轻易就决定放弃自己人生主张权的人怒其不争吧。   “抢救过来了嘛?”程西小心翼翼地问。   “嗯,肖师兄一连几天接这类的病人,他说病人不抑郁,他都要抑郁了。”   “他那么话痨的人,要是抑郁了,岂不是很渗人。”程西见过肖师兄几次,标准的富家公子哥模样,偏偏白袍一穿,正经得很唬人。   “去年年底聚会,你偏说陈主任的外孙像什么金池长老,肖师兄回去特地翻出西游记看了,春节过后,科里都知道这么个梗了,一天上手术,陈主任狠批了肖师兄一通,说他成天带节奏,唯恐天下不乱。”   “肖师兄还回去特地找了看了,他还真三八。”程西笑语。   “你不说你口无遮拦?”程若航睨她。   “我只是私下跟他玩笑的,谁让他去一个个广播的。”程西嘟囔。   “你不知道他是个脑洞合不上的人?”程若航反诘程西,侧脸瞟一眼她时,目光里分明含着笑。   程西许久没见他这样笑了,自己莫名心情也跟着暖起来。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夜宵吧。”程西告诉他,她今天给纪东行打工了,素姐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你没瞧出来,纪东行是故意贴补你的。”程若航点醒浑然未觉的程西。   贴补?故意!   “他那么大的一个工作室,那么多会营销的人,缺一个懂直播的助理?”程若航故意问她。   “定是姑姑关照他了,他直接给你钱你肯定不会要,所以就编排出个理由,哄你玩呢。”   “那我把钱还给他!”程西瞬间觉得没趣极了。   “我说你不知道社会险恶,你还和我置气。”程若航落井下石。   “……”   “好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毕竟陪他守了一个小时,况且你确实替他找了不少话题啊,起码那句票房是你粉丝给你挣得,粉丝在养他,让粉丝很受用啊。”   “你看纪东行直播了?”程西很意外。   “去的路上看回放了。”   “……”这么接地气的程若航令程西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前他连纪东行的戏都懒得看,说和本人一对比太出戏,总是戏谑纪东行是个戏子。   “吃什么,不是要请客的嘛,这会儿又没声了?”程若航重新开口了个话题。   “我随便,是你要吃什么,现在吃正餐的话有点晚,而且今天过节,不好等位的;路边摊你又吃不来……”   “行了,听你的。我此刻确实很饿。”   是程若航真得饿极了,所以整个人的抵御值降低了?还是今天过节,他应应景,不那么苛刻了?   程西总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不那么拒人千里了。   他们一道在S大附近找食肆的时候,程若航走在前面,他一身白衣黑裤,袖口挽着,腕上的那块手表还是程西陪着姑姑一起选给他的,程西踩着他的影子,丝毫不觉得她脚下的高跟鞋累赘。   远处某一家甜品店里,放着王菲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红了   我的天灰了   天晓得既然说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玫瑰都开了   我还想怎么呢   求之不得,求不得   天造地设一样的难得   喜怒和哀乐   有我来重蹈你覆辙   ……    ☆、(09)囫囵      S城一年四季还算分明,隆冬盛夏都剽悍得很。   唯独春秋,淡得像一卷女士薄荷烟,风一过,鼻尖已经没了影子,连味道都没来得及记住。   进了十月,程西也没什么疯玩的心思了,尽管明年春招还有几个月,可是院里、校里都明显脚步声多了点,她是学语言的,专业分数算不上上乘,但也不会吊车尾。   当年,她能考上S大,是出乎家里所有人的意料的,毕竟全省数列下来,除去省大,S大也是响当当的十名之内。   可惜S大是以理科著称,尤其建筑系,国内出身的名建筑师,基本是走S大出去的。   程西不尴不尬的分数,选个文科读,专业分还不出众,程若航没事就数落她,偏偏有人还不知天高地厚,温饱都不见得能解决,还学人家要民主要自由。   他对程西要出去和舍友租房子执念得很。   几份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程西开始慌了,尽管平常也有做一些兼职,加上姑姑给她的一些生活费和学费,其实她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可是想想她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还租着房子,财政一直赤字,确实好狼狈。   唐唐是程西高中的同学,后来一起报考了S大,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当年那届经管与外国语的都分在这栋新宿舍楼,唐唐磨宿管老师很久才答应把她和程西调换在同一寝室,寝室还有两位,一位是程西正经的同班同学阿畅,还有一位是隔壁班的家宁。   家宁父母早早联系好了实习去处,正经地事业单位朝九晚五,她还要继续读研,寝室里最安稳的莫过于她。   阿畅是外市的,她是要回原户籍的,最近也愁着向原籍公司投简历。   唐唐父亲早年因病过世了,母亲改嫁到了外市,这些年她一直寄宿在小姨家,母亲也有管她的生活花费,就是没曾把她带到那边去,唐唐自己也不愿意去,她说她和母亲并不亲近。   大概程西与唐唐都有种寄人篱下的惺惺相惜,高中时,她们俩的床铺靠在一起,她们头靠头地睡,唐唐是唯一一个知道程西秘密的朋友。   高中毕业旅行那次,程若航不放心程西,特地驱车过来确认她安全回酒店后,就又匆匆折返了。唐唐那次不是第一次见程若航,她原先就见过好几次程若航送程西去学校。   程家大哥走后,程西好长时间失魂落魄,唐唐笑她,这么怕你哥?   程西摇摇头,又点点头。   心思乱如麻。   ……   “程西,你不喜欢学校里的那些男生,是不是因为你大哥?”晚上入睡前,她们各自一张床,唐唐在漆黑里问程西。   “……我不知道……”   “你喜欢你大哥?”   “不知道……”   “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他分明只当你是个孩子啊。”唐唐比程西早慧些,她试图开导程西。   “我知道。”一番谈话,隐在黑暗里的程西在床上翻了个身,答话也比前面几句笃定了些。   她不知道也知道,总之她对程若航的情愫从不带任何杂念,她从没要求程若航成为她的什么人,她只是希望他的脚步离她不要那么远,她孤独落寞的时候,可以听听他的声音或者望望他的背影。   她不知道她对他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总之她把他放进心里的那一刻,就再也放不下别的男生了。   她不需要程若航回应她什么,所以她不会恼他是相亲还是恋爱,抑或结婚生子。   因为,从头到尾,她喜欢他,只是一个念头。   可是这几年,程西把这个念头过成了她活着的一口气。   只要有他在,她就想努力。   *   程若航:简历投得怎么样了?   晚上熄灯之前,程西收到了程若航一则短信。   程西:……没消息。   程西:你尽管笑我吧。   程若航:预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浪费我气力。   程西:(白眼)   程若航:明天把简历带过来,我刚才拜托肖师兄帮你问问的。   程西:肖师兄?   程若航:他老表是席氏的东家。   程西:这……算走后门嘛?   程若航:你这后门还未必进得了的。   程西:……   程若航:行了,早点睡吧,明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程西:哦。   **   肖师兄还没百分百应承下来,程若航就把饭请在前头了。   他们约在一家法料餐厅,肖师兄一坐下,就挑眉质问程若航,“这是作甚,剁我嘴是不是,这顿饭吃了,不给你小妹找工作了,又不知道想多少招在主任那儿拆我台了。”   “我没你,就不吃饭了。”程若航自顾自地摊餐巾到腿上,用陈述语气来辩驳。   “这是变相跟我表白了?为了小妹的工作,牺牲自己的色/相了?”   “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试一下。”   “我的四十米大刀呢?”肖师兄不愿意!   斗嘴当前菜了,正餐说正题,肖师兄说程西进席氏完全没问题,但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西西的性格,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席氏这两年从上市后,内部竞争也是一个字,斗得狠。况且她还比同级的人小上一岁,若航,你舍得你家小妹去给人家端茶递水嘛?”   “没什么舍得不舍得,谁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早和她说过了,社会险恶,没谁惯谁一辈子的。”程若航这一点确实以身作则,他读研读博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即便如今,他也没真正觉得苦尽甘来。   “这话说的,不像一个兄长,像爹,还是急着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亲爹。”肖师兄放下手里的刀叉,浅笑,问程西自己的意见。   “‘斗得狠’是三个字,不是一个字。”程西存心拿玩笑缓解桌面上的严肃。   “地主家的傻闺女,你这样不识眉来眼目,将来被谁咬死的,都不知道。”肖师兄唬她。   程若航的意思,未必就一定要给程西开后门了,给她面试面试也是一种就业经验。   “行了,回头我给席瑨秘书打电话。”肖师兄喝一口餐酒,再瞥一眼程若航,“你这表兄当得可真是没话说啊……”   程西纯粹心里有鬼,手下的刀叉滑在瓷盘上,声音刺耳得很,隔壁桌的一对情侣都张望过来。   出丑的程西只能抱歉说手滑,同时也听到一旁的程若航缓缓开口,“没办法,你知道我那姑姑的,跟个没长脚的雀鸟一样,她这些年也待我不薄,我不管她这个闺女还真就没人管了。”   程若航说着冲肖师兄举杯,以水代酒,说看在同袍的份上,就厚着脸皮讲讲交情了。   “‘交’情。”肖师兄辗转着一个字眼,“你臭不要脸。”   两个男人插科打诨,程西冷眼旁观着,原来程若航也有这样冠冕堂皇的酬酢一面,原来他待程西的好,不过是因为姑姑待他好,他爱屋及乌罢了。   程西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吞咽都难,一口青衣鱼送进嘴里才发现面衣里面有紫苏叶,味道不算清新,她没耐性细嚼了,就着手边的一杯酒囫囵咽下。   程西酒量浅,程若航与肖师兄就这两天各自收的病患讨论了几句诊疗方案,一偏头,程西已经喝完一杯酒,“当水喝呢?”他管教她。   程西冲他扬扬眉梢,不反驳,脸上即刻有了些酒气,她闷闷不语,很想回一句,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不需要你事无巨细地管着了。   可是她没勇气,她没勇气让他知道,她此刻很不开心;也没勇气让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管着她,仅仅出于她是姑姑的孩子。   聚会末了,肖师兄喝了几杯酒,得喊代驾了,他们一道在餐厅外的门廊下等代驾师傅的时候,程西回首正好可以看到餐厅落地窗里面蛋糕柜前,立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童,打扮俏皮灵气,渴望地眼神瞧着柜台里精致的手工甜点,父母在一旁的吧台处选酒,程西突然有了构画的念头,画的主题便是:我们仨。   程西记得,她还给程若航读过杨绛的《我们仨》,先生书里说,她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   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但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   ***   “若航……”   程西的梦,还没来得及造,就被一个轻盈的女声喊止了。   时泠有些意外能在这里遇到程若航,“我刚才在里面瞧见你一个侧脸,以为认错了呢。”说着,她还跟程若航身后的程西笑了笑。   “约了师兄在这里谈点事。”程若航简单为肖师兄和时泠介绍了下,“你呢?”他问候时泠。   “你猜?”时泠一身灰色职业套装,风衣挽在手腕间,她眼波含笑间,身后门里跟出了一位同样仪表堂堂的男士,三十岁开外的模样,清瘦周正,气度很不错。   “场面有点混乱啊,不过还是勉强拓宽一下大家的交友面吧。这位是贺先生;这是我幼年的一个朋友,程若航,那是他师兄,还有他的妹妹。”时泠一边介绍,一边冲程若航尴尬地抿抿嘴,压低声音,“咱们没看对眼,我妈可怒了,觉得我简直丢了块大宝;今天回去,再告诉她,贺先生也没戏,估计我妈就得抹脖子了。”   时泠站在两度相亲对象之间,竟然从容自若得很。   那位精英贺先生勉强应着时泠的玩笑牵了牵嘴角,“时小姐,你确定不需要我送你?”   “我自己有开车,谢谢。”   “那我们幸会以及再会。”贺先生冲大家微微一颔首,转身就要往停车场去,他往右手边折弯的时候,正好程西站在几步台阶之上,以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眼神盯着他,他感觉到了,侧脸,目光扫程西的时候,程西装作不经意看别处。   程西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人还真……酷!    ☆、(10)术业      姑姑学生时代跟着老师后面学过国画,爷爷过世的时候,程西最后一次见姑姑画小景,工笔画技艺。   程西没来得及细看几眼,就被姑姑烧掉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她描过任何细画了。   程西自幼绘本看得多,无聊时也爱涂鸦几张,久而久之,程若航也觉得她画得不错,高中的时候,他建议姑姑让程西上艺术班,往术业里攻。   姑姑一向纵容程西,偏偏这一条路没肯她走,说艺术类这行饭不好吃,他们程家已经有个乖张不学好的老小姐了,何必再闹腾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让程西乖乖地选文选理,参加大考,大家都走的路,没什么不好。   眼下,没头苍蝇似地投了几份简历,杳无音讯,程西竟有些沮丧了,大家都走的路,没什么不好,却也没什么好!   程西社交软件里用得最多的是微信,Q/Q也用,偶尔传收一些大件文件,再者才是微博,起初她往微博上传自己的画,只是自己图个乐,毕竟成就感这个东西,即便程西再不爱出风头,人总有一两件是自己迷之自信的爱好。   就像纪东行,长得一张能勾人心魄的脸,声音沉下来,也是分分钟要你性命的低音炮,偏偏五音不咋地,还迷之自信,一去唱K,就学友歌神附体,上次在包厢里唱Justin Timberlake的《Sexy back》,气得程若航想用色盅揍他,东哥愣是妖娆地全曲唱完。   程西传完前几天在那家法式餐厅门口储于心的构图,我们仨。   程西没有系统学过什么绘画技巧,全凭心意,她将水彩与写生、素描融在一起,又是细节控,有时为了一个细节,门幌上的字没记清楚,她还要再跑一次原景地。   发布成功没多久,就有评论进来,程西微博因为时常晒画,也涨了不少粉,可大多数都是点赞或转发,细评的没几个,只有一个粉丝,每次都会给程西一点构图建议。   反方向的钟:是长宁路那家的料理店?   天泽雫回复反方向的钟:嗯,同城?   反方向的钟回复天泽雫:我说过,我们同地标的。   程西原以为只是在微博上遇到个同城绘画爱好者,没成想,还有下文,且这个下文直接懵逼了她几个月不止。   *   付明森一早坐在老板右手边,即使一夜没睡,也醒着彻底。   老板那张臭得不能再臭的一张脸,加上他那变态的美式3shot在那飘着味,付明森想打个呵欠也难。   在案的一栋商务酒店,裙楼共三层,塔楼二十八层,客户团队要求裙楼F2西侧打造一处儿童游乐场,现要求一处两面立墙作主题壁画,付明森约了工作室的几个合约内的壁画师,出的初稿,老板都不满意。   现会上又提到这个议题,付明森是真没辙了,能动用的画稿都给您看了,您自己毙了多少稿,您自己不清楚啊,付明森腹诽。   贺正庭等不到助手的答案,目光从手里的图纸上移开,顺带着扬起眉梢,“喉咙疼?”侧隐隐地问明森。   “不是……”   “不是不说话?”一大早,会议室就乌云压顶的低气压,几个设计师还有尾座的助理都缩缩脖子,为明森哀悼一分钟。   “家里的几个您都看过了……”   “那就约外面的画师,对方崔主任要求这周内看样稿。”贺正庭眉头间没多少情绪,继续低头看图稿,想继续下一个议题的时候,明森又有困难了。   “老师……”说得急,昨晚通宵饮酒的后遗症,付明森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后嗝。   夭寿了,贺正庭一早的起床气和案牍劳形的脾气悉数到了头顶,天知道付明森这个酒嗝里多少花天酒地之气,隔一条人工河对岸的割草园艺工人都能闻得见,嗡嗡嗡,……,贺正庭甩下手里的A3图纸,起身,全然不听明森再说什么了,“散会。”   负责会议记录的小虫是新来的文员,一直梳理不好会议记录,超负荷状态参会的她,这才勉强记了几个议题,差点把贺总的“散会”二字也记在笔记上去,茫然地抬起头,大家都憋着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贺正庭手已经碰到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把手,一把拉开门,想起什么回头,施施然开口,目光含着几份杀气,“付明森,我告诉你,有时间去喝酒,也得匀出相应的时间去健健身,你瞧你一脸肉垮得,另外……,把我那杯沾了你隔夜酒的咖啡丢掉,谢谢。”   老板一走,全员解禁,各个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唯独小虫一直状况外,付工哪里得罪贺总啦?   **   付明森半天没敢进老板办公室,下午老板去工地后回来,他才搁下手里的铅笔,狗腿子似的迎上去,“老师……”   “如何?想再恶心我一下,替我省顿晚饭钱?”贺正庭让他隔远些说话。   “昨晚发小过生日,多喝了几杯。”明森委屈认错道。   “哼,我没见你哪次陪我应酬这么大的酒量呢。”   贺正庭往自己办公室走,明森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身后,“老师的酒量,也用不着我卖力呀。”   “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别杵在这里。”   “我有事,有事,就是上午会上没说完的……”   贺正庭靠在办公座椅上,闭闭眼聚拢些精神,明森递手机给他,“这是我在微博上偶然关注的一个画者,画风很清新……”   贺正庭话听了半句,就又没了好耐性,“你寻我开心呢,拿这种十八线都算不上的画师来糊弄我?”   “那咱们室里几个被您毙稿的画师可都是一二线大咖呀。”明森顶嘴。   “干点人事,好好找个符合人家心意的画师出来。你约的那几个画稿,你自己看看,能不能用?我都纳闷,是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有问题呢,还是真得是我鉴赏能力出了问题。他们那么扑面而来的商业风稿件,是糊弄你呢,还是糊弄我呢,还是瞧不上这个小单子。回头告诉他们那些爷,我贺正庭不惯他们这些毛病,大家意见相左可以讨论,可是这完全不走心的合作态度,我连退回去修稿的机会都懒得给,管你多大的咖!童心这个主题不懂嘛!”   贺正庭也是S市有名的建筑设计师,他开这间建筑设计工作室以来,还没有他满意而客户不满意的方案存在过,换句话说,他不满意的任何细节都不可能在商谈的时候入客户的眼。   “老师,距离您要求的死线只有两天,我是真找不到称合心意的了,这个画者虽然没什么名气,可是笔触真得很细腻清新,而且她也有壁画经验,你起码看看再决定啊!”   “你微博聊|骚发现的,你让我有多大耐力看?”   “什么聊|骚,人家微博上一水的全是画作,我特么……我连Ta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聊什么?”明森举着个手机怪累的,贺正庭就是不买他的账,他索性收回手,手机上一通乱点,“微博主页我分享给您了,您无论如何先看看吧,没准您满意了,人家还不太愿意出面合作呢。”   “所以,到底是男是女?我瞧你激动得很呢。”贺正庭托腮瞧明森。   “……看笔触画风和微博字里行间,应该……是女生,嘻嘻。”付明森一口白牙,龇牙咧嘴状。   狗改不了吃|屎。   贺正庭赶这个臭德行出去。   ***   席氏康年制造的面试没什么悬念,肖师兄亲自给总经理秘书打过电话,一层层关照下来,面试程西的一位前辈,很官僚的口气,指点程西,即便是席总的亲戚,来这里也最好少说话、多做事。   面子上周旋没几句,对方就问程西何时能上班?   程西迷迷糊糊,多少有点受挫,从对方的眼神里都可以读出,人家对这种类似空降兵委实不屑。   换作程西,她也会不屑,毕竟里面格子间里的人都是真枪实弹的杀进来的。   “那个,……,我们十一月才开始正式实习……”   “那就下月……”对方看了下手机日期,“1号上班吧,1号是周三,没问题吧,就职前的手续和体检,我会让助理发邮件给你,程小姐,提前预祝咱们共事愉快。”   对方姓何,程西从头至尾没敢细打量她的样貌,只觉得对方的唇线勾得很精致,很飒爽的一抹红。   程西迷迷糊糊地进人家面试厅,又浑浑噩噩地出了公司大楼,把临时访客的门禁卡归还给接待前台,领回自己的身份证时,她瞧一眼证件上的自己,怎一个蠢字了得。   回学校的路上,程西想打给电话给程若航,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可看看时间,又不想打扰他工作,算了,晚上再说吧。   她告诉唐唐,她的面试结果,唐唐说,到底有人护着就是不一样,“我也想要一个冷峻出尘又妹控的哥哥,最重要的是,还没有血缘关系。”   唐唐存心酸程西,这让她更不是滋味,程若航才不是什么妹控,他纯粹是优越感作祟,见不得程西狼狈、丢人现眼。   那天和肖师兄分手之后,程西坐在副驾上,有点酒劲上头,他瞧出程西的不适了,偏偏一句关怀之言都没有,还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冷嘲热讽,“我看你喝的时候,挺好入口的,这会儿难受了?”   “……”   “要吐下车吐,吐我车上跟你没完!”   “……”   “要……”   “你别再跟我说话了,到时候我真吐你车上,你也没办法。”程西酒闹得厉害,直泛恶心,可是她又隐忍着,不想再在他眼前出什么丑,心烦意乱地打断了程若航的话。   程若航冷谑一声,果真没再和她说半句,送到她学校生活区门口,程西逃一般地下车,连再见也懒得招呼了,回到宿舍,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唐唐和阿畅在外面喊,“程西,你有啦!”   有了,孩子他爹是瓶酒!   唐唐问程西还有多久能回来,回来顺便在食堂帮她带饭。   程西:在回去的地铁上了。   唐唐:我看中一个房子,明天下课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程西一想到工作落定的事,租房确实势在必行了。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大四这一学年的生活住宿费用都是扣除实习期几个月的,因此无论有没有找到工作,宿舍从11月至来年5月都是不对大四生开放的,程西答应过和唐唐一起租房,何况姑姑给她买的那套公寓是在大学城附近,如今程西果真去席氏上班的话,太远了,就光今天去面试,她就在路上光公交、地铁的耽误了近两个小时。   一日两日还好,天天让她上下班来回耗上四个小时,她直接选择去死。   程西:好。   搁置了唐唐的信息,程西在地铁上刷会儿微博,却在私信栏里收到一串信息:   反方向的钟:hallo,首先声明我不是什么骚扰者啊,我姓付,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助理建筑师。   反方向的钟:(附图),这是我的名片。   反方向的钟:我们现在在案建筑有座商务酒店,对方需要我们完成一个儿童主题的壁画墙。这是前言,再说我老板,工作室里几个合作的壁画师出了样稿,老板……(比较龟毛),都不太满意。   反方向的钟:我微博关注你也有大半年了,很喜欢你的画风,而且我看你还有过墙壁载体绘画经验,想邀你合作这个主题壁画,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   反方向的钟:你放心,我们是正规建造公司,名片所有信息你都可以去核查,诚心邀你合作,盼复。   这是什么节奏?   还有这种操作?!   程西半信半疑,再点开对方附的那张名片:原贺建筑设计工作室|付明森   。。。。。。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11)主张      虽说半信半疑吧,到底还是有点八卦之魂的,程西一回宿舍,就研究起这个微博私信了,【原贺建筑设计工作室】,程西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个司名,跳出的一摞摞信息还真是让她不惊吸一口凉气。   很有名气与口碑的一家建筑设计所哎!   找她合作?!   她这算什么,人在家中坐,飞来一口……锅!呸,是饼,还是肉馅的大饼。   “你没帮我打饭?”唐唐在玩游戏,说等着程西的饭续命呢,程小姐竟然空着手就上来了。   “抱歉,我忘了。……,我们叫外卖吃吧,我突然好想吃那家石锅拌饭……送的南瓜汤。”程西说她请客,阿畅和家宁已经吃过了,可是听说程西拿到了席氏的实习资格,阿畅说,她还可以吃份辣炒年糕。   在等外卖的时候,程西把微博私信的事跟舍友讲了,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唐唐:靠不靠谱啊……   阿畅:我觉得可信度很高啊,程西的画本来就很好看的,人家看中,微博邀稿合作很合情合理啊。   家宁:这个建筑设计所貌似很厉害嘛,他们老板的名字我好像听谁说过,哦,对了,刘师兄好像还投过简历给这家。   刘师兄是S大建筑系的,在校期间有追过家宁。   程西摊摊手:所以,我要不要理会?   唐&畅&宁:为什么不?!   好吧。   其实程西自己也有点大头兵的冲动呢,毕竟这算是她人生第一个公平意义上的面试通知。   程西按着对方名片上的电话拨通,在线等候了没几声,对方就接通了,“原贺,付明森,请问哪位?”   “那个……”程西声音有点小,宿舍其他三位姐又都跟候在产房外一样的表情锁着她,她更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天泽雫?”   “额,别这么叫,那只是一个马甲……”   “这么说我说对了?哦,谢天谢地,你果然……你果然回复我了。”对方声音听起来很随和近人。   “……”   “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程。”   “程,前程的程?”   “嗯。”   “……这样吧,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个活,程小姐你方便找个时间面谈嘛,放心,地点你选,或者你可以到我们公司来看一看。”   “那个,我先谢谢您对我画的肯定,但是,我应该不能胜任你们公司这么大的案子,毕竟我墙面载体的绘画经验等于0,我这通电话,也不是答应付先生什么。”   “我明白,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愿意给一个机会,大家面谈一次。因为电话里很多事情也说不清楚,一句话,我信自己的直觉,你应该可以胜任这次的工作,另外,在我把你举荐给我们老板之前,他也不看好你,说你十八线都不如,可是他看过你的画作后,虽说没太直言表示什么,可是他愿意面试你,已经从根本点上认可你的作品,要知道……我老板是个万年龟毛症患者,他可轻易不承认打脸的,所以……”   对方还在极力游说,程西手机进来另一通电话,是程若航。   “那个,我家里来电话了,能不能我先和家里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   “好,期待你的佳音。”   撂了付明森的电话,程西急忙接通程若航。   “业务还挺忙?”程若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倦。   “……”   “今天面试怎么样?”他依旧问候她的时候,直奔主题。   “我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   程若航听清前因后果后,冷静地口气,“所以,不是老师推荐、不是朋友介绍,只是微博上偶然瞄到你的画?”   “对方公司很正规。”程西知道程若航担心什么,这些就业指导会上,老师、前辈都已经讲烂了的。   “席氏那边呢,不打算去了?”   “没有,我……”   程若航似乎听得出程西有所顾虑,鼓励她开口,“自己的路,当然自己主张得多些。”   “就像你说的,成不了,多个社交面试的机会也是好的,毕竟这次不是走后门。”   “你还挺正直的……”   “那你答应了?”程西追着他问。   “我答不答应对你有那么重要嘛?”   “当然,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去了。”程西说的是实话,毕竟席氏那边,是程若航动人脉给她寻的出路。   “……”程若航停顿了会儿,“吃了嘛?”   话题转得有点快,程西一时没反应过来,“叫外卖了。”   “那先吃饭吧,晚点再说。”   “你在食堂?”程西听到类似餐盘汤勺的嘈杂声。   “嗯,陈主任可没你们宿管老师那么宽泛,还能点外卖。”   额,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呢。   *   在此之前,程西的微博从没有给程若航看过。   晚上,熄灯前,他们在线上聊了会儿,程若航也顺带着浏览了一下对方公司的简介。   程西听他的建议,与对方联络人约在他们公司,正常面试流程。   程若航:后天去吧,我后天正好换夜班,白天有空。   程西:我有这么白痴嘛,面试还要人陪?   程若航:那随便你……   程西:你放心啦,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听对方声音,很平和敦厚。   程若航:你眼里有坏人吗?   程西:……   程若航:微博里很多画,我都没瞧过。   程西:大部分放在公寓里。   程若航:嗯,确实画得不错。   程若航:如果面试成功的话,务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姑姑,没准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姑姑想埋没都埋没不了。   程西:那席氏那边……   程若航:一张手牌,这段时间始终没你满意的去处,那么就去席氏锻炼锻炼,有你想去的地方,就不用管那边了,我和肖师兄说。   程西:对不起。   程若航:说的好像你一定能面试成功似的。   程西:你之前不是说让我过好按部就班的生活,不要瞎折腾的嘛?   程若航:那只是针对你的物质生活,我和姑姑一样,希望你能知道自己要什么,走自己想走的路。   程若航从前就说过,择一事终一生,是需要很强大的信念与热衷推持着的,他学医,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摸索前进而已,至少近而立之年,他也不敢保证他这辈子就一事一生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程西能明白,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不知厌倦由衷热爱的,他希望程西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而不是为了应付学业交差。   所以,即便她找一份与专业无关的工作,他也支持,从程西这两年来,在微博上传得一张张画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有热爱、热衷的事与物。   程西陷入沉默,她有些意外,意外程若航似乎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他的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却让程西唯一一点念头,都像是指间沙一般,缓缓地往下落。   因为,此刻,他全然一副师长的口吻。   偏偏程西还想要别他的情愫。   **   原贺建筑设计工作室。   程西与付明森正式照面的时候,后者张张嘴,一副不可思议状,“你才是个大学生?”   “明年毕业。”   “可是你看上去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呢,你……”付明森确实如程西想象中的正派,中等身材,有着南方城市男人特有的白皙,微胖,三十岁不到的模样。   “所以,贵司合作对象有年龄限制?”   “哦,这倒没有,只是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小的小妮子。”付明森和程西玩笑起来。   “付先生也比我想象中年轻。”   付明森听着程西的奉承,微微挑眉,“别给我带高帽子哦,今天面试你的不是我,是我们老板……”   付明森的话音未落,程西余光里就有一个身高腿长、西装革履的影子位移了多来,待对方落座在她对面的时候,她脸上分明有些讶然,他不是……   付明森瞧出了程西的微变表情,只以为程西和一般女生没二样,只是花痴老板的皮囊。   贺正庭捡起桌上程西的简历,没扫两行,眉峰就有了动静,“二十岁?”他有疑问,可是疑问对象却不是程西,而是板着一张脸,瞥付明森。   “我也没想到,可是画作确实是她本人的。”   “你明年毕业,怎么才二十周岁?”贺正庭从简历上移开目光,这次是问程西了,他此刻正看着她的眼睛。   “我早一年上小学。”程西同样很礼貌地望着他,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嗯,没毛病。”瞧他神色,他应该不记得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了。   “墙壁载体的作画有过嘛?”贺正庭继续问程西。   “高中黑板报,大学艺术墙,这算吗?”程西有点白目地瞧对方。   对方清瘦俊朗,可是眉眼间戾气好重,程西心想,成就成,不成也无所谓了。   “算!”没想到对方答得倒爽快。   “我们这次的主题画,两面立墙共长71米,高3米,我初步方案是用50*50的环氧树脂拼接出全图。你先出样稿给我,确定过,后期施工,我找人协作你,载体不一样而已,本质还是作画。”对方明明冷着一张脸,话也是公事公办的腔调,可是诚然地讲,他说话的神情与音色很……酷。   “我是被你们录用了?我怕我不能……”   “等一下!”贺正庭突然正了正身形。   他说着,右手食指和中指还叩了叩桌面,眉眼间也有些不耐烦,“程小姐,我希望你能听清楚我的言语再作应激反应,首先,我说的是,你的样稿客户通过了;再者,即便通过了,我们只是这一个项目的合作,至于要不要和你签意向合约,是要看你项目的完成情况;最后,如果,你听清我们的工程量后,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的话,那么我只能抱歉地说,劳烦程小姐今天跑这一趟了。”   好嘛,我理解的也是这个意思啊,又没多想别的,好伐!   “如何?”贺正庭催促程西的答复。   老实讲有点冒险,这样的工程量,即便程西保质保量地给他们完成了,那万一他们跟她没再续合作意向,她岂不是赔本赚吆喝了,毕竟席氏的实习及转正机会是板上钉钉的。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程西大着胆子开口。   付明森以为她要谈项目报酬的事情,“当然,我们给出的付费报酬未必能让程小姐满意,但是一定是业内最高的。”   “不是钱的事。”程西摇摇头,“我现在缺一个实习报告,不瞒二位讲,家里有帮我找一个实习单位,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就在我面试结束后,接到付先生的信息,我之所以答应过来面试贵司这边,也是因为兄长鼓励,不要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我想说的是,后期贵司愿不愿意跟我签正式意向合约是我能力的问题,但能不能请贵司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们完成这个项目工程,你们帮我补一个实习在职的公章。”   “你找好的那家是什么公司?”明森纯粹好奇。   “席氏康年制造。”程西是诚心想把握这次壁画的机会,但是也希望能完成实习的学业分,所以她对对面二人没什么保留。   可是她未曾想到,她刚吐出口的一个姓氏,几乎让贺正庭眉心动了又动。   明森铁灰着一张脸余光瞥老板,心想还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个小妮子是个干大事的人!   “哼,席氏。”贺正庭念念有词,说着站起身,把程西的简历归还给付明森,“听清楚她的要求了?你看着办吧,毕竟人家是放弃了席氏那边的高枕无忧过来的。”   贺正庭走后,付明森长舒一口气,指着程西,咋舌,“你……”   我什么?   程西蒙圈,她也没说什么啊。   她起码没说,我认识你们老板,他还和我哥相过同一个对象亲呢!!    ☆、(12)天际      周末,程西没有回去,也没有在学校准备论文,而是窝在公寓里认真准备壁画样稿。   程若航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程若航问她吃了嘛?   程西自己拟了几个主题,出来的线稿,她都不是特别的满意,“待会点外卖吃。”   “一趟外卖,人家小哥能挣多少钱?”   “什么?”程西没听明白程若航的意思。   “……你先忙。”说完,他就撂了电话。   程西说是待会叫外卖,可是眼见着时钟快下午两点,她都没想到吃什么,“闭关”也没什么进展,丢了画笔去冰箱拿水喝的时候,听到门铃响,她以为是唐唐来找她,猫眼里一窥,门外的身影还着实令她意外。   推开门,“你怎么有空过来?”   “外卖!”程若航说着,右手食指上勾着的马甲袋递到程西眼前。   “送一趟外卖到底多少钱?”他进门的时候,不死心这个话题。   “配送费不是三块就是四块,我不知道商家另外还有没有别的提成给小哥。”   兄妹俩竟然就这个话题,似模似样地站在门口讨论着。   程若航垂眸看一眼程西,鼻孔出气,“怪不得你这么依赖外卖呢。”   程若航的到来,还真催化了程西的食欲,她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发现打包盒不是那种一次性的透明盒子,而是家里的保温盒,“你从家里带过来的?”   程西原以为一个明知故问的话,程若航却是半晌才答,“最近太忙了,没怎么回去,我妈送到我宿舍那里去的。听你还没吃,就过来了。”   “那你吃了嘛?”程西根本没往深处想,只觉得眼前的食盒有点多。   “你吃吧,中午和肖师兄一道吃过了。”程若航洗了把手,趁着程西吃饭的功夫,他自顾自地在客厅与阳台上转了转。   这套小两居的公寓是姑姑在程西满十八周岁,送给她的成人礼。面积不大,胜在离大学城近,装修也是程西自己布置的,次卧空着,除去程西的一个画作台,别无其他。   程若航在程西上了初中之后,就很少独自进程西的卧室,大抵是为了避嫌吧,即便眼下,程西那乱糟糟的主卧在他目光所及之内,他也不吭声,不点评。   反正他说程西表里不一,已经不止一次了。   出门是个精致的人,回到家,拖鞋能一只横在大门口,一只在床下面。   他往她画室里去,“构思的怎么样了?”   程西端着一个汤碗,跟着他进次卧,画台上一团狼藉,立着的平板里,还在放着程西N刷的一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父母爱情》   平板界面里:郭涛饰演的海军军官江德福和梅婷饰演的资本家小姐安杰结婚不久,因为江德福的妹妹的加入,家庭矛盾火热化,而江德福为了软化妻子安杰的情绪,二人正在温存之中,安杰问他,“你要干嘛?”   江德福任性恣意欺身近安杰道,“老子干革命!”   安杰不太愿意,“你昨天不是已经干过了嘛?”   “……连续作战是老子的强项!”   戏里演得如火如荼,站在画室的二人,却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程西一边喝碗里的牛肉汤,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关掉视频。她没想看程若航,倒是他一脸严肃地望她,“你这一心二用能出来满意的稿子才怪!”   “就是一直不满意几个主题,才想换换脑子的。”   额,换脑子,就断章的一个画面来讲,程西自己都不信这是换脑子。   ……   场面一时陷入失语状态,程西也三下五除二地喝完碗里的汤。   “吃完了嘛?”程若航双手插袋往次卧外走,“吃完的话,就出去走走吧,不是说要换脑的嘛!”   他们一起从电梯门出来,小区里的临时停车位都是收费的,程若航把车钥匙给程西,让她去取车,他整好抽根烟。   程若航的车泊在公寓楼西南处,程西从停车位里倒出车来,顺弯来接他的时候,程若航立在那里,一身棉麻休闲衬衫、黑色长裤,唇边叼着一根烟,吸得很快,饶是白天里也能看到那一抹猩红,倏地往上移了移。   他半侧过脸看车的时候,唇隙与鼻尖,溢出一团微蓝色的烟雾。   见车子到了跟前,他毫不犹豫地就着手边的垃圾箱,捻灭了手上的烟,拉开副驾车门,侧身坐进来,“开车。”   一系列动作结束之后,他气息里飘到程西鼻下的烟草味还未散开。   直觉告诉程西,他今天有心事。   “去哪里?”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无所谓。”他的话更印证了程西的猜测。   为什么不开心了?工作不顺利?医患关系?被病人投诉了?   程西不能自找没趣,也不想给他添堵,但这一路车行,也不能没声响啊,“哎,你人生中听得第一个童话故事是什么?”程西想做一个童话主题的集合,用各种分镜的方式串联起来。   “小红帽?不记得了。”程若航蹙眉,没看程西,靠窗的那只手撑额头,作休憩的样子。   “大哥,你三十岁还没到,别一副七老八十的作派好不好。”   程西存心想逗他说话,不过显然程西的揶揄,他并不买账,“那你的第一个童话故事是什么?”他反问程西。   “你猜?”   “无非是灰姑娘、白雪公主之类的……”   “才不是!”程若航的这辆新的SUV才提了一年不到,程西开得并不算得心应手,她刚想偏头看他,程若航就提醒她,说话归说话,看路!   “记事之前不算啊,反正我记事以来,印象最深刻的童话故事是《花衣魔笛手》。”   德国的一个小镇曾发生鼠疫,死伤极多,居民们束手无策。后来,来了一位法力高强的魔笛手,身穿红黄相间的及地长袍,自称他能铲除老鼠。镇子里的首脑们答应给他丰厚的财宝作为答谢,魔笛手便吹起神奇的笛子,结果全村的老鼠都在笛声的指引下跑到了河里,全部被铲除。但是那些见利忘义的首脑们却没有兑现承诺,拒绝付给他酬劳。为了进行报复,花衣魔笛手就又吹起神奇的笛子,全村的小孩都跟着他走了,从此便无影无踪。   “你说,我把这个故事放进去,客户会不会嫌我太暗黑啊。”程西想听程若航的意见,说着思维太跳跃,“对了,我忘了跟你说……”   “你再这么亢奋,就换我来开。”程若航板着脸教训她。   好嘛,程西乖乖淡定,许久,程若航没再听到她的下文,“忘了跟我说什么?”   “你知道那家建筑设计所的老板是谁?……,就是那天和肖师兄一起吃饭,然后遇到时小姐……的相亲对象!”   程西其实私心并不想提到时小姐的,可是她寻不到别的提醒方式。   “所以你拿这层关系和人家套近乎了?”程若航微微挑眉。   “我有那么傻嘛,何况对方根本不记得我。”   “记得你也别犯傻,时泠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程若航没好气地知会她。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跟人家谈恋爱了不就和我有关系了。”程西不服气地嘟囔道。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程西双眉微拱,做了嘴边拉拉链的姿势,表示闭嘴,程医生今天明显没人拌嘴,程西不能作死地往下跳。   车一路向南,整整跨过了一个城区后,程若航问驾车的人,“你要去哪里?”   “你今天不用回医院吗?”   “这和你去哪里有关?”   “没错,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我就想去桐城看看,那里的海滨天际线听说很美,我另一个主题是海与路,想从桐城那边找点灵感。”   “灵感?!我以为你只要窝在家里看看那些电视剧就能换脑子的。”程若航这话听起来很苛刻。   额,都是“干革命”的错!   “你不急着回去吧?”程西只能装傻充愣,再问他。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程西继续往南开。   *   桐城前几年还是个县城,划作一个行政区后,发展地太快,眼见着高楼起的速度,程若航说,这片度假风景区,他也有六七年没来了。   “你上次来这里是和谁?和任姐姐?”他们一起站在海边的一处栈道上,衔着腥气的海风,灌进程西问话的嘴巴。   程若航的初恋姓任,是他大学的校友,程若航给家里的说辞是他们价值观念不一致,很和平理智的分手。   后来他一心忙他的硕博学业与研习,没再有过正式的对象,其实这几年,程西看得出,舅妈有点上心他的个人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程西提到未果初恋了,程若航脸色不太好,也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   程西早已习惯他这样自顾自的性格,她不忘来这里的目的,绕开了程若航,摘下脚上的高跟鞋,踏着细沙离海潮近一点,她想好好看一看远处的海天一线。   阴阴的天,低垂着,海色也染上了灰,全然不是程西期许的那种矢车菊蓝色调。   她沿着海滨走了一程,沙滩上陆陆续续地有情侣依偎,也有家人一道出来度周末,人比景多。她折回头的时候,原处没瞧见程若航,她以为他嫌这里乏味回车里了,爬上栈道,却在不远处的一张木制长凳上看到了一个屈膝平躺的身影。   裹着沉沉力道的风,吹乱他的额发,程若航很少这么不龟毛的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   “你困劲上来了?”程西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就走到他身侧,俯身问他。   程西的长发也被风带起了发梢,她顾不上自己,只觉得程若航今天状况不对劲,眼下不是情绪的问题了,而是他的脸色很不好,惨白着一张脸,面颊上有着丝丝潮红。   “你不舒服?”程西说着,出于本能地关怀,只想探探他的额温,没任何心思,可是垂下去的右手,却被微微睁眼的程若航截住了。   他勉力撑起身,握着程西手腕的手心是滚烫的,“没事,只是有点发烧,来之前吃过药了,适才确实有点困了。”说着,他松开了程西的手。   “那我送你回去!”程西弯腰穿上高跟鞋,作势要走。   “看完了,天际线?”他坐在长凳上哑着嗓子问她。   “嗯,看完了。”程西不走心地应着。   “有灵感嘛?”   “老实说有点失望,完全不是城市旅游宣传的那么回事,大概我时机也不对吧,并不多惊艳我……”程西确实没了再观摩的任何心思,毕竟程若航还发着烧,她怪自己太愚钝,早该看出他的不对劲的,他很少周末轮休的,原来是病了。   程若航是真得烧得不轻,程西跟他说完许久,催他起身,他都坐着不动,一双因病稍显得羸弱的眼睛像是在望程西,又像是在想别他。   良久,他站起身,勾起他的外套,力不从心的声音,“回吧。”    ☆、(13)夜会(上)      程西去找付明森交稿的时候,已经离他规定的死线过了两天,他大体上看了看,并没有太过首肯的态度,“你先回去吧,等我老板看过后,给你答复。”   “好。”程西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今天周二,临近午休时间,两层的工作室里,闹腾地一点点卯肃静的气氛都没有,程西下楼梯的时候,心想这公司还真够人文。   然而,她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贺正庭夹着一轴图纸走到一楼前台接待处,就听见整个小楼里闹哄哄的,跟开轰趴一般,前台文员前一分钟还在吐槽男朋友的妈妈有多难相处,这一秒抬起头,看到一道黑影晃过,小脸霎时就白了。   前台文员和一个在签快递单的女员工一并规规矩矩地喊了声,“贺总!”   二楼上的员工跟雷达一般的接受效率,瞬间噤声了。   贺正庭拨正了手腕上的表,瞥一眼,“男朋友的妈妈有多难相处,这一话题,还有一刻钟才午休,到时候再讨论,现在帮我去喊楼上那群牛鬼神蛇下楼,大会议室开会,谢谢。”   前台文员羞赧地跟个煮熟的基围虾一般,低着头,越过贺正庭,亲自上楼喊人了,贺正庭冰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小文员瞥了一会儿,正好顺着文员爬楼的动作,看到站在楼道折弯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下的程西。   程西一边给文员侧身让道,一边憨笑一声,算是和贺正庭打招呼。   结果,人家贺总压根没功夫搭理她,拾起脚步就进会议室了。   “老蒋,新北区那套厂房的地下室,是你同意施工队用石碴回填的?……,我不管你和手下工人如何推诿,立即重新返工,该用什么也不需要我来知会,返工所设计的材料及人工耗时,你和施工队两处消耗,与账上及客户都没有关系……”   程西走出他们设计所老远,还能听到贺正庭责难下属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这势头,标准的资本家嘴脸,法西斯。   *   程西与唐唐合租的计划,正式落定,其实当初答应唐唐一起租房子,程西没有想多少,只是想证明,凭着自己一己之力,也能好好地过生活,毕竟学校里大多数人都这么生存着。   她原先也自己一个人在公寓猫着,所以对于她们的合租,程西没有多大的热情或者不安。   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   倒是唐唐显得有些兴奋,她说,无论怎么样,这算她独立自我的第一步了。   唐唐自幼父母不在身边,又多年都借住在姨妈家,多少有点失意的,眼下脱离寄人篱下,那种心情,程西可以理解。她们所租的房子靠在市中心一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该区法院员工内部认购房,房东是个很年轻的职业白领姓钟,她很直白地跟唐唐说过,这套房子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父亲去年突发心肌梗过世了,很多人忌讳房子里死过人,钟小姐尽管全部粉刷翻新过,之前一位房客,因为中介信息传达的有所保留,住进来后听邻居一说,闹得差点打官司。   钟小姐也气得很长时间没有再挂牌出租,最近她和未婚夫看中一套房子,手头积蓄也有限,才迫不得已再次挂租,多少能贴补一部分房贷。   “讲真,这里的地段,即便几十年的老房子,不是因为有人忌讳这个,我们也不愿意降租出租的,你们两个小姑娘都年级不大的样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的,一年之内如果退租的话,押一的定金是不退的哦。”   “明白。”程西点头如捣蒜。   钟小姐上下打量了下程西,最后目光落在程西的包包上,没再说话,临走前,她们互换了微信,方便以后交房租联系。   这里的入户门还是最世纪风的两道门,里面一道木门,外面一道防盗门,唐唐合上门锁时,废了老大的力气,“这大姐临走前估计还在琢磨呢,看你衣着平平,言语也呆呆的,偏偏背了个Chloé的Drew Bag,八成是仿货,没成想我们程小姐最不缺的就是包了!”   “哎,我跟你讲啊,这房子以后鸡毛碎皮的事情,我来跟她交涉,你讲不过她的,你整一个冤大头!额头上都刻着,人傻、钱多!”唐唐嫌程西涉世太浅薄。   “……”程西表示,什么仇什么怨。   “别不服气,之前我和她谈房租,杀价,她最后勉强答应包物业费,其实这种老房子物业费才几个钱,今天一见你,看吧,都不和我搭腔了,专找软柿子捏!你还在那冒傻气地听报告似的呢!”   “……”   程西的语塞,唐唐更是嘲笑不已,说她到底养在富贵人家,没什么心眼,就连喜欢一个男人都这么实诚,放在心里有个鬼用哦,等着烂希巴吧。   唐唐怂恿过好多次,让程西跟程若航表白,反正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既然觉得程若航是她的心头好,就该争取啊,撩男神啊!   程西每次听到唐唐这样的话,就跟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骂唐唐乱讲。   程西是喜欢程若航,可是她从未一刻想过她与他会有任何类似男女之情的举动。   “你去死吧,你这算哪门子的喜欢,说到底你还是对你大哥是兄妹之情啊。你搞毛啊,真是跟你这个纯情少女没得讲了,爱是什么?爱是占有、是欲念、是几日不见,恨不得一口气把你吞进肚子里的那种冲动,你对你哥有这种冲动嘛?”唐唐连收拾衣服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她决定好好给程西上上课。   冲动?吞进肚子里未免太夸张了吧!   唐唐瞧着程西那慢半拍的样子,气得想冒烟,半晌才听程西吞吞吐吐道,“吃醋算嘛?”   “算啊,我养了一猫一狗,亲了狗,猫主子也会吃醋,猫主子确实爱我,有个卵用!”   “……”   “你再这样实诚下去,连那只猫都不如,起码我不会抛弃我的猫主子,你呢,程若航能管你一辈子嘛?”唐唐在恋爱这条路上,绝对压倒性地碾压程西,粉身碎骨般地。   “……你什么时候养了一猫一狗?”   “程西西你去死!”唐唐气炸。   程西冲她嘘,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喜欢他,绝对不止兄妹之情,这一点我自己很清楚。”   “你怎么清楚了,我就怕你不清楚,好伐!……,说真的,你就完全对程若航没那方面的想法?是你感觉出了错,还是你的生理构造出了……错。”唐唐说着,双眼往程西的胸部及身下扫。   程西冲唐唐丢了个抱枕,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她很难对唐唐承认,她是怎样喜欢程若航,毕竟他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兄长,程西心里多少有些阻碍,她甚至不敢去构造属于他的一些梦,大抵她把程若航想得太完美了,完美到,她不敢去想象,与他接~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程西少女时光,所有情怀的尽头几乎都是程若航。   她唯一一次撞见他与女友接吻,在程家庭院里,姑姑送给任小姐的一块丝巾,客人忘记拿走了,姑姑让程西赶着送出去,却在院子里看到任小姐勾着程若航的脖子索吻。   程若航配合着任小姐的情趣,甚至故意俯身压制任小姐,二人在不远处肆闹着,十四岁的程西不知所措,她想着回头的,却被跟着出来的纪东行喊破了这一局面,纪东行也要离开,他大骂程若航寡廉鲜耻,教坏小朋友了。   “小朋友”程西窘得不行,慌乱之下,把应该送给任小姐的丝巾,塞进纪东行的怀里。   纪东行取笑程西,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没过多久,任小姐和程若航分手了,即便任小姐再也没登过程家门,程西依旧不适从地躲了程若航很久,一家人包括姑姑都责怪程若航,说大哥带坏小妹,哪天西西早恋,都是大哥影响的。   结果,程西非但没早恋,即便已经满二十周岁,始终没谈过一个对象,这在姑姑的观念里,已经算是迟钝了,因为每次姑姑问她,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她都永远一个答案:没有!   姑姑觉得她的教育失败了,程西可以不恋爱,可是这样如芍药一般年纪的女孩子,没有心仪的人比不被人喜欢更糟糕。   程西恍惚,她这算不算是被程若航当年的一个吻影响了。   **   晚上,唐唐与程西初步收拾完房子,出来觅食,饭吃了一半,唐唐接了通电话,神神秘秘的,说得先回去一趟,小姨找她有事。   程西问她晚上还回来嘛,虽说生老病死很寻常,可是让她真一个人住那个房子,她还是有点怵。   “回来,你实在不行就在外面绕一圈,我晚点回来,给你带夜宵啊……”唐唐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落单的程西简单吃完手里的晚餐,一个人绕着市中心夜生活最烟火的城司路闲逛,穿过长长的步行街,她想骑共享单车回去,顺便消消食。   路边解锁单车时,便利店走出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程西审美的本能驱使她侧脸看了看对方,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对方的面孔竟然不陌生!   ……   贺正庭拧开手里的一瓶酸奶,仰头连喝了几口,余光感受到程西的审视,手里自若地合上瓶盖,偏头过来瞧程西,……,“想喝奶?”    ☆、(14)夜会(下)      “想喝奶?”   ……   额,他的问话没毛病,毕竟程西一直盯着他,可是程西怎么听出些不怀好意来。   她解锁了自行车,转头就要走,又想到些什么,“那个,……,我能问一下,我的画稿通过了嘛?”付明森一直没给程西答复,保不齐是没通过,程西遇到贺正庭也好,问本尊最直截了当。   贺正庭一身正装西服,窄款花砖微点的中调灰领带,莫名几份杀伐戾气。   他似乎猜到程西还有下文,好整以暇地笑,笑着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走近点。   程西有些厌恶这个老男人的腔调,算了,难以沟通,月黑风高的,懒得理你。   “不想知道你的画稿通没通过了?不想拿你的实习报告了?”程西已经坐上自行车座,脚下施力前,贺正庭喊她,声音玩笑得很。   “无所谓,大不了回去安安心心地上班实习。”程西才不吃他这套,她适才是想说,你什么意思,你这话口气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的!   “回席氏?看得出来你很不喜欢那里!”   “关你……不关你的事!”   “那我们谈件关乎你也关乎我的事。”贺正庭将那瓶喝了一半的酸奶扔进垃圾桶,继续一副颐指气使的作派,对程西招招手,“过来。”   程西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样子。   “放心,我对小朋友没什么兴趣。”   程西:……   *   贺正庭待会要和拾光集团的几个项目代表应酬,就是这次商务酒店的负责人。他对程西的画稿还算满意,既然让他遇到她了,晚上也会谈到这个议题,贺正庭说,如果程西不介意的话,就当他的女伴,顺便一起听听客户的意见。   “我没兴趣,画稿过不过,您最终给我个准话就行了。”程西对贺正庭的为人不知深浅,她更不会陪一个陌生男人出入交际场合。   “我现在就给你准话,无论拾光那边的人过不过,我都和你签意向合约,聘请你为我们原贺的正式画师。”   程西不可思议地回头,用目光质疑贺正庭言语的可信度。   贺正庭微微一哂,多新鲜,他竟然和一个青苹果小妮子在这磨嘴皮子,“你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生,咱们第一次见面,你虽是躲在你大哥身后,可是分明是个很有主见的丫头。正好今天,我问问你,你一个小姑娘,没事直勾勾地盯着我干什么?”   原来他记得程西。   贺正庭话还讲完半秒,不见程西回话,索性直接上来抢人了,哦,不是,抢车。   “哎,你干什么?”贺正庭把程西从单车上推上来,给她还到路边去了,不由分说地拉着程西往马路对面走,程西直接傻眼了,夭寿了,白天见你还是衣冠楚楚,这会儿是想咋地,耍流氓禽兽啦!   “你是成年人啊,那我就跟你说成年话。”贺正庭拉着程西上他的车,把她塞进副驾,把着车门,俯身跟她讲,拾光这套商务酒店的负责人,崔主任,是个声色浸染的老皮料,他的应酬场子都是要叫小姐的,贺正庭想要和他做生意,就得陪他耍,可是又懒得理会他的那些口味,所以贺正庭今天要么自己带女伴,要么就得听那姓崔的安排。   贺正庭没瞒程西,他的女伴在陪他来的路上,闹脾气,被贺正庭打发了,结果他就遇到了程西。   被他按在副驾位置上的程西哭笑不得,“您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主动来您这扛锅了,开玩笑,你放开我!”程西指指他搁在她肩头的一只手。   贺正庭被程西坚决的态度知难而退了,他索性双手举高,以示他绝无什么恶意。   眼见着程西气急败坏地从副驾上下来,眼见着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贺正庭眯眼看她的背影,算了,说到底是个孩子,和她置什么气呢!   他坐进车内,重新发动车子,掉头的时候,有人敲他的车窗。   杀个回马枪?!   “签正式合约,不是信口开河?”贺正庭降下车窗,听车外那人问他。   嗯哼,贺正庭眯眼,颔首。   “你不要以为我趁火打劫哦,是你自己说的,你对我的画首肯了。眼下我帮你,是拿出诚意促成这个合约,换句话说,我如果画的很糟的话,即便我求你,你也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对不对?”   程西垂眸看贺正庭,一副戒备警惕的神情,可是逻辑没毛病。   贺正庭很欣赏这种慧且黠的女人,哦,不对,是女生。   他招呼她上车,华灯掠影之间,看着她绕过来,坐上副驾,短手短脚的,可是脸蛋还真是长得让人容易分心。   不是什么仙女姿色,伶牙俐齿的,倒像个……小魔女。   **   小魔女的人设刚给立没十分钟,入了会所,进包厢之前,程西很认真的拽了拽贺正庭外套,“贺总,您值得我信任吧,我怎么觉得脑袋晃荡着,里面有水。”   小魔女怂了,贺正庭微微挑眉,“怕了?怕的话,还有反悔的机会。进了里,给我闹洋相,不是我吓唬你,我贺正庭的面子还是挺矜贵的。”   程西眨巴了下眼睛,她从小被姑姑带着,大大小小的局,她都见识过,倒不是她怕了什么,而是她确实有点后悔,后悔为什么头脑一热,竟然答应了贺正庭的交易。   大抵,他说不想同流合污又身不由己地扮着脸去陪对方耍,这种立场,程西很了解。即便程若航那样看似简单的圈子,酬酢起来,也是门生意经。   各家有各家的困顿。   兵迫临在城下,也由不得她缩退了。   于是,贺正庭领着程西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裹着烟草、香水、酒精的气息,随着冷气慢慢爬上了程西的肩头。   为首的一个中年矮胖男子,一见来人,上来就挑不是了,“贺总,可生生晚到了半个小时,说,该如何罚?”   “左右是晚到了,也知晓躲不掉一顿罚酒,不瞒您讲,崔主任,来之前灌了半瓶奶,垫巴垫巴,免得闹笑话。”贺正庭客套着应着那所谓崔主任的话,说着,手一伸,带过程西,“这是我们这次合作的壁画师,程西。崔主任,今后还得多关照,初出茅庐,今天带在身边,见见世面。”   程西不卑不亢地对对面的男人颔首,打招呼,“崔主任,您好。”   “听见了嘛,听出些什么动静没有。”崔主任伸出一只手,肥肥厚厚的,似要和程西握手,“几次和贺总打交道,可没见他带任何女员工在身边过呀,‘带在身边’,这话再清楚不过啦,很明显是自己人呀。”老男人一边和身边的同僚揶揄会意,一边尤为正经地坚持他的握手礼。   程西见招拆招,很大方的伸手过去,对方也还算客气,虚握了下即刻松开了。   ***   贺正庭说得没错,这样男人天下的交际场合,身边莺莺燕燕,没一个正房出身,世风就是被这些直男癌带偏的。   “老皮料是香港人,大本营的太太在家给他顾家带孩子,他在这里撒丫子玩。”贺正庭坐下之前,连喝了三杯,算是晚到的赔罪,眼下他借着和程西“交头接耳”的机会,勉强躲会儿酒。   程西坐在最边角的沙发上,贺正庭在她右手侧,听她低语道,“你们男人这样抛下孤儿寡母在家中,良心真得不会痛嘛!”   “孤在哪里?寡在哪里?人还在那儿喘气呢,会不会说话!”贺正庭在程西耳边警醒道。   “渣男就当死了,孤儿寡母没毛病。”程西说话间,还听见那个崔主任一味地劝人家小姐喝酒,色眯眯的一双昏花老眼都没离开人家胸|脯过。   程西说,她胃口都不好了。   贺正庭笑笑,“你年纪轻轻的,懂得不少嘛。”   程西稍稍赧然,才发现贺正庭是挨着她坐的,她想往里挪一挪,无奈已经是沙发最边角且靠墙,未果。   偏偏贺正庭对他们俩这坐着的距离不觉不妥。   “恕我冒昧啊,我敬您是个领导又和我哥的朋友相过亲,我私以为您还算个君子,才答应这番交易的,您要是自毁形象……”程西一副点到为止的威胁口气,其实不然,下半截的词她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   “呵,说个笑话给你听,贺正庭是个君子……”某人故意火上浇油。   程西朝他撇嘴。   某人权当没看见,不客气地数落程西,“小妮子刚进社会,要学会谦卑谨慎,为人处世方面别那么狂也别那么妄,真当你们是人民币呢,个个都欢喜你们。……。你离我的审美还差着远呢。”   阿弥陀佛。   “贺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程西偷偷八卦,时泠那么漂亮职业的女性,偏偏两度相亲都失败了,程西都替她惋惜,其实她看得出,时泠还是有点喜欢程若航的,从那天的说辞看来,是程若航对时小姐没有继续的意愿,时泠只能顺理成章地说彼此都没看中。   第二度和贺正庭相亲,却是真正彼此都没相中了,时泠见到程若航后就没再正眼瞧过贺正庭,而精英傲娇的贺先生显然也没瞧上时泠,他临走前,还是风度地说幸会、再会。   程西才觉得这个男人真有意思,真酷。   她当时的私心,这个男人要是和时小姐成了就好了,起码舅妈就少了个编排的对象。   她就是这么自私。   ****   贺正庭对于程西的问题,没有答复。   只知会她,既然他打算用程西,那么就请她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会肖想她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我的原则。”贺正庭睨程西。   他们在角落磨牙了半天,崔主任权当贺正庭以权谋私撩拨小姑娘呢,他那边的玩乐告一段落,贺正庭见缝插针地和对方谈起了公事。   他们设计及施工的二期工程款还没到账,贺正庭端着个酒杯,和颜悦色地与那姓崔的称兄道弟,崔主任顾左右而言他,和贺正庭打起了太极,还不忘和程西吊膀子。   “贺总今天为了小程明显玩心都收敛了,说是带人家姑娘来拜码头,尽瞧见你们咬耳朵了啊。”   贺正庭好整以暇,心里确实实实在在喊操*,老东西,既然认定是我贺某人看中的,又有何信心认为我贺正庭会拿女人谈买卖。   “小娘鱼,面子薄,刚还和我较劲半天呢,我诓她出来吃饭,没成想捉她来应酬了,喝不了酒,在那干坐着呢。……,还是学生,别扭劲大着呢,较不过她。”贺正庭最后半句纯粹是讲给这些男人们听得,护犊子的情绪很明显。   “再别扭也得受着,谁叫爷乐意呢。”崔主任伙着众人一道开起了这隐晦的玩笑。   贺正庭眼眸施笑,冲他举杯,不说破。   回头拿饮料给程西喝得时候,小妮子手里正捧着个饮杯。   “你在喝什么?”贺正庭唬脸对她。   程西在此之前,没饮过冰茶,更不知道她喝了大半杯的饮料便是由四种浓度都在40°以上的基酒调和而成的,大名鼎鼎的长岛冰茶。   为什么入口这么温甜,仔细咂吧才品出了酒香。   贺正庭冷哼一声,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好,老子就不费那些口舌替你遮幌了。包厢里“莺莺”的一曲歌没唱罢,“青苹果|小魔女”就坐不住了,彻彻底底的,鬼扯淡的酒量,还学大人喝酒!   贺正庭连妮子住哪都没问到,程家小姐就彻底睡过去了。   好家伙。   贺正庭右手食指弹弹程西的额头,“哎,醒醒,睡这儿我就不管你呐。”   没人搭理他。   贺正庭没辙,正想掏出手机问问明森那小子,知不知道这醉妮子住哪里,程西的手机响了,这倒是解了贺正庭的燃眉之急。   “哎,我回来了,明天早上给我带你们学校的粢饭团,我让菜菜给你们准备了几张首映式的入场券,过来拿。”   “她喝醉了……”贺正庭听对方口气和程西很熟稔。   “……什么……,她!喝!醉!了?……,那你又是谁?”    ☆、(15)夹生      纪东行一身月白色休闲衬衫、黑色侧边扣绊的直版长裤,单枪匹马地走进了贺正庭说的包厢,房内的几个女人都直接傻眼了,外面也有服务生不时窥望。   “纪、东行……”   “哎,是纪东行啊!”   “我的天,我要疯了……”   “这是什么节奏!”   “……天……”   ……   纪东行目光一紧,在包厢最角落瞄到了目标,几步走上去,定定神,恢复了一些风度,“先生贵姓?”   “贺正庭。”沙发角落里,贺正庭的外套此刻披在已经沉沉入睡的程西身上。   “贺总是吧,抱歉,我侄女是个愣头青、大头兵搞不清状况。我想她初出茅庐,以后这样的应酬,还是别让她跟着参合了,扫了诸位的雅兴。”纪东行无可挑剔的礼数与在场打量他的目光一一交手,俯身,捡起贺正庭的外套,物归原主,捞起程西就往外走。   会所有VIP通道,尽管如此,纪东行的出入,还是引起了好大一场群众风波,在此消遣的粉丝,不知听了何处的风声,纪东行抱着程西在VIP通道门口被堵住了。   他打电话给年素,工作室再派车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纪东行抱着程西,上了车,就把她往保姆车的空位上一扔,“丢人现眼。”   “爷,你早干嘛了,这种事情,你早不跟我说。大半夜的,风月场合抱着个喝醉的女生,等着瞧吧,指不定媒体怎么写呢!你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年素不满他的日常搞事情。   纪东行长眉一挑,“爱写什么写什么,老子还不能有点私生活了。”   “能啊,有的前提是,你别被难住啊,别给我打电话求救啊。”年素教训纪东行意气用事。   “行了,开车,闹得我脑仁疼!”纪东行一脸不受用的态度,催司机开车。   车一路往纪东行公寓开,坐在前排副驾的年素耐心规劝,“你护亲友我没话说,可是咱们能不能协商一下,不必要亲自出面的场合,我看还是免了吧,你说呢?”   纪东行架腿而坐,听年素的话,嗤笑一声,“我成天皇老子了,兄弟的小妹喝醉了来帮扶一下,成了细枝末节不必要了?”   年素哪管这小爷的脾气,话赶话,就呛起来了,“你少油盐不进啊,第一天混这个圈子嘛!你纪东行这三个字事关我们工作室所有员工的生计,是不是不想过了,那趁早散伙得了,我到哪不能吃碗清净饭啊!你说你成天各种新闻刷负分,这马上新剧新电影上,这个档口,你自己消费自己,媒体没有风向的,吃相很难看的,你要作他们没理由不陪你闹。”   纪东行是年素一手带出来的,他与之前的东家没再续合同,自立门户,也只是带了年素一个人出来,这些年,无论好丑,年素对纪东行辛劳自不必说,大大小小的风浪都是这位姐姐陪着过来的。   他即便再闹脾气,年素的话,还是不能不听。   “你是知道的,我和程若航二十几年的朋友,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纪东行这话算是给年素赔不是。   “真只是程若航的妹妹,而不是谁谁的女儿?”   纪东行揉揉眉心的手突然停了停,转脸看一眼窝在旁边座位里不省人事的程西,一副没听见年素问话的模样,收回目光看窗外,斑驳陆离里,藏着太多的不肯将息的尘与事。   *   程西的酒量,就在两三口的红酒里。   所以在长岛冰茶跟前,她只能栽了个彻彻底底。   她迷糊睁眼,还是因为听到一声咕咽,闷闷地,就在耳边,轻悄却很陌生。   四下通黑,只有正在运作的加湿器,亮着开关处的一星光,程西头疼欲裂,理智一点点被归还回来,她还能记得是和贺正庭一起应酬的,喝了大半杯酒,……   程西暗自喊糟,衣衫虽是完整,可是这陌生的气息,让她惊出一声冷汗,赤着脚就往外走,门锁旋开的那一刻,夜已经换昼,且光芒万起,程西眉心有些刺痛感,听听神后,才发现脚下,是纪东行的营地。   哦,谢天谢地。   只是她为什么在纪东行这里?   程西沿着二楼的拐角楼梯往下走,她渴得很,想找杯水喝,原以为无论如何吧,在纪东行住处,她不必拘谨些什么,可是她刚下楼梯,却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瞧见了个再熟悉的背影,不是纪东行,纪东行在自己家中没那么正经与严肃。   **   程若航昨晚夜班,纪东行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急诊收了一个异物吞咽的病人,患者主诉晚饭误吞鱼骨,除食管咽喉有点痛感,无任何食管症状,无任何吞咽梗阻滞留。钡棉造影发现异物位置后,常规胃镜检查并取出异物,确认无任何穿孔位置即可。   程若航还是习惯性地做了全食管检查,万幸却不幸地在病人食管中下段发现约7cm长浅表平坦型病变,白光、NBI(*内镜窄带成像术)、复方碘染色均支持食管早癌。   病人陪同家属是位质朴妇人,谈癌色变,饶是程若航耐心安抚,好在检诊发现的及时,积极配合治疗,治愈率还是相对较高的。妇人还是声泪俱下地拽着程若航的防护服,说一定得救救她的丈夫,他们是外地人,来S城打工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如果男人有个什么事,就真得充家了。   内镜值班室的护士长废了老大的力才把妇人的手从程若航的防护服上分开,好生生地劝了半天,才算安抚好了家属情绪。   “程医生好心好意地给他们做全食管检查,闹半宿,没功没劳,反落一身的鼻涕眼泪和祥林嫂式的埋怨。”小孟是内镜检查室最年轻的一个护士,平日里就最听程若航差遣,眼下更是心疼自己的同仁。   程若航在内镜检查室的走廊还没走远,对于小孟的体己之言也无多少回应,他关照护士长,他人在值班室歇歇神,有事就喊他。   小孟瞅着程医生挺拔的背影出神,“程医生这清心寡欲的样子,还真想扑倒他。”   护士长是个已婚人士,听着手下这姑娘如此彪悍的话,不禁心惊肉跳,“喜欢?喜欢就追啊。”   “……呜呜,不敢。”小孟瘪瘪嘴,“程医生虽说没肖医生有家世有背景,可是他天天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起活来,那目光……三伏天里都能掏出块冰来,怪吓人的。”   “谁说不是呢,他来我们这六七年了,就没见他对哪个女同事热情过。”护士长也忍不住地对小孟八卦起来,“你说他不会是……”   “不听不听,程医生绝对钢筋直男。”小孟表示,程医生要是是弯的,那么她就不干了,无论男神喜不喜欢她都不要紧,但是男神一定得喜欢女人啊,他都喜欢男人了,我还怎么有代入感,呜呜呜……   护士长:黑人问号脸?   ***   程若航烟瘾犯了,可是这在医院,即便值班室,他也没由着自己的性子。   一根烟没有点着,就这么叼在嘴上,过过瘾。   手机里有纪东行最新发的一条短信:人在我这儿了,睡得跟猪一样。   程若航没回复,本来他就不想理会。   燕雀大了还不由飞呢,更何况是她那么大的一个人!   就像纪东行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问程若航,程西何时已经工作的?什么鬼工作,都已经要和老板一起陪酒应酬客人了。   “你就任由她这样不知轻重?”   “她怎样,是我任由得了的嘛?”程若航无名之火。   “她喝醉了!”   “……”程若航刚想说什么,急诊那边通知来了个病人。   “我现在走不开……”   “我算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程家的。”纪东行匆匆挂了电话。   程若航知道纪东行一定会管程西,可是他所有的心性还是被搅乱了,调动所剩无几的理智来平静不该有的愠怒,他身边的诊疗才是正事,那些作天作地的儿戏,程若航心一横,他还是那句话:   离经叛道,出了什么事也是活该!   ****   程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程若航回头时,正好一寸日光罩在程西身上,他瞧不真切她的面容。   程西知道免不得一通骂,能在纪东行这儿,势必程若航一定知晓了大概。   “大哥……”这些年,程西不轻易这样喊他了。   “昨晚和谁喝酒了?”程若航眼看着程西绕到沙发对面,正对着他,他兴师问罪的态度也没片刻容缓。   “……设计所的那个负责人,就是你见过一面的,贺先生……”   “我没有兴趣知道他姓什么,我只想问你,如果昨晚不是纪东行打电话给你,你预备怎么办?”他贴着沙发靠椅坐着,面上有熬夜通宵的苍白,声音听得出倦怠和极力的不满。   “我以为对方客户给得是杯饮料……”   “程西,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要人教嘛?你不是一直不要人管你的嘛,那就别像个二百五让人笑话啊!”程若航忽然劈头盖脸的骂声,所有的好脾气与教养全没了,那种陌生的戾气,吓得程西不敢再说什么。   “你知道你答应一个成熟男人去那样的场合意味着什么嘛?还是你觉得你真得长大了,即便发生些什么,你也承担得起,无所谓?”   程若航质问里的假使,让程西无地自容,以及胆怯地后怕。   事实上,确实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算了,我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白费口舌?咱们平起平坐,哪来这么多言辞凿凿对你!老程与程殊是亲兄妹还管不了多少,更别提咱们这夹生的表兄妹了。这件事,我会跟姑姑说,她是表扬你勇气可嘉还是批评你不知轻重都是你们母女俩关起门来的事,与我们这边没有干系。”程若航冷着脸,起身拾起他的外套就走。   二楼睡眼惺忪的纪东行趴在栏杆上,“闹什么闹,一大早不得安生,要闹全都给我滚蛋!”   纪东行的起床气配合着程若航的摔门声,力道之间,程西恍惚一颗泪直接掉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程医生吃醋了。。。。。。 ☆、(16)分明      秋雨习习,绵绵且密,水洗过的城,染上了未干透的青黛色,天凉了好几度,落地窗上总是白雾漪漪的,分不清时辰。   拾光商务酒店裙楼内饰装修的工人都知道现场施工来了个壁画师,还是年轻漂亮的女壁画师。   她站在脚手架上,侧脸望去,小翘的鼻梁十足的少女气,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忙就是大半天,从没半句喊苦喊累的话。   “小程,歇会儿吧。”带她的孔师傅,在脚手架下喊她,并冲她丢了瓶水。   程西摘了耳机,又顺势将画笔别在耳后,谢着接住矿泉水,站在架子上,大口大口吞着水,两面立墙,客户要求一个半月的工作日完成,不得延期。程西刚来几天,始终觉得没上手,出来的效果始终没她在画台平面上出来的理想。   这几天的磨合,算是进入状态,先画了一个景,孔师傅也觉得很稳当,程西才慢慢找回些自信。一个半月的工期其实有点赶,这几天程西都是早来晚走,眼下她T恤牛仔,脸也是灰头土脸的,孔师傅取笑,不是一头长头发,没人瞧得出她是娇气的小丫头。   “我正有剪头发的打算呢,太长了,有点碍事。”程西这段时间回去都已经很晚了,累得爬不起来,还要一系列的梳洗,一头长发不怎么保养了不算,每天起码得让她晚睡半个小时。   唐唐说她变糙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理想工作?   理想不理想谈不上,可是心里百分之九十的还是美滋滋,这是实在的感受,比窝在办公室里端茶送水打文件有意思多了。   唐唐讥讽程西,这玩票真发烧了,早知道这样,大学四年就别念了,浪费国家资源也浪费钱财和气力。   程西:(我能说什么,我也很无奈)式摊手。   “早先洪经理带你过来,我们还打赌呢,这丫头一天不到头就得走,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来作画师的。”   “事实会证明,你们输了。”程西莞尔一笑,摘下耳上的画笔,继续捧起调色盘工作。   程西现在这面墙的主题是海与路,长漫漫的路,像是始于白色泡沫的海洋,更像是终于这片无休无尽里。路延展出森林、远山、近石、村庄、农场、学校、江河、城市……   她的笔带过的景永远比人更细致点,最沉重的黑与灰都集中在人物上,当然这种消极且厚黑只是她一个人的念头,她希望孩子看到的更多的是色调的平和。   裙楼中庭外面窸窸窣窣传来些人声与脚步声,话音还未落到脚跟,孔师傅负责的这片儿童游乐场区域就踏进来一行人,孔师傅很是和善地和来人们打招呼,“贺总……”   程西下意识垂眸看了脚手架下,贺正庭照样衣冠楚楚之样,带着个白色安全盔帽,随行之人之中也只有付明森她识得,他们在对着图纸一一检查施工进度及情况。   程西没作停留,继续手里的活。   “嗯?好面生的壁画师,新招的?”队伍里贺正庭身旁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士细细打量了下半截初步完成的壁画,偏头问。   “不是新招的,还是新买的?”贺正庭声音听起来着实欠,程西朝脚下站着的一行人匆匆一瞥眼,连招呼都省了。   “乖乖,好灵的姑娘,贺总这眼光是愈发得好啦……”那人的一句意味深长,惹得一行人跟着笑。   贺正庭也不打紧,把手里的图纸暂时搁给付明森,扬起眼眸,看程西,“程西,下来,见见咱们工作室的大老板,原总。”   “你做甚,这兴师动众地是作弄我,还是作弄人家小姑娘?爬上爬下的,行了,你的兵别来给我作揖啊,我当我的甩手大掌柜自在得很。”那位原总说着转身就走,巡监也跟着草草了事了。   贺正庭晚上组了个局,工地上的包工头及项目的几个监理一并喊了犒赏,他让孔师傅也来,……,“程西,要一起过来嘛?”   “不用了贺总,我手残脑残,就这样工期还未必赶得上呢,我想紧一紧时间,谢谢贺总关怀。”程西都没转身瞧贺正庭回话,脚在架子上移了移位置,顺便踩落了些泥灰,扬了贺正庭一脸。   上回脑袋一热听了贺正庭的话,去了那个应酬,被程若航训斥一通,她即便没程若航说得那么不堪,也委屈憋闷了很久。   她事后也懊悔,她确实不知天高地厚,脑回路太简单,即便没有阴谋算计,起码的嫌隙还是要避一避的。   她正式接了这份墙绘活开始都是和付明森在联系,至于贺正庭这边,她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大头兵形象更为妥善。   贺正庭再玲珑通透的一个人,瞧出了小妮子经那场醉酒后的不适从,她越敛声静气的收性子,贺正庭越存疑。   看似一个哭唧唧的小丫头,可是话里话外,却不是个吃过生活苦楚的女生,偏偏这样的苦差事,她也能受得住;甚者,那晚还是被一个很有名气的明星接走的,饶是贺正庭乱花从中过,还是觉得这个小妮子太扎眼。   不过,眼下她拒绝得太分明,多多少少折了些贺正庭的颜面,他没再勉强她,临走前,还体恤下属的口气,关照孔师傅收了工就和洪经理一起过去。   *   纪东行的新电影首映在这周周六晚上,程西拿票给唐唐的时候,唐小姐几乎叫翻了屋顶,“你真认识纪东行?我靠?!”   “哼,”程西撇撇嘴,“我经常讲谎话嘛,我起码说过三次我认识纪东行!”   “你这人就这点不好,没什么话语权威性,你那哼哼唧唧的蚊子声,说认识纪东行谁信,纪东行啊!”   “现在怎么信了?”程西想揍唐唐。   “因为你拿实实在在的内场VIP入场券把我砸醒了呀,OMG!”唐唐捧着那张入场券,作星星眼,“你怎么会认识东哥?亲戚?!”   “他是我哥的发小。”   “你老实说,东哥脸有没有动过刀,他是不是一路三十年都这么帅过来的?”唐唐少女心都要炸了,因为周六就可以近距离看到男神老公,她恨不得现在起就斋戒沐浴到周六晚上。   “我说不是,你也不答应呀!”   “当然,你和爱豆,我当然是选爱豆的呀!”唐唐乐开了花,什么友谊三观全喂狗了。   “帅是一路帅过来的,可是他真真没荧幕前那么正经,他就是一个直立二足行走的二哈,哈得很。”程西自认为她的评价很中肯。   “他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我不信,这样的脸蛋,没有女朋友也应该有男朋友……”   “……”   唐唐知道程西那晚外宿不归的始末后,也骂了程西很久,她说程若航那个态度算是轻的了,起码唐唐来说,就是程西轻浮了。   程西承认当时有点急功急利,想能借此拿下一份正式就业合同也是不赖的。   至于其他,她真得没想。   “那你要是和你的老板睡了呢,又或者,你老板把你送给客户睡了呢?”唐唐一针见血道。   程西语塞,她不想再辩驳了,再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贺正庭不是那种人才答应去的,她自己都想扇自己几个嘴巴。   “唐唐,”程西回来后,一通洗漱,临近零点,她一直磨蹭着不睡觉,趁着唐唐在看从实习单位带回来的一些资料,就倚着唐唐卧室门框上,吞吞吐吐道,“所以,我大哥也像你这么想我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这么想你。”唐唐再次不客气。   “我错了……”其实这句话,程西一直想跟程若航说,可是一来她不敢这样撒娇的口气对他,二来,她没信心保证,免得了他再一顿的骂。   他上次的话再分明不过,他厌恶程西这胡闹的作为,认为既然程西自己不看重自己,旁人更没乱指点的必要。   “跟我说顶个屁用!”   “……我不知道该如何不腻腻歪歪的跟他表个认错的态度。”程西墨迹了半天,才扯到了主题上。   唐唐听后想打人!   “你是表错,不是表白!再说啊,你见过几个兄妹之间,兄长教训几句,妹妹服管教的?还巴巴地要主动上门去认错,你生怕他不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唐唐说,如果程西只是想把这种暗生的情愫放在心里,不搅乱他们现有的各自位置,就不要刻意去在意程若航怎么想她、怎么看她。   程西气馁,转身想回自己卧室时,不死心地回头再问一句,“那么,如果我不只是想放在心里呢?”   唐唐放下手里的签字笔和文件,从床上爬起来,撩撩头发,“那就和他挑明了,想管我?兄长不行,得是BF,Boy Friend.”   算了,就当程西什么都没问过。   “十二点了,早点睡吧。”程西跟个怂奶猫似地躲回了卧室。   唐唐:瘪三,这点胆子还敢和比你大十几岁的男人一道去喝酒,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讲,按套路的话,贺先生和女主更有cp感,有木有。 但!是! 我是高举兄长大旗不倒的人,男配有多少戏,wuli医生兄长将来就会有多少cp戏。 我是个闷|骚和慢热到无药医的码字君。 就喜欢打死不说我爱你系列的男主,(哈哈) ☆、(17)落雨(上)      纪东行新电影首映式定在双十一档,小清新脱单宣言爱情。   首映式当晚,夜空配合着细雨,程西与唐唐合撑一把伞,到了首映厅外等着凭券入场的时候,二人已经各自淋湿了一个肩头,程西新剪的齐脖短发,发梢也因为沾了雨,一撮撮的,样子很滑稽。   等着入场的观影嘉宾及媒体都携着秋雨的潮湿气,等待着一场甜气芬芳的风花雪月。   “程西西,我好紧张啊……”唐唐捉程西的手去感受她快跳出喉咙口的心。   “纪东行有这么大的魅力?”程西的蔑视引来前后排队的几个粉丝模样的迁怒,今晚首映式纪东行工作室好像有限量入场券在微博上抽奖送出,程西一句无心之言,差点没引起粉丝们的众筹寄刀片。   程西吐吐舌头,论粉丝的忠诚度。   纪东行给程西的两张票是他们工作室官宣员工的座位票,因此很靠前,同一排看去,甚至能看到很多眼熟的明星及网红,电影主演的位置自然是第一排,唐唐说,待会程西勉力伸伸手应该可以够到纪东行,务必让男神回头给她合影几张。   程西无可奈何地纵容着唐唐的发癫,“你先坐好了,口水咽下去,都快喷到我眼珠里了。”   “你讨厌!”唐唐少女娇羞得很,难得一个晚上没有半句脏话,两颊一直绯红着,情思这个东西实在太唬人了,他裹着亦庄亦谐的皮囊,再带着几分不拘一格的骨气,教人茶饭不思是轻的了,生死相许也未可知。   程西未必能像唐唐这样欢喜一个偶像,可是她太懂这种窃喜又惴惴不安的情绪了。   程西上高中后,就变成了寄宿学校,一个月回去一次,程若航有空就会接送她,每次在学校门口看到他的车,程西都会疾步地跑过去拉开车门,爬上去,“后面有人追?这么急。”他笑吟吟地问。   送她回学校,他也会耐心提醒她拿好书袋,过马路看着点,尽管她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级。   有时候,她真得很羡慕唐唐这样爱憎分明的个性,起码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唐唐都可以凭着一口气洒脱地讲出来。   而程西有太多的顾虑,她必须顾虑着她的身份,顾虑着姑姑的想法,顾虑着程若航父母也就是她的舅舅、舅妈对她的态度,以及,顾虑着程若航的立场。   她怕她说出这不该有的情愫,会招来程若航的厌恶,他是个太有原则、认知的人,程西对他这依赖而慢慢衍生出来的感觉,比一般而言的暗恋更不能见天日,她不仅仅没有信心。与其说她也许得不到一份该有的感情,倒不如说,比起感情,她更不想失去与程若航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会场在一片喧嚣里,迎来了今晚的主角,纪东行一身黑色正装西服挽着电影里的女主角出场,各路闪光灯之下的他,眉目之间太有定力,仿佛追日一般的坚毅,薄唇轻抿成一条微笑的弧度,珠光盛装的女主角也没掩盖掉纪东行的光芒。   唐唐捂着胸口,怎么看自己主子怎么赏心悦目,“东哥美成这样,要什么女主角嘛!”   程西刚想和唐唐说什么的时候,她右手边隔了一个位置,有人拉扯她,程西偏头,一身黑色一字领礼服长裙的时泠冲她一个wink,肤白貌美的她连程西都一秒钟分神,她指指程西左手边空着的那个位置,“这里有人嘛?”   程西摇摇头,不是说没有,而是不置可否。   结果,时泠和她一道的朋友顺势移了过来,“小妹,你把头发剪了,我刚才一下子不敢确定是你呢。”坐定后,时泠再次细看程西的新短发,“很衬你,很俏皮。”   “谢谢。”   时泠说,这么多年没见纪东行,他现在帅得简直跟他们不是一个国度了,“我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纪东行就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这家伙一直有张漂亮脸蛋,说不清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嫉妒他多一点。”   “姐姐也是他的粉丝?”程西即便不太喜欢时泠,可是对方的好涵养与礼数,让她必须礼貌寒暄。   “喏,”时泠指指她的同伴,介绍说是她的同事,一起共事很多年,如今又一起调回S市本部公司,算是好金兰吧,“她喜欢纪东行。”   时泠告诉程西,为了弄这两张票,她欠了程若航老大的人情了。   “我前天才拜托你哥的,我以为以你哥与纪东行的交情,起码他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几张票,结果他说他也没有票,也没打算来为好兄弟应援。本来以为没戏了,今天上午他打电话给我,说弄到票了,看他那一副认真交差的模样,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时泠只是阐述了一个朋友往来的事实,可是程西听着始终觉得不是滋味,就连一直没作声的唐唐都听出了些端倪。   外人在,唐唐也不便与程西咬耳朵,她改发微信:相亲对象?   唐唐意简言赅,是问,这个女的就是程若航的相亲对象?   程西:嗯。   唐唐:那你完了,人家哪一点都甩你十条街。   程西:……   唐唐:没听出来嘛,人家很明显是在撩你哥,要票是假,想和他一起来才是真。   唐唐:她就是想表达,你哥不辞辛苦地为她弄到了票。   时泠说她们两种年龄层的粉丝聚在一起,感觉微妙极了,建议一起合张影。   程西悉听尊便,配合着她们一起拍了几张,时泠征询她和唐唐的意见,能否发朋友圈。   唐唐玩笑起时泠,“那姐姐一定得把我们P好看点才行,姐姐实在太白太仙了。”   时泠连同那个同事辛小姐,都夸,了不得了,现在的小姑娘太会讲话了。   ……   台上纪东行与女主角乔乔互动,引得粉丝媒体一阵骚动,程西样子是在看首映式,实则,心神去了一大半,说不清是心里还是胃里,酸酸的,回味后,是良久的涩。   首映仪式过后,是新片播映,一部电影放送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以后。散场前,时泠接了一通电话,听时泠温和的声音,程西猜到了对方是谁!   她们一起往影厅外走的时候,时泠挽起程西的手臂,“外面雨下大了,你哥过来接我们,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   重重夜色,因为突骤的大雨,整个天幕暗沉得很,除了厚厚密密的雨往下落,似乎透不下来半点风与光。   程西任由时泠牵引着走出了影厅,站在会场大门外,她谢绝了时泠的好意,“我和朋友就住在市里,一起打车回去很方便的,不用我大哥送了,他……还是送你回去要紧点。”程西尽量装作一般兄妹之间的揶揄,表示不能不识相地做个电灯泡。   时泠的同事辛小姐也跟着取笑起来,“看来今天没开车是对了。”   “乱讲什么,你开过来有地方给你停?瞧瞧这散场的人!”时泠面上有些不适从的尴尬,再跟好友嘟囔一句,“再说,我哪知道他要过来。”   “这叫,天随人愿。”辛小姐指指这落不完的雨。   时泠脸红了一阵,她对于程西的坚持也没作挽留,陆陆续续的人群从这块高地经由十几级台阶散入雨夜里,程西和唐唐共着一把伞往下走,雨在深蓝色的伞背上溅开了一束束水花,“我说,你也太怂了吧,人家还没开战呢,你就先当逃兵了。”   “我不想大家面面相觑的尴尬,也不想听他们说任何体己之话。”   “怂!”唐唐恨铁不成钢。   程西没不承认,她就是怂,不然呢,她能怎样,还能闹出个花来!   程西催着唐唐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脚步撤离得有些急,唐唐又被伞头遮去了些视线,一落脚,踩了一片水洼,“要死了,程西西你赶去投胎啊,老娘新买的高跟鞋啊啊啊……”   唐小姐叫声的分贝,天公能配合着滚个雷下来。   “抱歉,抱歉……”程西见唐唐狼狈地一鞋子水,不禁有些发笑,结果她笑人又笑己。   程若航的车缓缓滑到她们跟前的时候,利索地一记鸣笛声,算是和这两个冒失鬼打招呼了。   “得,逃也逃不掉,这就是老天爷批给你俩的命格,哼!”唐唐单脚着地,倒着鞋里的水,跳了几下,看着程若航撑伞下车的时候,她又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哥,你简直是我们的守护神。”   程若航几步路跨上路边的台阶,瞧唐唐狼狈地套上高跟鞋,“你不是和时泠一起的嘛,她没告诉你,我来接你们?”目光看着唐唐,问话的对象却是很明朗。   见程西不吭声,程若航这才瞥一眼她,程西禁不住他的盯人,微微垂下眼眸,刚想说话,被唐唐抢白了。   “啊?那个时小姐没跟我们讲啊,我们一直一起的,刚在会场门口分手。”   程若航脸色有一秒的不确信,程西即刻解释起来,“没有,唐唐开玩笑的,时姐姐有让我们一起等你,我想着这里离我们住处挺近的,免得,”程西说着,心虚地望一眼程若航,“免得你绕路了。”   “上车。”程若航没什么耐性听程西絮叨,也架不住外面成烟的雨冲袭着,自顾自地转身上车,不过对于她俩的命令却是不容质疑的。   程若航的车是七座的,她们俩再算上时泠与同事,绰绰有余。程西一般而言,坐程若航的车都是副驾位置,即便纪东行一起,她也是坐副驾的,因为东哥惜命,从不坐副驾座位。   今天这个状况,她很自觉地爬上了后座,毕竟四个人,谁该坐到程若航身边的位置,一目了然。   待到程西与唐唐在后座两个位置上坐好,唐唐不动声色地掐了下程西,低声骂她猪队友!   程西面子薄,又太心虚,目光不由得往前面瞟,后视镜里猛然与程若航的目光交汇,后者一脸的教条口吻,“安全带。”   程西识趣地拉过系带,胳膊上被唐唐拧地那一下,疼得很,这丫头手劲这么大。    ☆、(18)落雨(下)      **   程若航的车再往会场弯了一点,他直接打电话给时泠,让她们往这里走一走,雨下得大,能见度本来就低,碰上个散场的高峰,车来来梭梭地实在太多。   时泠和同事辛小姐找到了程若航的车,时泠拉开副驾车门,收伞的时候,才发现车里坐着的唐唐与程西。她面上有些没有预料的神情,程西也只能老实说,半路遇上了大哥。   “我说让你们别急着走,偏不听。”时泠坐上副驾的时候,还关怀着程西有没有淋到雨,她嗔怒了几句这天气,“这天跟漏了个窟窿似的,没完没了的落雨了。”   “碰上纪东行了嘛?”程若航一边打着方向盘掉头,一边问时泠。   “没敢上去打招呼,怕他不认识我,到时候晾我一下,怪不好意思的。”时泠双手捧脸,作娇羞状。   后座的辛小姐也怪时泠不给力,还小学同学呢!   “不会的,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不认识你也得硬拗着说记得你。”程若航这话不知道是安慰时泠,还是黑纪东行。   时泠听程若航的话,回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温甜的气息,“损友?”   “他刺我也不少。”   他们各自寒暄着,辛小姐也不忘与程若航客套,“程医生,总之这次是谢谢你啦,哎,你们急着回去嘛,我请你们吃夜宵吧。”   辛小姐心血来潮,可却也是盛情款款。   程西本就说好散场后,唐唐请夜宵,眼下这湿漉漉的天,加上这乱糟糟的人,她没了一半的胃口,刚想开口以周日她还有工作推诿掉,就听见副驾上的时泠侧脸征询程若航的意见,“吃嘛?”   “……”程若航认真看着雨刮器之间的路,施施然开口,“无所谓,你们饿的话,就陪你们吃一点。”   什么叫无所谓?程若航一向没有夜宵的习惯,更不会吃任何路边摊及苍蝇馆子,他的职业病约束了他太多胃口,以至于他顺带着迁怒到程西身上,但凡知道她吃一些麻辣烫、烧烤类的东西,他都有八大船的话等着倒给程西。   此刻呢?   陪你们吃一点。   程西很想凑到他跟前问一句,你的原则呢?是出门没带出来,还是被雨淋掉了?   ***   凌晨一二点,疾风骤雨,很多沿边棚户的大排档都歇业了,他们选中了一家烧烤店,程若航去停车,程西与唐唐共着一把伞往店里走的时候,唐唐在程西耳边悄悄说,“我以为你又要怂着躲呢?”   “我饿了,你不饿?”程西没好气地答,她干嘛要怂,程若航那种龟毛都吃得下,她有何理由吃不下东西呢。   不大的店面,墙壁因为最近连绵的阴雨,有处都斑驳发霉了,长桌板凳也都是最朴素的原木色调,只上了层清漆,尽管老板娘细心抹过一遍,程西坐下来时,还是可以过手到经年累月的油渍。   地砖上也因打滑,铺了几张瓦楞纸。   隔壁桌几个男人吹着啤酒瓶,不经意地老是往她们这桌瞥。整个铺子里,烧烤摊位上的油、烟和浓烈的啤酒花的味道混在一起,夜生活最人间嘈杂的气息,而程若航进来的时候,一身黑色短款风衣,宽肩窄腰,肩头染了些风雨,也毫不影响他的干净与风度。   他拉开板凳落座,时泠才后知后觉到这个问题,“老实讲,你吃得惯这些东西嘛?”   程若航微微挑眉,唇边含笑,“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能听着她们两个孩子的话来吃这些,我倒是蛮意外的。”   “不会啊,我和辛欣经常吃的。”时泠听程若航的口吻,才知道他不吃这些东西。   “哦,原来时泠在程医生眼里是女神,所以不该吃这些路边摊?”辛欣很明显地想帮时泠,一直在助攻他们的谈话。   “算是吧,我原以为只有她们这种上学的孩子管不住自己的嘴,没成想你们这职业女性也一样。”程若航垂着两只胳膊,根本不往长桌上摆,她们在点单,他也没兴趣参加。   程西反正都被标签成孩子、管不住嘴,她索性翻看着菜单,一边利索地勾着食材,一边征询唐唐要吃什么,下单之前,程西对时泠说,“姐姐,反正我大哥不吃,你们欠他的人情下次还顿正餐给他吧,这顿我们AA吧。”程西纯粹是无功不受禄,毕竟她和唐唐也点了不少东西,她觉得以目前与时泠的关系,她还不想吃她任何情份。   “他不吃拉倒,我们吃,我们两个老年人,还能要你们掏钱?”   “还是AA吧,我们聚会一向都是各自付各自的。”程西坚持,唐唐也跟着附和。   时泠对于程西的坚持有些犯难,看一眼程若航,后者倒是鼓励了她一把,“无妨,有个人最近一直闹革命闹自由呢,你先跟她开这个先例,下次轮着我,我也能少掏点钱。”   程西本就憋着闷,程若航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简直要气炸她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革命、自由?什么先例?我吃了你多少?AA就AA,哼!   她都懒得瞧程若航,正巧老板娘给她们上饮料,程西随手拿起一瓶雪碧,拧盖子,估计老板娘刚才一路跑过来颠簸了几下,一瓶雪碧刚被旋开了些气力,就开了花。   汽水喷了一桌,最糟糕地便是程西右边上的程若航,被溅了一领口的水,他来不及质问程西什么,先伸手抢了程西手里还在往外串沫的瓶子,垂到垃圾桶上方。   等着汽水花消停后,程西一手甜甜的汽水,而程若航板着一张脸,把手里去了一大半汽水的瓶子搁回她眼前,“我看你是最近酒喝多了,这些孩子玩意又不会喝了?”   时泠一副状况外,听不懂他们兄妹在打什么哑谜,只是抽着纸巾给程若航擦干领口,“这不怪程西,换我们来开,照样遭殃。”   “姐姐有所不知,程西最近犯错误了,大哥在实施军事制裁呢。”唐唐瞧不惯时泠一副贤妻良嫂的模样。   “什么错误?”时泠好奇。   “没什么。”程家兄妹却异口同声道。   程若航不动声色地从程西沉默的脸上移开目光,这一悄无声息的举动,却被唐唐看在眼里,她暗忖,这……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一顿夜宵下来,程若航只喝了碗老板娘赠送的银耳汤,别无进食。   对于她们女人之间商量好的AA政策,他也没有大包大揽地抢着买单以此来表现大男人风范。   时泠按着程西的意思,各自付账后,稍显对程若航的抱歉,“程西说得对,看来想还你人情,得请你吃顿正餐。”   “再说吧。”他们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程若航说先送时泠与辛小姐回去,程西和唐唐就在车里再坐会儿吧,免得他绕一个大圈。   下半夜的困乏席卷而来,程西坐在车里,禁不住地要闭眼睛,毕竟她白天里还爬高干细活那么长时间,她坐在中间位置,呵欠连天了几次,索性靠着同样犯困的唐唐肩头睡去了,迷迷糊糊间,还听见程若航与时泠细语谈天着。   车一路奔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程西感觉车泊停了,时泠与辛欣轻声与程西道别,也关照程若航回去的时候慢点开,“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行了,快上去吧。”   ……   直到时泠与辛欣进了公寓门禁里,程若航才开始倒车,程西一顿囫囵觉回过了很多神,她知道程若航白天医院工作也很累了,再一通夜车开下来,“你要休息一下嘛,我帮你开?”   某人跟没听见似的,爱搭不理的。   哼!不要拉倒,好心没好报。   结果,车掉过头来,程若航直接自顾自地下车了,换到副驾上,留程西在原位上听神,他都系好副驾安全带了,程西才慢吞吞地扶唐唐睡正,下车,上了驾驶座。   调好方向盘及车座位置后,程西原路返回,车一路往市中心开,路上车流很少,行人也无,程西脚下油门也给力了点,程若航阖目养神,赶在导航提醒程西超速之前,他就开了尊口,“减速!前面有拍照。”   ……   程西知道他没睡着,可是他不吭声,她就宁死不开口,谁知道他又有什么碎碎念等着她。   “怎么想起来把头发剪了?”停了雨的夜城,烟蒙蒙的,程西开了一点车窗,能嗅到雨后的土腥味和湿漉漉的寒凉,她一心看车前路况,没想到程若航会开口问她这个。   “太长了,不想早晚浪费时间去细细打理。”程西从被姑姑领回程家起,就一直是长发,悄默声地剪掉,别说他们,她自己都有点不适应。   “呵,照你这个逻辑,咱们医院的女职工都该剃光头了。”   “你就是想说我懒,我知道。”   “我只想证明一个人头发的长度和她职业没有关系。”   “可是有时候在施工现场真得很热,项目经理说,像个人业主工地后期有冷暖气的还好,像我们现在手上的商业施工地冷凝不到位的,夏天更热。”   “所以才把长发剪了?”程若航侧过来的眼眸里,如同这深夜的空气,带着凉凉的水汽。   “一半一半吧,我也一直想换个利索的发型,好看嘛?”程西苦中卖乐,问程若航的意见。   “不怎么样。”   “姑姑说很好看!”程西愤愤。   “姑姑还说了什么,上次那顿醉酒,她也夸奖你了?”   这个人还真是计较,这个事翻不过篇了。   “反正她没像你这样一直揪着不放。”程西一边驾车,一边拿姑姑顶嘴。   “嗯,意料之中,她要是跳手跳脚的,就不是程殊了。”程若航明明在说他姑姑,狠狠睨一眼程西是几个意思。   “姑姑知道我和我们老板一起去喝酒,她只问了我一句?”   “什么?”   程西撇撇嘴,她就知道程若航会追问,……,“她问我,老板是不是单身,长得帅不帅?”   “这是一句嘛,明明是两句。”    ☆、(19)欢喜(上)      程西搬出自己的公寓,在市中心租房也有一段日子了。   他送程西与唐唐到了她们住处,唐唐好客地请大哥上去坐坐。   “不了,天太晚,上上下下打扰到邻居不说,你们也不方便。”程若航说他等白天晌午了再过来看看。   “看什么?”程西一边解安全带下车给程若航让位置,一边不解地问他。   “看看……有没有孤魂野鬼……”程若航是无神论者,且他在医院里工作,见过太多生生死死。当初程西把这家房子的实际情况也和他说过,程若航觉得无妨,谁都有生老病死,可是他瞧得出,程西还是有点怵鬼魂之说。   程西忽地觉得后颈一阵阴风,摔了他的车门就拉着唐唐上楼了。   周末,程若航换班轮休,他果真晌午时刻过来了,唐唐睡到中午回她小姨家去蹭饭了,程西本来今天工地还有活的,她回来之后浑浑噩噩,躺下来睡着已经是约莫清晨了,垃圾车轰轰嚷嚷地一阵子,临街的市口,天蒙蒙亮就开始了各类营生。   她辗转反侧,勉强凑合一觉后,已是正午艳阳天了,她就打电话给孔师傅说今天去不了了。   程若航粗略参观了下她们的住处,房子年限是久了点,装修也一般化,胜在物件齐全,两个女孩子住,也还算妥帖。   “这种闹市街口的房子,人多眼杂,住户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你们出出入入低调点,别和人家起冲突。出门以及睡觉前,务必锁好门窗。……,卫生间那处,加个金刚网纱窗吧,晚上从里面锁扣住,这样不必关玻璃窗,也透气些。”   程若航背着手,像个老干部下乡巡视一般,再三确认了房子安全问题,最后还关心起程西的经济状况,“姑姑有继续给你生活费嘛,钱够用嘛?”   程西还穿着睡衣,程若航进来之前,她套了件毛衣在身上,此刻被他缜密的周到问得有些出汗。她从进程家门起,程若航就一直待她很好,那种好,不是无限制的宽容或纵容,而是亦师亦友的管教。   *   程西刚来程家的时候,晕车晕得特别厉害,那年秋游,学校组织郊外赏枫。姑姑临时有工作,去了外省,程西一来不想在同学、老师面前在大巴车上吐得颠三倒四;二来,她也不好意思跟程家人开口要秋游两天一夜的费用。   她就自作主张地跟老师说,家里有事去不了了。   结果,老师出于对学生安全的考虑,还是跟家长核实了情况。   姑姑和程西电话聊了很久,姑姑对于程西这种自己消化压力与心事的态度很是不满意,第二天,姑姑让程若航打车送她去班级秋游之地。   程若航丢给程西几个塑料袋,晕车而已,没人会笑话你。也许你觉得今天没去秋游,躲去了同学们的一些笑话与嘲讽,可是你也失去了一次团队合作的机会,更失去了一场风景。   换句话说,如果你的晕车只能换来那些同学的笑与讽,那么你为了这些不足为道的友谊而浪费一次学习实践的机会,值得嘛?   程若航最后领着一路吐出苦胆水的程西去与大部队汇合,他给老师的解释是,最近西西因为她妈妈连轴出差,小孩子闹了点脾气,才没好意思跟妈妈张口要钱,他们这边也没注意到孩子的情绪,所以这次的实践才稍稍耽搁了些行程。   老实讲,程若航那次在同学与老师面前,替程西挣足了面子。他本就身高腿长,样貌也清瘦俊朗,不失涵养地与老师寒暄了几句,班上很多女同学都羡慕程西能有这么帅气的哥哥。   次日,回程的时候,程若航意外地来接程西,他给程西的说辞是,既然怕在那么多人面前晕车丢人,那就缩小范畴,先在他面前吐,总有一天,她这个晕车毛病能去掉的。   ……   程西有很多次都想问问程若航,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姓程,因为是姑姑的女儿?   可是她不敢,不敢问。她这十几年来,受了程若航太多恩惠,不是钱与物,而是他那静默的品性教会程西太多认知,他能容得下程西跟他磨嘴皮子,也能由着她偶尔放肆造次,可是绝不会允许她没了分寸与德行,就像此刻,如果程西贸然和他说些不该说的,她都能想到,他那冷冽的目光里会骤然升起些什么样的愠怒。   “工作室的这次合作有预付我定金,加上过年春节姑姑、舅妈给的压岁钱,我还有积蓄,够用的。”程西答他。   “你自己有计划就行。”程若航说他还得回家看看,问程西要不要一起回去吃饭。   舅舅、舅妈待程西如何,即便程西与程若航几乎无话不谈,程西也从没在他面前有过任何说辞。程西早已不是孩子,舅妈待程西怎样,其实姑姑早已心里有数,本来她们姑嫂关系就一般,爷爷过世后,所有的家产、储蓄都是一分为二,五五对开,男女不偏倚的。   也就是说,姑姑与程维生得了一样的继承数目,这在他们骨子里还存留的男权思想里,老爷子是偏心了姑娘的。   姑姑这些年又常年旅居在国外,对于程西的教养观念一直是散养自由,程西十八岁之后,姑姑就给她买了那套公寓,除去年节,姑姑已经不太主张程西往那家里跑了,其实说到底,程西毕竟是个外人,舅妈对姑姑本就有微词,更遑论会对程西有多上心。   大家无非是场面上的亲戚来往。   大概程若航对父母的态度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每次让程西回去吃饭都是征询的口气。   “好,你等一下,我换衣服。”   老式的两居室,都是卧室朝南,眼下唐唐那间卧室门敞开着,偶尔也能南北通透的风一吹过往。   程若航站在四四方方的客厅中央,无需太静心神,都能听到耳后朝南一间卧室里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程西该是在找衣服,抑或是在……   他顿时觉得逼仄的不是这屋子,而是他急于避嫌的心。   他几步路走到入户门口,推开了大门,站在楼梯口,借着抽烟的空暇等程西。程西换好衣服,看到他站在门外,周身一圈微蓝的烟雾,这里没有烟灰缸,她找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点水在里面,递给他。   “不用了,正好最后一根。”程若航三两口匆忙结束手里的烟,烟灰全弹在空了的烟盒里,捻灭的烟蒂也丢了进去。   他一边揉着手里的烟盒,一边抬脚下楼,“你锁好门,我在楼下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短小君。。。。。。 ☆、(20)欢喜(下)   **   郭颂心生程若航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这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算严重程度上的晚育了,吃了多少苦头才勉强为程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她如今操持着家里点滴琐碎,多少时光就在这一日三餐里消磨掉了。   偏偏很多事情不尽如人意,夫妻未见得多么和睦融洽;母子之间,也横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不舒坦。   程若航答应回来吃晚饭,郭颂心一早就在菜场上精心择拣,忙活了一下午都是儿子喜欢的菜式。   听到院墙外有熟悉的引擎熄火的声响,郭颂心揩揩手里的水渍,从厨房的铁艺门窗向外张望,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令郭颂心喜忧参半。   “回来啦,路上碰到的?”郭颂心将锅里梅菜扣肉调小火再闷一会儿,出来问兄妹俩。   程若航在玄关处换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程西有些纳闷程若航为什么这么应答,在他之后换好入户拖鞋,只见程若航一脸疲倦之色,说先上楼躺会,吃饭的时候叫他,她也就无声无息地附和了他的这种说辞。   程西帮着郭颂心准备晚餐的时候,郭颂心问了几句程西最近工作的情况,“这姑娘家的,爬上爬下干些那种脏活,有办公室朝九晚五有保障?我说你被阿殊惯坏了,你们娘俩都得毒嫌我。”   “怎么会,舅妈考虑的也对。”程西一向在郭颂心面前很顺从,不辩驳任何,但也未必受教。   “你可别跟你姑姑学,她那叫潇洒嘛,那是笑话!四十岁的人了,还没个着落,你去听听这街坊邻居都怎么议论她的。”   “……”程西择水芹的手顿了下,眉眼之间依旧好脾气的模样,“姑姑的眼界不在这市井里,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你觉得她那样没边没际的飘着叫好?”郭颂心很少用这种厉害的声音朝程西说话,紧接着她在油烟机下苦口婆心地规劝起程西,“西西啊,虽说你不是阿殊亲生的闺女,可你姓程,这在家里家外是不争的事实。别怪舅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学程殊,女人太犟太死心眼不是件好事,追求事业追求理想毫不影响同时追求一份好的归宿,都像你姑姑那样,守着一个‘一’,再也不去念想个‘二’,关键这个‘一’,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她就死心眼吧,过这不死不活的日子。”   不死不活。   程西从来不知道,姑姑看似自由光鲜的日子,在舅妈这些为人妇的眼里,竟是这么不足为道。   姑姑和程西说过她的爱情,大抵就是爱错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对方有家室,而且对姑姑也没有太过男女之情,从头至尾都是姑姑一个人的肖想。可这份单方面的肖想,姑姑已经用几年的年少气盛规整掉了,姑姑说,之后再不愿意成家立室,只是她始终找不到学生时期的怦然心动,再多的恋怀,都止步在欢喜的阶段,她有万念欢喜,却很难成爱。   说到底,姑姑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她没有勇气把这万念欢喜过成柴米油盐。   但绝不是舅妈她们眼里的不死不活。   不过,舅妈有句话说得很对,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一”,毫无意义。   ……   晚饭桌上,程若航和舅舅聊着最近的工作,舅舅有意在程若航医院附近给他看处房产,“你好歹也马上是副高的人了,老是住在医院职工公寓也不太像样子,你交个头期的钱,剩下的部分我们帮你补齐。”   “不用了,我暂时没这个打算,即便想买,也不会用你们的钱。”程若航去年年底换车也没要父母帮衬,他也坦言过,暂时的经济情况不允许他置办房产,更不会靠父母的支援。   “暂时没这个打算?你眼见着马上三十了,将来不成家不养孩子了?房子能不需要?你也别在我们逞什么强,你付头期,其余部分就算我们借你本金,不需要偿还利息了,你自己算个年限,按月还给我们多少本金吧。”按程维生的意思,这房子已经买晚了,如今S城又开始了限购政策,他们老夫妻名下已经有几栋房产了,也不能再买到自己名下,始终要替子女规想。   “再说吧。”程若航听起来没什么热情。   “我听你方阿姨说,昨晚和时泠一起去看电影了?”郭颂心瞧着父子俩各执一词,有意缓和拘谨的气氛。   “没有的事。”程若航吃了几筷子菜,被父母这无缝连接的话家常节奏堵得没什么胃口。   “那大半夜送人家回去?”郭颂心不死心地追问。   程若航微微扬起脸,目光范围内有个人一直埋头认真吃饭。   “……”   程若航不适当的沉默,似乎默认了母亲些什么。   郭颂心瞧着有苗头的样子,想趁机叨念几句,程西的手机响了,她瞧了眼屏幕,起身抱歉说去接通电话。   是付明森,程西以为今天没去工地,对方来过问了。   结果是付明森来送福利的。   他们工作室原定十一月初的一次团建活动因为秋雨搁浅了,下周如果天气没什么变化的话,工作室一起去郊外温泉山庄过周末,付明森说全员活动,希望程西也一起参加。   “我算你们的全员嘛?”   “怎么不算,贺总关照过了,拾光这个项目结束,和你正式签意向合作合约的。”   程西有些意外,贺正庭还真说话算话了。   “只是吃吃吃,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政治思想汇报工作吧?”   听到程西的疑问,付明森明显嗤笑了声,可是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这么有觉悟地活着,不累嘛?”   额,是贺正庭。   “嗯,只是吃吃吃,所以你来不来?”付明森配合着她的笑话,他们那边好像在开车,隐隐约约的鸣笛声。   “好。”大老板都说不需要觉悟了,她当然没什么压力了。   挂了付明森的电话,回饭桌间,程西听到舅妈在劝程若航,好好心平气和地和时泠相处相处,对方人家那么好的家庭,时泠又那么好的涵养与脾性。   “你能大半夜跑去接人家送人家回去,也说明并非完全没意思嘛。”郭颂心一副生怕儿子不清楚自己心思的耐力。   程西坐回餐椅上,不声不响,郭颂心也没多想地过问起她,“谁的电话?”   “哦,”程西一心扑在舅妈刚才那句给程若航洗脑的话上,而程若航此刻偏偏也不声不响地睨着她,程西面上有些闪烁的颜色,“实习公司,问壁画进度的。”   舅妈听程西不痛不痒的一句回话,也没什么再细问的念头,重新回到程若航与时泠的关系话题上。   “我跟你讲啊,你别犯浑,时泠这么好的性子与人品,配你,处处都是绰绰有余。”   父母的耳提面命,程若航一副耐心听教的颜面,饭桌上只剩下程西还在动筷子,这些年,她都没改掉,夹菜时,筷子时不时打叉的毛病。   程若航半晌没出声,郭颂心再苛责了一句,“你听见了没?”   “听到了,时泠配我绰绰有余,……,谁说不是呢?”    ☆、(21)纽扣(壹)      工作室男性员工居多,且基本上老臣子都有车代步,几个老资格的设计师唆使着贺正庭别让行政后勤的陈姐安排大巴了,他们有车的同事互帮互助,大家一道座位匀一匀,算是周末自驾游去温泉山庄,回头贺总报销油钱就行了。   “愿意自驾去的列个名单签个字给我,来回路上出任何问题,与公司无关,且在山庄滋生的一切停车费用,公司概不付账……至于油钱?”贺正庭站在工作室二楼的员工办公区,身边一处绿萝盆里有根萎叶,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拈掉了,绿萝的主人小虫的工位正好就挨着贺正庭停步的边上,小虫大气都不敢喘,片刻听到头顶上传来老板非暴力不合作的一句话,“想都不要想。”   老板一回自己办公室,大家一阵哀鸿遍野,付明森捧着个保温杯,“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去质疑他的权威,老师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改过?这种牵扯到安全原则问题,你们还非得跟他提钱!哼……”   付明森进贺正庭办公室汇报工作之前,留给大家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周六一早,大家统一在工作室楼下集合,清晨六点刚过,个个呵欠连天的,除去正常合同制员工,还有工作室在合作的几个画师、施工现场几个项目经理,大大小小坐满了一个大巴。   付明森跟个导游一样站在大巴驾驶位旁边拿着花名册点着名,财务赵姐有个三岁不到的儿子一直上蹿下跳的没个安生。付明森点到赵姐的名字时,熊孩子也替他妈妈喊到,惹得一车子人瞌睡都去了一大半。   贺正庭一身黑色防风衣、T恤仔裤的衣着跃上嘈杂的大巴车,问集合情况如何,大家都没了平日的拘谨,和老板开起玩笑,“贺总,您不穿西服的样子也很帅呢。”   “合着你们夸我帅只是因为我西服好看?”贺正庭接过付明森手里的花名册一一查看着,配合着女下属的玩笑。   “她们这群女淫|贼,没准是想说,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更好看。”老蒋是跟贺正庭时间最长的员工,也是小贺正庭一岁的师弟,全公司也只有他敢跟贺正庭开这种浑腔。   贺正庭没来得及回怼老蒋,一个冒冒失失的人爬上车,喘着大气,“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抱歉抱歉……,贺总,早。”   清晨的雾很重,程西一路跑过来,额发全被雾染湿了,素面朝天,睫毛上全是雾气,鼻尖上满是汗。   上次见她,还是长发。眼下一头学生模样的短发还真是有点认不出来。   偏偏贺正庭的脑子里那句“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更好看”还在打转,他侧脸瞧程西,沉默不语。付明森以为老师要说程西两句,忙帮着开口提醒,“还没到时间。”   程西微微颔首,指了指车里,问付明森,“位置,随便坐?”   得了付明森的默许,程西就从贺正庭身边侧身过,往里走,她今天因为简便行李,就背了个双肩包,包上有个挂件,与贺正庭背身而过的时候,挂件不小心勾到了贺正庭防风衣袖口上伸缩纽扣的皮绳,程西比贺正庭先有了牵扯的力道警觉,她转身拨掉了被挂件勾住的纽扣,想要跟贺正庭抱歉的时候,他先一步整理起他的袖口,关照付明森,人齐了就出发,说着转身下车了。   “老师,你不坐大巴?”付明森喊他。   “原总也过来,我和他一道开车去,你们先走。”   *   程西这个新进画师,工作室的员工都有点印象,付明森还是正式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并给程西引见了其他几位合作的画师前辈。   程西寻了个空位坐下,并和邻座的一个萌妹子打招呼,对方和程西年级相仿,二人很快就聊到一块去,“我姓丛,不过他们都喜欢叫我,小虫。”   额,好吧。   “那我要是在你们办公室待着,他们会给我起个什么别名啊。”程西从包里掏出些零食和小虫分享。   小虫比较腼腆,尽管大程西两岁,看得出来,她很温顺也很有教养,不轻易开别人玩笑,她接过程西的一块长崎蛋糕,很认真地摇摇头。   “哎,你叫程西,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东南北哦?”老蒋坐在她们前面,说他们几个也空着肚子呢,跟程西讨早饭吃。   “没东南北,有中發白。”程西应着他们的玩笑,把手里的蛋糕递到前面去。   老蒋吃了程西的蛋糕,不能免俗地客套几句,“嗯,也就我们贺总敢用这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不过,今天看来,你也不愣嘛!”   “谢谢前辈的夸奖。”程西说还有威化饼干,前辈要吃嘛?   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老蒋没想到这妮子小小年纪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表面上礼貌应承着同仁们的话,可是从不主动交谈一句,应答里也亲疏有度,总之你明明瞧出她的不热情,偏偏挑不出大毛病。   程西昨晚收到付明森的短信,说次日早上七点前在公司楼下集合,她重新调早一个小时闹钟,结果还是睡过头了,临出发前还发现例假来了,家里日常囤货也断供了,她带了几片日用姨妈巾,却在苦恼晚上怎么办?   程西例假期间,晚上都是要用那种安心裤才不会……侧漏。   待到几个前辈插科打诨告一段落,程西重新和小虫聊起天来,“……你说,山庄里能买到姨妈巾嘛,应该有吧。”   程西的声音很轻,小虫似乎比她更迷糊,圆圆镜片之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表示不清楚。   哎,算了,侧漏就侧漏吧,程西侧脸瞧窗外雾蒙蒙的天,早知道还不如在家睡上个日上三竿呢。   赵姐的儿子一路都在公放手机看着个什么《爆笑虫子》的动画片,里面的BGM魔性得很,程西靠在车座上刚眼帘合上就被突起的音乐声炸醒了,接连几次,她索性放弃了休整的念头。   车外,白昼的光冲淡了袅袅的雾,一个多小时的车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程西与小虫一道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是两排深秋被染红的枫林道,幽长似无尽头,落下来的枫叶沾在这湿漉漉的青黑石板路上,蜿蜿蜒蜒,乱中透着些章序。   纯中式明清仿古建筑,粉墙黛瓦间亭水楼阁,他们在山庄前厅集合等着分配房间拿房卡的时候,程西听付明森说,这处建筑山庄,是老师的处|女作。   当年初出茅庐的贺正庭凭着恩师的提携,一口气扛下了贝家这座温泉山庄的总建筑设计。这处三进三出的温泉山庄历时三年有余,落成之日,贺正庭也跟着声名鹊起。   贝家这处商业宅所,概不接待散客,都是会员制的,左右厢房错落有致,最深底后园的几处依山傍水的庭院小屋更是富贵人家的行政包房一般,付明森说,要么是有钱人家给老人来冬夏避寒暑清静养生的;要么是公子哥千金一掷消遣的好去处。   程西听着付明森的八卦,再听他说后园独门独户的小屋一晚的价格,不禁咋舌,“这就是你老师当初给主家设计的初衷吧?”   “什么初衷?”   “每个男人都有个金屋藏娇的梦。”程西自然懂付明森所谓的消遣是何意,她见付明森揶揄在先,就跟着胡诌几句,这里如此清新别致,躲离尘嚣,约一个称心如意的知己佳人,来此煮酒烹茶,真正应了那句:红灯帐底卧鸳鸯。   她要是男人,花再多钱,她也愿意。   “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你有钱的话,也可以养佳人,我介绍你入会。”身后突地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付明森即刻装作有事走开了,小虫也被程西身后的身影吓了一跳,低眉顺目。   贺正庭错了错身,左右两手各盘着个手机,走到程西左侧前,将右手的那只手机一并归到左手上去,再施施然回头睨程西一眼,“红灯、帐底、卧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症龟毛症,还是决定把锁章重新改一下。 ☆、(22)纽扣(贰)      红灯帐底卧鸳鸯。   意境不错,可惜是大丧之音。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贺正庭朝程西冷冷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原少铭提着行李袋过来了,“贝家那位大爷晚上要过来呢,说你上次赢了他裤衩……”   原少铭四十出头,是贺正庭工作室的投资人,这厮保养得宜,一眼瞧去,俨然一个三十有余的俏公子哥,他话说的溜,偏偏头,才发现贺正庭在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原少铭对程西有印象,“我记得你,新买的壁画师。”说着,挑挑眉,“开玩笑,新招的。”   “原总,你好。”程西与小虫拿到她们厢房的房卡,说着颔首与他们作别。   待到程西与其他员工一并随服务生上了楼,各自去归整行李,山庄后园别院的经理亲自领着贺正庭与原少铭往别院去。观景车上,原少铭打趣他的伙计,“别怪哥哥没提醒啊,尝鲜没得错,可是小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那姑娘,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主。别到时候,沾了手甩都甩不掉。”   贺正庭眯着眼看一路门楼庭院风景,他上个月过来,还风华葳蕤,眼下,枯草衰扬落寞得很,“不明白你说什么。”   “拉倒吧,你,”原少铭从烟盒里摸出两根烟,丢一根给贺正庭,后者没借着他的火点燃,片刻,原少铭从烟雾间抬眸扫一眼自己的伙计,“我以为你因着那个林小姐,再也看不上任何女人了,这没过去一年,你守孝完了?”   “你大爷!”贺正庭一怒,直接把原少铭分给他的那支烟揉碎了,丢到原少铭身上。   “不说别的啊,”原少铭好整以暇地掸掸衣服,给贺正庭讲道理,“贺正庭,那个林小姐的死过去一年了吧,你比人家正主的男人都过得清苦,你丫在那个林小姐眼里什么都不是,你为她守孝?”   “我为谁守孝?你特么会不会说话。”   “不为她守孝,你丫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怎么着,工作室里那个新来的丫头让你要破戒了?这倒是个好苗头。”原少铭吐出一口烟,扬扬眉梢,“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贱骨头,就爱那种闷闷声勾人魂魄的女人。”   “刘经理,停一下。”贺正庭跳下观景车,让他们先行一步,他自己走走。   原少铭也不打紧,回头再补刀一句,“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毕竟前楼那姑娘太年轻,贺叔叔是得存点体力才招架得住。”   “……”   ***   程西问了客房部,他们有女性生活用品补备,可是程西需要的夜用裤,他们没有。   于是,她在客房里补觉的时候,睡得小心翼翼,生怕沾到床单上。   小虫在楼下餐厅带了些早午餐给程西,她左右也睡不踏实,就起来吃小虫带给她的三明治,毕竟人家一番心意,“吃过正餐,公司有集体活动吗?”程西问小虫。   “贺总说过,没有集体活动,全由大家自娱自乐,游湖、登山、唱歌、spa、温泉、骑车、打球,所有都自由活动,全部挂公司账。”   “哦,”这老板果然有钱有颜还任性,“那两个老总都过来干什么?”   “消遣啊。他们就在付工所说的后园别院里,半应酬半消遣吧。”小虫也是一副道听途说状。   一下午大家各自为营地欢乐,程西因为例假在身又不懂水性,付明森喊着她一起去游湖划船,她兴趣不高,掉水里是小事,反正有救生衣,可是她身上一直暗潮涌动着,她还是不要去丢这份现眼的好。   她沿着人工湖绕了一圈,在远处看到很多飞檐翘角,片石假山互相补借着,生趣却也很内敛,老实讲,得知这么一座庞大的宅院出于贺正庭之手,程西还是默默致敬了一番。   穿过人工湖再往中庭以北,就被工作人员告知,后园非住园客人不能入。   程西远远眺望一眼,重院里一座座小楼闭门落户之状,静悄地让人心神一聚,程西败兴而归。   晚上再次聚餐的时候,贺正庭出席了,美其名地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辛劳。   他干饮了几杯酒,起身要回别院的时候,几个女同事正商量着一起去泡温泉,财务赵姐因着要带孩子,就说不去了。   “赵姐,我帮你看孩子,你去泡一会儿吧。”全场在座的女生里就程西不去,还提议帮赵姐看会儿孩子。   “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正好不太方便。”程西她们这桌都是女生,大家心领神会,偏偏赵姐是个大嗓门,她跟程西确认,“你来例假了?”   程西冷汗,是,我来例假了,赵姐你没必要这么大声吧。   于是不偏不倚,赵姐的问话正好被要离开经过门口的贺正庭听到了,贺总若无其事地迈着长腿离开了中餐厅,前台文员飞飞怪罪赵姐,“这下好,贺总都知道人家程西来例假了。”   已婚妇人的赵姐没所谓,“例假不是正常,贺总难道还能不知道女人每个月都得来一次例假?你们这群小妮子,矫情!”   结果,矫情的小妮子程西给人干起看护阿姨的活了。   赵姐说她最多泡个四十分钟就上来,让程西辛苦一个小时了,程西带着孩子在自己房里玩耍,她心想有吃的喝的,还有网络、电视,能看不住个孩子?   但!是!   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熊孩子的破坏性。   小虫有件秋衣外套随手搁在沙发扶手上,程西拿出了所有的零食,起初小家伙还蛮乖的,一直吃吃喝喝看电视,有些感冒,拖着个鼻涕泡一会儿喊程西姐姐,一会儿喊阿姨,还跟程西讲着动画片里的各种卡司。   眼见着快一个小时,赵姐也没回来,小孩子过了新鲜劲,就开始问妈妈哪里去了。   程西好意安抚,妈妈去洗个澡,一会儿就回来,囝囝看完这个猪猪侠,妈妈就回来了。   “姐姐,要喝水。”   程西拧开一瓶矿泉水,臭小子非得让她把水灌到他的饮水杯里,按照他的意思做了,小少爷又嫌冷的。   程西完全没带孩子的经验,不过心想这个深秋天,大人喝点冷的没关系,小孩子未必肠胃受得了。   “囝囝,你坐着看电视,姐姐去烧热水哦。”   等到程西烧好热水,灌进孩子的饮水杯里,试好温度,拿给孩子喝,孩子却一直在摇头,不肯喝。   程西闭闭眼,算了,你赢了,熊孩子。   不喝就不喝吧。   程西继续陪孩子在沙发上坐着,她低头看手机没半分钟,孩子突然哇呀呀地哭起来了。   怎么了,这是?   程西以为孩子要妈妈了,哄了几分钟都哄不住,只能打电话给赵姐,让她快点回来。   等着电话接通的几秒钟,程西单膝跪着哄坐在沙发上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啊,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程西无意间发现小虫搁在沙发上的那件外套上少了颗纽扣,她下午脱下来的时候,程西印象纽扣还是完好的,程西脑中一根弦突然紧了紧,她再看一眼孩子,“囝囝,你刚才干什么了?”话音没落,程西就吓得起了一层的汗。   孩子就是不说话地抽泣着。   “……赵姐,……囝囝……,好像不小心吃了颗外套纽扣……”    ☆、(23)纽扣(叁)      很多事情确实不始于恶意,但也绝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的。   赵姐爱子心切,匆忙回到楼上,孩子还是木讷地坐着,看似没什么大碍,但就是不肯说话。   赵姐急了,苛责起程西,“磕着碰着都没什么,你怎么会把他吃下一颗纽扣,你确定他吃下去了?”   小虫也跟着检查起自己的秋衣外套,她说衣服的纽扣确实有点松了,可是她印象中纽扣没有掉,眼下对称的大衣外套上,确实只剩下一颗纽扣。   赵姐耐心哄着孩子,再三问儿子是不是扣姐姐衣服上的扣子当糖果吃了。   孩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就又放声大哭起来,喊肚子疼。   赵姐一下子怒火到了头顶,悉数迁怒到程西头上,“早知道不该听你的话了,你帮我看孩子的人,怎么会由着他吃下这么大的一颗扣子啊……”   程西确实有疏忽,她甘愿受着赵姐的怨怒。   “行了,现在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嘛,都给我闭嘴,明森,去开车,上医院。”   贺正庭一声令下,喝止了所有的七嘴八舌。   付明森晚上陪着贺正庭及原总他们打牌,接到这边的电话,说赵姐的孩子出事了,吓得付明森即刻扔了手里的牌,贺正庭问怎么了,得知情况,推了牌就过来了。   程西一直裹乱的心在听到贺正庭的话,才慢慢有了点理智,医院,对,她连忙打电话给程若航,眼下只有程若航能帮她赎罪。   可是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贺正庭抱起赵姐的孩子,说去就近的一家私立医院,赵姐一听是私立,心中有点打鼓,“贺总,私立医院能行嘛?”   贺正庭瞧出赵姐的存疑,尽管心里有各种蔑视质问,私立医院怎么就不行了?可是他很理智,不便说多少,毕竟亲疏有别,何况关乎孩子。   偏偏程西这个时候开口了,“赵姐,要不去市立医院……”   “程西!”贺正庭喊住说话的程西。   程西根本领会不到贺正庭有意的袒护,她只想快点解这个困局,乱麻之间,程若航回她电话了,程西如蒙曙光,用最快的语速给程若航讲了一遍她这边的情况。   程若航没说多少,简单关照了几句,不要喂孩子饮水,不要呵斥孩子,用最快的速度送医,“还有,……,带一颗孩子吞服一样的纽扣过来。”   程西连忙从小虫外套上摘下另一颗一样的纽扣,慌乱又着急,“赵姐,你如果信不过私立医院,咱们就去市立医院本部,我大哥是那边的内镜医生……”   程若航说过,在医患这个关系上,国民始终有个误区认知,就是他们始终认为医患是对立的,患者或家属永远不相信,即便你没有给红包,他对于这台腔镜手术也会尽力完成。   更不会信他们作为医者比家属更希望,病人能活着。   程若航也曾解释过,为何他们这种三甲医院永远人流不息,因为国民在病灾之前,只能相信最稳妥的机构,所以,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三甲医院内。   赵姐还是坚持去公立医院,再者,她听程西说医院里有熟人,那种裙带关系的潜意识就让赵姐愿意赌这一个小时的回城风险。   *   付明森开了贺正庭的车,一路夜色疾驰,车内无人言语,程西陪着赵姐坐在后座上,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孩子的状态,期间程若航又来了一通电话,程西怯怯地应着,表示孩子暂时没有太大不适的症状。   车子开进了市立医院本部急诊大楼一楼,几乎与此同时,程若航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程西,喊她,几步路迈过来,从赵姐手里抱过孩子,简单检查了下孩子的体征,关照大人去办急诊手续,孩子先去内镜检查科。   “纽扣呢?”程若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侧身过来,管一直小跑跟在后面的程西要纽扣。   一颗糖果色纽扣,成光滑半圆形,且扣眼隐在纽扣背面,成包裹体态。体外活检钳、异物钳都很难夹住,程若航隐忍不发的情绪,瞥一眼委屈不言的程西。   程若航今夜不当班,上了三楼消化内镜的检查室,值班护士小孟有些意外,“程医生,你今天不是有约会的嘛?”   “小孟,患者两岁半,误服外衣纽扣,你先陪家属带孩子去拍片。”   程若航安抚赵姐,先确定孩子误服纽扣在食道内的位置,因为孩子进食了,孩子食道异物取出是需要接受全麻且食道内窥镜手术也是需要空腹进行的,现在也只能留院观察体征,不排除孩子能自行排出体外的可能。   程若航换好检诊防护服,拍片也有了结果,纽扣掉落在孩子的胃内。今夜肖师兄当班,他的主张和程若航一样,孩子生命体征平稳的话,那就趁夜时间禁食六小时后再进行食道内窥镜异物取出术,这样能防止胃内食物反涌引发别的危机。   “留一个家属陪同在观察室,其余,就先离开。”程若航看了看程西,以及她身后两位男子。   程若航识得其中一位,……,贺先生。   **   现在夜里十点不到,禁食六小时,也就是要到凌晨四点左右,付明森知道贺正庭喝了不少酒,就建议老师先回去,他们在这干坐着也无济于事。   程西出来的急,连外套都没有穿,眼下就一件米色薄毛衣,万分懊悔地坐在一张候诊椅上。贺正庭响应明森的建议,但是他同样要带回程西,几步路走近她,拉她起来,“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天亮了再过来。”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怎么,吓得?……”贺正庭其实还想说些安抚之话,可是他也自觉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尽管如此,旁观者还是感受到了贺正庭的亲昵之意,付明森识趣地往别处让了让。   贺正庭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想给程西披上时,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程西,你过来一下。”   程若航白袍之下穿着蓝色的检诊防护服,不知是不是这一身冷色调的制服在身,衬得他的音色透着寒冬的冷冽。   程西乖乖地起身跟着程若航走到过道边的护栏窗下,“……今晚怎么回事?……”   程西在电话里只是说她帮同事看了一会儿孩子,孩子误服了一颗纽扣。   “……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大概孩子就是在我去烧热水的空档无心扣下那个扣子……”   “你为什么要帮人家带孩子?”   “她们要去泡温泉,我……我没去,就想……”   “这是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帮人家看孩子?”程若航双手背在身后,护栏外推拉气窗半开着,深秋的夜风灌进来,程西浑身忍不住地寒噤。   “需要你这么烂好心嘛?今天如果这个孩子不小心误服纽扣掉进气管里窒息了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会承担怎样的后果?”程若航从见到程西的那一刻起,这声质问就隐忍到现在,“我和你说过,不是非得去泛滥自己的好心才是善良,有时候你妥善好自己,不去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本善。今天如果因为你的疏忽,丢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你预备怎么办,拿命尝命嘛?”   程西似乎每次都能被程若航的如果吓住,她在他的质问下,根本不敢抬头,连控制不住的眼泪都不敢有声响。   程西重重地垂着头,绞着手指,听受着程若航的说教,她知道这个时候,程若航最不愿听的就是对不起。   贺正庭在几米之外,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单手插袋地走过来,“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啊,程医生是程西的兄长,其实今晚……”   “我想我们在说家务事,贺总应该无权干涉吧。”程若航很不耐烦地侧脸过来,不容质疑的态度太过明显。   贺正庭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得很。   一时间两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陷入一种无声的角逐里。   程若航因为贺正庭的横插进来,似乎也没了下文,贺正庭甚至都没搞清楚程西与这位程医生是什么关系的兄妹,只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等着程医生赐教。   “我作为公司老板确实无权干涉你们的家务事,可是这件事既然是我们公司团建时发生的,我作为负责人也有些责任,程医生说的‘本善’我也认同,可是程西毕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她想事处事考虑不到那么远,再说,意外如果能规避就不是意外了,事后危言耸听的话,也许有建设性但却毫无意义。”贺正庭站在这窗下说了几句话,都不禁手冷,他知道程西正在生理期,耐不得这么寒凉的风。   “程医生如果没有别的话,那我们和程西就先回去了,天亮再过来。”   贺正庭存心是不想看程西挨骂,本来事后追究些没有发生的后果就毫无意义,他毕竟比程若航还虚长几岁,他也不管谁亲谁疏,左右是程若航让只留一个家属在这,其余都回去,贺正庭认为他这样执意带走程西也是遵循医嘱。   他推着程西往电梯处,见程西还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没好气地在她头顶上知会她,“挨骂就那么舒坦了?”   程西痛经地厉害,眼下又冷又饿,脸色惨白,她知道程若航未必就肯她留下来,可是她这样与贺正庭一起走,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一迈进电梯,程西往厢壁最里面一靠,神情恍惚,程若航说得对,妥善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她今天不仅给赵姐、孩子惹了麻烦,还连累了贺正庭、付明森跟着不得安生,程若航也被牵连了进来,刚才听他们值班护士的话,程若航今晚不当班,有约会的应该。   程西晃晃这榆木脑袋,警告自己不要想一些不该想的,眼下孩子的安危最要紧。   “贺总,我不回山庄了,太耽误时间……”   程西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侧影探过来,身影的主人用手臂隔开了即将合上的电梯感应门。   程若航没给程西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伸手一把拉出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作几点说明: 1.涉及男主专业的诊疗方案,是码字君偶然与表亲的一个基友一道吃饭,听他说了几句,再自己查了相关资料,设计的情节,非专业人士码字,如果有技术性错误还请指正。(此处,只是想致敬一切医疗工作者。) 2.男二这个角色是码字君之前练笔写过一部小说里的配角,不算男配的配角,关于他的感情,后面会有说明。(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码字君专栏里有个【破绽】篇里有单独写一篇《恋君,已是十年载》,里面有个初步的侧写,但贺先生不是主角,话说两次写贺先生,他都不是主角,呜呜呜) 3.官配还是兄妹,请站好cp,兄长对女主才是真心爱之深,责之切。(划重点!!!) ☆、(24)纽扣(肆)      程若航的力道太坚决,以至于牵扯程西出电梯,后者因为惯性,生生撞在了他的心口,骨头碰骨头,硬碰硬的疼。   程若航也不管电梯里的两位男士作何看法,垂眸扫一眼程西,松开她的手臂,“你留下来。”   程西有些意料之外的神色,抬起目光去追他的视线,程若航偏偏自若得很。   “孩子因为你的疏忽滞留观察室,你置身事外地走,说得过去嘛?”   “你刚才说留一位家属在,其余都回去……”程西不免嘟囔。   “……”   程若航没了言语,程西不禁抬头看他一眼。   “所以……”所以,在我面前悄默声地走,是因为我的叮嘱还是顺从了那个姓贺的话?   程若航难得的磕绊,程西很不习惯,拱拱双眉,等他的下文。   “总之,你留下来是为妥善。”程若航一改常日的沉稳,简单粗暴地对程西下了个命令。   “哦。”   *   临近深夜十一点左右,囝囝一个晚上的疲劳平息了所有的不安分,渐渐入了睡,程若航表示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过了这一觉,凌晨后,孩子依旧再无体外排泄的症状,就实行异物取出术。   今夜本不是程若航的班,可是因为程西的过失,程若航一直耐心地安抚着孩子以及赵姐的情绪,他表示孩子体内的异物,他也会亲自取出,请家属务必焦虑。   肖师兄抱臂在观察室门口,一副吃瓜群众的觉悟,在一旁顺便输出了一下程若航的赫赫战绩,程医生在他们市立做的异物取出术,好家伙,那叫一个五花八门,义乌小商品市场有的,程医生都取出过。   肖师兄对自己的师弟一通海吹,无非是想告诉患者家属,放宽心,程医生出马,绝无失手。   可是这在人家家属那边听来,却不是那么四平八稳的态度了。   程若航赶一赶当值的肖师兄,“你去你的值班室待着,我先撤了。”   “你不陪我了?”   “我陪你?明天白天,你批我休?”   程若航自顾自地往换衣室去,有惊无险,比他预料地好一点,也不枉他折腾这半晌,换好常服,他领程西离开,“不是要守在这里嘛?”程西瑟瑟。   “孩子已经睡了,这里有肖师兄,放心。”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我宿舍先休息会儿。”程若航一身黑色正装西服,身高腿长地迈步在程西前面,按电梯下楼。   去他宿舍!   已经迈步进电梯的程若航,回头见外面一人没有跟上来的作势,“还是你要留下来,和肖师兄聊个十块钱?”   额,饶了我吧,肖师兄岂止聊十块钱!   其实程西此刻冷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待在医院的缘故,这种阴冷浸透在骨髓里一般。虽说程若航他们职工公寓就在医院边上,可是,程西眼下的生理状况,她比较难为情,不想和程若航独处。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你几点回医院?”   “……”程若航静默地垂眸扫一眼程西,夜风拂了拂程西的齐脖短发,单薄的身形,一阵风能吹透,“你来例|假了?”   啊!?   程西有一秒钟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再略带尴尬的神色瞟一瞟问话人,他的面容,太正常不过,如同一般医生问诊一般。而程西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她侧漏了?连忙摸一摸自己屁股身后。   程若航莞尔,随即恢复平日的正经脸,“你觉得如果你的裤子上有什么,我还会有这个闲工夫问你了疑问句?”   程西噎语。   “我记得你最喜欢汗蒸泡澡的,偶尔有几次不愿意陪姑姑去,也都是因为生理期。刚才在观察室起身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看一看椅子,很显然,生理期。”   程西窘着一张脸,她不知该不该表扬一下程医生的敏锐力。   “别折腾了,就在我这里先休息一会儿,缺什么就在楼下便利店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对于程若航这种看惯别人的十二指肠的人来说,女人来个例假有什么可新鲜的?   赵姐说得对,小妮子就是矫情!   **   便利店里,程西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夜用裤,她还想买牙刷毛巾的,程若航知会她,他那里有。   便利店有热饮还有便当、三明治类的,“我要不要买些吃食给赵姐送去哦?”程西征询程若航的意见。   “你认为人家孩子躺在观察室里,有心情吃你的东西嘛?”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次检诊的所有费用你来出。”   “我知道。”程西想说,你还真当我二百五了。   “没有下次了!我说的是像今天这样大包大揽的滥好心。”某人继续说教模式。   “……”   “买个三明治!”   “不是说人家不稀罕吃的嘛?”程西不知道该不该听从程若航的指使了。   “我吃。”程若航一记白眼交给她。   “你没吃晚饭吗?”   “和肖师兄交班的时候已经八点,今天时泠的父亲六十岁生日,我晚到再早退,老程气得脸都青了。”程若航明明在说自己失了晚辈礼数的事,亏他还笑得出来。   “你和……”   “嗯?”他的目光看似很柔和,似乎在鼓励程西的断截的话。   “没什么。”程西怎一个怂字了得。   “那就快点结账。”程若航指指她手里的东西。   ***   程若航的职工宿舍,程西印象中只来过一次,还是他当年刚搬出来住,她一次给他送生活用品。   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这种单间个人公寓楼如今医院也不是全部统筹到所有在编人员,说白了,都是给一些有职称的医职人员的变相福利,可以永久性地住,但没有任何房产买卖权。   一室一厅的格局,里面大多数陈设都来自于程若航自己的添置。   程若航给程西开了热水器,说已经很晚了,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他进卧室给程西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并要给她重新换床铺,“不用了吧,我睡沙发。”程西试着建议道。   “你老实地睡床上。”   “那也不用换了……我不介意你睡过。”   额,程西话出口后,觉得哪里怪怪的。床边的程若航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瞧她。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床铺换洗得比我还勤,我拢共就睡几个小时,到时候睡过你还得洗,不是嘛?”程西觉得她的理比她的人更能立得住脚,她有些纳罕程若航为什么瞧她的眼神怪怪的。   是她这样不介意一个男人睡过的床铺很逆天歪理了?!   那是因为这个男人是程若航啊!他毫无疑问比程西干净整洁多了。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就换吧。”她又怂了一句,抱着程若航的睡衣去卫生间洗澡了。   程西一般自己在家里,卸妆、洗个澡、吹头发什么的,起码磨蹭够一个小时才会出来,今天她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给程若航腾地方。   她比程若航足足矮了有二十公分,穿一身他的睡衣睡裤,像偷穿了大人衣袍的娃娃,简直滑稽得很。   程西没所谓,俯身卷一卷裤管再来挽袖口,程若航比她快一步,抓过她的手腕,嫌她三下五除二太敷衍了事。   程若航认真地替她将两个袖口卷了几道,板板正正、有条不紊,程西有一秒错觉,将来程若航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阳台上有洗衣机和烘干机,衣服如果要换洗的话,自己去弄,头发吹干再睡。”程若航简单睡前关照了几句,就拿换洗衣服去冲澡了。   暂时解禁的程西,这下才得以四下认真打量程若航的宿舍。   用纤尘不染来形容的话,也不足为过。   他不算洁癖,可是爱干净的程度,远远是程西作为一个女生赶不上的。   四五十平的房子里,鼻息间只有清新冷冽的味道,程西在卧室里找手机充电器给手机蓄电的时候,才发现,程若航真得听从了程西的歪理,床铺真得没换。   说不上来的由头,程西莫名的喜悦。   她如果把此刻的心情讲给唐唐听,也许好友会骂她一句,变态。   客厅一张双人沙发,原木色的两张拼接茶几,沙发靠墙那边一个十二格的书架,上面大部分是专业书籍,也有程若航所谓的闲书,不过令程西意外的是,她在书架上看到了汪曾祺的散文集《五味》。   程若航读汪曾祺的书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程西莫名觉得架子上的这本书眼熟,书的边角封着透明胶带,如果程西没看错的话,这本书是她的。   她翻书不怎么仔细,所以,一般她买书回来,总会用透明胶带把常被捻页的边角用透明胶带封好。   “这本书是我的。”程西立在书架旁,听到卫生间有人出来的声音,她想都没想,直接回头。   可是她没想到程若航是光着上身的,一件套头的棉质T恤还挂在他光洁的肩膀上。   程西有些窘色,连忙避过身去,装作把书搁回书架上。   “你的怎么了,不能借着翻翻。”程若航说着,有走近程西的脚步声,程西再错过身来,他已经是毫无毛病的一身居家休闲模样了。   他往沙发上一靠,似乎想把所有的辛劳、心神全都卸下来,湿湿的短发被他三两下用干毛巾擦得炸毛了,“不困?”程若航扬起眉梢,问程西。   天知道她这傻乎乎地杵在他跟前,要干什么。   她其实很想说,程若航,你长得真好看。   “那我去睡了。”程西觉得哪怕郑重其事地说声晚安,都太泄露心机了。   “嗯。”   “你记得叫我啊……我未必能准时醒得过来。”   “所以你才会时时刻刻惹出事端来。”   “……”   “说好听是乐观心宽,说不好听点,脑子缺根弦。”程若航睡前还得再念经一次。   “你把书还给我!”程西愤愤,眼下见机地嘴狠。   “拿走。”   “你拿我的书,起码事先招呼我一声吧,我都不知道,你这叫偷……”   “偷来治失眠的。”偷书人说得义正言辞。   “你这么多专业板砖书看了还不能催眠?”搁程西,随便哪一本,不要一页,她就能看睡觉了。   “……”程若航右手边是落地头灯,他整个人坐在灯源之下,程西的角度看不清他眉眼,“鬼知道,为什么不能,越看越清醒。拿你的闲书过来,几页一翻,魔性得很,准能睡着, ……无论如何,也算你的功德一件吧。”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能摒除你的业障,那这本书就送给你了。”   “……”   程西原以为程若航会继续和她贫嘴几句,结果他没了后文,大概是累了。   “去睡吧。”他起身踩灭了落地灯的开关,再转了一圈,讲客厅、玄关处的灯悉数都灭了,程若航在暗色里,再次赶程西去休息。   程西合上卧室门,程若航只能瞧见门下口的一泻微光。   他阖阖眼,右手握拳置于眉心。   程西的一句玩笑之言,让程若航无言以答,业障?他能怪程西言重了嘛?   他的业障到底是什么,又如何摒除得了。    ☆、(25)纽扣(伍)      直径约1厘米的纽扣,表面呈光滑半圆形,且扣眼隐在纽扣背面,成包裹体态。异物钳勉强可以夹住,但是取出的经途很可能会再次掉落。   程若航给出了一个方案,出于异常规操作,患者又是三周岁不到的孩子,他作为检诊医生,有必要和家属解释清楚诊疗方案。   避免多次尝试带来的时间冗扰和未知风险,程若航建议使用辅助网篮,他再正经不过的脸色,告诉患者家属,他将要借助一个未展开的安全套,用异物钳夹住安全套的边缘,形成一个类似网兜辅助件,从而套住孩子胃内那颗圆滑的纽扣。   “……程医生的意思是,用避|孕|套?”赵姐听着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程若航微微颔首,一身防护服,口上戴着医用一次性的口罩,眉眼间一些情绪传递给病人家属,磊落光明,一身正气。   赵姐的丈夫常年出差在外,眼下孩子的事情,她也没敢贸贸然告诉丈夫,这么小的孩子接受全麻,本来赵姐就有些胆战心惊,对于程若航这出奇制胜的诊疗方案,赵姐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医生的方案,多久能取出?”   “最多十分钟。”   “好吧,那就拜托程医生了。”   再小的手术,搁在家属眼里,都是一个未知数,当然,对于程若航来说,也不会掉以轻心。尽管他这样的异物取出术,最高纪录,一天能有十几台。   事实程若航从开始到取出,只花了七分钟,对于这样的异物取出,他太熟练麻利不过,腔镜显示屏上程若航稳准地利用安全套作辅,舀出了那个误服的异物,小孟作为护理协助,接过那颗被程若航取出的那颗粉色纽扣,“程医生,原来你还有个妹妹啊,你妹妹长得挺好看的。”   “嗯。”程若航一双敛着所有心神的眼睛,聚焦在手上及显示屏上,应答得有些敷衍。   小孟吐吐舌,不再说工作之外的话。   结束了所有的常规检查部位,程若航将手里的内镜探头交给小孟善后,指尖拨了拨孩子的睫毛,关照等麻醉过后,通知患者家属,异物纽扣成功取出。   前前后后,半个小时不到,小孟把苏醒后的囝囝抱还给赵姐,并告知孩子已无大碍,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两小时内不能进生硬食物,最好只是吃些流食。   赵姐看到囝囝重新活蹦乱跳后,很是欣慰,“谢谢你们,尤其谢谢程医生。他人呢?”   “哦,他得和我们夜班医生交接班,你们在观察室观察二十分钟,没什么情况就可以走了。”   “谢谢……”   看到囝囝灿烂笑颜伏在赵姐肩头,程西这才松了一口气,“赵姐,对不起,……”   “行了,昨晚我也太着急了,口气不好,小程你别往心里去,这次还真是得谢谢你哥哥。”   程西一向泪点比较低,赵姐突然的缓和,让她更是自责,“没有,这是他应该做的,说到底还是我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原定于禁食六小时之后的取出术,后来因为孩子休息状态平稳,一直到孩子一觉睡醒了之后,眼下已经快医院上午正式上班时刻,程西说,赵姐在医院这里守了一晚,又累又饿,“先去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折腾了一宿,山庄那边也懒得回去了,带孩子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赵姐一再坚持,程西也只能滴滴打车叫了辆车,送他们母子俩回去。   赵姐母子俩走后没多久,程西接到付明森的电话,对方问这边情况,程西如实告知了,并表示昨晚以及现在,麻烦了他和贺总。   “程西,……,你和老师?”   “什么?”   “呵呵……”   “你呵呵个什么,……,我想你误会了。”   “哎哟,你这话可说得有点没良心哦,要知道,老师可不是轻易关心人的主,昨晚你被你哥留下,他一路回去,都没个好脸色,你还说我误会了什么。不过,我有点想不通的是,你和老师先前喜欢的女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老师从前的品味真得很正,对你,总觉得有些恋|童|癖的走向呢!”   “……”   “程西,在听吗?”   “我和你们贺老师什么都没有,你确实是误会了。”程西说完就挂了。   付明森的一通叨逼叨,倒是让程西有些自省了,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她那次与贺正庭贸然一道的应酬,她怪不得别人,实力坑自己了。   用唐唐的话说,无论自己怎么解释,总感觉自己婊婊的。   事实上,她连一个程若航都应付不过来,哪来别的心思去想别的男人。   程西的行李还在温泉山庄,她打电话给小虫,麻烦对方下午回城的时候,帮程西带回来。   至于医院这边,她知道程若航早上还有查房和内镜检查门诊要坐,就没有上去,走之前发了条信息给他。   *   程若航一个早上陪着主任查房,检查门诊排着一个星期前就预约好的十几个号,忙到中午快十一点的时候,他才勉强匀出十分钟喝口水,换换心神。   白班的护士小田正好看到回办公室的程若航,“程医生,刚才你家人来给你送东西的。”   “好,谢谢。”   程若航只以为是母亲,却听到小田补充,“小姑娘人好老实,我们逗她说也想吃,她不好意思得很,说下次一定请我们一起吃。”   小姑娘?!   程若航回到办公室才发现桌案上有早上他们出门前,程若航拿给她御寒的一件黑色羽绒马甲,还有份保温盒温着的石锅拌饭,旁边留着便签:这家拌饭附赠的南瓜汤真得很好喝!   程若航撇撇嘴,多新鲜,有人为了喝赠品而买主餐。   他再看半晌没顾上的手机,里面有程西几个小时之前给他发的短信,短短明了的三个字:   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26)泄露(上)      舷窗外的S城,碧海青天。   纪东行一路从机场出来,接机的粉丝头一次令他有些浮躁,他上了保姆车之后,问菜菜,“菜,老实说,你和外面的那些傻姑娘一样,喜欢我嘛?”   菜菜好不容易与这个新东家磨合出一些默契,听主子这么问,心里直打鼓,“东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的爱斯基摩语嘛,不明白?”   “喜欢啊,不喜欢我会自告奋勇地要来给你做助理。”菜菜拍马屁。   “怎么个喜欢法?”   菜菜要哭,“东哥,你饶了我吧,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直接说。”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就你这智商,再过二十年都找不到男朋友,一根直肠通大脑,蠢死你算了。”   “……”   良久,菜菜以为东哥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就此截住了,没成想还能听到他的结案陈词,“你说你们这些傻不愣登的,有这个时间不去多读读书、多交几个男朋友,跑机场这种地方蹲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我能注意到你们?或是回应点什么?”   “东哥,你自己没追过星嘛?你不懂那种精神感染力嘛?有时候,喜欢的人不必回应什么,他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足以拯救另一个人。”   菜菜两句没有太过深思的话,反而让一直阖目养神的纪东行重新张了眼。   菜菜不知道她的一番话,直接说到了纪东行的心坎里。   纪东行一直觑着菜菜的目光,太过吓人,后者呆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东哥,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蠢丫头,一秒钟又令纪东行破功,“菜菜,你是个好姑娘,可是这毫不影响你继续母胎solo.”   菜菜:……   *   迈进12月里,程西每天忙得如火如荼,壁画在赶进度,几乎披星戴月。   学校论文小组里,要求这周周日截止下午五点,必须上报论文最后选题。   程西每天都觉得觉不够睡,偏偏这个时候,纪东行回来了,公子哥一句话,喊程西出来玩一会儿。   “我没空,我明天要交论文最终选题,我在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呢。”   “……”那头什么也没说,直接撂了。   毛病!   程西这些年其实和纪东行私交不错,东哥也什么新鲜好玩的物件都想着程西,不明就里的人也议论过纪东行如此类似娇惯宠爱着程西,司马昭之心太过明显。   可是程西很清楚,纪东行一直把程西当侄女一辈看待,至于为何是侄女,这才是真正的司马昭之心。   纪东行看似众星捧月,可是实际上没几个可交心的朋友,圈内的人,他处事,不处人,有些人只能归属到消遣一类。   有时候他还真想自己是个陀螺,永远不会停。   当初他是怎样开始转轴的,如今又为何不想停下来,只有自己知道,停下来的那份静,他耐受不了。   年少的时候,还能骗骗自己,他会证明些什么;   可是,时间或多或少让他活明白了点,或者说被这几年无情的巴掌掴地清醒了点。   纪东行一个人在会所包厢里喝了半瓶纯饮龙舌兰,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菜菜来接他,结果醉眼昏花地还是回拨给了程西,二人鸡同鸭讲了一通,程西喊他爷爷,今天真得很忙,不能陪他闹了。   “是不是不想干了,老子连你都指使不动了是不是?……真当老子是要饭的了,还是真以为老子不敢拿女人怎么办?”   程西气极,纪东行喝多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上次他捞程西,这次,程西只能去还债了。   程西去到纪东行说的包厢,二爷看清来人,“咦,菜菜呢?”   “菜菜提刀在来的路上了……”   程西怎么可能一个人能把这位爷弄回去,程西打车过来的路上就给素姐打电话了,她之所以还是守信过来了,无非是想看看二爷这是怎么了,他许久不这么大着舌头说话了。   纪东行一身白色衬衫,袖口打散着,酒几上的瓶子也见了底,看来他成心来买醉的。   “怎么了,”程西说着,打开微博,看看热搜里有没有纪东行的什么负|面|新|闻,“收视扑街还是被狗仔挖出了什么丑闻?”   醉眼朦胧的纪东行狠狠瞟一眼程西,“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可是你悄默声地作践自己是事实呀。”   程西坐在纪东行对面,规劝他,少喝点酒,伤身不说,还毁颜值,纪东行矜贵就矜贵在这张脸上,“你要是未老先衰,发际线上扬还是眉眼松弛,看还有没有粉丝磕你。”   “合着,老子在你们眼里就是个戏子,是不是?”   “嗯,本质就是戏子,不然人家在你身上砸钱干什么。”   “你丫从哪来滚哪去!”   “那你把我来回打车的钱报了吧,我最近挺缺钱的!”   “滚你丫的,缺钱找程殊要啊,她新交的一个老头男友,是个食品公司的大亨。”   纪东行心烦意乱间,口里直接泄露了他买醉的原罪。   果然和姑姑有关。   **   纪东行这次飞美国拍广告,途经了西雅图,特地停了半天,去看程殊。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纪东行的会面,同时还带了她现交的男友。   对方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一个晚上绅士风趣地给程殊当陪衬,招呼着纪东行这个远客。   “程殊一向看男人的眼光都是一个样,呵。”   纪东行半醉半醒间的混沌,整个身子往沙发里一陷,长腿打叉地悬在边上,整个人慵懒着像一只失去了爪牙的猫科动物,类狮更似猫——   纪家与程家算是世交,轮到纪东行与程若航这代是第三代了,纪东行母亲早故,父亲又各地奔波着生意劳苦,纪东行从记事起,大部分时间是在程家渡过的。   他喜欢程殊,有些荒唐,却又在情理之中。   程殊比他们大十一岁,纪东行少年时光的起始就是程殊,或者更轻佻点,他在未经人事之前,所有的幻想也都是程殊。   他们毛头小子的时候,纪东行时常见到程殊微醺而归,身上携着重重的酒气和女人香气,还一副颐指气使地眉眼,让他和程若航离她房间远一点,臭小子。   程殊给纪东行漫长且蛰伏的青春里留下太多东西,乃至癖好。   他因为程殊,若干年后,但凡有身影和她相像且身穿黑白look风衣服的女人,纪东行都会多看几眼。   纪东行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初中生活刚刚开始,程殊游学了几年回来。那天,纪东行来找程若航去打球,在去程家路上,经行社区活动中心看到了程殊,程小姐弃了车,一身白色雪纺衬衫、黑色及膝的一步裙,修长匀称的一双腿,打着赤脚,高跟鞋被她脱在一边,右手食指与中指间还夹着一根燃着的烟,立在一树香樟下,吞云吐雾。   纪东行当下就冷哼了一声,程家大小姐,也有躲清闲躲是非的时候。   程殊被他撞上,一如往常地赶他,离她远一点。   那一晚,她再一次侵入了他的梦里,荒谬至极。   有些话,讲一次就够了,譬如,纪东行在十八岁成年时,“程殊,我可以追你嘛?”   程殊像极了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她好整以暇地喝完杯中的酒,摇摇头,“早点回去休息,如果精力太过旺盛的话,找个和你一般大的女孩子,好好释放一下。”   程殊只认为,纪东行把她美化成一个性|幻想。   “我是认真的。”   “巧了,我也不是开玩笑。”   ……   从清楚自己的心意到如今,纪东行用一种局外人的姿态看了程殊十六年有余。   她也许真心不喜欢纪东行,可是她也未必多欢喜这些年来在她身边的男人。   因为程殊只爱同一张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27)泄露(下)      程殊的初恋是她的国画丹青老师,对方有个父母之命的妻子,程殊曾经介入那个男人家庭很久,为此学业也荒废了,程老爷子知道后,近乎软禁一般地关了程殊一个月不止,命令她和那个男人断了来往。   最后,她的老师当着程老的面,说和弟子程殊什么都没有,一切不过是程殊单方面的……痴妄罢了。   没过多久,程殊就一个人出国游学了。   回来已经是四年之后的事,纪东行看着她身边时不时更换着伴侣,可是向来只是一路皮囊。   她就是偏爱,那种温润斯文,喜欢与厌恶都在一眼之间,然后吞在肚子里,等着她去逼他们吐出来。   说到底,她终究不过是意难平,她拿那些相像的脸孔与性情来麻痹自己。   她终究还是爱那个从未爱过她的男人。   “程西,你告诉我,我哪点不如那些面孔,不如那个男人?”纪东行忽地一声愠怒,摔了手里的水晶杯,红着一双眼,冷峻地问程西。   这样气急败坏的纪东行,程西还是第一次见。   从前姑姑也没太过细致地跟程西说过过往,程西只知道姑姑的初恋是个爱而不得的男人,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爷爷过世那天,姑姑最后一次画丹青,还付之一炬了。   “不是不如,简简单单只是不是。”程西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姑姑想要给纪东行的,也不知道,纪东行对于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   “不是。”纪东行不是姑姑想念的那位老师。   好一个“不是”。   纪东行放在嘴里呢喃了几声,好长时间没有开口,昏暖的光源之下,程西隔着一些距离瞧纪东行,他整个人像失去了生气一般,软弱的,无力的,不堪触摸的。   “回去吧。”程西劝他。   待程西走近他,才发现射灯之下的纪东行,右眼角挂着一颗难以察觉的泪。   纪东行这难得的狼狈模样被程西瞧见,他多少有些折面,对于程西递过来的纸巾,更是觉得侮辱,嘴里骂骂咧咧地,“滚开!”   “那我告诉姑姑去,告诉她,你为她掉眼泪了,没准她会心软也不一定。”   “你大爷的!”   程西不恼,掏出手机,要拍下纪东行这个洋相样,纪东行命令她删掉。   “不删!”   “删掉!”   “不!”   “不删是不是,好,我打电话给程若航。”   “……”有人一秒钟认怂,“你打电话给他干嘛?”   “他的话一向比我的有用,不是嘛?”人家喝酒,是越来越糊涂,二爷怎么瞧着越来越清楚。   “删什么删,我压根没拍,好不好!”程西摊着手机给他看。   哼,纪东行跃起身来,靠着沙发上看腕表,“年素是更年期伴随间接性失忆症了嘛,车子即便少了一个轮子,也该爬过来了,你确定你打电话是年素接的,不是她那个八十岁见谁都喊长坤的姥姥接的?”   “长坤是谁?”   “是年素的姥爷,也就是她姥姥时常挂在嘴上的死鬼。”   “……”   嗯,看来二爷想打岔,这个悲伤的话题,就此翻篇了。   没成想,他接着喝柠檬水的时候,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说今天他们俩谈的事,谁都不可以告诉,不可以告诉程殊,也不可以告诉程若航。   这些年,纪东行即便对着程若航也很少讲这些心事,他说程若航那家伙太正经,正经得没什么意思。   程西答应纪东行的诉求,她本来也没想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姑姑。   “搞不懂,你为什么喜欢他这样的?”   嗯。   嗯?!二爷刚才说了什么?   程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敢让他再重复一遍。   “看什么看,你敢说你不喜欢程若航?”   啊啊啊啊啊………………   程西炸毛了。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嘛?那为什么次次搬出程若航,你就屡试不爽地认乖呢。”   “他是我哥。”   “是吗?”   纪东行一身酒气,勾勾唇角,若有所思地望着程西,那气场乖张得很。   他像是在反问程西的正名,又好像在问她,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程西西,我奉劝你一句哦,别把太多的心思放在程若航身上,别说他不能回应你些什么,即便能,那也是要把程家弄得个天翻地覆,不仅程殊跟着遭责难,没准程若航的前途也得赔进去,你舅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比我清楚,真有那一天,绝对活剥生吃了你。”   “换句话说,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程殊,明白嘛?”纪东行很是肃穆的神色。   “我说过,他只是我哥。”   “好,这句话,认进你骨血里。”纪东行手机响了,大概是工作室的车来接他了,他起身走过程西的时候,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还小,很多喜欢与厌恶都是没个定性的,多接触接触新鲜的生活圈子,就会把很多浓烈的情绪淡薄稀释掉,……,说白了,不要把程若航太当回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君日常存稿,最近状态不太好,又是无纲裸|奔的,写多少算多少吧,知道这章短小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争取后期发育起来啊。 对于本章,好基友劝女主不要太把兄长当回事,兄长有话说: 程若航:mmp,猪队友! ☆、(28)东西(上)      翌日一早,纪东行给程西来电话,程西的手机恰好搁在客厅边柜上充电,唐唐坐在餐桌边上喝豆浆,瞟到程西手机上的名字,“电话,二爷是谁啊?”   那边卫生间洗漱的程西吐着漱口水,搅洗着牙刷,丝毫不上心的模样,“你爱豆。”   唐唐一口甜豆浆喷了出来,忙不迭地用手背抹抹嘴,一侧身,够着了手机,用一种“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仙女”一般的腔调接起电话,“喂?请问哪位?……哦,程西啊,她在上厕所……”   程西:……   你妹的,被鬼遮眼了是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上厕所!   “……好的,我待会让她回电话给你,……,再见。”唐小姐挂了电话也没放下程西的手机,“这手机号是东哥私人的号嘛?”   “是,但是除非他存储的名字,陌生号码,他不接的。”程西知道唐唐的心思,可是出于对纪东行个人及明星的身份考虑,程西很抱歉,即便好友,她也不能出卖他人隐私。   “程西西,……,呜呜呜,东哥声音听了我都能怀孕,……,好想给他去暖|床。”唐唐依依不舍地把手机归还给程西。   “嗯,这句话,我替你转达给他。”   “额,算了,还是不要说了,万一东哥不喜欢这么轻浮的腔调,下次见到他本人,我会害羞的。”   “……”   唐小姐也有害羞的时候,真是少见啊。   程西回电话给纪东行。   西:找我什么事?东哥酒量赛高啊,这么早就醒了。   东:昨晚我和你说什么了?   西:说你的银|行|卡密码和你家入户门密码一样。   东:……   东:正经点。   西:你确定要我说,我舍友在哦?   唐唐一旁竖着耳朵听。   纪东行“嘟”地一声撂了电话,改微信聊了。   二爷:打字说!   程西:你断篇了?   二爷:嗯。   程西:既然都断篇了,就不必问了。也没说什么,就是叨逼叨半天,还告诉我素姐故去的外公叫什么。   二爷:叫什么?   程西:长坤。   二爷:……(尴尬)   二爷:没说别的?   程西:没有。   二爷:很好。   程西:……   二爷:周末老纪回国,约了程家一起吃冬至饭,你到时候早点来。   程西:我就不去了吧!   二爷:怎么?你不是程家人?   程西:……   *   冬至节,纪沅康回国祭祖,顺便联络一下老友。   纪沅康感慨,现在这个世道,也就他们这个年纪还惦记着清明、冬至给故去的长辈、亲人祭奠一下,“轮到我们,眼睛一闭脚一蹬,火炉子里一推,真是一了百了,谁还管你在下面有没有钱用哦。”   “老纪,咱们现实点,你明明知道,烧了你也收不到的。”   纪家父子一见面,就烧纸钱这个事,掐了起来。   纪沅康一副需要速效救心丸的脸色,骂纪东行,竖子!   舅舅和舅妈其实也看不惯纪东行如此放肆不羁的作派,无奈旁人家的事务,他们也不便说教些什么,纪沅康问候了程维生夫妇以及若航近日的情况,端起茶杯的时候,还不忘温和关怀一下程西,“西西比我上半年回来的时候瘦了些,最近实习累着了?”   “实习没多少累,不过纪叔您说我瘦,我还是蛮开心的。”程西弯弯眉眼。   “说你瘦还开心,女孩子家要有点肉才有血色,太瘦反而干巴巴的。”纪沅康从知晓程西开始,就一直很中意这个晚辈,眼下还不忘嘱咐郭颂心几句,“程殊也没个定数,常年不在孩子身边,颂心你长嫂如母,怎么说也得待程殊的这个闺女上心一点,程殊管教不到的时候,你们可得多费点心,他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一日三餐都不能把自己管好了,我瞧西西这半年来,清瘦了不少。”   纪沅康与程维生半辈子的交情,前者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也是无伤大雅,就连程西也听出去些苛责意味,舅妈脸色有些挂不住,实则,舅妈这两年确实对程西关怀不多,不过程西毕竟自己是个成年人,她胖了瘦了,即便追究也不该怪罪到舅舅、舅妈身上。   眼下,纪家这个归根到底还是外姓的人出来编排舅妈几句,程西立场有些尴尬,甚至诚惶诚恐,偏偏自己没那个情商,缓和几句。   好在预先打过招呼会晚到的程若航,打破了这个僵局,他行色匆匆而来,推开包厢门起,就拘着分歉意开口道,“纪叔,抱歉,晚了整整半个钟头。”   “无妨,救死扶伤才是个正事,莫说这半个钟头,三个半钟头,我们也等得起,来,坐,若航!”   程若航就着程西身侧拉开一张椅子,入座时发现程西脸色不太好,他偏头看了她几眼,程西余光感受得到,可是她始终没回应他。   “若航,听说现在升副高了?”   服务生接过程若航脱下来的风衣外套,听从纪沅康的吩咐,可以上菜了。   “正式任命及职称挂牌还没下来,纪叔的贺喜就先放放吧,来年再说。”程若航永远一副四平八稳的性格。   纪沅康颔首微笑,旁人的礼物都给了,此刻,纪沅康送上给程若航的礼物,是方纸镇,水晶本色体,内嵌着文征明小楷《归去来兮辞》影本局部,很风雅的一件伴手礼。   纪沅康说在一家华人文物店里淘到的,当时就想到了程若航。   “谢谢纪叔,不过我有好几年没提笔练字了。”   “我晓得你,这打小经年累月坐出来的功力,不会那么轻易生疏得掉的。”纪沅康让程若航收好,他们都是生意俗人,拿着这些文房玩件也不匹配。   程若航只能却之不恭,纪东行在那头撇撇嘴,“老纪,你是想收程若航做干儿子呢?还是想示好他,做你的儿媳妇?有必要当着我的面对他这么好,当我充话费送的呀!”   纪东行的日常犯浑,纪沅康没眼睛瞧他。   主宾到齐,两家聚在一起,纪沅康很是正式地说了些客套祝词,唯独对纪东行实行了年底清算政策。   父子俩,硬gang!    ☆、(29)东西(下)      纪沅康看不惯纪东行这三教九流的抛头露脸之行径,这样浸染着不是个长久之计,给个几年时间让他玩耍一下也算是足够了,也该洗洗手,学着打坐,接纪沅康的班了。   纪沅康始终认为,男人立业,要么有信仰操守,要么有杀伐决断。   而纪东行,眼瞅着马上三十岁了,两只手,干净全无。   纪东行难得的沉默。   程若航瞧着席面上暂时的拘谨,有意缓和几句,“纪叔,我陪您喝两杯。”程若航一向不怎么沾酒的,今天算是破例了。   程维生夫妇也应着儿子的眼色,帮腔道,“大过节的,絮絮叨叨,还说自己不是上了年纪。”   程若航的打岔,似乎勾出了纪沅康的酒瘾,撇开纪东行不算,三个男人各自一个酒樽,程西坐在程若航身边,能闻到他一杯杯下肚的辛辣之气,偏偏程若航面上很是稳妥的情绪。   纪东行喝不惯白酒,也不参战,程西知道他近日心情欠佳,眼下又被父亲当着外人面狠狠批了,面子里子都折了。程西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借着给舅妈倒饮料的机会,也给纪东行斟了一杯果汁,搁在转盘上,传送到他跟前。   纪东行看到眼前玻璃转盘上多了杯鲜榨果汁,对面的程西还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拿果汁和纪叔主动喝一杯。   纪东行不买账,也不稀罕程西的老好人,拿眼神驳她的好意,用嘴型在怼她:多!事!   程西一副意料之中的撇撇嘴,服务生换餐盘的空档,程西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给纪东行——   程西:活该被冷落。   二爷:关你屁事!   程西:切(再见)   二爷:你看你旁边那人……   程西一时间没理解纪东行冷不丁的这句话什么意思,抬头看纪东行,才会意到他是让她看程若航,程西偏头照做,程若航自若地瞥一眼程西,又冷峻地收回目光,垂眸喝水醒酒。   程西被程若航盯了一眼,瞬间温驯了许多。   纪东行又塞过来一条短信——   二爷:还说你不喜欢他!   程西读完纪东行的短信,耳根突然一热,她突然脑内灵光一炸:纪东行那晚压根没断篇,他分明记得他们那晚谈了什么!   程西心虚,直接把他微信对话框左滑删除了。   神经!   变态!   坏人!   “程若航……”纪东行懒洋洋的声音喊某人。   “东哥!”程西连忙打住,她忙不迭地慌乱,三位长辈都有些愣神。   程西直觉纪东行要搞事情!   她脸上的绯红非但没褪减,烧得更烈了些,纪东行一向顽劣,口无遮拦也不在话下,她生怕他一个不痛快,真得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姑姑昨天和我视频,还夸你的代言画报盛世美颜的。”她想提醒纪东行,你不是没把柄在我手里。   “是嘛?”纪东行若有所思地望着程西。   “千真万确。”   “……”纪东行漫不经心地端起程西倒给他的那杯果汁,送到嘴边饮一口,“咦,这鲜橙汁什么鬼,怎么酸酸的。”   纪沅康黑着一张脸,用一副“你是个什么鬼!”的眼神狠狠睨一眼纪东行。   **   后天平安夜,纪沅康有个酒会,要纪东行一道前往,“携女伴的,你给我找个稳妥的,实在不行我让宋秘书给你找。”   “别费事了,我带程西去。”   纪东行话一出,在座的人都一副愕然的神色,唯独程西本人淡然得很,埋头吃菜,表示她没空。   “没空也得有空,你后天的时间被我征用了,就这么着了,不得有异议。”   要不是有长辈在,程西老早就跳脚了,你特么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抓住我的小辫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当我没脾气的呀!   程西肚子里的火,分分钟能点燃这个餐厅。   可是面上,她依旧小怂包,不敢挑战纪东行的道德底线,只能委委屈屈地表示她帮不了这个忙,最近学业加实习都有点赶……   “上吊也得喘口气,再说是晚上时间,不影响你多少的,还是你平安夜有约会?和那个一直追你的班长?”纪东行一副要跟程西死磕到底的模样。   算了,你赢了。   这种场合上,程西向来占不到纪东行半点便宜的,没人比他没脸没皮。   “不说话就当答应啦!”   “……”答应你个鬼,我就不去,你还能把我怎么地!   程西暗自腹诽时,程若航抱歉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   “不是吧,就这点酒量?”纪东行看程兄弟一副不胜酒意的样子,扬起眉梢埋汰他几句。   程若航也不理他,脚下的步子倒是迈得很稳,不像喝多的样子。   ***   散席之后,碍于开车的人都饮了酒,纪东行张罗着叫代驾,程西与他们都不顺路,纪东行就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让她先走。   “不用了,你这么招摇的车,我驾驭不了。”   “那就十一路公交车走回去,没人送你啊!”纪东行言辞冷漠,可是护着程西的意向太明显不过。   “我自己可以回去!”   ……   程纪二人一个晚上都在互掐互怼,程维生夫妇看在眼里,纪沅康也是憋了一肚子疑问,唯独程若航,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悉听尊便的冷峻。   最后,纪东行给程西叫了辆计程车,打发她先走了,回头代驾师傅过来了,他妥善地送程若航父母上车、作别,最后再来打发程若航,后者的代驾师傅已经在他车上等着,他却迟迟没有上车的意思。   这厢纪沅康坐进纪东行的车里,质问纪东行今天晚上是哪根筋不对,他是知道儿子这些年对程殊的心思的,眼下看纪东行当着程家人的面对程西如此上心,警醒他几句,不要乱了分寸。   纪东行降下车窗,开车前他想抽根烟,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摸烟滑打火机,“什么分寸?”   “你说什么分寸,你胡闹惦记程殊我不管你,可是你这程殊惦记不到,回头再惦记人家闺女,你让程家怎么想我们?”   纪东行眯着眼,压根没听父亲说什么,吐吐唇边的一丝粗粝,看到后视镜里有个声影在靠近他们。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程西嘛?我要是和她在一起,你又不中意了?”   “我中意人家西西和你跟她在一起是两码事!”纪沅康被儿子气得不轻,他让纪东行趁早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我和程殊什么都没有啊,殷梨亭没了纪晓芙还娶了杨不悔呢,我要是真和程西情投意合,程殊不说什么,你们任何人都没资格反对!”纪东行的话音刚落,有人整巧站定在他的驾驶座窗外。   他施施然抬头望车外的人,不急不躁的口气,“有事?”   ****   纪东行叼着烟,站在程若航的下风口,后者身上的酒气很重。   “你今天怎么回事?玩笑开过头了吧!”   “什么玩笑?”纪东行诘问他。   “杨不悔的玩笑。”程若航面容严肃。   “所以,你也和老纪一样,认为我不该和程西走这么近?我一向和她走得很近啊。”纪东行双手一摊,很坦荡。   “你和姑姑怎么样我不管,可是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什么纪晓芙、杨不悔的玩笑!”   “如何你们就认定是玩笑了,要不咱们打个赌,起码,程西愿意陪着我去东去西。”纪东行还是一副乖张模样。   程若航也依旧一副正经没脾气的斯文,可是出口的话似乎借着些酒劲有些傲慢了,“好,那就赌赌看,她是不是真得愿意陪你去东去西!” 作者有话要说:   ☆、(30)光影      那年,清明前,程维生接到乡下宗亲的通知,如今乡镇也全部公墓化管理,他们宗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清明时节选个好时辰给祖先安迁个好墓地。   墓地及墓碑,几个房头分摊一下,钱是小事,牵扯到祖上阴庇的事,谁也不敢怠慢。   程维生那时候刚做完一个腹腔镜手术,不适宜舟车劳顿,郭颂心又是个妇道人家,即便她一个人回乡下,宗亲也没人买账的。   程若航在饭桌上,揽下了这个差事,程维生其实也有这个主张,不过考虑到程若航工作调配不易,也一直没朝儿子张这个口。   “我和肖师兄换一下白夜班,清明调休,我去,行了,你们也不必烦忧了。”   程西那年高考,清明节正好不用补课,程若航临出发的前一晚,程西一直问他,几天回来?乡下好不好玩?上次他们班有个同学在乡下过元宵节,真正有火把灯会,比城里热闹多了。   “你要去嘛?”程若航听她絮絮叨叨一个晚上,顺着她的套路,问她。   果不其然,某人笑得绷不住的脸,卖乖讨巧地,“我可以去嘛?”   郭颂心听到他们兄妹俩的谈话,不禁插话道,“程西一个姑娘家,跟着你跑乡下干嘛,又是去迁坟,那些老骨头也不会肯程西参与的。”   程若航难得一副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翻书,“无妨,就当去郊外散散心吧,反正她在家里也没事。再说,姑姑怎么说也算一个门户,程西权当代替姑姑了。”   郭颂心听程若航准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关照,来回路上注意安全。   程西不是没有出过远门,随姑姑也游历过很多地方,可是跟程若航去一趟乡下老家,却令她辗转失眠了一夜。   次日他们一早出发,车子在省道上离城市中心越来越远的时候,橘色的曦光里,程西放下遮阳板,呵欠连天,程若航瞥眼她,“昨晚又开夜车了?”   “算是吧,不过没看书,睁眼了一晚上。”程西坦言。   “嗯?”   “临行之前的小兴奋。”程西话酸理不酸。   “兴奋回去见列祖列宗?”   “……”程西白一眼程若航,“你这么说怪渗人的。”   高中学习枯燥乏味,难得这样脱离烦冗,出来透透气,程西当然兴奋。程若航让她别太高期待,否则到时候有落差了,别找他哭鼻子。   程西八岁之前在孤儿院待着,至于她到底是哪处人,不得而知。孤儿院也有严格的保密协议,即便生身父母再找到孤儿院,养父母这边不同意见面,孤儿院也不可以透露任何孩子的领养去向。   程西又来了程家不到十年,眼下她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活脱脱地城市小娘鱼,程若航给她打预防针,她未必就接受得了,这城乡的落差。   “才不会,又不是那种山高水远、穷乡僻壤好不好!”程西不以为然。   程若航颔首,嗯,这样最好。   结果,程西的脚刚落地,大小姐就哇呀呀了,清明时令多雨水,程若航在本家大伯指引的一处空地泊好车,副驾上的程西也没瞧脚下,一个落空,白色的帆布鞋上陷了一脚泥。   程若航绕过车头,见她一脚狼狈,也不帮她,站一旁笑。还是本家的婶娘看程西清瘦白皙,一脸娇惯之色,又和自家的孙女一般大,客套之外含几分真意心疼,连忙让程西脱了鞋,让孙女给小姑姑找双鞋子临时套套。   程西大囧,还没登亲戚之门呢,就闹了个洋相,偏偏某人还不帮她,笑她,哼!   大伯家的孙女比程西小一岁,不过论辈分,要喊程西姑姑,对方小名叫慧慧,拿了一双单鞋给程西,还特地强调说,前些天刚洗干净的。   程西倒不是嫌弃干净不干净,上脚后,一直不舒服,一屋子人在堂屋里寒暄问候,她也不好说什么挑三拣四的话,只是有点后悔没多带双鞋子。   快到中午,院子里摆了几桌准备开饭,程西第一次见那种家宴帮厨模式的小厨房,她站在走廊上,看厨房师傅临时搭建的一个场地,腰圆膀粗地颠着炒锅,火焰几乎窜到师傅的睫毛之下,几个中年阿姨有说有笑的在摆碗筷,洗菜切菜,天井里水声、人声、砧板上的刀落声,好生热闹。   “看什么呢?”程若航好不容易暂时躲开了几个长辈的喋喋不休,瞧程西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   “我在想,这种开放式的厨房煮出来的东西一定很好吃。”程西说就像大隐隐于市一样,这样毫无秘密的手艺,绝对是江湖高人,光闻着红烧肉的味道,都能感受得到,炖得很入味。   程若航:……   “鞋子怎么了?”程若航刚才几次看到程西鞋跟踢踢墙角。   “有点挤,不过现在没事了。”   “你个子还比人家姑娘小,脚比人家大,你好意思的。”   “程医生,大清已经亡了,OK?”   “待会吃饭你就跟慧慧一起坐。”   “你呢?”   “他们这里宴席,男女不同桌的。”程若航解释道。   啊!?   “那我一个人都不认识。”程西有点不适从地望望程若航。   他拍拍程西的头,爱莫能助的眼神,“抱歉,尽管大清已经亡了,咱们还得入乡随俗。”   算了,为了那飘香四溢的红烧肉,她勉强随俗吧!   祖先迁坟的时辰选在第二天早上,这天的饭席上,程若航没躲得开几个本家叔伯的连番轰炸,酒杯就没停下来过。程若航的太爷是程家宗亲的长房长子,几辈下来,也就他们这房如今算是道地的城市人,乡下人好客,程若航此番又代替这父亲的身份过来。   一顿饭下来,他喝得煞白了脸。   他在西间的一间屋子休息的时候,程西给他端茶,“喝了多少?”   “起码半斤。”   程西冲他竖大拇指,“你还能走路不?”   程若航单手枕在脑后,屈膝看她,某人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一直在他跟前转,“你要干嘛?”   程西也顾不上什么有别了,“我想上厕所,大的。可是大伯他们家的茅厕我用不惯。”   “那就憋着。”程若航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憋一个给我看看。”程西本来就急,偏偏程若航还故意招惹她。   “我跟你说过,要提前做好落差感。人家只有那样的茅厕,不上就只能憋着。”   行行行,生理只能战胜心理,“那你能给我把会儿门嘛,那个茅厕的门没有锁……”程西一脸委屈之色,不知道是被憋得难受还是真心get无能。   程若航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牢骚几句,后悔带程西过来了。   *   茅厕在院墙之外,程若航直接倚身在门洞之间,院里来来回回确实很多人,他点着根烟,尽心尽力地给程家大小姐把着门。   隔壁来串门的一个老太太瞧一眼程若航,问他多大了,找媳妇了没。   程若航好脾气地应着,说还没有。   老太太颔首会意,说他们城里人这个年纪家里还当孩子呢,搁乡下,娃娃都能有两个了。   程若航笑而不答,整巧程西解手完毕,小心翼翼地从“战壕”里出来。   程若航算是得以交差了,将手里燃了半根的烟灭了,交给程西扔掉,“我先去躺会儿,你暂且没事了吧?”   程西冲他撇撇嘴。   婶娘给邻居老太太介绍,这个维生妹妹家的孩子。   “嗯,兄妹俩都很标致,还是城里的水土养人啊。”老太太夸得程西直不好意思。   程若航去歇酒,程西跟着慧慧在外面转了转,慧慧说其实现在的农村人很少,大多数都出去务工了,因为乡下没这么土地种田了,也没人愿意种田。   “那你爸妈呢?”程西问慧慧。   “他们都在城里打工。”   乡间田园,铺天盖地的绿草。   慧慧笑程西,“那是麦子,不是绿草!”   “哦,很漂亮。”程西抓着单反,随着慧慧一路走到了田野最深处,程西第一次见到垛田上满满的油菜花,明亮灿烂极了。   鼻息间,满是花粉的清香,空气是甜的。偶尔还能见几只蜜蜂飞过。   慧慧说,现在天还不热,再热些,能看到蜂蝶成群,很吵得。   “能过去嘛?”程西想去对面河岸的垛田上瞧瞧。   “不能,”慧慧摆弄着一树柳枝,摇摇头,表示她不会撑船。   哦,好吧,程西有些失落。   小河芦苇丛里,偶然飞过一只水鸭,脚尖的水渍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跃起一道弧线,程西趁机捕捉了几个镜头。   程西就这样跟着慧慧在村落里处处新鲜地看了近两个小时,程若航出来寻她的时候,看到她两颊晒得发红,外套脱了系在腰间,汗珠在她脸上泛着红光。   “看来,除了红烧肉,还是有别的收获的。”程若航打趣程西。   慧慧比较害羞,程若航又比她长一辈,她不太好意思和程若航玩笑。   “嗯,红烧肉真得很好吃,田园景也是没话说。”程西念念不忘那个垛田油菜花,“你会划船不,我们去看看那个垛田吧,真得好漂亮的。”   “你看看你那一脑门子的汗,还玩?”程若航不主张程西的提议。   “回去洗把脸,带你去镇上逛一逛。”程若航手里一串钥匙。   “你中午喝了那么多酒,不能开车的。”程西警醒道。   “电瓶车!”   额,这个可以有。   “镇上好玩嘛?”程西问慧慧,邀慧慧一道。   “小姐,两个轮子哎,不是四个轮子。”程若航拣重点。   慧慧很是识趣地让他们兄妹去逛逛,毕竟土生土长的人,从不会在熟悉的地方瞧出任何陆离的光影。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被我一段段打散在正叙里。 这波回忆杀,以航哥的视角写的。 他对程西,就是实力宠,宠着宠着,发觉变了滋味。 ☆、(31)汀泞      程西换下的帆布鞋还没干,程若航让她在镇上先随便买一双鞋子对付一下,起码合脚。   她在镇上一家鞋店勉强选中一双白色球鞋,换下慧慧那双单鞋时,程西不禁揉揉已经红肿的右脚小指头,程若航双手抱臂、微微皱眉,怪她自己找罪受,不合适当即就该说啊。   程西也不反驳地应着他的训斥,换上新的球鞋,跺跺脚,表示大解放了。   想自己付鞋子的钱,程若航先一步给了钱。   他一片好心特意带程西出来买鞋子,她自然感恩,可惜某人并不吃她和稀泥的这套,上纲上线地苛责程西这打小自己憋着劲找难受的态度很消极,很不可取。   程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脚下生风地穿行在小镇巷子里,粉墙青砖的街面上,各色摊点,程西馋一处小摊上的臭豆腐,摊主是个六十岁开外的阿婆,操着一口道地的本地方言,与S城本市的方言并无多少出入,程西听得懂,却不会讲,这是她这十几年来,唯独被亲友们笑话不像本地人的地方。   程西用普通话回阿婆,她要两串干子。   “我不吃!”程若航谢绝程西的好意。   他一向不爱吃这些路边摊,干净龟毛是一方面,二者他确实不馋这些东西也是真的,程西时常数落程若航,活得太没滋没味了。   呵,当然,这些油炸、烧烤食物里含有大量高浓度的丙烯酰胺,当然有滋有味。   程若航双手插袋,在程西入口第一个臭豆腐干子时,补刀提醒她,丙烯酰胺列为2类致癌物。   程小姐一副英勇就义般地当着程若航医生的面,吃下两串“致癌”干子。   程若航瞬间没了脾气,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的美少女,他能拿她奈何?   小镇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二人逛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头,程西发现这里除了没有都市的那种快节奏以及各类明艳的消费品,起码也算是个生活无忧的圈子。   有小的厂房,有来回的小巴,有学校、医院、超市、游泳馆,也有富人回乡盖得大联排别墅……   程西说,其实在这样的枕水小镇养老也还不错。   她感慨了半天,也没见身后的人有任何附议,回头看程若航,他亦步亦趋跟着程西的脚步,夕阳余晖之下的程若航,在这个清秀质朴的背景映衬之下,眉眼标致得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一般。   风裹乱他额前的短发,程西听他懒洋洋地数落道,“你十八都还没到,已经想到养老,你的人生能再废柴一点嘛?”   “不是废柴,这和每个人的生活追求有关系。我大概不喜欢太冒险太大起大落的生活节奏,我觉得这一眼就能走到底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程西说这里的生活气息让她觉得很适宜,她突然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你说,我会不会就是这里的人,真的,我对这里莫名很有归属感,我要不要回来寻亲哦?”   程西来程家九年,她从未对自己的身世发表过任何谈论,毕竟她当年过来的时候已经懂事了,她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也一直很清楚,她和程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既然她开口谈到这个话题,程若航就顺着她问几句,“如果你真找到你父母,要回去嘛?”   “那要看当年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如果确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呢?”   “……”程西意外的沉默了,她一向在程若航面前要么乖顺,要么不服气的伶牙俐齿,却很少有这种戚戚然的漠然神情。   她望了望程若航,停下脚下的步子,很是正经之色,“我暂时回答不了回不回去这个问题,不过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出现,起码能证明我不是姑姑的私生女,我不想姑姑被那些人扣那些不体面的污名。”   当年程殊负气走了,一别四年,再过了几年,程殊领养了程西,她们的年龄差,正好对的上程殊当年出国离开的时间,街坊亲友又都知道程殊当年与老师的纠葛,程西再是个孩子,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流言蜚语。   外人都认定了程西是程殊的私生女,程西委屈的声音,说她倒情愿姑姑真是她的母亲,起码这样,姑姑待她的好就变成了理所当然,可是不是,她跟姑姑谈过这个话题,姑姑很是严肃地回答程西:她不在乎外人给她扣任何冤污的骂名,可是很可惜她们不是遗传学上的母女关系,如果程西对此报怀疑态度,她可以带程西去做亲子鉴定。   程若航不知道原来程西也很在乎她的身份,在乎自己有没有父母。   他也不知道,原来姑姑和程西谈过如此严肃的话题。   他不是没听过街坊的那些流言蜚语,可是他从未质疑过,程西不是姑姑亲生女儿这一点。   他被自己这个坚定的预判立场搅得有些糊涂了,而程西却一直期盼她真是姑姑的女儿。   如果真是,……,程若航被他心中的这个如果,重重地膈应了一下,连想伸手替程西拭泪的动作都僵住了,他走近了程西,却没有再一步的举动,只是冷冷地垂眸,“把眼泪擦了。”   程若航说,就程西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这一点,足以证明,她不是姑姑的女儿了。   程西稍显狼狈地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吸吸鼻子抬头看程若航,对于他这个时候还刻薄之言,表示哀怨地无声谴责。   程若航眉间一紧随即展开,催着程西回去,到了晚饭点,别让人家主家等他们俩。   *   晚上饭席上,任宗亲的长辈怎么劝,程若航都没再沾酒。   他说中午的酒,以至于他如今还浑浑噩噩呢。   乡下人作息比较有规律,即便有宾客宴席,也不到七点就结束了。   他们宿在本家大伯家,程西洗漱完,慧慧喊她去桥头玩一会儿,因为爷爷这里没网没wifi,慧慧说在桥头可以蹭会邻居家的网。   程西喊程若航一道去,后者完全不响应,说待会儿得回肖师兄一个电话。   程西毕竟年纪轻,耐不住网瘾,一溜烟和慧慧跑了。   带着些湿热的风在院墙之间打转,程若航能嗅到阵阵刺槐花蕊的香气,堂屋里几个宗亲长辈在谈论着明早迁坟的细节,程若航拘着份礼数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父亲吩咐带过来的烟送给了几位长辈,还有几包散的在程若航车上,他抽不惯这类冲的烟草,与程西在镇上闲逛的时候也没买到他习惯抽的那个牌子。   眼下,他有几分难得的烦躁,丢开了茶盏,与长辈推脱,说他们谈着,他出去转转。   程若航轻简的T恤仔裤,窄巷里抹了个弯,就看到桥头不少人,清明前夕,有几个长者配合着气氛讲起了鬼故事——   镇上有人在县城里开计程车,那天时近夜里十一点,天上滚着重重的雷声,像石磨空碾,司机师傅赶着去换班,被一个冒失冲出来的男人拦车了,对方说赶着回家。   司机师傅说要交班了,对方也不听。   师傅心一软,就让对方上车了。   一路二人还算交谈融洽,对方说他出差在外半年有余,急着回家看老婆孩子。   师傅憨笑,表示理解,他也是急着交班回家,媳妇每天晚上都温着饭菜等他回去吃呢。   师傅将那个乘客载到了目的地,是个老旧的拆迁小区。   再空车回头,跟同事交班,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师傅大快朵颐地吃着妻子留给他的饭菜,妻子给他收拾换洗衣服,从他带进门的外套里掏出了今天开车的辛劳钱,却意外发现了一张黄纸包着的冥元。   夫妻俩吓傻了,司机师傅当即想到了今天载的最后一个乘客。   “后来呢?”程西一直坐在桥头栏杆上,听得很是入神,眼下她有些拘谨之色,直接从栏杆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问着下文。   那位长者看程西小姑娘这么给面子,也不卖关子了——   夫妻俩第二天来到了那个小区,侧面打听了几句,才知道小区里有人在办丧事。那人家的男人在一天前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老式的拆迁小区,是允许居民按着当地风俗操办红白喜事的,也就是说,遇到丧事,小区里是可以停放故者遗体直到火化的。   计程车司机夫妻俩找到了那位故去男士的家属,农村人对这些事情比较忌讳,表示如果真得冲撞了死者,他们愿意诚心来烧纸祭拜一下。他们把昨晚的情况给那个未亡人讲了一遍,拿出那张黄纸冥元,未亡人也很诧异。   亲自去检查丈夫遗体时,发现丈夫右手拳心赫然握着三十块钱。   这与司机师傅的口述对上了,司机师傅当时收了对方五十块,找零了三十。   而昨天他们给丈夫入敛仪容时,很确定,丈夫身上及手上都是干净无物的。   ……   有趣的故事都是戛然而止的,讲故事的人见大家唏嘘不已,稍显得意之色,大家再问后续,他就索性岔开话题,说天色已晚,明日是阴间的大假,大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没半会儿,各自散去了。   慧慧全程塞着耳机看剧,没听那长者说些什么,倒是程西一副小猫怕水的瑟瑟之感,拉着慧慧回去,没走几步看见程若航抱臂立在一面砖墙之下。   程若航冷谑,怕又要听?   **   西屋的两间卧房,腾给了他们兄妹俩住,其中一间是慧慧的卧室,婶娘知道他们城里人未必就有和生人一道凑合一晚的习惯,就让慧慧去他们大屋对付一晚了。   程西一个劲地喊她不介意,可是慧慧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她睡觉比较迷糊,那房间又是个单人床,还是不要和程西一起了。   他们从堂屋里出来,途经院子往西屋去,程若航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怕,就喊慧慧过来吧,我把那间一米五的床让给你们。”   心思不由控制地总是想到那个戛然而止的鬼故事,四下又夜色正浓,裸|露的小臂间,毛孔能感受到细微的凉意,程西真得听从程若航的建议了,准备折回去喊慧慧过来。   可是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个夜猫,从庭院里的栀子花树下一个箭影,蹿到院墙那边去了。程西本来就一副细思极恐之色,再来个老猫一折腾,她直接吓得惊慌失色,哇呀呀地跑回程若航身边,一双汗手刚碰到程若手臂,他已经拿手掌捂住她的嘴了。   “别叫,是猫。”   ……   程若航被程西扑了个满怀,她再一惊一乍地在院子里喊,他情急之下,只能一只手圈住她,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近距离,呼吸混在一起,程若航几乎能听到程西的心跳,为了试图让她信服,他再次柔声强调,“只是只猫跑过去了……”   不知是程西呼吸的湿热还是程若航掌心的汗,总之,程若航被这种陌生的触感灼了下,他松开程西的时候,板着脸让她别咋咋呼呼的。   他们回到西屋,各自没再言语多少,程西似乎也被那只老猫以毒攻毒地忘记那茬鬼故事的羁绊。   “要不要我去喊慧慧,你们……”   “不用了。”程若航让她们睡他那屋的建议还没说完,就被程西回绝了。   她不再咋呼,似乎夜深得也快了些,一切人语归为凉凉的静谧。   是夜,程若航做了个明火执仗的梦。   半明半昧间,他已经意识到梦境的恶劣,可是本能与理智缠斗成了网,他陷在一滩汀泞里,爬不出来,也不敢由着自己往下……沉。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航哥做了个什么梦。。。。。。 (还有最后一份存稿,贴完了,就正式裸~奔了,到时候写了就贴,没有就只能欠着,大概做不到日更了,码字君纯粹素人,码字练手也是爱好,希望如果有真心看文的人,能给我一些建议。比心。) ☆、(32)初雪(壹)      12月24日,西方平安夜。   程西没有听从纪东行的安排陪他去酒会,因为拾光商务酒店的壁画要做最后工程验收,项目经理要求画师务必到场。   程西接到孔师傅的通知时,她在学校图书馆写论文初稿,笔电都没来得及放回公寓,就匆匆打车过来了。   拾光这边在案的负责人崔主任今晚夜机回香港,要一并过了新年才会回来,贺正庭不想今年的项目还要拖到来年再结,也免得夜长梦多,毕竟拾光标的里还有三个月的账期。   贺正庭这几天伙着原少铭,尽陪着崔老头消遣了,这才哄着对方松了口,答应在他回去之前结束验收。   原贺的人陪着崔主任的一行人在验收各项内饰装修时,贺正庭看见穿着卫衣、牛仔裤的程西从中庭观光电梯里出来,手里还拎着笔电包。   “我迟到了?”她问监工的孔师傅。   “没有,还没到我们呢。”   “哦,那就好。”说完,程西拎拎领口,在角落里拿手掌扇风。   贺正庭连续几天浸在烟酒里、牌桌上,眼下勉强聚了些精神陪着客户走过场,几个回合下来,他有些吃不消了,明森瞧出老板的吃力,凑近贺正庭,“老师,要不我来吧,您先歇一会儿。”   付明森假装瞧不出老师的开小差,贺正庭在瞥到一人的到场后,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了。   此刻,付明森这么善解人意且带着几分狗腿的意味,贺正庭不可能察觉不到,可是后者真得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多多少少令付明森有些唏嘘不已。   呵,这天皇头上毕竟还有个天嘛!   wuli贺总这算不算英雄难过美人关哦!   *   程西一路地铁、计程车倒着,偏偏今天圣诞节平安夜,外面还不到下班高峰期,车流就开始大堵塞,在隔着一条街的街口,司机师傅告诉程西照这个龟速,起码堵上二十分钟不止。   程西眼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离通知的时间点越来越近,她索性提前下车了,一路提着个笔记本电脑,跑上来,零下的气候,她生生跑出了一身热汗。   她立在一片玻璃幕墙边,看楼下外面阴灰天气下的来回车辆。   突然玻璃幕墙上另一头有人在歪头点烟,程西下意识看一眼他,脑海里猛地想起上次付明森问她的话,程西有些避嫌的觉悟了,可是出于礼貌,她还是不咸不淡地问候了对方一句,“贺总。”   贺正庭唇角叼着烟,一没回应程西,也没靠近她几步,可是他在她匆匆收回的目光里瞧出几分坦然无谓,贺正庭不禁蔑笑了自己一声,他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让他有这种诡计未得逞的失落感。   对于一个全然不知根不知底的小女人,他竟然真得有那种七上八下的心情,除了看上人家皮囊,还有什么?   贺正庭自嘲一番,他承认,第一眼见程西,就有种另眼相看的觉悟,大概原少铭给他判症判对了,他骨子里的劣根性,由着他偏爱这类固执且不言不语的女人,从前的林小姐,如今的程西。   贺正庭瞧玻璃幕墙外的天际,阴沉沉的,保不齐一场风雪将至,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如果他能这么轻易地忘记林小姐,也会更短时间打消他对眼前这丫头的肖想。   贺正庭抽完手里的一根烟,刚才懒散的精力被烟草应激出了气神,他将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再看一眼程西,提醒她,“头发弄弄好,底下验收你的壁画了,程小姐。”   经贺正庭提醒,程西对着玻璃墙照了照,才发现她右耳边一撮头发飞着,跟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程西窘窘脸,连忙用手顺顺飞毛,再偏头看贺正庭,他已经重新回大部队了。   程西的两面立墙壁画,一个半月多,几乎没有休息日的工作量下,算是保质保量的完成了,客户方基本满意,在验收单上,她与客户方同时签字确认时,程西头一次有种被革命战斗需要且无限荣光的飘飘然感。   付明森说,验收单交付财务后,他们工作室会及时支付程西工程尾款,“老师关照过,因为你年纪小又是实习生,就让财务别搞账期这套了。”   本来是件很理所当然值得开心的事,经由付明森这么一说,好像程西所有的努力都是因为贺正庭给她保驾护航了。   “那你帮我转告贺总,我不需要贺总的格外开恩,既然是我的钱,也逃不掉,你们还是按照规定实行账期吧,……,我也不缺钱。”扯淡了,我很缺钱用,好不好!   程西意外的耿直,倒是让付明森一噎。   “程西,你这样就不可爱咯,我们贺老师可是正儿八经的万人迷哦,他对你也确实是格外照拂了。”   “付工,我想我有必要再声明一下,我和你们贺总只是工作室合作关系,我觉得有些玩笑……还是没必要开吧。”   “老师……”程西话音刚落,与她面对面的付明森就一脸难色地张张嘴,喊程西身后的某人一声。   程西意识到是谁在她身后,不过她一点也不怵,她本来说得就是事实。   贺正庭两次都不偏不倚地听到了程西私下议论他,这次还是不出意外的没所谓。拾光商务酒店的塔楼验收暂且告一段落,贺正庭是过来喊付明森帮他送崔主任去机场,顺便帮他周旋余下的几位客户,他今天实在不想掺和了。   “付明森,你这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都要横插一脚的毛病,是跟你妈学的嘛?还是你要我给你妈打电话,收拾东西回你们那个巷子里去,继承你妈街道委员会妇女主任的差事?”   “老师,我错了……”   付明森一百个委屈,明明老师是听见被发好人卡了,拿人家女主角没办法,就拿他撒气,呜呜呜,付明森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去应酬客户了。   这厢,留程西与贺正庭,面面相觑,没半秒,后者收回目光,再也不瞧程西了,“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说是让程西走,贺正庭却撤得比她还快。   **   贺正庭回到车里,引擎启动了,却迟迟没开车。   他三十四岁的人生里,两次拿主观否定客观,两次贸然地自觉,都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他有些耐不住的愠怒,从前的林小姐爱席氏的少东家,可以算是贺正庭的不自量力,那么刚才楼上那个小妮子呢,急不可耐地和他划清界限,是为了什么?   贺正庭的愠怒还没清消,偏偏那个和他划开楚河汉界的某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贺正庭已然顾不上风度与品格,他满腔的不如意,逼着他驱车上前,至于他想干什么,鬼知道!   ……   程西从塔楼出来,没走出几米,就被一辆黑色的奔驰ML63的车头别住了去路,车里的人降下车窗,依旧斯文慢语,“去哪,捎你一程。”   “不用了,我想我们不顺路,谢谢贺总。”   “我还没说我去哪,你怎么就断定我们不顺路?”   贺正庭一副笃定神色,程西突然心里膈应了一下,大抵她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都是个还算正派君子之人,眼下他的过耳之话却显得有些轻浮,尤其是对着程西这个年纪的女生讲。   “无论顺不顺路,我确实不想麻烦贺总的人与车。”程西依旧礼数周全地与车里的他俯身讲完话,想从车后绕过去,却被下车的贺正庭再次堵住了去路。   “问你个事?”下车的他,车门都没来得及带上,拦在程西面前。   程西手里提着个笔电包,对于贺正庭这样的架势,她有些心里没底,她甚至心里打鼓,如果他再轻佻放肆,她就直接喊人了。   没等到程西的首肯,贺正庭直接面容正色地开口,没什么顾虑的样子,“你有男朋友嘛?”   程西冷冷地嗤笑一声,不知是对自己判断出了错表示遗憾还是觉得贺正庭这样的口吻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贺总,无论有没有,这好像都不是您应该关心的话题吧。”   贺正庭几分难堪地颔首,垂眸扫一眼程西,自顾自地再次开口,“和付明森说那番话,纯粹是不中意我这个人还是另有喜欢的男人,……,或者女人?”   额,这个人严肃正经的时候还真是酷到了程西。   他这一副谈判专家的冷脸,无非是想问,凭什么在我下属面前说不care我?顺便质疑一下程西的性取向来保全他万人迷的人设!   “……那个……”   “我希望我这样说,你不会生气。你和我从前喜欢的一个女人很像,不是样貌,而是性情,都是那种看似温驯无害可是呛起来人也会让你无地自容。所以今天我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两次,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的,我只想知道,是纯粹不喜欢我还是另有钟情的人?”   “这二者不冲突,不喜欢贺总也另有喜欢的人。”程西回答地也很是坦荡,她说她与贺正庭拢共就私下接触一次,那次算程西唐突,如果令贺正庭误会了什么,她由衷地表示抱歉,家里兄长也就此教训过她。   贺正庭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点点头,看看缓缓而下的夜色,眉心里有些阴郁,“很好,你们连拒绝人的口吻都如出一辙。”   贺正庭到底是真心喜欢程西还是假意虚情,对程西来说,并不怎么重要,可是他三言两语,却像递了根羽毛给程西,无意间撩拨出她熊熊八卦之魂。   “贺总还是喜欢那个女人的,不然不会拿我跟她比。”程西突然想到纪东行说姑姑这些年只爱同一张面孔的说辞。   听话之人,不置可否,“嗯,如果这样想能让你拒绝我来的好过些,就依你所说吧。”他应着,随即转身要回自己车上。   程西:……   “忘了告诉你,她是席氏新东家的情人,我面试你那天,之所以那么快应承下你的要求,也不过是想和席少东较一口气。凭什么老和他搅和到一起去呢!”贺正庭一身白衫黑裤,外面一袭黑色羊绒大衣,扶着车门的样子,俨然一副青年才俊的风采,说的话却是那么睚眦必报的口吻,还美其言,这样程西会更好过些。   席氏东家的情人?   如果程西没记错的话,她听程若航说过,席氏去年年底出了桩丑闻,席氏的新东家——也就是肖师兄的表兄,有个养在身边十年的情人,后来因为妻家及家族压力,被迫分手了。   去年有桩惊动市里乃至省里的恶劣杀人事件,事件里被一个瘾君子当即割喉致死的女死者便是席少东的情人,案件扑朔迷离之处在于,女死者被戕害的地方是席少东妻家的度假村产业。   后续案件被定性为恶性激情杀人事件,席氏及其妻家被泼了太多脏水,但最后也从中择得干干净净。   ……   信息量太大,程西脑内存读取不够。   “你……”程西微微张口,才意识到已经全然超出礼貌八卦的范畴了,“没事了,”毕竟提起人家伤心事,程西有些懊恼,“Merry Christmas.”   说完她准备各回各家,撒哟啦啦。   却听见贺正庭在后面喊她,“看在我对你一见钟情又是你老板的份上,咱们一起吃顿散伙饭吧!”    ☆、(33)初雪(贰)      一个星期前,陈主任找肖师兄谈话。   —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肖:没时间找。   —既然有和谐的FWB(*Friends with Benefits),为什么不发展为正式的女朋友?   肖:没时间‘谈’恋爱。   —为什么不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   肖:没时间去。   于是,陈主任就不答应了,拍案,“那我和你们家肖院长怎么就有时间结婚生子的呢?”   陈主任与中医院院长肖进堂是老战友,前些天肖进堂打了个电话给陈主任,没有别的诉求,只是希望圣诞节那天,给肖微时同志安排了白班,这样臭小子就没了任何搪塞他们的理由。   兼顾理想与操守的同时,肖院长认为也得分出些私心延续一下香火不是?   “你下周白班,我让程若航替你上一周夜班,再跟你老子说没时间找对象,看我不打你。”   “别啊,主任。该谁的班就谁的班,你不能暂时不剥削我,就去蹂~躏程若航啊,他也是光棍,别到时候老肖不找你了,程家父母再找你哭一波……”   陈主任气得胃疼,分分钟自己亲自做个胃镜检查一下。   “你们俩都白班,打今儿起,凡是碰上年轻人的节日,单身人士都尽量安排白班,夜班由有家室的人去值,谁再拿工作医院来挡拆,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陈主任表示,科里那些打光棍的,要么就玩心肆野,要么就眼睛长到头顶上,不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点,反而拿工作说事,他说,医院不背这个锅!   半个小时值班表出来,肖医生本该下周六天的大夜班换成了白班,科里立马更新了一波八卦:肖医生不满工作的高密度,拿家势及父亲的名衔和主任叫板,老陈为了讨好肖公子,只能给他换白班。   陈主任:exm?   *   圣诞平安夜,结束一天有惊无险的业务,程肖二人在休息室换衣服,肖师兄邀程若航一道去消遣,他从前有个三剑客兄弟约酒固定项目,如今那两个都有了家眷,只剩他一个单身狗,“操蛋的人生,想找个人双排都难!”   “你不是去相亲?”程若航换好大衣,合上衣柜,正正衣襟问师兄。   “顶多一盏茶的时间,”肖微时扬扬眉梢,一副敷衍了事的口吻,“你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太端庄的女人。”没等程若航嗤之以鼻,他拉程若航一并下水,“你也不喜欢。”   程若航一副懒得理你的神色,祝他相亲好运。   “少来,别转移话题啊。上次那个Miss时不就是个例子,很显然,对方不合你心意。”   同袍的情分,程若航与肖师兄也还算处得融洽,二人之间也不怎么藏掖。   时泠那次托程若航找纪东行电影首映式的票,肖师兄也知晓,事后时小姐也借着路过市立医院的名头,趁着午休的时间来看望程若航,说找时间给她个还人情的机会请他吃饭,程若航也拿工作搪塞回去了。   搁一般性情的男人这里,人家时小姐已经算是走出了九十九步,可惜程若航不是一般的男人,他二般。   克己复礼得很,着实的没情趣。   肖师兄说,程若航与那个时小姐不合适:时小姐即便为爱情已经很有勇气了,可是她太端庄太nice太周全,偏偏程若航也太正经。   这两个太正经的人,连生意都未必做得成,更何况感情。   一个愿打没用,得另一个愿挨才是真情趣。感情犯贱得很,自私自利且无迹可寻。   程若航没心情听肖公子在这传道受业,也没时间答应他的开黑,表示家里也有卯喊着他去点。   程若航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偏偏让肖师兄听出些端倪,二人一道进电梯下楼的时候,肖师兄几番揶揄他的口气,“我知道谁最合你心意?”   某人依旧不动声色。   “这两天惹你不痛快的那个人。”   某人眉心稍稍一动。   “……”   “……”   “谁?”肖师兄等着程若航自乱阵脚,偏偏后者始终没破功。他临门前就差一脚,结果突然站定,彷徨且无知地问程若航,这倒是让后者松了口气。   郭颂心一早就打电话给程若航,纪叔回国之前,她就订好了一个包厢,本来是想着回请一下纪家父子,没成想纪叔平安夜这天有圈内应酬,郭颂心的意思,一家人也许久没在外面聚过餐了,就没把预定的那个包厢退掉,她让程若航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就过去。   程若航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在于母亲口中的,一家人。   **   “散伙饭?”   这厢,程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停,扭头过来看贺正庭,一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贺正庭黑着一张脸,“怎么,你既然让付明森转告我,让我不要对你格外开恩,我刚才也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不是因为你面试那天恰好提到席氏刺激到了我,我未必就会决定用你。今天大家谈开了,我决定不和你签正式意向合同了,不行?”   幼稚!脑子有坑!   程西一副没所谓,狠狠白一眼贺正庭,“散伙就散伙,也不必还刻意请我吃顿饭了,我怕不消化。”   “我想你误会了,是你请我吃。”   纳尼?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实习报告的话,如果你想提前拿到你那七成的结付款的话,那就请我吃顿饭,咱们算两清。我一向对工作对女人都不喜欢强求,毕竟我这个年纪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贪多嚼不烂太没意思。不过像你这样忤逆我的女员工,我只能清扫出门户了。”   程西直接光火,也听不出贺正庭一番话到底是玩笑还是鄙夷,“靠,你有胆量再说一遍嘛,我直接去微博里曝光你。”程西说着掏出手机,走近贺正庭,她料想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没胆量对她怎么样,“贺总,你可以看不上我的画技,不正式合作也没有关系,不过请你收起你那中年男性的自我膨胀感,拿你的事业社会地位去逼迫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子,你简直丑陋极了。”   “中年男性?”贺正庭勉强挑出一处重点,表示质疑。   “我有句话实在不想冒犯你,憋了几次都忍下了,可是我发现你们这类男人丝毫没有自觉,试问你一个四舍五入可以当我爹的男人,有什么自信驱使你们去喜欢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缺钱?嗯,没错,我是缺钱,可是真要找个老男人的话,我一定不找你这么大的,起码再比你大上个十岁,那样的男人比你有钱,中年危机更紧迫一点,也会更糊涂一点,最重要一点的是,他们下棺材的时间也比你早一点!”   程西一番嘴炮,轰得贺正庭饶有兴致地撇撇嘴,“呵,把男人看这么透?你爹是有多怕你吃亏哦?”   “很抱歉,我没有爹。”   “……”贺正庭一秒钟败下阵来,二人隔着些距离,他重新归整自己的情绪,“好了,算我的不是。和你开个小玩笑,赏脸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别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是有点喜欢你的个性,但还谈不上其他。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强求确实是我起码的底线,从前是,现在还是。当然,如果你今天有约会的话,就算了。”   约会?程西今天大概只能回去和周公约会。   贺正庭瞧出了程西的意兴阑珊,“有喜欢的人,却没有约会,……,暗恋?”   “要你管。”   程西顿时觉得不是眼前人的对手,摸不清他的套路,埋汰完你又虚情假意起来,还猜起你的心思来,老男人,少惹为妙。   她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那只限于公事范畴。   再见!   程西转身的时候,贺正庭身高腿长,几步路跨了过来,直接顺过程西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走吧,我送你一程,你就权当我今天脑子进水了,或者中年危机崩盘了,总之,我今天不想一个人过节,看得出,其实你也是。”   贺正庭不由分说地抢了程西的电脑,折回头上车,程西管他要,他就要求程西上车。   两个回合下来,程西脸色不好看了,“你这样跟变态没什么两样。”   “嗯哼。”   “电脑是我的,你抢我的东西,我可以报警的。”   某人继续没所谓。   我靠,遇上老流氓了。   关键程西没脸皮报警啊,电脑是她的没错,可是里面有些不能说的秘密……   上周唐唐从gay蜜那里找了几个画质好到哭的GV拷到程西电脑里一齐好奇心作祟,尽管程西不算是个腐女,看得也是脸红心跳,还有些毁三观。   于是,此刻她脑海里高速盘算了下,万一真惊动了警察蜀黍,打开她电脑……   哦,算了吧。   心怂,面上不能怂,“你再不还给我,我真得报警了!”   嗡~~~   某人的车子一疾速起步,一溜烟,没影了,连同程西的笔记本电脑。   夭寿了!   我的电脑!   两分钟后,程西收到贺正庭的短信:要拿回电脑,半个小时后,拂云楼见。   **   程西原真心鄙夷贺正庭这三十好几的男人逗一个小女生,竟然用如此拙劣的伎俩。   但!是!   电脑落在这个男人手里,她还真着实不安。   于是,她拦了辆计程车奔赴贺正庭所说的那家有名的混血菜馆。   搁平时,谁请程西来这样数一数二的馆子吃饭,她求之不得,毕竟这里的越南菜太有名了,连明星都甘愿过来刷脸打卡的圣地。   她刚踏进这全实木榫卯结构的老宅楼里,四四方方一片天井里,鸦青色的砖石透着些寒冬的肃杀,庭院一重重间,几盏红色灯笼点缀着来时灯火。   程西打电话给贺正庭,来来回回的穿行两拨之间,她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贺先生,请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电脑送下来,我没有兴趣和你吃饭。”   “你到了?……既然都已经过来了,那就上来吧……,程西,就当我卑劣地买你两个小时时间,陪我喝两杯吧,……,”贺正庭那边有窸窸窣窣的脚步移动的声音,片刻,他肃穆的声音,“今天是林小姐的忌日。”   程西心狠狠地缩了下。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喊她,她隐在庭院里半明半昧的身子侧过头去,程若航与时泠默契的一身大衣穿扮,一双璧人似的相依立在红灯之下。   程西当即想到一句题联: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34)初雪(叁)      程若航在饭店外的地上停车场上碰到一并停车的时泠,才后知后觉到今晚的聚会,别有玄机。   他瞧时泠一脸和颜,也不好当即说些什么。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场节日聚餐,父母压根没有通知程西——   “你们来这吃饭?”她的问话,随即令程若航眉头一拧。   纪东行那边没有喊程西作伴这一点,程若航是一早就知晓的。他接到母亲的电话,那头说一家人家庭聚餐,可是他们却生生漏掉了程西。   程若航见程西衣着单薄,“你在这大呼小叫些什么呢?老程他们在里面,……,你不是陪纪东行去酒会的嘛?”   程若航试着将一切隐晦地解释给程西听,也想着顺理成章地领程西一道上楼吃饭。   却被下楼出现在庭院里的贺正庭下了绊。   贺正庭下楼来接程西,再次与程若航照面,前者很绅士地与后者补他们本该第一次就该握的社交手。   程若航对贺正庭的友好,置若罔闻,只是目光沉沉地扫一眼一直不说话的程西。   贺先生与程西一起,这倒是让时泠着实意外了一把。   “……你们……也是过来吃饭的?”时泠好涵养,即便心里一万个疑问,尤其贺正庭这样的男人怎么会与程西一个小丫头厮混在一起,可是在程若航面前,她依旧不多口舌的样子,只是表示相请不如偶遇,补了句客套话,“要不一起吧!”   “不用了!”   “不必了。”   程家兄妹异口同声道。   “真不用了,我是过来找贺总拿东西的,不是来吃饭的。”程西听程若航冷淡一句“不必了”,更是无地自容,她也不看程若航与时泠,只仰头管贺正庭要她的电脑。   “先声明啊,我不是故意要看你隐私的,刚才上楼梯的时候被一个熊孩子撞了一腰,笔电掉地上了,我只是确认有没有摔坏,……你放心,坏了我一定赔!”贺正庭食指竖在唇边,示意程西不要动怒,“所幸,没有坏。”   “所以,你开了我电脑!!!”   程西本就一肚子闷气,这一刻她火气直到了头顶。   “你也没设密,我一键开机,它就亮屏了,我只是确认显示屏有无问题,别的没动,……怎么,里面有干货?”贺正庭好整以暇地笑,他见程西几乎要跳脚的模样,不禁逗逗她。   “贺先生,你们聊。时泠,我们上去吧。”程若航也不听程西说些什么,一副自顾自的模样,领着时泠穿过庭院,上了楼。   ……   程西望着周遭沉沉的夜色寒光,鼻尖一阵酸意,一腔的怒意与委屈悉数崩了溃,“你老实说,今天是不是那个林小姐的忌日?”   “嗯。”   “既然是故去的眷恋之人的忌日,又为何这么轻浮地和我一个学生不清不楚,很腻歪你知道嘛?我很膈应你知道嘛。你把电脑还给我吧,不管你看没看我电脑,我都没什么所谓了,是,里面有干货,还是GV,满意了吧,很奇怪嘛,贺总没看过GV也看过A~V吧,大家都是成年人,区别在于,你是个年级大一点的成年人,我是个刚刚成年的成年人。”   程西口里的“GV、A~V”惹得身旁一对年轻情侣不禁侧目瞧他们。   贺正庭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再垂眸的时候,看程西已经红了眼眶,他只以为自己惹恼了她,天色晚了点,气温也又降了几度。贺正庭已经许久没有那种心头无来由的柔软情绪了,他甚至自私地理解为,这是他错过林小姐的一种变相补偿。   不过,好像贺正庭又一次没占到天时地利人和。   “好了,电脑在楼上,你等我上去拿给你。”贺正庭投降了,他转身要上楼的时候,发现程西跟着他一起上楼,她一副不烦您跑一趟的冷漠情绪。   *   楼上的廊道里有浅浅的薄荷香,再混着包厢里的酒气,一股脑的清醒钻入了程西思绪里:   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没了时小姐,还会有别的某小姐。   程西闷声闷气地收拾被贺正庭打开的电脑,塞回手提包里的时候,几次都未如愿,她低估了今天的气候,其实她在楼下庭院里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眼下四周温暖香气,反而手脚软弱了下来。   贺正庭在程西来之前开了瓶红酒,他坐在圆桌那头,捏着个红酒杯,隔岸观火似的淡漠。   “电脑要是后续有问题,还算我的。”   程西这边也理好空间,提好自己的笔电包,气还横在心头,也懒得理贺正庭的话,冲他睨一眼,算是再见。   “慢着。”贺正庭一声急唤。   整好服务员陆陆续续地上菜,只听贺正庭吩咐,“结账。”   服务员托盘上的热菜还未搁到桌面上,一脸错愕,“先生,您的菜还未上齐。”   “我知道,买单。上了几道算几道,桌上的都帮我打包,其余的不要了。”贺正庭搁下手里的红酒杯,用言语截住脚下不听他话的程西,“喂,就是走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吧,和我不对付,没必要和饭菜也不对付吧,我反正也被你噎得没什么胃口了,你把菜全部拿走吧。”   “我又不是狗。”程西才懒得理会他的好意。   “别不识抬举哦,趁着我还有点耐力的时候,最好大家都留点颜面,除非你真得不想在我们这行混了。”贺正庭起身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大衣外套,拘着一脸严肃,不像是唬程西的模样。   “我不饿……”程小姐话音还没落地,胃里一阵翻滚,饶是贺正庭与她有些距离,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恶。   颜面尽损!   程西大窘,贺正庭偏偏还打趣她,“我即便是个中年男人,可惜听力一向良好,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多了。”   这个男人,记仇且无赖。   “行了,别和我抻着了,坐下吃吧。你即便不把我当男人当朋友,起码我还是你老板你parter,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贺正庭给程西拉开一张椅子,自己倚在窗边,推开半扇窗抽烟,本来他还想招呼程西喝杯酒暖暖身子的,想起他们第一次应酬时某人的酒量,贺正庭不放心似的,特地拿下了那瓶红酒,“今天别喝酒了,我可不想再被你那个明星叔叔甩脸色。”   叔叔?呸,纪东行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   程西被拆穿后,再犟,落在贺正庭眼里,也是灰溜溜。不值当,她索性就硬着头皮坐下来,起码能填饱肚子。   一个人拿食物赶惆怅,一个人拿烟草诉悲伤。   “你和那个程医生不是亲兄妹?”贺正庭见程西没拿程若航挡拆他这边,有些好奇,却没往深处思量。   程西不作声地继续动筷子,对他的提问,不予回答。   “林小姐漂亮嘛?”她转移话题。   “你家教没学要避讳别人伤心事嘛?”贺正庭偏过头来,睨程西一眼。   “你伙着我斗半天嘴皮子,也不像个该凭吊人的模样啊。”程西反嘲他。   “我祭奠一个人,就该鼻涕眼泪糊一脸?”他挑眉。   “……”   “何况我没有资格祭奠她,或者说,她不需要我的祭奠。也许她好好活着,留下来或者远走他乡,只要活着,我都会记着她,当她得不到的神一样,放在心里。可惜,她死了,那么不值当地死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为席瑨丢了,你说她需要一个不记名的爱慕者去祭奠她嘛?”贺正庭今天话有点多,不知是此时此景,还是因为程西的性情太像她,错付衷肠。   去年那场恶性杀人事件确实太触目惊心,贺正庭说,人死了就是死了,席家那位少东家都未必记着她一辈子,更遑论他。   他自贬,他向来薄情寡义。   “她需不需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怪她,连最后一份念想都不留给你了。”程西拆穿他的佯装。   贺正庭微微愣神,指间燃到头的烟烫了他一下,有些失色地丢了烟蒂,隔着一张圆桌看程西,更像是在看林易宁。   “你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程西低头喝茶。   “程西,你那个男朋友有没有戏,不行的话,就忘了他吧,我养你,只要你不作天作地,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扑……   程西将一口喝在口里的水果茶悉数全吐回杯里,站起身来,也不管贺正庭恶不恶心,“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嘛?饭多少钱,我给!”   程西嘟嘟囔囔,说贺总这朝令夕改的脾性,她实在恭维不了,探探身想再次喊服务生结账的时候,有人在他们包厢敞着的门上玻璃处轻叩了两下,“程西,……,你出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点补充: 1.航哥吃醋的台词:你们聊。(就是这么傲娇这么龟毛……别怪男主太闷啊,能那么轻易打破心理障碍的就不是伪德骨了,话说,这个贺先生对航哥来说已经三杀了,航哥其实自己已经快气炸了。) 2.关于贺先生的林小姐,码字君专栏里《破绽》里有加一篇《风尘,不可逆》作为辅助解释,总之贺先生单箭头林小姐而已。 ☆、(35)初雪(肆)      程时两家的圣诞聚餐没开始两分钟,程若航当着外人的面,问母亲,为什么今天没喊程西过来。   郭颂心明显志不在此,只是一笔带过的样子,“她不是陪着东行去什么酒会的嘛!”   “纪叔没肯纪东行带程西一道,她现在也在这边。”程若航如实地陈述这个事实给母亲听。   郭颂心有些意外之色,却没接儿子的话,趁着上菜的空隙,她很是热络地招呼时泠的父母,倒是时泠有些自觉,自觉程若航对今晚这顿饭,兴致缺缺。   两位父辈满口的生意经,股票、基金,程若航一样都不敢兴趣,几次被时父点名喊他举杯,程若航也拿开车挡回去了,郭颂心似乎见不惯他这样不会变通的固执,训斥他,“叫个代驾有多费事的呀,难得时伯伯愿意和你喝几杯。”   “伯父,真得抱歉,医院有时会急call,确实不能陪您喝了。”事实上,程若航连筷子都懒得动,更别说酒杯了。他平心静气的模样,对母亲眼里的不悦,似若无见。   时父表示体谅,说酒不是好东西,能不沾就不沾,他倒是很欣赏程若航这样自律的性格。   程若航始终一副不卑不亢,待时家父母如一般长辈,没半分多余的殷勤,他也匀不出多余气力来周旋他们,时泠见他心不在焉,和煦地替他倒饮品,问,“医院今天不顺利?”   “伯父、伯母,你们坐一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   终究,他被时泠的亲近逼动了身,他今天是有些不顺利,不过不是医院。   *   程西这边,从进门到现在都一直敞着包厢门,这是贺正庭的要求,他为人做事其实挺正派格局的,哪怕说一些唐突吓人咬舌之话,也丝毫不僭越的神色。   程西很刻板地跟贺正庭说,他说是老板是parter,程西才吃这顿饭的,要是贺正庭以为程西默许了什么,那么抱歉,她只能吐出来,要她扣喉她也照做。   “就这么喜欢那个男人?”贺正庭黑着脸质问道。   “不关你的事。”程西扔下餐巾,探身喊耳房的服务生买单的时候,程若航在他们包厢门口,斯文有礼地叩门。   他的出现,程西不知道慌什么,心跟着紧了紧,脸也没出息地红了。   “程西,你出来一下。”程若航几下叩门已经算是礼貌打断这间包厢的主人了,眼下他只想过问该过问的人。   ……   程若航把程西领到二楼木制楼梯道口的折弯处,这里上上下下不少人,小楼下放着昆曲《长生殿》一处选段,泣泣诉诉,却怎么也平复不了他心口的不遂意。   “你这三番两次与那个姓贺的搅和在一起,是想干什么?暧昧恋爱也该选个合适的对象吧,你多大,他多大,那个男的比你大十几岁,你不要告诉我不清楚这中间的利害?”   程西被程若航冷不丁转身的质问,吓得有些懵逼,可是她还在生他先前在楼下一言不合就不理她的气。合适的对象?她很想问他,那个时泠很合适你啊!   “谁也没规定大十几岁的男人就不能交往!”程西纯粹就是话赶话,她不撞见他与时泠在一起还好,撞见了,她就是不开心,她原本是想说,我不过问你和谁在一起就罢了,凭什么你还跑过来教训我!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笑话!   “呵,你这也是跟程殊学的?这偏爱老男人的癖好也能遗传?可是我没有弄错的话,你不是她亲生的呀!”   程若航即便平日里各种嘲讽程西脑子不好使,可是像今天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还是头一遭,他不仅贬损了程西,还拿姑姑作比,程西从来没有想过,连程若航也这样想姑姑。   “你凭什么说姑姑,她是你长辈!是,我不是她亲生的,我知道,不需要你们一遍一遍地提醒,否则像今天这样的节日,也不会沦落到你们即便请外人吃饭也不知会我一声,我知道你爸妈一直看不惯姑姑,看不惯我,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们坐一张桌子呢,……,程若航,我恨你!”   程西眼里带着些潮润冲程若航怼回去了,说完转身回包厢,气呼呼地拿回自己的东西,再扭头就走,贺正庭喊也不听。   折回楼道口,程若航一身怒意,伸手想拦她,她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甩开了前者的手,麻溜地下了楼。   *   程西一路走出拂云楼,要不是笔电里有她的论文稿,她早就气不过一把全摔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怨怼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到底有什么苦衷、不济,非得一生下来就把她丢在医院。   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起码她不会动不动就被人质疑教养,质疑认知。   她一直没告诉姑姑,进程家没多久,唯一一次与女同学动手那次,就是那个女同学当着她的面议论程西的是非,说程西是个野孩子、孤儿,被这家人收养的,让大家都别碰她,保不准有什么毛病的。   这些年过去,她早没那么稚气了,可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病的,这心病无关紧要的人说说也就罢了,偏偏程若航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来作践她,程西怄得要死。   身后有脚步声追她,她原以为是贺正庭,并不想理会,可是手肘被来人牵掣住,带着盈盈眼泪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是程若航。   拂云楼外,四下环境清幽,隐隐一些路人私语,逆着些光芒,程若航短发上沾上了一星白色,起初程西以为是院里哪处的落梅,抬头,看杳杳冥冥的夜空里,正簌簌地往地表上落东西。   下雪了。   程西提着笔电的那只胳膊被程若航拽住,沉沉的,她再次表示自己的愤怒,用力挣脱他的掌心,不过这次程若航的力道没让她占到上风。   “好了,别闹了,我送你回去。”   “呵,我没有闹。我也可以自己回去。”程西不理会程若航的示好,自顾自地抹干脸上没出息的眼泪。   “……”程西甩不开他的束缚,却始终不肯放弃与他的对峙,程若航微微颔首,脸色一垮,没好气地开口,“好,我跟你道歉行了吧,……,不该说那些没水准的话。”   “你不必跟我道歉,因为我不care.至于姑姑那边,我会告诉她,你是怎么非议她的。你们都看不惯她。”   “你不会的。”   “我会!”   “你不会!”程若航眉眼里一副笃定程西的样子,“你连我一句不过脑的话都容不得,更不会碎嘴地再转述给姑姑听。”   “我会不会要你管。”程西逞强,再慢半拍地反应了些什么,“呵,一向心高气傲的程医生,竟然也有承认自己没水准、不过脑的时候。”   “……”程若航眯着眼看她,任由她数落。   雪花落得有些密了,不一会儿程西的刘海上都沾白了一片,还有不经意间灌进她脖颈里的,程若航松开她,“你走不走,不走就留这赏雪吧。”   士可杀不可辱。   程西才不会因为他一句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哈巴狗似的与他修好,这样岂不是很没骨气、没面子。   可是程若航对她的诚意只到这里,他转身去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出好远也不回头看一眼程西。   “哼……”程西跺脚怒刷存在感。   前方的某人,勉强半侧过身,双手插袋,“走,还是不走?”程若航歪歪头,像是提醒程西,“或者,你在等那个贺先生?”   程若航身高腿长地立在风雪里,侧脸质问程西的口吻太过有嫌疑,这是程西神经大条了半天才缓缓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你不喜欢贺总?”程西试探着问。   程若航撇撇嘴,“我为何要喜欢一个连相识都算不上的男人?”   “……”程西冲他白眼。   “我再警告你一遍,少和那个姓贺的牵扯在一起。”程若航就这件事表示没翻篇。   “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   额,程西明明有人身自主权的质问却被程若航的反问给问住了。   凭什么,她给搞糊涂了……   她与他,各站小径一头,程西哑然地望着程若航表示语塞,倒是程若航慢条斯理、不动声色的气度,“凭程殊一年到头管你不到两次,凭你姓程,凭……我不管你,就没人顾得上你的死活了。”    ☆、(36)元旦      程西喜欢周杰伦,她说,周先生带给她的少女心,估计等到她四十岁,还能时不时爆棚一下。   可是,周公举的一首歌是她的雷区,什么时候听,她都会不好。   《可爱女人》   高二那年,元旦放假前一天,学校有场庆祝晚会,中规中矩地各班级汇报演出,冗长且无趣。   程西躲在人群里,呵欠连天。   高三年级因为要备战高考,不必花心思准备节目,但本着劳逸结合的宗旨,最高年级也全程参会了辞旧迎新。   白师兄趁乌泱泱的人群,不知怎地就换位到程西身边了,程西一个头有两个大。   白师兄是高三理科1班的尖子生,虽然他这成天游手好闲地样子,一点都不符合他学霸的设定,不过他这无论大考小考稳居年级前三是铁证。   她和白师兄有仇。准确地说,是白师兄对她有仇。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结束,大会考期间,各个年级考试一并进行,所以全年级教室也都是打散了征用。高二结束一场试题后,十五分钟后接替高一年级物理考试全市统考。   坐在程西前排的名贴上的人,是她隔壁班的蒋璐,大家同年级都有所耳闻。可是考试预备铃响之前,来她前面就坐的却是个男生!   程西狐疑地瞧对方后脑勺几眼,确认对方不是过来找落下的东西,此时监考老师也已经进来准备分发试卷。其实学校监考都是有监控的,而且考试进行中,监考老师也会核对考生的学生证与考场名贴上的信息是否一致。   程西接过前面男生传过来的试卷,特地与他对视一眼,对方镇定得很,分明感受到了程西的审视,却淡然超群的样子,再正经不过了,梗着脖子,正式考试铃还没开始,程西就隐约瞧见对方已经拿笔圈了几处答案。   蒋璐应该没这么傻吧,即便想找人替考,也该找个女生呀,这扑腾腾地男性荷尔蒙,是当老师瞎了还是智障?   其实,身边几桌同学都瞧出了异样,只是大家心思更多在试卷上,监考老师是个老前辈,捧着个茶杯,摊了张报纸,稳稳地坐在讲台桌前的椅子上,教条地讲了几句,不要交头接耳,不要传递纸条,作弊可耻。   哼,程西鼻孔出气,谁不知道作弊可耻哦。   可是很有用啊!   考试正式开始,程西纯粹中二病犯了,她平时就不喜欢蒋璐那吆五喝六的作派,再说,凭什么大家都真本事来应考,那个大小姐要找人代考哦!   “喂,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哦?”程西拿笔戳戳前面男生的脊梁骨,扮猪吃老虎的天真口吻。   监考老师的视野决定了一切行动力,“后面倒数第二排南窗的那个女生,是耳朵不好使嘛,我这话还没过热气呢!”   “老师,”程西指指前面的男生,缓缓举起手做小伏低状,“我前面的应考生应该是个女生,这位同学是不是走错考场了?”   ……   一中还是头一遭出现这种代考现象,高年级替低年级来应考,还不同性别,两个年级的组长都被校长喊过去谈话,最后给出的惩戒是,替考事件的两位同学,期末已考科目成绩全部作废并取消接下来的应考资格,记一人一次全校通报批评。   那天晚上自修,蒋璐气冲冲地跑进他们教室,要打程西,被眼疾手快的几个女同学拦下了,蒋璐哭得梨花带雨,“你怎么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呢,我考不考碍着你什么事了,非得把别人都整惨了,你就乐意了?”   其实蒋璐那样不顾体面地要和程西纠缠时,程西是有点后悔,后悔下午一时冲动过于正义了,毕竟正如蒋璐所说,损人不利己。   可是蒋璐接下来的话却又打消了程西的负罪感,“你这种没爹妈的孩子,就是变态,别以为有个有钱的养母就真是富贵小姐了,天天事事的给谁看,说白了,就是人家养得一个会说话的猫狗而已。”   “你说完了嘛?”   “恶心。”   程西忍着不快,坐回自己的课桌前继续翻书,没成想蒋璐气没撒完,一股脑地把程西课桌上的书全拂到地上去了。   唐唐和同桌去厕所回来,见隔壁的蒋美人单枪匹马地来闹事,“会说话的猫狗也比你这个假金丝雀强,成天装什么,你爹妈有没有钱,心里没点B数嘛?有本事别靠男人去替考啊,跑这儿来撒什么泼,滚蛋,贱人!”   班上的女生同仇敌忾,男生只抱团吃瓜。   “程西举报你们怎么损人不利己了?拜托,你丫的让一个学霸师兄去给你代考,变相地把我们分数都压下去了,这要是在高考里,你这是杀人性命好不好?这特么是什么世道,错的人还有理了……”   “就是……”唐小姐一番口诛,引班上很多同学都捣蒜点头。   几个女生一起帮忙把程西散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替考事件的男主角踏着一团狼藉走进来,他拉走了蒋璐,临走前侧目瞟一眼程西这个大汉奸,“一群废物点心。”   这个事件之后,没等到期末成绩寄到家里,程西就听说蒋璐办了转学手续。第二学期开学半个月,程西在学校食堂偶遇了替考师兄。   他跟程西说,蒋璐的父母也是老师,平时对蒋璐尤其严格,文化课、钢琴、舞蹈,夫妻俩跟看犯人似的逼着女儿学,偏偏蒋璐又是个玩心大得要命的女生。   师兄也看不惯蒋璐这两面派的性子,在学校叽叽咋咋到处拉帮结派的,好像自己永远不落单;偏偏回到家,被管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求我好几天,只要求我帮她考个及格分就出来,偏偏遇到你这个拦路虎。”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程西硬生生地听完师兄的这些话。   “恶心一下你这个正义使者。”   没错,程西是被他狠狠恶心到了。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模样。   “所以说啊,你们就是一群废物点心,应试教育下的机器。”师兄嚼着嘴里的菜心,阴险的模样,感觉下一秒他能嚼了程西一般。   “一码归一码,她被父母逼迫是很可怜,但是找人替考就成了理所当然了?你弱你就有理?”程西嘴上这么犟着,可是还是有点懊悔,想起那晚蒋璐哭得那么难堪。   “呵?你敢说你没有私心,我看是正好看到蒋璐犯到你手上,打着正义的名号,落井下石吧?”   “我没有!”女生之间有一百个理由成为好朋友,就有一千个理由互相看不惯,程西心虚地反驳,没成想嘴里一粒米饭喷到了师兄脸上。   “小人……歹毒……”师兄嫌弃地揪掉那粒白米饭,端着餐盘就撤了。   *   程西大概躲了白业平近一个学期,他每次在学校里遇到她,都各种给她起绰号:小毒物、废物点心、报告机、小不点……   直到她高二上学期,高三他们课业也重了些,大考小考连续接档着。   程西勉强过了几天相安无事的日子。   那天体育课结束,她和唐唐一起买饮料,碰到了白业平的几个狐朋狗友,几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凑在一起,口无遮拦地开起程西的玩笑,说请程西和她朋友喝饮料,反正也是白业平的钱。   程西没理会他们,几个直男更得寸进尺了,喊程西大嫂,又戏谑程西年纪小,应该是小嫂。   程西一本正经地警告他们,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结果晚自修前,白业平来找程西,一句话没说,就那么大喇喇地双手插袋、眉头皱着,半分钟没过,一副用脑过度的口吻,说不记得来找她干嘛的了?   啊咧?!还可以这样?!   他没话好讲,程西就说几句,“你能不能让你的几个舍友不要瞎说八道,这种歪风刮起来,想歇停了都难!”   “什么歪风?”白业平一脸无辜状。   程西懒得兜圈子,“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相识程度足以开各种玩笑,尤其是什么大嫂、小嫂的,很滑稽。”   “滑稽?”   “……”   程西还没来得及语塞后开口,白业平抢白,“所以你认为我要是喜欢你的话,很滑稽?”   喜欢我?   程西没想到这天最大的玩笑在这里。   “……”程西尴尬地张张嘴巴,勉强恢复了些语言能力,“你在捉弄我吧,我知道你一向看不惯我的,数落我,我也习惯了,但是请你……”   “嗯。是数落你,不过没有看不惯你。……,数落且喜欢你,不行嘛?”   我滴天,程西猝不及防地被表白了,还好这教室走廊里没多少人。   “你别……”   “行了,你也知道了,回去上自修吧,晚点找你。”   白业平这什么语言逻辑,噎得程西没一口血吐出个内伤,她再想和他理论几句,班主任过来了。   打那天起,他们在的两个班级就真刮起了这种流言,白业平更是对各种传言听之任之。程西躲着他,他就各种不厌其烦地往这些流言里添柴火:给程西及她周边的同学买各种吃的;和他们班上的男生一起打球,脱下的外套让程西给他拿着;给程西做各种解题攻略;最骚气地莫过于一天三次准时准点的问安!   白师兄的逻辑,迟早有一天,程西愿意回复他的短信。   程西:才怪!   二人这种拉锯关系持续了两个多月,元旦节晚会在即,白师兄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到程西身边来,吓得她不知所措。   “你饶了我吧,真得,我……不喜欢你。”   “程西,我要去新加坡了,家里出了点问题,我得先去我妈那边待一段时间?”   “……你不高考了,不上学了?”   白业平眉眼生笑,撇撇嘴,“其实,你还是满关心我的?”   “如果你愿意保持普通朋友的距离的话。”说着,程西指指他们之间的距离,示意请君自重。   “去了那边再说吧。”他勉强回答了程西的疑问。   “哦,那祝你在那边一切顺利。”   “我靠,你还是人嘛?老子给你当了一学期免费学习辅导外加挂名男友,你就这么没良心的一句话打发我?”白业平声音高了几度,周遭好多同学都竖着耳朵听悄悄话,还有人给他们打掩护,随时刺探班主任的敌情。   “那我怎么说,祝你不顺利?”   “我呸,你果然是个歹毒的女人!”   “……”   台下半明半昧间,白业平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突然不经意间捉住程西的手,是那种十指相扣,程西怎么也甩不掉,情急之下,她直接扯过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白师兄灰溜溜地松了手。   “白业平,请你自重。”   “重个毛!”   被咬了口的白师兄机智地选择撤退。   程西原以为,这事,就此了了。   没成想,这家伙,临走还给她惹了个大风波。    ☆、(37)规矩      元旦晚会结束已经晚上八点,学校为了方便管理,统一是明天早上放开门禁,会场结束后,各班级带回点名人数。   程西趁着班主任在上面絮絮叨叨时,抓紧时间做几道假期作业。   一中的教学楼是呈大口字型,一个年级的全班级数折中分布在前后两栋教学楼里,再依次按年级往上叠加,左右两边天桥连接起来。   两栋教学楼中间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栽植着一些观景花木,不过眼下入冬,落叶入泥,没了半星景色,一切蛰伏。   班主任小沐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男性,不怎么爱笑,一板一眼,严令禁止在教室里吃任何有刺激性味道的零食,碰到他的数学课,如果他进来的时候,教室里有异味,那么就得停课散味,耽搁的时间用课后时间拖堂,不够就拿晚自修时间再补。   学校有个传言,说小沐当初来这里做实习老师的时候,有个高三的学姐很喜欢他,结果学姐外校的男朋友知道了,几个男生想围堵小沐,没成想被小沐全部放到了。   他们高二刚分班的时候,班上有男生问小沐,是不是跆拳道很厉害。   小沐严阵以待地立一根粉笔在手边,施施然答男生们的话,你们很好奇的话,不妨我们切磋一下。   程西数学本来就不太好,又碰上个理科男班主任,她生怕一个行差踏错,惹毛小沐了。   万万没想到。   小沐临时班会的几个议题还没说完,突然教学楼外的升旗广场那边传来一阵喇叭干扰声,接着,再熟悉不过一首歌曲就飘进了各自的耳朵里——   是周杰伦的《可爱女人》。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楼下蹿起了一片烟花,一声刺耳的叫喊,直接让整个教学楼都炸了锅。   “程西,我-喜-欢-你!”   一系列的异常规,像一瓶蓝墨水打翻在一池静水里,悄无声息,却又肆虐张狂,且不可逆。   程西意识到这外面的乖张恶作剧和她有关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拿书挡脸,她气得恨不得手撕了楼下的那个人。   教学楼里的少男少女被这突围的嚣张感染到了,个个趴在走廊边、后窗上张望着,任老师喝止都不肯罢休。   有拍照的,有吹口哨的,有呐喊的,有应援要在一起的……   唐唐非要拉程西出去看,“白师兄也太酷了!”   “让我死了吧!”程西恨!   *   翌日,元旦。   年级教导主任办公室。   程殊女士盛装而来,与她一起的还有程若航,姑姑说昨晚她喝了些酒,一早又要起来,实在开不了车,就捉程若航一道过来了。   程西才不信,程若航这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才不是个司机该有的觉悟。   督导主任是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学究,见程殊打扮时髦,年岁也很轻的模样,有些唐突地问,“你是?”   一旁的小沐帮着解释,“主任,这是我们班程西同学的母亲。”小沐的意思很明白,这一点,不必质疑。   主任确认好学生家长身份后,就端起架子,严肃正经,表示昨晚的这个突发事件,他们学校有必要知会家长事态轻重。   “无论时代怎么进步,这学生还得有学生的样子不是?一门心思非得分拨给几个方面,想想也不会精湛到哪里去了。在学校里违纪私闯播放室,在教学楼公然明火……”   “等一下,李主任是吧?”姑姑正襟危坐间,微微颔首,“我有一点不明,昨晚接到沐老师的电话,只说程西出了点状况,让我们来一趟学校,刚才听主任说了些,我只想确认,这违纪两条,都是我们程西犯的?”   “……”李主任显然没想到学生家长有这么急性子且不配合的。   “既然沐老师说的是早恋状况,那么我们女生家长都过来了,为何不见闯祸的男生呢?”程殊向来见不惯古板之人的言语方式,这一早的起床气还没散清,要她听这么个老骨头念经,她脑仁疼。   程若航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程殊这般口气,不禁干咳了一声,以作警醒。   程西瓜怂地站在一边,听候发落。尽管姑姑昨晚在电话里神志不清地说,“当着全校的人跟你表白啊?哇塞,好羡慕呢,……,话说,那个男生长得怎么样?”   所以,程西严重怀疑此刻姑姑质问为何不见那个男生的意图性。   李主任表示,男生的家长他们也通知了,只是对方父母还在国外,他们也只能分批教育了,也希望家长意识到学生这样行径的危害性。   论到程殊再次表态了,她还没张口呢,身后的大侄子又清咳了声,连一旁陪着的小沐老师都看出些异样,这一家人都什么路数。   程殊回头睨一眼程若航,随即笑颜如花地点头应下主任的教导,关怀地问,应该没造成什么损失吧,学校里公然明火确实胆大妄为,可是呢,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们程西主动唆摆的不是。虽说,他们还都不是成年人,可是也有独立意志了,男生作出这样的宣爱方式,她作为女生家长也很苦恼。至于主任教训的关于孩子的感情认知,他们家长会认真与孩子恳谈的。   程殊全程不卑不亢,丝毫不是来听教的样子,出了督导主任的办公室,她领着程西与班主任沐老师聊了一会儿,“沐老师,您和我侄子差不多大。哦,当然,我这话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不过我有些牢骚想要发一发,刚才在李主任办公室,我侄儿一直提醒我忍住,我也就没有和李主任较这个理。”   “如今的高校也该走出一个误区了,像程西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有个互相有好感的对象再正常不过,沐老师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没喜欢的女生或者老师?所以,李主任定义为早恋我也懒得辩驳,可是沐老师也跟着附和,恐怕太些迂腐了。我的女儿我清楚,她不喜欢那个男生,对于昨晚的事件,我想我们没有必要信誓旦旦地受李主任的教,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家长不首肯学校及沐老师的辛劳,我只想申明一点,起码在我这里,早恋,是不存在的。”   姑姑一向这么我行我素,不过也不是所有人能消受得了的。   她上衣一件黑色修身腰带配饰的西服外套下,搭配着一袭连衣裙,及腰卷发红唇,飞扬跋扈的口吻,噎得沐老师半晌没话说。   “依程夫人的意思,我们对于这类事情该如何处理?”小沐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悦。   “术业与人欲,为什么一定要冲突呢?”程殊拨了拨风扬起耳边的丝发,“正面引导不比片面革尽来得更有人文性嘛?”   姑姑几句拽文,其实就是想说,老娘不觉得我女儿这个年纪谈恋爱有什么不妥。   气氛一度很尴尬。   程西偏头看一眼一米外的程若航,用一种求救的眼神望着他,苍天啊,大哥啊,大神啊,你杵在那里干什么,你没瞅见这两个人都快尬出天际了嘛?   呜呜呜呜……   “沐老师,”程若航这是感应到了程西的心灵?他总算帮腔开口了,“我姑姑一向心直口快,她的意思是,程西学习之余的旁门心思,她会好好管教的。”   “我是这个意思嘛?”程殊即使穿着双高跟鞋,也还是得仰脸看程若航。   后者平心静气地给程殊一记自行领会的眼神杀,“不是嘛?”   程殊女士一秒钟认怂,是,她是这个意思。   程若航刻意与沐老师寒暄了几句,三言两语地先避开了这个气氛凝聚的话题,他给沐老师梳理了一下程家的现实情况,沐老师也知晓程西的养女身份,他说,姑姑为人做事比较自成一派,可是激进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姑姑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不被压抑的成长环境,不过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这是姑姑这个甩手掌柜般的母亲没有意识到社会实情。总而言之,他们家庭还是大方向地站学校的,毕竟学生首要的还是学习。   姑姑一向不喜欢这种滴水不漏的语言社交,可是程若航一番正反论证,她竟也没出言反驳了。   他们再细聊几句,沐老师听说程若航是省大医学院消化内镜博士生在读,很意外地主动坦言,他女朋友也在念省大。   !!!沐老师有女朋友!!!   程西仿佛知道了个了不得的八卦。   末了,程若航还和小沐老师约好,有空出来打球。   程西第一次见识到程若航也有两面三刀的一面,笑吟吟的模样,很假!   *   从学校里解了禁,母女俩刚坐上车后座,驾车的某人就开始以下犯上,数落起程殊了。   “我拜托你,收收你的性子吧,程殊。”程若航很没晚辈的自觉,“你逞一时口快,和人家老师辩一通道理有什么用,还早恋不存在?你干脆跟人家老师说,我女儿恋爱我自豪不就得了?你可以放飞自我,可是放飞自我的代价可能是,人家老师再也不会多废半点心思在你女儿身上。”   “唉,十六岁的姑娘真谈恋爱也不犯法吧。”   “是不犯法,整那么大的动静,学校还没个杀鸡儆猴的态度出来,那干脆学校不要开了,都给你们孩子谈恋爱了?”程若航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脾气,他比程殊还像个家长。   “实情就是这么个实情,你谈恋爱,学习的时间就一定会有耽误。你可以纵着孩子,可是学校也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凡事,不站在制高点讨论,不过也不要跳出社会集体的规与距。这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看事态度。”程若航和姑姑扳起理来。   “我没有谈恋爱!”程西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得太平,被一拨拨人搞得头昏脑涨,就在刚才还收到白业平的短信,说他绝没有恶意,只想证明自己的心意。   眼下姑姑又和程若航干上了,她忍无可忍,“你们放心,高考之前,我绝不会和任何人谈恋爱……”   程西这样自觉的主张,在姑姑看来,是迫于学校及程若航这样应试教育的卫道者淫威之下,她完全没想到程西这样极力否清会有别的意图。   程西坐在位上,感觉到后视镜里有人在瞧她,她汇上程若航的目光,尴尬且怨愤,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给自己挖后路,“不过,这不代表,我一定能考上你们满意的学校。”   一秒钟,前面的程若航眉头打结,“没出息。”   他们回去的路上,姑姑告诉程西,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会待在美国那边多一点,学校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找程若航吧。   “凭什么?”开车的程若航不满这临时“托孤”。   “凭你是我侄子,凭我和你爹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姑姑其实也很明白,她很多散漫之处确实不适合给程西做榜样,程若航说得也有理,再不道德制高点,也得遵循社会基本法则,这一点上,程若航确实很适合给程西作人生导向。   “你爸成天生意应酬,你妈也就那一亩三分地的眼界,我除了倚仗你,还能指望谁?”   “你就不能少往外飞一点,少折腾一点?”   “不能。”    ☆、(38)羽翼      “患者刘**,男,42岁。6个月前因胆囊切除术后胆总管上段狭窄在当地医院行胆道金属支架植入术。”   “三个月来,反复出现腹痛、黄疸、发热等症状。”   “先后两次在当地医院实行内镜下胆道支架取出术均未成功。”   外科收治,拟进行外科手术取出支架,那边请内镜科会诊的意思,术前再进行一次内镜尝试。   陈主任将这台ERCP术交给了程若航。   透视显示金属支架位于肝门至胆总管中段,支架下端胆管明显狭窄,利用水囊扩张,设法拖出金属支架及X线下,异物钳夹取支架下端均失败。   程若航沉着换气,将异物钳上移,试图夹住支架带膜网眼,勉力试了几次,成功夹住,用力推镜,最终支架顺利取出,免除了患者一次外科手术的修复治愈。   支架取出,置入鼻胆管引流,术后观察,无胆管炎、出血等并发症,即可出院。   新年伊始,程若航再次没有辜负陈主任的期望,大家私下也在议论,主任这两年明显在有意栽培程若航,后者即便家世背景皆不如肖家那位公子哥,但是陈主任不糊涂,他知晓,谁更稳重、更服众、更适合接替这个认真做学术、做“仁”的位置。   程若航上午两台手术,下午还有附属医科大学的实习hands on带课,几个实习学生在内镜检查室与程若航照面,都很是认真地颔首与他打招呼,“程老师,新年好。”   “嗯。”   就完了?小孟在一旁拱拱眉,程医生今天是累着了还是主任又和他叨逼叨什么了,一向风度翩翩的程医生连起码的回礼问候都懒得张口了。   小孟见男神一脸惆怅之色,关怀地问,“程医生,要不要帮你买杯咖啡。”   实习生里有个女生,听后主动请缨,“待会我去买吧,老师要喝什么?”   “不用了。”程若航归置完手边的东西,正一正脸上的医用口罩,关照小孟通知分诊台,开始下午检诊叫号。   实习女学生吃了闭门羹,其余两个男同学都忍俊不禁,程若航没心情理会他们的窃窃玩笑,只无心瞥一眼那不再说话的女学生,其实未见得比他小上多少,只是医院传统,按师生论,所以,程若航鲜少与学生太多亲和,一来有利于学术权威,二来,他确实不喜欢没必要的殷勤。   他不是不知道科里的女同事怎么议论他,其实神化与妖魔化只是一念之间,程若航不是神,这一点他自己清楚,这些年一直没找对象,旁人或许觉得他如何如何。只有自己明白,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回避。   至于主观为何回避,这才是他真正膈应的地方,他不是神。   所以今早起来之前,才会做那样妖魔化的梦——   她第一次喝酒是程若航教的,在成年之前,姑姑管得紧,烟酒这些东西是坚决不肯她碰的。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程若航允许她尝一口纯饮的威士忌,入口一点,她砸吧了半天,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辣,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喝。   “酒的好喝,就在于它的难喝。”   “装逼。”   程若航怀疑她是不是沾酒就醉的德行。   “烟酒的难以入口、辛辣苦涩就在于人生亦如此,不要试图一口全吞了。”   程若航很少讲人生大道理的,那天他大概也醉了,才和她絮絮叨叨了半天。程若航弃了车,二人一路走了许久,经过江边,她坐在石墩上看远处船渡的江面躲懒,湿湿热热的风吹拂着一站一立的两个人,程若航记得他站在她下风口抽完一根烟,没多久,二人一道打车回去了。   可是在他昨晚的梦里,一切都扭曲了。   程西依旧是那头黑缎长发,不施脂粉地俯身看着他,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与沐浴后的芬芳,钻进程若航的鼻息里,她的身子轻得似没有骨头,柔软的,纤细的,偏偏是不能触摸的。   程若航让她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去,程西眼角的一颗泪掉进了程若航的唇隙里,温热的,却没有任何味道。   “我该回的地方,在哪里?”   他向来不喜欢她墨迹的眼泪,更不喜欢她违逆了他的意思,可是真当她听从他的话离开的时候,程若航心里的魔一下子蹿了出来,那是他按捺不住的心与力,那几分毁灭的欲与念,几乎要吞噬了她的同时再消磨了自己。   程若航在那糟糕的梦境里,千千万万遍地告诉自己,他即便是说要,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吧。   厮磨的隐忍,被清晨下一秒跳到规定时刻的数字喊停了,程若航赫然睁眼,按掉了闹钟,带着几分狼狈不堪的湿汗起身去冲凉,出门前,他看到手机微信上有程西发过来的祝福短语:新年快乐。   附带一个红包,如果程若航没有猜错的话,又是一包七星的烟钱。   她逢年过节都会给程若航发个小红包,去年春节,程若航怼她也是有套房子的人,能别这么小气嘛,就这几块钱都不够他买包烟,从那以后,她就改成一包烟钱的红包利是。   眼下,程若航懒得点开了,更是对着那个对话框上的名字,一脸肃穆之色,没好气地锁屏,“滚蛋!”   *   程若航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即便共事多年的同事,他也很少放得开性子与他们周旋人情世故。   医院结束一天的兢业,他谢绝了几个前辈师兄的邀约聚会,却不是另有安排。   反而,他没地方可去,偌大的城市,他竟然发现,等他难得浮躁一次,却没有地方可以释放这些不该有的情绪。   他驾车绕着城区开了一圈,最后败下阵来,打电话给纪东行,尽管那家伙并不是托付心事的好对象。   纪东行说,与其静得发慌地听自己的心声,不如寻一处貌合神离的欢场枯坐着,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分分钟能呼朋引伴,却也不喜欢任何人过问他私隐的原因。   程若航在他做东的场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纪东行主张道,“喝一杯?”   “纪叔回去了?”程若航没有拒绝,算是应承了下来。   纪东行倒了杯酒给老友,“前天就走了,你爸妈知道的,没告诉你?”   “这两天没回去。”   纪东行眯眼瞧程若航,借着抽烟的名义,二人端着酒杯去阳台上透口气,稀薄的初雪之后,S城正式迈入了隆冬,吸口气,都像游丝般钻骨的冷。   高楼之下的光景,像熠熠生辉的散落尘埃。   浮,且微小。   程若航连饮了两杯烈酒,始终无从开口。   纪东行盘腿在对面一张椅子上,微哂,也许这就是有个把个知根知底的朋友的坏处,谁还不清楚谁?   再丽人、精英,在光腚一起长大的老友面前,都端不起来,因为对方分分钟会拆穿你:胸是假的;哥们也不是多粗|长。   上乘的友谊,另一半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什么书啊,酒啊,那么深不可测,应该是暖你骨头的温水,排你五谷杂粮的马桶。   很显然,纪东行在程若航这里,没有及格。   “嗯,你要是个坐便器,也是个通体镶钻的坐便器,我自然用不起。”   “滚你丫的。”纪东行见程若航还有心情开玩笑,也不和他弯道道,“说吧,遇到什么事了,能让你主动喊我喝一杯。”   平安夜那晚,程若航临时逃了席,且事后很认真地打了通电话给时泠,表示他们不合适,明明白白地表明,除了日常友人的照面,他确实不希望父母再擅作主张。   郭颂心因此与程若航大吵一架。   圣诞节之后,程若航也没再回去。   “因为程西?”   “不是……”   “程若航,你丫特么是个男人的话,就别和我藏着掖着的行嘛?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呢,现在也就程西那个傻瓜蛋子不清楚你的心思而已,不然你妈为什么和你吵?”   程若航从没想过会把自己的路往没有预估的方向推。   “我不是不考虑对象,只是眼下的精力实在不想想这些。”程若航阖阖眼,万分自嘲的口吻,“我还没到非结婚生子的年纪吧?”   “这话跟我说不着,和你妈说啊,恐怕再过两年,你们家的那位程小姐再经点人事,你更不想结婚了。”   纪东行口里的“人事”,一下让程若航沉了脸。   “我说了,不关程西的事。”   “那就和你妈说,只是单纯地不满意那个时泠,何必要吵呢,谁还不知道你啊,处处妥帖的一个人。”   “……”   “还说不是因为程西?”   “我只是见不得我妈始终把她当外人的态度。”   “是你太把她当回事了,事实上她本来就是外人。你妈连程殊都看不惯,更别提程西,小妮子再让你坐立难安,怎么可能再待见她,不骂她狐狸精已经不错了。”   “你不存心恶心我几句就难受是不是?”   “是。”纪东行面不改色,“我瞧你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很不舒坦,我告诉你。”   程若航并不是个多热心的人,也不是个凡事由着自己性子的人,他不否认他待程西很好,从前她还是个孩子,程若航纯粹只是兄长的角色,带着些强迫症的情绪,想要矫正她一些不符合她那个年纪的阴郁色,以至于他看到她慢慢开朗起来,能和他拌嘴、使坏,程若航是带着些成就感的。   再大了些,渐渐有了些思想,他更怕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家里会落寞,毕竟姑姑真得管她太少,他给她的倚靠,只是希望她的叛逆成长期别感受到空白或孤独。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曾经他给她的每一根羽毛,被她认真积攒起来,羽翼展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到了自己可以独飞的时候。   程若航似乎也掏空了所有的蓄积,与其说那些错错愕愕不该有的情绪,不如说,他只是纯粹地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种不舍,他宁愿不沾染上任何情|欲。   “呵,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如同一般男人那样,简简单单只是想把程西占为己有。”   “……”程若航眼眶里有些隐忍的红,“……,如果程西是真心喜欢你,而你也待她虔诚,我一定会祝福你们。可是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承认我心很乱,那种寸乱不只是因为我不该有的情绪,而是她很多举手投足间已经有姑姑的影子,我怕她一头栽进去,步了姑姑的后尘。”   “我去你妈的祝福。”纪东行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边几上的一个火柴盒丢向程若航,“程若航你的算盘不要太精哦,你能大方地说祝福,无非是笃定我和程西之间什么屁都不会有!你能承认你怂了嘛,你丫的就是吃那个男人的醋,你就是见不得有别的男人肖想她。……,别说我没警告你啊,趁着程西心里还有你,也许你还能称心如意!再过个几年,即便没这个男人也会有别的男人,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程西的孩子势必喊你个什么,叫爸爸或是舅舅,你觉得哪个更中听点?”   程若航依旧不动声色。   纪东行气不打一处来,看来这层窗户纸是牛皮做的。“好,咱们换个说法,你能接受程西和别的男人睡,对着别的男人喊爸……”   纪东行的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若航扔回了那个火柴盒。   呵,何为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西里咣当地毁灭给他看。   何为神坛,就是他明知道跌下来会受尽人间嘲讽,也不想再爬上去的容身所。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哦。 ☆、(39)无间(上)      托几盏酒的福,程若航一觉醒来,毫无痕迹。   纱帘之后,只隐隐有些光亮,程若航拾起床头柜上的腕表看,眼下还不到清晨六点,他起身掀开被子,渴得厉害,这是他醒来的第一感官。   他向来每天早上一杯温开水,降低血液黏稠度的同时,还能尽快地消除疲劳感。   可是今天他破例了,酒后的焦灼,他迫不及待地拿了瓶冰水吞咽起来。   “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如同一般男人那样,简简单单只是想把程西占为己有。”   纪东行的话犹如刚刚过耳,程若航难得烦躁地重重搁下手里的矿泉水瓶,从瓶口蹦出来的几滴水珠子,洒在流理台面上,无声无息却实实在在。   程若航近三十年的光景里,鲜少沉湎于什么,他非是圣人也不是凡胎,少年荷尔蒙支配的时期,他也有过看似荒唐的时候,但那些都是在有度之内,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这些年,即便没有家庭井井有条的管束,他也能打理好自己,不会不恤学业、生计,乃至抱负理想。   可是,偏偏他在这个本该越活越明白的年岁,还是会犯糊涂。按父母的那个腔调,他就该呼吸都敛着张度,有些东西,就该当戒律清规般地守。   他破了戒,那就一身万丈光,弹指,一身锈。   程若航郁闷难抒,想抽根烟,却发现外套里烟盒见了底,……,当所有走向都和你预料的南辕北辙时,也许这也不是最糟糕的,起码,在那最混沌的时候,本能的意识,会替你捋清这一二三。   程若航翻出程西昨天发给他的微信,在她发的那个红包过24小时时效之前,点开了。   不多不少,如他所料,整好够他买一包七星。   *   原贺工作室交给程西的第二单合作,比首单工作量少了许多,却是个精致活。   业主要求画师描拓一幅名画,免了画师创稿的时间,却是十分十的质量活。   业主有家快试营业的酒吧,一间雪茄吧的墙壁上,业主要求承载一幅名画,保罗.高更(*Paul Gauguin)的《永远不再》。   程西知晓高更,还是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毛姆以高更的经历为蓝本,写成那本著名的小说。而《永远不再》这幅画,程西却是一次偶然间看张爱玲的一篇散文,程西私以为张女士文字侧写得太妙,乃至于程西丢了书就去找那幅画的本来面目。   程西当着客户的面,赧然自嘲道,如果知晓有一天她会因为这幅画而来做生意,她一定成千上万遍地刻苦描摹它,起码她在应承这笔生意时会多些自信的砝码。   客户楚先生扬扬眉,“我不信你,也信贺正庭,他向来挑人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额,这话一出,程西更是诚惶诚恐。   付明森作为老师的助理,依照正常程序,如果业主没有异议的话,那么他们今天就签署一下建筑施工的增补协议。   程西一早接到付明森的外勤通知,跟着他的车来到桐城,一番量测、交涉、应酬,眼下已经下午茶时间了,他们回去的路上,程西请付明森喝咖啡,候单的时候,她接到了程若航的电话,她手里握着两杯摩卡,耳朵与脖颈之间夹着手机,简单明了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这口气,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程若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   “我在桐城,和工作室的设计师一道出外勤的。”   “……那你忙……”   “有事?”   “如果找你一道吃饭算的话……”   程西会心一笑,在付明森跟前搁下手里的饮品,扶正手里的手机,“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去。”   “……桐城的一畦街,去过嘛?”   “没有。”   “那边有家很不错的日料炭烤店,要不要试试?”   “你要过来?”程西很是惶恐,程若航今天很闲,竟然愿意游车河,只为吃顿饭?   “发你的地址给我吧。”某人行动力一向如此power。   程若航让程西专心谈公事,他如果先到了,就在外面等她,他今天左右是闲着。   程西挂了程若航的电话,脸颊上禁不住的绯红,那晚平安夜他坚持送程西回去,程西问过他,时小姐那边呢?   他毫不避讳地说,他并不知道那场聚会有时家一家,也觉得家里这场算计着的安排,实在没多大意思。   程西不敢再问他些什么,实际上她壮着胆子问他那句,你不喜欢贺正庭?从他嘴里探出的答案,已经有些失落不堪了,她怕腆着脸,再问些不该问的,更是落花流水、明月沟渠的下场。   有些人面前,错半次都不行。   付明森看程西接完一通电话之后魂不守舍的,一杯咖啡也喝得敷衍了事,“刚才,……,是贺老师的电话?”他试探着问。   程西一口咖啡含在口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瞪瞪眼,这个付明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不是,是我哥。”   “咦,我以为是老师过问你的结果呢?”付明森一副暧昧不清的审视目光。   “我和你们老师真得没什么。”程西不介意再解释一遍。   “他对你另眼相看是事实。”   “嗯,我很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程西妥当措辞,“可是我确实不喜欢他,他其实也不喜欢我,大概思念情浓的时候,偶然觉得有些皮囊、个性与记忆里的某个碎片太过相似。”   “咳咳。”付明森呛了一口咖啡,“你的意思是,你拒绝了老师?”   “我觉得在贺总真正忘记林小姐之前,他的感情里,谈不上谁拒绝了谁。”事实上,那晚程西因为程若航的缘故,不辞而别。贺正庭事后,发了条短信给她,抱歉他酒后也许唐突了些,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程西如果忘了便罢,还记着也不必上心,他之前的保证还算数,他们合约存续期间,只有工作伙伴的关系。   程西大概有些懂贺正庭的自乱阵脚,铜墙铁壁的城池里,总有些号角与人影,即便不兵临城下,也能让你甘心丢盔弃甲。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之后,他(她)悲悲悯悯只爱一张面孔。   *   程西正式在付明森带过来的意向合同上签字了,她被原贺买断了三年合作的画稿约,程西不能私接任何同行标的的项目,工作室也保证三年期间合作基本意向金按10%递增。   “程西,无论你中意不中意我这番话,我都得以前辈身份唠叨几句。你是幸运的,老师惜才是一方面,可是工作室这么多年,老师不是没遇到过比你更有才华的画师,他都从未这番上心过。当然,如果你坚持认为他是在你身上看到林小姐的影子,我也不辩驳。只是我跟了老师这么多年,我是真心希望老师能有个圆满的归宿,不仅仅是对他家里有个交代,更多的是,老师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偏偏感情上两次都不如意,我有些费解,费解,如今的女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处处出彩的男人始终没人眷顾。”   付明森告诉程西,当年贺正庭为了那个林小姐,几乎每周都去斯年珠宝买物件,珠宝哎,不是白菜豆腐。偏偏那个林小姐为了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连性命都折了,老师去年这个时候,因为林的死,几乎闭门不出的,原总作为合作人亲自去贺正庭住处把他提溜到工作室去,整个租赁二层楼里都听见原总怒骂贺正庭的声音,你他妈是死妈还是死老婆了,为了个从头至尾不属于你的女人,在这凄凄惨惨戚戚,真他妈滑天下之大稽。   付明森讲这些的意欲,程西有些一知半解,他耷拉着个脑袋,言辞却很镇静,“无论如何,我希望老师是开心的,幸福的。”   “你……”程西哑了哑喉咙,所有的会意化作颔首。   虽说,她出于本意,也希望,凡是出于真心的爱与意都不该被辜负,可是一颗心只能挨一份名与字的重量,实在承载不了其他。   这大概就是那句,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程西只能这样自私地解意了,也希望付明森能够释怀。   程付二人公事、私事谈了远远不止一个小时,程西与付明森告别之后,在商场前面的一处露天停车场上找程若航的车,突然某处冲她按了按喇叭。   程西闻声过去,一上来就连声抱歉,“和那个设计师谈超时了。你来多久了?”   “一首歌算三分半,我大概听了有十首了。”CD机正好在切下一首歌,是Coldplay的《Viva La Vida》,降下车窗的程若航稍稍扬扬眉梢,“第十一首。”说着,他随意一勾手,示意她,上车。   ……   I hear Jerusalem bells a ringing   Roman Cavalry choirs are singing   Be my mirror my sword and shield   My missionaries in a foreign field   听那耶路撒冷钟声传来   罗马骑兵歌声震彻山海   担当我的明镜,利剑和盾牌   我的传教士屹立边疆之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连夜赶了一章出来,不是怕断更,而是怕我这无纲裸~跑的一个闷~骚文,再不写,我自己都忘了写什么了! 这章信息量有点沉且重,…… ☆、(40)无间(下)      一畦街。   桐城一条古风格调的商业街。一街一河,水陆并行,两岸之间有一座座石桥相连,错落有致的棋盘格局。   桐城原先是县城,程西确实也过往的少。   她问程若航,是如何在这百里选一的铺子里,找一处合乎他舌头的食肆的。   “纪东行随纪叔应酬的地方多,还是早些年,他带我来吃过几次,上个月肖师兄整好也去了那家馆子,这才想重新回味一下。”   “他带你不带我?”程西纯粹没话找话说。   程若航专心看前方,不经意侧脸瞥一眼看似不满的程西,“还有任意,我们三个一道来喝酒的,带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娃娃作甚?”   哦,原来还有女朋友。   他们把酒言欢的那个时候,程西还只能啃书呢。   副驾上的她,一时间心情down到底,这算什么,若干年后,旧地重游还是念念不忘?   她就说,他没那么好兴致,单纯带她吃顿饭,哼!   “工作谈的怎么样?”程若航重新换了个话题。   程西有一说一,说到那幅要描摹的名画《永远不再》,程若航好像记忆蒙尘了,表示没什么印象,程西索性百度搜给他看。   粗鄙且蛮壮的赤|身|裸|体的女人,张爱玲用的那个词很精准,横泼的风情。   这类印象派的画风,其实程西并不太擅长,高中的时候也没有系统地经专业老师指点过,只是各种兴致来了,临摹过很多大家的画作,至于这接手的第二个项目,她也很坦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令客户满意。   程若航却关注点在程西每天这上下班的交通上。虽说也有地铁换乘能到,可是这来回太耗时间,且早晚高峰期人满为患,也实在太不方便。   他们一路往程若航说的那家炭烤店去,程若航当即替程西规避好了一些客观条件,“在你完成这个项目前,我的车先借你用。”   “不用了吧。”程西说,早晚高峰期来往,其实他的车未必有地铁来的方便。   “刮风呢,下雨呢,再有第二场雪呢。”程若航替她想好了一些天气因素,且这些天气温都低得很,程西一个人奔波这么远,实在不便。   “你说的好像没有车就不配上班似的。”   “问题在于你有,我不觉得你能规避掉的一些顾虑,在这闹别扭地拉锯有什么意义?”程若航听清程西的嘟囔,耐着性子地给她讲道理。   程西一秒钟认怂,她也搞不懂,明明程若航在为她好,可是她就是有些不舒坦。似乎他一直竭尽所能地替程西驱赶一些风与险,正是这样护犊子的理所当然,才把程西搞糊涂了,明明他只是做一件亲人兄长身份该做的事,她偏偏要过分解读。   “要不要?”程若航问她的态度。   程西右手食指上有几根倒刺,她一边咬着肉刺一边偏脸望他,“嗯。”   程西本以为她顺从了他的主张,勉强太平了,可是再抬起眼眸,某人还在睨她,“你这动不动咬指头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程若航蹙眉道。   “那你动不动喜欢说人几句的毛病能不能也改改……”程西一上车就低眉顺目地任由他发问,她低声嘟囔,凡事,都有个度的好不好!   “我听到了。”   “嗯,我在diss你。”程西敢做就敢认,她带着几分委屈的意味,继续,“你这样人前人后的对我各种指摘,我很没面子的。”   “……”   程西难得一次顶嘴,程若航不知何意,竟然再没了下文,她偷偷看他几眼,后者也一副专心驾车的姿态。   离商业街还有一些脚程的时候,老远就有疏导交通带着袖章的执勤安全员指引驾车人士的停车方位,他们好不容易寻了个空位泊好车,开车的人自顾自地下车,也不理会程西,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程西今天为了见客户,穿了一套中长款格纹毛呢大衣,脚上也是一双细跟高跟鞋,在青石板路上疾步跟着前面的人,很是吃力。   “喂,你腿长也得体谅一下我腿短的,走那么快,……,你这顿饭我吃了也不养肉的。”程西喊前面要做东的人。   “我走快了也让你很没面子了?”程若航带着些斤斤计较的口吻不经意间顿住脚步,回头,后面的程西一直往前赶着,他突然刹车,她没了安全制动距离,一个惯性迎面撞进了程若航的怀里。   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程西非但没被程若航扶住,还生生撞得鼻骨隐隐的疼。   程西揉揉发酸的鼻子,仰头想要质问他一句,偏偏他寂然地看着她。   从容自若。   看得程西倒有些局促。   “你走快了,我要是赶不上你的脚步,来个平地摔,就很没面子了。”程西直觉程若航今天心情不佳。   程若航眉头一点结,“我走我的,你赶什么,……,始终只有一条路。”   华灯初上,街巷里挂着一些应节的灯笼和各类幌子,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止步在街巷中间太过扎眼,程西来不及消化程若航别有深意的话,他已经推着她继续上前了。   *   到了目的地,这家日式炭烤店比一般的居酒屋大一些,刚刚不到晚上六点,已经开始要等位了。程若航知道程西一向喜欢吃这些炭烤类的食物,势必让他跟随,他也宁愿驱车一些距离,选一家干净适意的馆子,起码咽得下去。   程西接过服务生的菜单,一翻开,哇塞,干净适意的代价就是,随随便便一串鸡翅要三十块,“你为什么要跟随?你不是一向吃不惯这些?”   对面饮一口乌龙茶的程若航怔了怔,一旁等着客人点单的服务生有些拿不准他们的关系,程若航搁下手里的杯子,打量手机几眼,面不改色地让程西点单,“吃就吃,少废话。”   菜单上有个肉蔬的拼盘,只是各类串串里,有鸡肝,程西不吃这个,她问服务生能不能换一串别的,服务生小妹年纪和程西差不多大的样子,很耿直地摇摇头,说套餐拼盘不能改。   程西没有退缩,说她拿荤的换素的也不行?   小妹继续耿直,摇头say NO.   程若航看不下去了,“你为什么非得点拼盘,单点不是一样嘛?人家都说了是套餐,你们非得套餐里不要这个不要那个。”   “我哪有不要这个不要那个,我只是不要鸡肝而已啊,套餐比单点便宜啊。”   “果然女人就是麻烦,多大年纪的都一样。”程若航觉得程西这样为难人家服务生很没礼貌,“单点!我不指望你这么会过日子。”   程西&服务生小妹:……   “不行就不行嘛,我只是问问。”程西脸埋在菜单里,小声道。   “你只是问问?你这叫不依不饶。”程若航板着脸,让她别墨迹了,喜欢吃什么吃什么,别给自己找难受。   哼,又人前diss我,程西气得恨不得合上菜单,AA啦,本少女不受这嗟来之食的气了!   程西重新看菜单的时候,服务生小妹走开了一会儿,折回来的时候软糯糯地告诉程西,刚才她问了店长,店长同意套餐里帮客人换掉那串不爱吃的鸡肝。   程西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然接受,而是看一眼程若航,用眼神传达给他:这不算我不依不饶了吧!   立在一旁的服务生小妹也怯生生地瞄一眼程若航,毕竟他刚才很不耐烦地苛责程西,还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女人就是麻烦,人家小妹估计自己对号入座了。   “恭喜你,你的不依不饶得逞了。”程西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尊口,他果然噎着她了。   这个人还真得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程西自作主张地点了些菜,服务生小妹最后问是否需要酒水,程若航先开了口,“想喝就喝点。”程西原以为他的意思是一起喝点,结果服务生拿来一瓶清酒,他却只喝乌龙茶,“我就免了,昨晚纪东行的局,一起喝了几杯,头到现在不舒坦。”   “东哥的派对,你很少愿意去的?”程西纯粹好奇。   “怎么?我就该永远待在医院才不新鲜?”灯下的程西,脱了大衣外套、摘了围巾,有着一种风雪夜归的亲昵感,程若航甚至不禁挑眉诘问她一句。   程西撇撇嘴,她在他这里,从不会占到半点便宜。   菜上桌了,程西迫不及待地尝了块铁板牛肉,还没嚼烂吞下去,她就冲程若航竖大拇指了,入口很嫩,食材的新鲜填补了清淡口感的初印象,再等肉蔬拼盘上桌,程西彻底停不下来了,她狼吞虎咽地跟程若航说,这里实在不适合做正餐来吃,只能当夜宵,不然太浪费钱了,像程西这种无肉不欢的人,分分钟能吃瘪荷包。   “你老实讲,这段日子,没了姑姑的资助,是不是过得很狼狈。”程若航看着她吃,单手托腮,冷冷地问。   程西的学费一向由姑姑的一个助理帮忙转到卡上,她日常的很多开支,姑姑也都是开了副卡给她任由她支配,也会时不时给程西买各种女性奢侈品,只是给到程西的现金不多,这在姑姑的概念里没毛病,只是她小看了程西的自尊心。   她既然决心自己过过独立生活,就不会再张口跟姑姑要钱,更不会再用副卡,“交完半年的房租确实没什么钱,再者,工作室的尾款也有账期。”程西告诉程若航,本来贺正庭免了她的有效账期的,只是程西穷人骨气多,眼下也只能抻到底了。   “为什么又不免了?”   程西吃完一串牛舌,抬眸看一眼程若航,“为了避嫌啊,他给我特例,员工难免会说闲话,……,回头你再说一句我偏爱老男人!”   “那就饿肚子了。”程若航沉了沉嘴角。   “饿死总比冤死强!”程西这一秒还骨气满满,下一秒又没节操地跟程若航卖惨,“能不能再吃一盘那个牛肉哦,虽然我知道挺贵的。”   “你吃那么多,肉都长到哪里去了?”程若航嘴上不满她的饭量,还是伸手唤服务生,如她所愿,再加一盘牛肉。   “很明显,都长到骨头里去了。”程西暗指自己的骨气。   一个晚上,程若航头一遭展颜,虽然程西不知道她这句话哪里好笑了,可是他眉眼生笑,还是很乐意看的。   她不敢告诉程若航,他云淡风轻的一抹笑,简直勾去了她七成心魄。   *   结账的时候,程若航将服务生刷完递回的一张借|记|卡丢到程西跟前,“这张卡你拿着吧,里面有几万块,够你吃饭交通了。”   “……”   “拿着,我不想你每次吃饭都一副从灾荒年逃出来的样子。”   程西知道没必要和他客套,“可是,即便我拿了你的钱,遇到这样的馆子,吃相还是很难看的。”她提醒他。   程若航阖阖眼,表示没兴趣听她贫嘴。   “我拿到项目尾款,会补齐还给你的。”程西很正式的态度,谢谢程若航解她局促之境。   “到时候再说吧。”   “我认真的!”   “嗯,听到了。”   ……   他们一起挑起门帘往外走的时候,程西因为喝了几杯清酒,膝盖之下有点绵软,她狠狠跺跺脚,直起身子被冷冽的风灌了一脖子,才发现围脖落在店里了,程若航见她虚虚晃晃地,让她靠在店门外的一处石凳上歇一歇,他回头帮她拿围巾。   程西乖乖坐在石凳上等程若航,大衣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是姑姑。   姑姑见到程西中午发的朋友圈,为程西接到第二笔生意表示开心,“你还在桐城?……脸怎么这么红,喝酒了?和谁一道的?”   程西举着手机和姑姑视讯,听左耳边有脚步声,瞥一眼,刚想正过脸去告诉姑姑,她和程若航一起吃晚饭的。   只是手里拿着程西红色围巾的程若航,突然食指竖在唇边,不知何意,始终没移步过来。   程西迷迷糊糊,脸上的微醺似乎更浓稠了些,她末了,没有跟姑姑说实情,只拿工作应酬作幌子,但也不懂程若航的意思。   挂了姑姑的视讯,那边的程若航也丢了手里的烟,裹着浓烈的烟草味,走近程西,给她三两下围好围巾,声音沉沉道,“走吧,这里风大。”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各路面基的我,过来补一章! ☆、(41)真相      程若航说得没错,还会再一场风雪。   南方的雪,鲜少会像电影里那样簌簌地往下落,相反,侧耳贴在窗棂上,无声无息,只是隔夜睁眼,落地白茫茫浅浅一片。   程西酒没喝多少,却始终有种酒酣耳热的软绵感,这种后劲的错觉感,直到她躺在床上辗转到后半夜一直也没有抵消掉。   她一个翻身,手掌贴在脸面下,实在难以入眠,掀开被角,起身旋开门锁去敲唐唐的卧室门。   她们之间没有上锁的习惯,程西作样地叩了几下,里面的人没有应声,她索性直接闯了进去,俯身坐在唐唐床畔:   “唐唐……”   “嗯……,”唐小姐刚刚入梦乡,一迷糊眼,一道纤瘦的影子坐在她床边,“啊~~~~~~~~~~~~~~”   唐小姐一声惊魂未定的喊声,不出意外的话,对门寡居的老阿婆明天又要找物业投诉她们两个小妮子成天懵擦擦,动静大上天!   “我靠,你想吓死我还是想睡我?!”唐唐气得冲程西丢枕头。   “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想听听你的意见。”程西魂不守舍。   “最好是你老板想睡你,然后他的正房找上你,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他这样令你难以入睡又显而易见的选择题,否则我势必要掐死你,因为刚才梦里,纪东行在强|吻我。”   程西没心情陪她YY,她稍带惆怅之色,两条眉毛都快要打结了,把今晚和程若航一道的始末说了一遍,“你说,他为什么不肯姑姑知道我们在一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哥?”   床头灯开着,程西有些晃眼,她心里很乱,没头绪地乱,这也是她一直苦恼的地方,事实上回来一路她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可是程若航始终未觉不妥,这更让程西糊涂。   她有点怕,怕不是她想得那种,又怕是她担忧的那种。   总之,她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让姑姑知道他们在一道。   “哦,原来不是道选择题,是道推理题。”唐唐别有深意地望一眼程西。   “我现在已经够心烦的,你……”   “那句话怎么说的,就是柯南.道尔的名言?”唐唐按住程西的肩,试图让她平心静气。   『When you h□□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   ——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程若航不待见姑姑?×   程若航欠姑姑钱?×   程若航吃|喝|嫖|赌被姑姑捞出来了?×   ……   唐唐问了一摞可能犯到姑姑手上的罪行,都被程西否了。   “姑姑待他很好,几次劝他买房子,她会贴补一些给他这个唯一的侄儿。”   “那就剩最后一条,他躲着你姑姑,单纯地只是不想你姑姑知道你们单独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显而易见……”   程西此刻已经脑袋抛锚了,她明明胆战心惊,还是一鼓作气地问了,“为什么?”   “因为,他的的确确觊觎你姑姑些什么,不是钱就是人,觊觎她的钱就不会避而不见,很显然只剩下人,还要我说得明白些嘛,程若航在觊觎你姑姑不可能给他的人——你,他、想、睡、你。”   唐唐的脑回路里,喜欢你等于想睡你。   简单粗暴,却完全没毛病。   可是在程西耳里,如蒙雷闪。   暴击之后,程西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三观碎了一地。   有些东西,搁在她心里、眼里,在她预料的范围里,她还能承受,可是目前的局面,似乎已经玩脱了,不在她的股掌之间了,她彻底凌乱了。   简单点说,她喜欢程若航,可以各种吃味各种看不惯他和别的女人亲密,可是真当他转过头来告诉她,好了,如你所愿了,程西是懵的,甚至是怂的。   怂地恨不得一头扎进沙子里,彻头彻尾做一只鸵鸟。   因为在她看来,这种单箭头变双箭头,是大逆不道的,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她坚决不承认这是事实的真相。   唐唐:黑人问号脸?   *   桐城那边正式开工前,程西打了通电话给姑姑,没半天,纪东行工作室就派了一辆大众polo给程西。纪东行那边给程西发微信,他已经进组拍戏,大概要到春节前才能回来,程殊要求他帮忙找辆代步车给程西,桐城那边的项目结束才能归还。   纪东行怪罪程西,要车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或者程若航说,还非得经程殊那一站?   程西难得低三下气,不想麻烦你们。   纪东行回了两个字:呵呵。   ……   程西想要归还程若航的好意,只能搬出姑姑,所以,她才放下脸面打电话给姑姑说了时下的境况,姑姑一通电话,瞬间解了她所有的困局。   程西看到手机用于缴纳学费的借|记|卡徒然多出的五位数余额,其实还是有些羞耻心作祟的,毕竟几个月前,她信誓旦旦地跟姑姑说过,想过一过独立的生活。   晚间,她与姑姑视讯通话,姑姑也怪她太实心眼,为什么给她的副卡不用,为什么缺钱不和她说?   “这么长时间,家里那边都没人过问过你的生计?”   程西一下子被姑姑点到了痛处,她下意识地想到程若航那句“我不想你每次吃饭都一副从灾荒年逃出来的样子。”   程西意外的沉默,却让姑姑领会了另一层意思。   “西西,你过来我这边吧!”姑姑突然开口道。   *   程殊承认她自私,当年一时意气收养了程西,这些年来,除了给了程西衣食无忧的生活,陪她的日子真得少之又少,程西那年高中毕业,她提过一次带程西出国,只是程西一直没同意。   眼下,她的这个女儿,因为她的一些特立独行,被搁置在国内,却始终未得到程家肺腑的关怀,程殊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她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她爱怜的人与物受半点委屈,她在视讯那头,很是愤懑地中文夹着英文,表示她即便寄养只狗在大哥家,他们起码也得管一管吧!   程西怕姑姑一气之下真得和舅妈那边闹口角,只能说,程若航有过问过她,只是她觉得拿他的钱不太好,这才管姑姑要的。   事实上,程西在意识到那个真相之前,并未觉得她拿大哥的钱有什么不妥,毕竟她会归还的,可是纯粹把程若航当男人看,程西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她更怕辜负姑姑对她的信任。   到时候,恐怕非议姑姑的人更多,老不正经只会教出些小不正经……   程西如今的身份,无论是从户籍还是法律上,都和程若航是兄妹、近亲。   她脑里一直弹幕般刷屏,约同于罪恶的两个字,几乎要把她淹没一般。她终究把程若航的那张银|行|卡锁进抽屉里,找个合适的机会,她会还给他。   *   桐城酒吧壁画在程西一个礼拜加班加点间,初步完成了灰线定稿,恰巧碰到付明森过来巡监,他说有事想拜托一下程西。   “嗯?”   “上次在市立医院给赵姐儿子取那个纽扣的医生,是你哥?亲哥?”   程西这些天一直回避的一个人,冷不丁被付明森问起。   付明森说,贺老师最近饮酒过度,已经胃绞痛好几次了,偏偏贺某人以为自己是个壮士,这不,贺母知道了,让付明森帮忙预约个专家,做个胃镜检查。付明森今早查市立医院本部的消化内镜科,才知道上次医院会面的那个亲戚还是个专家号呢。   “能不能让你哥帮忙给贺老师挂个专家号或者主任号呀。”付明森认为,这算讨巧了,朝中有人好办事。   “……”程西眼巴巴地看着付明森为爱奔波着,她眉头打结,可是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是你哥没错吧!?”   “嗯,是我舅舅家的表哥。”   “那能不能给老师安排一次检诊啊?”   “你直接去挂他的号吧……”程西有推诿之色,虽然她也知道,市立医院专家号难挂得很。   “老师病着呢,程西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老师好歹对你也有知遇之恩,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饭碗可就没了,再说,撇开工作关系不谈,再怎么说,老师也是真心欢喜你……”   “停,打住,……,我替你问问行了吧!”程西一个头有两个大,什么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总算有些体会了。   这人情债,就不能欠!   可是摆在她眼前的,是两起祸。   她是一起都不想惹。   程西在通话记录里还没翻到程若航的名目,手机就切到来电显示画面,上面跳跃着的三个字,令程西着实不安着,她隐隐嗅到一些兴师问罪的火|药味。   “是什么理由让你跳开我去管纪东行借车?那晚几杯酒断篇了?还是我那天主动要借车给你的诚意不够或是中文表述能力出了错?”程若航在程西接通他的来电之后,劈头盖脸一串冷冰冰的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谢一位一直认真看我文的朋友。(这章为她连夜赶出来。谁能体会我没存稿没大纲的痛,呜呜呜) 这一章,算是有进展了吧,不过女主怂了,怪我啦,不怂的话,直接都END了! ☆、(42)庄谐   程西替贺正庭那边向程若航开了口,程若航同意可以大夜班换班的时候,替贺正庭加个塞,做个检查,前提是,程西一道过来,他有事找她说。   “是姑姑知道我这边的情况,她觉得我用你的车不方便,才让纪东行安排了辆给我的。”程西把说了一遍的辩词又车轱辘地倒了一遍,她听到程若航说有事找她说,分分钟炸毛。   “我耳朵没聋,不必这么大声。”程若航在电话那头嫌程西喊声大。   “……”你饶了我吧,我实在经不住吓。程西哑着嗓子,鼻尖都出汗了。   “就这样,明天早上七点半,你和那位贺先生一起过来,提醒患者晚上八点以后不进食不喝有色酒饮。”说完,程若航嘟地一声挂断了。   程西握着手机立在原地,三魂去了七魄,堵不上的脑洞拼命地在那造一些肆虐且不知轻重的梦,付明森走过来问她如何的时候,程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可以!!!!!!!”   “你哥不肯走后门?”   付明森口里的那声“哥”,尤为的刺耳。   *   唐唐对程西这种——老子可以喜欢你,但是你这个小婊砸绝对不可以反过来和我一样的心思,这种脑回路,实在get无能。   程西却在客厅里急得快抓光头发,因为程若航在一分钟前,好像算准了程西的心思,发了条信息给她,再次加重说明他愿意临时开后门的条件:那个贺某人单独来找我,抱歉,我只会按制度办事,科里的专家号春节前的已经差不多挂满了。   程西欲哭无泪状,你们都逼我,我谁都不伺候了!   “大哥不喜欢你,我直播吃翔!”唐唐还在一边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上次咱们一道吃烧烤的时候,我就感觉大哥看你眼神不太对,他表面上是去接那个时小姐,实际上送你回来才是王道吧。”   唐唐咋舌,这样的养成,太刺激了。   程西心拧成一根麻绳,她始终记得纪东行说的那番警告之言,她也知道程若航父母其实并不太待见她,她更不想牵绊程若航这大好前途,毕竟他们之间如果破了什么禁忌,太惹是非。   说到底,她没有勇气,她宁愿缩回自己的井底里,连程若航到底对她切实怎样的情绪都不敢问。高三那年,她随他一起去乡下,夜里庭院里,她误把夜猫当鬼,惊叫地程若航只能捂住她嘴巴,她已经感受过一次那种心悸,她希望他在身边,待她温和周到,可是这太过亲昵的距离,程西很有负担。   说程若航是她的信仰,有些矫情,但绝不为过。   试问,信仰怎么可以任由他人怀疑乃至……唾弃?   翌日清晨,程西从付明森那里得知了贺正庭住址,贺正庭这几天应酬过密,胃绞痛最严重那次,还是付明森背回来的,付明森在微信上发红包给她,麻烦程西打车去老师住处,再帮老师开车一道去医院。   “你不一起去?”这么真爱,默默无名地守着贺正庭,程西都想站一站这师徒cp了。   “因为把老师的胃病告诉了他母亲,老师这几天都改了门禁密码,说禁止狗腿子入内。”付明森说他就不去了,惹老师心烦,他胃更有负担了。   啧啧啧……   程西心情万分沮丧间,还不忘开个小玩笑对付明森,“如果男人也可以生孩子,也许这个世界会更和谐点,起码你在贺总母亲那里,一定是一百分的。”   付明森在电话那头严阵以待的口气,说谢谢程西没有对他的性取向表示不齿,但也不希望程西再拿他说笑了,毕竟玩笑里顺带了贺正庭,“老师只把我当助手,我也只想协助好他,从未有别的幻想,他即便喜欢男人,我也不想打破我们之间这亦庄亦谐的距离。”   “我懂。”早一天,也许程西都不会太感同身受,毕竟大部分感情是不可逆的,拿心换心的游戏太没什么准则,说不准哪天就见异思迁了,到时候赔了这些年惺惺相惜的相守不说,连路人都算不上才真真不值当了。   *   程西打车来到贺正庭的公寓楼之下,时间还不到七点,她说她在楼下等他,贺正庭却和值班门禁处打好了招呼,让程西上楼等。   “我就下面等你吧。”程西有点避嫌的觉悟。   “放心,吃不了你,胃疼,使不出力的。”   程西:……   挂了贺某人的电话,一路畅通地上了楼,一梯一户的格局,程西出了电梯,已经看到贺正庭的住处敞着门,玄关处暖洋洋的,“贺……”   “进来吧。”有人声应她。   贺正庭一身黑色缎质睡衣睡裤,趿着双拖鞋,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蓬散着,如他病人主诉一样,他气色不太好,惨白着一张脸。   二人在玄关夹道里,一里一外地站着,贺正庭耷拉着一双眉毛,有气无力地冲她勾勾手指,“进来坐会儿吧,没拖鞋供你换,光脚吧。”   程西一副没所谓地脱了鞋,直接进了里,她原以为建筑师的房子,格局起码也是高大上的,结果打量半圈,大片的留白,家具也是中规中矩的实木原色调。   唯独出奇的就是玄关地是一面钢化玻璃格出的铺地书架,贺正庭的解释是,地上很多书都是他现在懒得翻的了,就用钢化玻璃封到脚下去了。   贺正庭拿了一瓶水给程西,关照她坐会儿,他去洗漱。   “你最好快点,和我哥那边约的是七点半。”程西好心提醒。   贺正庭回头睨一眼程西,丝毫没有欠人情的自觉,“催命鬼,一个个。”   程西撇撇嘴,起床气大的人,就该归到人品差系列去。   贺正庭应该在主卧套卫里洗漱,他的手机搁在开放型厨房的中岛台上,瓮瓮地在那打旋,程西寻声找到,折回客厅探身往最里面卧房处喊了一声,里面的主人没有回应。   “贺总!”再喊一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宋女士,程西只以为是贺正庭的什么紧要客户。   联想到他一脸微弱气短的样子,一时脑洞盖不上,该不会厥过去了吧!   事不过三,在程西喊他第三声还不应的时候,程西也顾不上唐突与否了,轻着脚步走近了贺正庭的卧室,在里面拐了个弯,结果主人大人好模样地站在卫生间洗手台边上,手里正拿着电动牙刷。   “您胃病也影响了听力?我喊了你三声。”程西没好气地把手机递还给他。   “我知道是谁打的,不必理会她。”贺正庭大概真得病了,以至于他平日里的那种颐指气使的劲头都全然偃旗息鼓了,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程西一眼,“喊我三声就能堂而皇之地进我房间了?”   程西被他促狭的笑,弄得有些局促,想即刻出去的时候,突然心头一横,脚步移回来,吞了吞口水,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你上次说养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贺正庭刚含在口里的一口漱口水,生生滚到了喉腔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程西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丫头,唇红齿白、脆生生地把贺正庭堵在卫生间门口,质问他养她的话还算不算数。   一大早火急火燎地杀上来的宋女士见到这一幕,如何不误会!   宋女士一把提溜开程西,上来就抡着她那个Hermes Birkin ,揪着贺正庭的睡衣,使出penta kill的蓄力值,连抡了他好几下,“你不是病了嘛,病了还给我招惹这种小娘鱼,我说你怎么没心思去给我乖乖相亲呢,心思放在这种小丫头身上能好嘛,你干脆气死我算了……”话没说齐全,贺正庭的后背又重重挨了一下。    ☆、(43)归还      “宋女士,我送你包,不是让你当武器来掼我的?”贺正庭任由眼前的中年妇人打了几下,随即利用身高优势,一秒钟反杀了对方,抢过她的包,也没什么所谓地搁在水渍斑斑的洗手台面上。   贺正庭口中的“宋女士”气不过,再回头瞥一眼程西,对方气焰顶峰的时候,贺正庭抢在她之前开了口,“人是来接我去医院的,今天检诊的专家是她亲戚。”   宋女士一脸狐疑之色,上下打量程西,看着后者穿着双棉袜踩在地板上,活脱脱的个学生模样,“小付呢?”   “小付出卖我的人身自由被我关禁闭了。”贺正庭刷牙的间隙答宋女士的话,牙膏沫差点喷到她的脸上,看一脸惊慌错愕的程西,还不忘介绍道,“这是贺宋氏,也就是我……妈。”   妈?!还真有点像,不过宋女士保养得当,丝毫不像有个三十几岁儿子的女人。   “……贺夫人,您好。”程西感觉得到对方刺啦啦的目光,自觉半点客套的寒暄对方都不会care的。   “我能单独和我儿子聊两句嘛?”贺母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出去等你们……”   “等一下、”贺正庭抹了把脸,一改先前疲倦之色,眉眼里掬着些悦意,“宋女士,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和她的话还没说完,你能出去等我一下嘛?”   贺母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拿目光追贺正庭,后者再自若不过的神色,程西实在待不下去了,扭头想走的时候,贺正庭脚步比她迈得大,两三步把她拉扯到衣帽间,随手带上移门,也不管他母亲的存在。   程西一副惊到下巴的模样,再看贺正庭,他当着她脸脱睡衣上衣的时候,程西进退两难,想硬着头皮出去,又被贺正庭箍着手腕,只能压着声音、两颊烧红质问他,“你干什么?”   “换衣服。”   “……”   “刚才问我的话什么意思?”贺正庭裸着上身,一只手拽着程西的手,另一只手在挑他的衬衫。   程西大概脑子刚才当机了,才想到找贺正庭,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智商实在令她自己都鄙夷至极,可是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让目前的局面不再继续垮下去。   “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唐突很无礼,但是……,总之,我希望你能扮我半天男友。”程西垂着目光看脚下,磕磕绊绊地讲完自己的诉求。   她的话音刚落,手腕上力道的主人明显少了半成力,贺正庭拽下一件白衬衫,松开程西,利落地套上衣服,带着讥讽的口吻,“扮?哼,当我干那行的还是当我戏子?”   结果跟她预料的差不多,程西也没什么失落,“那抱歉了,权当我没说过。”   贺正庭三两下扣好衬衫的纽扣,望着程西一直局促地避着他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扮你的男友?”   程西哑巴了,片刻,她咬咬嘴唇,“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不说?”贺正庭挑眉,“不说,那就恕我爱莫能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向来没这么冤大头。”   “因为上次你见到的我的那个哥哥,”程西毕竟年轻,经不住激,再者,她也确实觉得这样的要求太为难贺正庭,“我喜欢他,从我懵懵懂懂知觉感情起,就喜欢他,可是我只想喜欢,不想其他,更不想他为了我打破些什么,你明白嘛,他是个医生,我不想有一天他的病人因为质疑他的私隐而怀疑他的术业。”   贺正庭眉头微蹙,这一刻他才知道,程西与那个程医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血缘牵连,可是他们确实再委实不过的兄妹关系。   程西口中的打破些什么,不是为了她始乱终弃也不是见异思迁,而是世人眼里,实实在在的,乱|伦。   程西泛青的眼眶上挂着两行泪,她来不及擦,贺正庭就掌心附在她脸上,很不温情地给她揩掉了,“行了,出去等我吧!”   “……”   “还是你要看着我换裤子?”贺正庭说着,动手作势脱他下半|身的睡裤。   程西红着眼眶逃也似的出了他的卧房。   *   贺母今天一早过来,没有别的意图,就是亲自坐镇,送贺正庭去检查身体。   程西从贺正庭卧室里出来,明显是哭过的样子,老太太更是错上加错的误解,一路下去取车的时候,拧了贺正庭好几下,故意把他扽后几步,问他,“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你看到的关系。”贺正庭索性将错就错。   “你三十好几的人了,你爸要是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贺母气得要吸氧的样子。   “她成年了,大学都毕业了。”贺正庭指指前面几步远去替他取车的程西,“我又不是搞婚外情,老贺打断我的腿干甚!”   “……”贺母噎了几秒,“这次你是认真的?”   贺正庭大概有五六年没有正式交女朋友了,贺家父母也知道他平日里与那些所谓的女伴之间的往来是为了什么,他们老一辈是真正看不惯的,如今这个女孩子倒是头一次让贺母看到贺正庭有收心的趋势,就是年纪太小了,个子也不高,十足的孩子。   “胜在漂亮,俊,和宋女士一样。”贺正庭好脾气地哄母亲大人。   “呸!”贺母狠狠啐一口贺正庭,“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好伐?”   贺母再抡起她的包时,贺正庭跳闪两步,还来?   程西解锁了车,替贺母开着后座门,对方过来的时候,气焰明显平缓了多,只是依旧不和程西招呼的样子,贺正庭笑吟吟地赶程西上车,“别对她这么好,反正她也不喜欢你。”   “狗东西!”   “行了,我胃还疼着呢,真检查出个什么大毛病,你也不要指望什么孙子了,直接养老送终的人都没了。”贺正庭吓唬老太太。   果然,后座上的人乖乖没言语了。   *   医院停车场一个小时四块钱,程若航跟程西抱怨过很多次,这世上哪有高尚的事情嘛,他明明是来急救病人的,车要是来不及临时搁在收费停车场,依旧要管他们要钱,你说心塞不心塞。   从车开进市立医院本部起,程西就整个脑子里都是程若航的耳语在盘旋,他说过的芝麻大的事都能被程西记得一丝不差。   程西好像心里被灌进了无数个绵针,呼吸都扯着痛。   在门诊三楼,内镜检查室门口,程若航从门内出现的那一刻,程西就刻意地收回目光,半个身子隐在贺正庭后面,程若航一身白袍制服,开门见山的口气,规矩可以给他们免,但是该缴的费用还是得缴。   贺母不再是路上来时的威严,很和善地听从医生的话,要去替贺正庭缴费,程西出于礼貌及躲避心理,接过贺母手里贺正庭的证件,“我去吧,……”   “这么善心,不会只是哄着我早点给你结尾款吧?”贺正庭把钱夹给程西的时候,故意调侃她。   程西先是没心情应付他,抬起眼眸才意识到他是在配合着她演戏,嘟囔一句,“算是吧。”   “那我更不会提前给你,多哄我几次。”   程西懒得理会,一溜烟下楼给他去缴费了。   贺母不明就里,权以为儿子在和小姑娘打情骂俏,搡他一下,看病的场合,不要这么儿女情长!   “你吃醋?”贺正庭转脸又和母亲开起玩笑,之余,还不忘介绍程若航,“程医生是程西的表哥。”   程若航寒沉着一双眼,对贺母这长者的问候,也丝毫不恤的样子。   他循例问了下贺正庭有无任何进食。   “一早被程西催着,喝了一口李施德林的有色漱口水应该没事吧?”贺正庭毕竟是混生意场的,又比程若航大上几岁,他太懂如何拉拢一个男人,更懂如何作践一个男人。   两道目光再次交锋,程若航带着些浅浅的愠怒,贺正庭偏偏一副纯良无知。   患者要求进行无痛胃镜检查,这需要注射一支短效麻醉剂,贺正庭听从护士的话进检查室前,问护士能否家属陪同,当班的小田一口回绝,不可以。   贺正庭和煦耐心的声音,请护士通融一次,他平生第一次做这种检查,又是有麻醉的前提下,他希望女朋友陪着他。   小田认识程西,知道是程医生的妹妹。   可这种不合规定的操作,她做不了主,她说替他们问一下程医生。   程西百般不愿意,“你这是干什么,无痛胃镜一点没知觉的,睡一觉就起来了,你为什么非要我陪,再说,谁是你女朋友?”   “这河还没过呢,就想着分分钟拆掉我?不想做戏给你那个伪兄长看了?还是你要留在这里由我妈盘查?”贺正庭在程西耳边警告她。   “我只要你替我挡掉他要和我单独谈话的机会。”   “然后呢?这一次挡了,下次呢,斩草只得除根啊。”   程西懵擦擦地看一眼贺正庭,后者的眼里,明晃晃的算计与筹谋之色。   “我怎么觉得你来者不善的样子。”   “哼,小人之心。”贺正庭朝程西撇一下嘴,出来的护士竟然告诉他们,程医生同意了。   同意了!?   *   程若航专业毕业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可是程西对于他的工作内容还是一知半解,眼下也是第一次进到内镜检查室,鞋套、口罩的防护着,里面又各种仪器设备运行的声音,一静一动之下,更显肃穆之色,程西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贺正庭脱下的外衣及解下的领带都挽在程西胳膊上,一支静脉麻醉剂推进体内,检诊台上的贺正庭很快就睡着了,四肢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程若航左手持内镜操作部,右手持软管探头,通常无痛胃镜的操作他会更加谨慎,虽说患者因为麻醉的效应,环咽肌会比较松弛,有助于胃镜推进。但是无痛胃镜对于一个专业医生来说,是有逆辅向性的,因为患者处于睡眠状态,但凡有任何操作失误的情况出现,患者都很难做出体能应激反应,这会在原本风险的基础上更大破坏性性地损伤消化道。   因此,全程他都是摒弃一切外在因素的干扰的,尽管他憋足了愤懑想问程西一句,我之前说的话,都讲给狗听了嘛?   程西觉得每一秒都在煎熬,一方面她不太敢看内镜检查的那个显示屏,更不敢看一直严肃工作的程若航,只是他在检查某一部位时,胃内有些粘液,程若航给手势辅助护士,需要加点水冲洗干净后才能局面检查清楚,护士通过程若航左手操作部加给些水,随后程西就在显示屏上看到了白光之下的贺正庭某一处胃部成像,她看见了一个孔!   本能的害怕让她想起贺正庭路上来时的话,尽管她不喜欢贺正庭,可是外面等着的贺母还指望着抱孙子,指望着贺某人养老送终呢,她心跳快了几拍,两步靠近程若航,“这……是破了一个洞嘛?”程西的有限常识里,贺正庭经常饮酒,胃损个孔也是正常逻辑。   护理辅助的护士破功地笑了声,只见程若航侧目睨一眼程西,沉默不语。   护士告诉程西,这是胃和十二指肠的连接部,幽门。   程西也不在意自己闹了个乌龙,微微喘出一口气,这时程若航却说话了,“这么关心他?”   程西语塞,就当默认了。   有些话她真得不敢单独和他说,“姑姑那边已经给了我一笔生活费,我暂时应该用不到你的卡了,先还给你了。”说着,程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带着她些体温的银|行|卡,连同他的心意一并归还给他。   检查室里有两个辅助护士,程西知道程若航不会说些让她坐立不安的话的,但也没料到他竟是缄默的神色。   整个检查总共才五分钟左右,程西觉得有五个小时那么漫长,尤其最后一分钟,程若航始终没再开口,程西的角度看他,是骄傲的,笃定的,自信从容的,她一直喜欢的也是他的这一面,偏偏她是怯弱的、毛躁的、身无所长的。   她有多欢喜程若航的光彩,也有多害怕他被人指指点点。   检查的结果,贺正庭没什么大碍,反流性食管炎,程若航关照等患者麻醉苏醒,带着检诊报告去门诊内科挂号取药,治疗期间最好戒烟戒酒,生意始终也得有个好身子去赚才行。   他等打印机吐出那张检诊报告后,龙飞凤舞地在报告下方检诊医生栏签上字,就走了,他赶去换班及主任查房。   临走前,他知会小田,告知病人检查后两小时内不要进食,两小时后先试着进些流食。   这些话他大可以直接跟程西讲,可是他全程把程西当空气。    ☆、(44)听说      医院一别,程西有大半个月未曾见程若航。小年夜之前姑姑提前归来了,今年她头一次主张不回程家那边过春节。   姑姑新北区有套房子,只是常年无人住,积了不少尘,保洁公司前后打扫了三遍,她们又自己动手过了一遍,姑姑这才勉强同意住进去了。   程维生那边除夕上午打电话给姑姑,兄妹俩在电话里起了不小的争执,姑姑是个炮仗脾气,她直言程西工作这段时间,兄嫂待程西的态度,她很不满意,“程维生,我在你儿子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不清楚,你那精刮的媳妇也该知道!连纪沅康都看得出你们夫妻俩对程西很冷漠,那么到底是看不上西西还是看不上我?”   “行了,你少噜苏!我再不济也不会靠男人养,更不会自己男人在外面解裤带,她在家里睁眼瞎。”   “我懒得回去,……,看到她那副扣扣索索的嘴脸就难受。”   程维生那边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姑姑直接掐了电话,程西在一旁很是尴尬,尽管她一直强调,没有人待她不好,姑姑就是不听,“郭颂心从前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几十年的心思寄情在丈夫、儿子身上,整个人全然废了,变得格局小的要命,她不是不待见你,纯粹是不待见我而已。”   姑姑不这样说还好,偏偏她气得光火,还要匀出心思安抚程西,程西更是恼透了自己。   因为她一个外人,姑姑几十年来与长嫂的太平,一夕间,翻了盘。   很不值当。   *   姑姑这些年在外面,未必全然吃得惯西餐,但是她会做的却只有西式的食物。她们一道在超市选购食材的时候,纪东行打电话给程西,问她们为什么不在老宅过年了。   程西支支吾吾,反问他,“你没去纪叔那边?”   “程殊呢?”   “在旁边,你要和她说话嘛?”   “……晚上我去你们那边,带我一口吃的。”纪东行说完就挂了。   程西如实转告给姑姑,姑姑将胸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脑后,通身的妥帖与精致,丝毫不像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妇人,“别理他。”   程西想到上次纪东行从美国回来,为姑姑买醉的那晚,“我听说,你交新男朋友了?”   “嗯,不过已经分手了。”   程西:……   “Ethan有三个孩子,与其说他想找个伴,不如说他想为他的孩子找个妈。”姑姑哂笑,她最该结婚生子的年纪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她正享受当下,让她去给三个洋娃娃当继母,她吃饱了撑着的,“他知道有你的存在,还满怀的热情,要把你接过去,说四个孩子在一起,他的house才真正算满当。”   姑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她喜欢热闹、喧嚣、激情乃至迸发,可是她热衷这些如同她热爱富士山一样,爱她不代表就势必要拥有她,话说回来,谁人也不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姑姑,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和……纪东行做过嘛?”程西有一丝难以启齿,可是却是横在她心里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程殊一脸精致的妆容偏头过来的时候,程西的脸先不自觉的红了,她揉揉程西的短发,“我们家的小妮子真得长大了,偶尔也能蹦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了。”   “那有没有?”   “为什么这么好奇?”程殊眉头有些结。   “他喜欢你,这是我们大家都看得到的,不瞒你说,上次他从美国回来,得知你有新男友了,他醉醺带泪地问我,他哪点不如你喜欢的那些男人,我想知道,他对你这些年念念不忘到底是真情还是只是执念没得到!”   “他在我眼里,就是和程若航一样的存在,你还要问嘛?”   有时候,明知故问才是最下乘的智商,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她那么不值得爱,又为什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爱情,从来不只是正义人士的消遣。   *   Chateau Latour Pauillac 1994.   不请自来的纪某人带过来一瓶酒,程殊粗略地瞄一眼,说他这样的好酒,不该在她们这里喝,太浪费了。   “程小姐这张叼嘴,还有喝不起的酒?”纪东行大喇喇地背靠着厨房流理台,侧脸看程殊,“我还只怕你瞧不上呢!”   一旁帮着洗蔬菜的程西很有眼力见地撤出了厨房,程殊喊她,她也不理,说累了,玩会手机。   程西实在受不了纪东行那恨不得一口吞了姑姑的爱慕眼光。   她在客厅沙发上插上耳机看一部班级群里安利的电影,彭于晏与陈意涵演得《听说》——   男女主角都误以为对方是有听力障碍的人,里面有段戏,女主的姐姐才是听力障碍的人,她问女主,钢琴是什么样的声音,女主自此以后就认真学手语,因为她想把全世界所有美好的声音都告诉姐姐,男主说他明白这个心情,就像他误会女主听不见,一直想让女主知道下雨是怎样的声音。   下雨的声音,像极了思念的声音。   程西窝在沙发里,看落地窗外的光景,今天是一年的末梢,可是没有下雨,但程西耳畔似乎也能听到绵绵的细雨声,滴滴答答,惆怅潮湿。   晚饭间,纪东行一直絮絮叨叨问着程殊的近况,程殊原定为年底的一场嫁衣展,后来因为珠宝品牌赞助那边出了些问题,就延后到节后了,定为春季展了。   “这么说,这次在国内要多停一段时间了。”   “还是会先去跟进西雅图那场,结束再飞回来。”   ……   纪东行偶尔会从程西这里打听程殊的状况,但只要有会面的机会,他总会不辞辛劳地奔波过来,只为问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纪东行的酒量一向很好,他也不轻易兜底给外人看到,眼下他喝了几杯酒,脸上没有微醺的痕迹,可是瞧着程殊的眼眸里有着熠熠的光。   且迟迟不会消散。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唐唐发微信给程西,程西佯装朋友喊她出去跨年,姑姑有些不高兴,“你老实讲,是不是有男朋友?”   “还是个老男朋友。”纪东行带节奏。   姑姑一听,像只猫立马竖起了耳朵,“有多老?”   程西拿目光怼纪东行,别不识好歹,我这刚想着给你腾地方,你却来恶心我?“什么老男朋友,你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你认为我从哪听来的?”纪东行微微眯眼,给程西自行领会的时间。   程西心魔作祟,不敢再和纪东行叫板,秒怂,“没有的事,是唐唐。”   程西拿了外套就说出去转转,过了零点回来,她趁着姑姑收拾餐桌的时候,偷偷在纪东行耳边说,姑姑和那个老外分手了。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程西怂恿他,“你不是老在外人面前胡诌我是你侄女嘛,就不想把亲戚关系坐实了,姑父!”   程西一声“姑父”喊得纪东行额角一跳,却也十分受用。   *   纪东行上一秒还沉浸在程西那丫头给他画的大饼梦里,这一秒,程殊就开始赶人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你该回去了,西西也不陪我,我这些天都有些失眠,今天想早点睡。”   程殊永远能把最沉闷单调的颜色穿得轻盈妩媚,纪东行刚进门的时候,看她一身T恤黑裤,不是散在腰间的卷发,他能把她误认为是二十岁的程西。   她似乎换了新的香水,纪东行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种甜腻味,后调里有弥久的鸢尾花香。   他看着程殊来回在餐厅与厨房间穿梭,却迟迟不回应她逐客令的话。   他端着杯中没饮完的酒,跟着她走进厨房,程殊把大大小小的碗盘、酒杯搁进洗碗机里,回头见纪东行没有听话的趋势,她抽一张厨房纸巾揩干手上的水渍,“不走?那我打电话给年素,让她来接你。”说话的人即刻就要去客厅寻她的手机。   却被身高早已高她一头不止的纪东行堵得严严实实的。   “赶我走,何必要假手他人,你一向有作践我的本事。”纪东行一双眼睛里带着些雾气,仰头喝完杯中的红酒,随手把高脚杯搁在岛台上。   “纪东行,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为止,……”   “闹到你愿意认认真真看我一眼为止。”程殊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斩钉截铁地道。   他太过笃定的眼神头一次令程殊在与他的对峙中败下阵来,程殊拗不过他的力道,只能折回头,在厨房岛台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夹在指间,“我不会看你的,在我眼里,你父亲才是和我同辈的人,你始终是和程若航一样的孩子。”程殊吐出的话和她口里的烟一样,轻飘飘的却浓烈呛人。   “是吗?”纪东行高大的身影逼近着程殊,走近她的那一刻,逆光的缘故,眼前一道实实在在的侧影罩住了程殊整个身子,她才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男孩了,他是个再成熟不过的男人。   纪东行身上有着清新稳重的男性气息,配合着他呼吸吹拂到程殊脸上的热气,有着避无可避的诱惑性。   “和程若航一样的孩子?”纪东行嘴里像是要嚼烂这些年始终被程殊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轻蔑一笑,带着些邪性,毫无征兆地伸手扶住程殊的脑后,用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按向自己,接着程殊一直回避的那份男性气息,成百上千地在她的唇里无限扩散开来。   程殊指间的烟燃到头,星火的热度逼着她不得不扔掉,身上又推搡不开纪东行,后者被程殊抗拒极了,就捧着她的脸,气急败坏道,“程若航特么敢这样对你嘛?再说我和他是一样的孩子!”   纪东行从来不会只想过要程殊的身体,可是他这些年的忠心耿耿全被程殊作践了,她可以不爱他,但不要一遍遍拿当他是孩子遮幌。   愤懑之后,他恢复了些理智,却依旧不肯松开程殊,即便把她困在怀里她满腔怒火,也始终不想松开这太多年如同一口气吊在喉间的眷恋。   他浑身所以的亢奋都在告诉他,程殊就是程殊,与其他的女人全然不一样。   如果可以,他愿意掏出他的心给她看一看,到底怎样,你才会爱我。   纪东行不依不饶地吻着程殊,他的几杯酒更是助兴了他所有的沸腾,程殊被他抵在大理石流理台边上,后背生生地疼,饶是她再愠怒,却始终挣脱不了一个沾满情|欲的男人力道,她即便始终没有认真看过纪东行,眼下他这样对她,也很难不羞恼,“是不是我顺从你一次,你就能不执念了?”   纪东行红着一双眼睛,多少苦于开口的诉求,似乎又一次被她践踏了,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退缩,因为她问的话,他也没有答案。   “呵,没准,也许我如你过去的那些个男人一样,睡过你,也觉得程小姐不过如此了。”纪东行很难讲明白,于我,你程殊早已不止欲与念了,我已经把你放在心里这么多年,早已生了根,想要拔除你,势必扯筋带肉的血肉模糊。   ……   “纪东行,你会后悔的,我早已不是你印象中的程殊,我老了,你这样不止羞辱我,还在羞辱你。”   “你再老,也是个妖精,吃人魂魄与骨血的妖精。”   程殊的床上,纪东行在她的瞳孔找自己的影子,缠磨煎熬之至,他把这些年的寤寐思服交付给程殊,在看到程殊有着他预料的痛楚之色后,他似乎觉得一切都畅快了,如愿了,值得了。   “程殊,……,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副线的车,显然没用力开,留给主线吧。。。。。。 ☆、(45)赤诚      唐唐和新交的男友去三亚度假了,微信不过发了一些美食图嘚瑟给程西看顺祝她新年快乐。   程西趁机找了个借口跑出来,除夕之夜,不到十点的光景,S城徒然像一座被弃了的城池,空空荡荡,稀稀疏疏一些人影,未到零点跨年,想来也没有多少人在这冷风里耗着。   大把的人间烟火在这一夜候着绽放。   程西在街上孑然一人地走着,姑姑说得对,程西是真得长大了,她渐渐意识到七情六欲已然具象化了,她脑海里遏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人的皮囊。   她从来没要求他成为她的什么人,可是也没曾想过今日这样的局面,她原以为姑姑回来,起码春节可以有一个再正经不过的理由会他一面,可是姑姑却因为程西与程家那边赌气,老天爷也在告诉程西,很多念头不能生,更不能存。   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坐完一条地铁线,出站的时候,已经离新北跨了三个城区,科技园区不比闹市区,这里除了研发科技楼,就是工厂制造基地,再者就是一片银行风投金融街。   时间逼近夜里十一点,有限的生活休闲区也因春节大假歇业了,程西好不容易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热饮,店员忙忙碌碌的样子,好像也要赶在零点前做年前结业。   程西付账的时候被后面一个男人不小心贴了下,她没怎么在意,只以为自己顿步有点急,后面的人来不及缓停而已。   可是等她出了便利店,直觉告诉她,后面有个细微的脚步声跟着她。   她装作不经意回头,目光扫到的一个人如果她没看晃眼,应该是与她一道在便利店结账的男人。   她突然心里警铃大作,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快了些,程西有限的阅历告诉她,S城的治安还算良好,可是照样每天有人作奸犯科。   各种猥|亵妇女、孩童的社会新闻也是层出不穷,但她和一般人有着一样侥幸的逻辑:宁愿相信自己的两块钱彩票会中五百万,也不愿相信早一秒不等信号灯,会被正常行驶的车蹭刮到。   程西从来没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一个人落单也会受到欺侮。   手里的热豆浆因走得急,晃洒了程西半个手背,她来不及喊烫,想勉力甩开后面存疑的危险,可是前后街面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生机。   她脚步急,身后的人似乎频率也加快了些,这让程西惧怕的心更是急转直下,男人的脚步很快赶上了程西,后面的人手臂一伸,拉住了程西的肩头,不是程西的被害妄想症,那人瑟瑟阴翳的目光更佐证了他的意图。   “美女,一个人?”   “你松开我。”程西故作镇定。   “开房聊一聊吧。”   “没兴趣,我不喜欢男人。”程西只以为遇到好色之徒,她搡不开恶人的手,只能勉强装作不怯。   “蕾丝,哇,有趣,你试过男人嘛,也许你尝过男人的滋味就不会那么想不开了,呵!”面目可憎的男人,行为更是下作,他捂住程西的嘴往墙角一推,力量缠斗期间,他顺势抓过程西的手,就往他的下|身送,程西拼命抗拒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变态露|阴|癖。   程西另一只手里的豆浆洒了他衣前一片,估计男人见程西身形单薄小巧,量她也搏不过他的力道,分出些力道去拂程西手里的东西时,程西身形一错,逃过了他捂她的掌心,大喊了声,“救命。”   这声本能的应激之言,其实未必有多少见效力,可是犯科之人毕竟还是有些心理短板,更何况是这类下作的心理不健全之人,男人一时间被程西不管不顾的一声叫喊慌得风声鹤唳般,程西借着本能的力道,再次恶狠狠地推开了他的身影,拔腿就跑。   她秉着一口身后有猛虎追的体能,一边跑一边喊,试图在这前后都见不到人影的街面上寻求一些注意力,她生怕那个男人再追上来,身上的一个链条包也在挣扎的时候掉在了原地 ,手机钱包全在里面,程西求生的本能粉碎着她所有的自尊,不知跑了多久,已然泪流满面,直到她在十字路口的一家银行自助取款机旁边遇到一对驾车的情侣,对方男士刚从取款机取完钱,等在车上的女生见一个慌里慌张的女生扑到车前,以为遇到碰瓷的了,连忙锁了车门喊男友过来。   程西勉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表示自己不是坏人,也把刚才的遭遇告诉了情侣,对方女生下意识地相信了程西的话,“我们能帮你什么,报警还是通知你的家人?”   程西能背得出的手机号码只有姑姑和程若航的,对方女生把手机借给她的时候,她几乎本能地在拨号键盘上输出了一串数字。   *   去年除夕,程西刚学会打牌,技痒得很,饭毕后拉着姑姑与程维生夫妇说打几圈,没多久就被晚到的纪东行给拱了屁股窝,纪东行美其名曰,程西十一张牌都快都拎了个遍了,还是不知道该打哪张,分明是还没出师,回炉重造,顺带着编排了下程若航,说这个师父教得实在太臭。   被占了位置的程西气不过,就一直在纪东行身边絮絮叨叨,还告诉姑姑不能打哪张出冲的牌,最后程若航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外套,哄程西出去转转。   他们去郊外看烟火,这些年市里年节期间大力倡导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行之有效,不过年节终归有个年节的气象,政府便规划出一片郊区地段,明令规定燃放区域及限定时间。   他们驱车抵达的时间,正是零点区间,老老少少很多人在欢庆,也有小贩做起了就地买卖,程西买了几个烟花筒子,可是她没勇气点,每次那引子还没着,程若航一唬,她就吓得缩回来,最后把点燃的那根烟还交还到程若航手里。   程若航不依,硬逼着她上,她哆哆嗦嗦地勉强点燃了引子,烟火绽开的那一瞬间,她往回跑得太急,一个踉跄,来了个平地摔,身后的烟火往星空上蹿得有条不紊,程西却摔了个狗吃屎,程若航上前把她拖回来,纯粹是怕火星子蹦到她身上,着起来,更难看,周遭很多人已经忍俊不禁了。   “我都疼死了,你居然还有百来斤的偶像包袱在身上,拜托,你不关心我的安危,居然只想着我要是身上烧起来,你作为家属很难为情?程医生,你的良心真得不会痛嘛?”   “我不会让你身上烧起来。”   程西才不听,手掌根部都蹭破皮了,火辣辣地疼。   程若航拉着她回车里的时候还不忘夫子嘴脸教训她几句,“说过多少次,不要那么毛躁。”他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她冲洗伤口,敷衍地给她吹了吹,说蹭破一点油皮,回去抹点消毒水就不碍事了。   “还医者父母心呢,我疼。”她睨一眼程若航。   再让程西回去放烟火,她说什么都不去了,程若航还在一边风凉话,恭喜她,她的二十岁第一秒就是个狗吃屎,没准会交狗屎运。   程西:……   他们二人都无心再去恋战,就远远看那一处灿烂生平,程西坐在车里听音乐,程若航站在不远处迎风抽烟。   回程的路上,程西大概困意到了,睡得很沉,程若航特地兜了一个大圈子,想着许是晚点回去,她也一觉迷糊醒了,可是他还真小看了小妮子自愈系统,凌晨快两点,他在院子里熄火的时候,楼下已经没了灯火,他没忍心叫醒程西,就从副驾上把她抱了下来,一口气把她抱回了二楼她自己的卧室,轻声静气地想把她扶正在枕头上,却发现程西身后的长发好像绕在他腕表的搭扣上,他稍微一移力,掌心之上的她就怨声怨气地呢喃声,就这样他的一口气始终没喘出来,任由她枕着自己的手心睡了有十分钟,他早已解开了自己的腕表,勾出了她那根丝发,却没抽出自己的手。   夜深人静,心思漂浮出窍的第一秒,程殊立在门外,不言不语。   ……   程殊在程若航的卧室里,难得的严肃之色,她自己是个放浪形骸的人,可是不代表她能宽容到允许自己的侄子与女儿之间有些什么。   无论程西与她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程若航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而程西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程殊承认,这些年程若航管程西比她这个监护人多,可是这样的管与教里不该掺半点男人的情绪在里面。   换句话说,他能凭着这不明不白的感觉,一辈子赤诚到底嘛?   如果半途他放了手,也许那会要了程西的命。   因为程殊比谁都有眼睛,程西这些年愈发地把程若航放在心里,挂在嘴上。   *   程若航赶到他们约定的地方,第一句话,不是对惊魂未定的程西说的,而是对那对情侣说的,“谢谢你们,很抱歉,新年还麻烦你们从园区一路开车到这里。”   程若航接到程西的电话,通话里没说什么,只让她乖乖待在人家车里等他。   他来的路上,车主那位男士觉得程若航从市里赶过去太远,又折中往这边开了一段距离,大家彼此节省了些候等的时间。   “不要紧啦,你先看看你女朋友吧,她吓坏了。”女车主见程若航一副温和斯文的长相,也和煦地开口。   程若航顺势拉开车后座门,伸手臂过去探程西,能感到她微颤的身子与冰凉的一双手。   “下来。”他的声音沉沉的,没了刚才与车主情侣的客套礼貌。   程西顺着他的力道下车时,脸上的泪痕还能看到,程若航也不细问或关怀她,只再次感谢车里的情侣,还掏出钱夹想谢他们刻意载程西这一程,也谢他们解了程西的险境。   女车主说什么也没要程若航的钱,只耐心劝道几句,“情侣吵架可千万不能任由女生大半夜跑出啦,很危险的,还是这大过节的,我看你女朋友真是吓坏了,一脸泪趴到我们车上,把我吓傻了……”   “行了,人家自己会说的,要你噜苏,你不走人家还要走。”驾车的男士见自己女朋友和程若航说不停的样子,有些不耐烦的口气。   “是,总之,谢谢你们。”程若航一边牵着程西,一边礼貌颔首,目送车子离开。   外人走了,似乎所有尽力维持的和睦一股脑地碎落在地上,程若航垂眸看始终不敢望他的程西:丢盔弃甲的狼狈之样,脸上纸一般的没生气,“你大半夜不在家里待着,跑科技园区干什么?”   “……”   “说话!”程西的闷声,更是让程若航无名之火。   “我问你跑那么远去干什么?送死嘛?你这一遍遍不辞辛劳地折腾给谁看?我他妈真是烦透了你无事生非又打死不张口的样子,你要我说多少遍,不要离经叛道,否则出了什么事也是活该,活该你懂嘛!”   程若航大动肝火,那怒火中烧又毫不克制的声音,一条街都能听到,步行街偶尔有些外宿或晚归的情侣不禁侧目,有个女生还吐槽,“我靠,这男的未免也太凶了吧!”   程西一时间羞耻比后怕的情绪清醒点,她不住地点头,想说些什么,可是言语却支离破碎,“对……不起……”她努力地忍着没出息的眼泪,可是哽咽的反应好像不由她控制,想用手去抹掉脸上不自觉掉下来的泪,可是一想到她的手之前被那个腌臜的男人逼着触摸过什么,就一阵恶心,所有的屈辱禁不住地翻腾出来。   程西努力控制住抽泣的情绪,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望一眼脸色极差的程若航,“你能借我点钱嘛,我想打车回去,姑姑……”   程西的话没有说得齐全,就被程若航一把揽到怀里,他双手圈抱着程西,力道很坚决,埋首在程西耳边,动容的声音,“对不起……,西西,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航哥的对不起,约等于,我爱你。呜呜呜呜 ☆、(46)南北      程西怕姑姑担心,拿了程若航的手机打电话给她,没有接,连同纪东行的亦是如此,零点之后的气候实在是低,程若航说先送程西回去,其余等天亮了再说。   “你送我回大学城那边的公寓吧。”程西支支吾吾,勉强告诉程若航,“纪东行和姑姑在一起……”   程若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一紧,“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大半夜跑出来的?”   程西不说话,算作默认。   程若航架不住的愠怒,想张口骂她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丢了的包,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什么?身份证在里面嘛?”   程西摇摇头,“除了手机,只有些零钱和一串钥匙,还有张地铁卡,里面有几百块。”   “所以回你租的房子那边也没钥匙?”   “……我一个人,不敢睡那边……”程西犯怂。   “怕鬼,却不怕穷凶极恶的人了。”   程西吸吸鼻子,刚才被程若航拥入怀的悸动与温存感,一扫而空,眼下他又是平日那端正的样子,随时随地对她碎碎念且轻易不肯翻篇。   “先回车里。”冬日的西北风刮得实在强劲,不一会儿就吹透了他们的身子,程若航想拉程西的手领她回车里,被她有些局促的撇掉了。   一时间,二人不尴不尬地四目以对。   程西实在难以启齿,可是又怕程若航误会了她的意思,“那个男人,……,是个露|阴|癖,……,我的手……”   “除了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吃亏?”   程西摇头,看程若航的目光,很局促。   “程西,答应我,以后这样的落单再也不要了,好不好?”程若航的嗓子哑哑的,听起来很有砥砺感。   有些人与事,偏偏不能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告诉她,你似乎永远不明白,我有多么想与你,福祸相依。   *   回到车里,程若航将暖气调高几度,程西这才觉得所有的骨头活了过来,他车驶向的路不是回大学城的方向,“去哪?”程西生怕程若航这个时候送她回姑姑那边,如果纪东行还在那边,大家这样照面,岂不是很尴尬,加上程西出了状况,姑姑与纪东行该怎么自处?   “先回我那边,天亮后去事发管辖区的派出所报案。”   “我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去我那边?”驾车的程若航侧目过来,一脸肃色。   “不要去报案,大年初一就进派出所,太不吉利了。”   “你要是今晚出了事,就不是进派出所了,太平间都有可能!”程若航毫无顾忌,才不管年不年节这一说。   “反正我不去,我一秒都不想回忆那些事。”   “都是你这样的回避心态,才有那些心理畸形的人一次次得逞,你这不叫息事宁人,叫助纣为虐,……,好了,别闹,我陪你去。”程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程若航换了个口气,耐心安抚她,说服她。   车里收音机里放着张磊LIVE版的《南山南》:   ……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   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   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喝醉了他的梦,晚安   ……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一曲唱罢,程西的心似乎也跟着静静地回归原位,她说不上能让她有这种归属感的到底是这蕴藉人心的词,还是唱者那动情的声,抑或只是,她朝朝暮暮想见而不能见的颜。   程西有千千万万个瞬间,想不管不顾地告诉程若航,我喜欢你,不只是一个小妹的感情。   可是她不敢,始终她觉得,程若航应该不只是该一个程西与其相配的运气。   *   程若航住处,程西一个人在卫生间磨蹭了太久,手都泡得发胀了,她还在不依不饶地用洗手液洗着她那碰过腌臜的手。   程若航侧身走进来,一把提溜起程西的两只手,扯过一块干毛巾,替她擦干净,“行了,洗得已经够干净的了。”   程西两颊绯红,程若航让她出去,她也眨巴眨巴眼睛站在原地不动,逼仄的卫生间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程若航再无耐心了,蹙眉道,“你这洗手台的水一直哗哗地放着,我这憋着尿呢,还不出去?”   程西闻听,连忙把卫生间让给他这个主人。   等程若航洗了手从卫生间里出来,他问程西,饿不饿,要不要煮点吃的给她,她木头似的杵在客厅中央,手脚一并尴尬地无从适应,只说不饿,也没胃口。   “那就洗漱,早点休息。”像上次那样,他拿换洗的衣服给程西,“你上次那把牙刷被我扔了,浴室柜里有备用的。”   “哦。”   程若航脱了外衣,一身军风袖口点缀的白色衬衫将他的身型衬得很是挺拔、干练,他穿着双拖鞋,在为程西开卫生间的暖风机和热水,这样居家的体贴,即便程西与他相并生活十几年,也未真正看过这一面,程西想说,别对我这么好,她很贪心的也很念旧,她要是要得更多;或者如风陵渡口,郭襄初遇杨过那样误终身。   无论哪一点,他程若航都有逃不掉的责任。   程西在花洒之下,勉力地洗去这一年末梢尽头遇到的不尽人意,她任由温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体内不知何处的汩涌告诉自己,她在贪恋程若航给她的那个拥抱与贴在她耳边的那句:对不起,西西。   尽管她一直很理智地告诉自己要回避,可是这种藏着掖着的小心翼翼,在一些不可抗力之下,会一发不可收拾,如山洪穿林地,光辉落地尘。   ……   外面已然见一些白昼,程西却始终没有阖上眼,她披上大衣,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处,见程若航盖着薄被,室内开着暖气,其实也不算冷,可是他一只手悬在沙发边,入睡前看的书还盖在脸上。   程西走近他,想替他把书移开,结果稍稍一点动静,却扰醒了程若航,他缓缓睁开的一双半明半昧的眸子里,丝毫未有睡中醒来的疲力感或是惺忪浑浊感,而是再清醒不过的目光,带着些说不清的锐利、明智。   “我睡不着,要不咱们换换位置,你去床上躺会儿吧,我想看会电视。”程西睡前被程若航逼着喝了杯热牛奶,他说有助于睡眠,可眼下程西是一丝困意都没有。   “老实回床上躺着。”   “是真的睡不着。”   “睡不着也回去躺着。”   “那笔电或者平板借我玩一会儿?”   “滚回床上。”   “你该不会电脑里有什么猫腻吧?”逻辑简单的程西,自以为这样可以激将到程若航。   “你有猫腻,和该我也跟着有?”   “……”程若航的话,让程西一头雾水。   “你看A~V我还能理解,你一个女孩子看GV干什么?”   “……”程西反射弧比较长,被躺着的程若航盯了又盯,才意识到上次在拂云楼下,他即便走了,也听到了程西的话。   被拆穿了,程西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力一副不失颜面的嘴硬嘴脸,“好奇不行嘛?”   “……”程若航不知是被程西噎着了,还是无声地表示不满。   “我就不信你没看过。”程西小声嘟囔。   “我没你这么重口味的好奇心。”程若航跃起身子,抄起落地台灯下边几上的杯子喝水,吞口水,嗓音带着潮潮的湿润感,再次下驱逐令,让程西回床上睡觉。   切,直男最后的倔强。   程西寄人篱下,只能听从他,快要走回卧室门口了,她倚在门框边上,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问,“GV没看过,那A~V呢?我很好奇,学霸校草类的男生会不会看?”   “……”   程若航还是不说话,盯人战术,百发百中。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纪东行说过,你们一起看过……”程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故意想让程若航难堪一下,不过她始终没好意思张口说全部。   纪东行的原话是,“程若航明显对欧美的女人没好感啊,他就喜欢亚洲人的骨感美,不言不语的潋滟柔情。一口能吞到他肚子里的最好。即便看个毛|片,都跟看解剖DV记录一般,程家这个公子,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无意识地撩,最要航哥命,她再不回房间,航哥就不是喝水能降火这么简单的了。。。。。。 ☆、(47)天命      农历正月初五,纪东行个人微博凌晨发了条长文微博。里面图文叙述了他亲戚家的一个侄女,除夕夜里在科技园区的春晖路上受到变态男人尾随、猥|亵。   程若航年初一陪着程西去辖区派出所报案,春节三天国假过后,那家便利店也重新开店了,警方在店里调取了当夜犯罪嫌疑人尾随程西的监控片段。   纪东行直接在微博里公开了那个男人的半侧面样貌图,言语间也激进地批判这一行举,希望发动舆论及粉丝力量,协助警方找到这一犯罪嫌疑人,也希望此类事件能降低发生率。   纪东行毕竟是个公众人物,几千万的粉丝力量也不容小觑,各路大V、网红竞相跟着转发谴责这类事件,很多粉丝表示心疼东哥的侄女。   也有人表示,其实这类事件在社会里很多,大多数事件里,受害者都有回避情绪,严重的还有PTSD综合症,要始终坚信这类心理犯罪只有0或100的区别,不及时地制止,受害的辐射面只会越来越大,今天这位受害者是正好有公众人物为她喊冤、应援,要是一般零层面的人呢,所以希望大家一定要端正纠错的态度,公众场合的咸猪手、各种意图猥亵、职场性骚扰等,都不能姑息。   微博人肉不到两天,就有了进展,辖区派出所警方接到群众举报,他们群租房里的一个男人疑似微博急寻的一个嫌疑犯。   纪东行与程若航赶到派出所时,没等警方要求女受害者出面指认嫌疑人,对方就全部都撂了。   罪犯黄某,失业有半年有余,因没有钱回老家过年,当日一人在路上闲逛,看到一个落单的姑娘从地铁口里出来,失魂落魄状,他一路尾随到便利店,女生长得清秀白皙,黄某当时就心生了歹念。   他承认自己一直单身,心里难免苦闷,从前也只是找过小姐,没想过伤害那晚那个姑娘,只是对方抗拒得很,他也跟失了疯似的。   “我妹妹的东西呢,手机、包……”立在一旁的程若航阴恻恻地开口。   对方垂首,交待,手机他托人刷机倒卖了,包里除了一些零钱他拿出来了,其余都扔掉了。   “呵,零钱留下了,BVLGARI WOC扔了,也是人才啊。”一旁听审的纪东行俨然一副吃瓜状,表示无语,身旁的程若航禁不住地盯他一眼,让他闭嘴。   “李警官,我能再问他个问题嘛?”程若航右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说着踱步到犯人黄某就坐的折叠椅前,未等到对面做审讯笔录的李警官首肯,程若航长腿一踹,垂首坐在椅子上的黄某,狼狈地往另一边一栽,地上的人也不喊,没有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知道要被宰割的牲畜。   程若航还要重复他的“恶劣”行径时,被纪东行拉住了,“我靠,你好歹还是个医护人员,副高职称的人,当着人家警察的面打人,是不是也想吃牢饭。”   程若航三十年的光景里,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样貌虽说没有纪东行精致,但是他一身的斯文书卷气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他被纪东行竭力地拖出了审讯室,也渐渐平复了理智,一把拂开纪东行的手,一路上过来他就没和纪东行有过言语,此刻依旧无声怨怼。   纪东行好脾气地和李警官赔不是,“不好意思,家里这些天因为侄女的事都没好好过个年,丫头也才二十岁,姑娘家经这一遭龌蹉,他做兄长的,也是着急后怕才有些失控的。”   直到程纪二人从派出所出来,程若航依旧一副分道扬镳的脸色,纪东行光火了,“妈的,这是甩脸色给谁看,我警告你,戏过了,你拢共就是个半路兄长!程西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好过,她本人都没什么芥蒂的在家玩耍,你这是膈应给谁看,太把她当回事不是好事,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是好事。”   程若航像是没听见好友的话,侧身坐进车里,带上车门的声音,闷声带着风。   再就,绝尘而去。   次日,程西要去桐城开工,尽管程殊再三要求让她在家歇着,她也不听,学校那边二月底就要交论文一稿,她本来打算春节在家闭关忙论文的,现在她也只能先把手头上在约的壁画尽快完成,白夜一起猛攻,她跟程殊保证,她没有任何生理乃至心理上的障碍。   程殊本来按照计划是要春节结束,就赶回西雅图的,程西出了这个状况,她只能改签机票,中午几个国内的小姐妹喊她喝茶,年前没来得及聚首,年后程西的事,她也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家里。   眼下,姐妹团催得紧,程西也一早奔赴桐城赶工期,程殊这才匀出些时间,与几个老朋友会一会。   刚在咖啡厅里坐下,就接到了程若航的电话。   *   程殊的几个姐妹,本来就是一副如狼似虎的说话腔调,程若航一身黑色单排扣羊绒混纺的大衣,内衬是一件再素不能过的白衬衫,身高腿长地立在程殊跟前,让姑姑找个地方他们单独说点事。   姐妹团里一个女人扬扬眉梢开口了,“阿殊,你有个这么正的侄子居然没让我们知道,我仿佛错过了一个亿。”   “NO,NO,”另一个女人摆一摆食指,“是两个亿。”   这千帆阅尽的女人开起黄腔,是脸不红心不跳,程若航对她们的玩笑完全没兴趣敷衍。   “小程先生,你是我目前为止看到的,素人穿Burberry最有味道的男人。”   程若航跟着起身离席的程殊往隔壁桌去,他勉强回应了这个赞美,“谢谢。”礼貌,却毫不走心。   ……   “喝什么?”   “不必了。”程若航鲜少会像一般男人那样架腿而坐,他两条腿微微外敞着,两只手搁在桌几上,只是左手食指下意识地扣了扣桌案,这样的潜意识动作,昭示着他此刻很没耐心。   “除夕那晚,你和纪东行干了什么?做|爱?”程若航懒得和程殊绕圈子,光明磊落地问道。   “这个,恐怕你老子都管不着我吧?”程殊面色自若,她还没退步到连一个小娃娃都耍不过的段数了。   “自然,我作为晚辈,自然管不到你和任何男人的帐帷之事。但是你作为一个母亲,起码的教条是该树立起来的吧!程西为了给你和纪东行腾地方,一个人大半夜跑出去,你竟然同意了,事后有没有找她?你是夜夜笙歌的惯了,没什么顾忌,你就没想过她那么晚不回去,和谁在一起?还是说,你那个时候自顾不暇,根本没有闲隙管到你的闺女?我的手机给你们俩各去了一通电话,你们在干什么我没兴趣,我只想问你,如果那晚程西出了什么事,或者被那个男人捂死了,你该如何自处?再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时候,会不会有阴影……”   程若航没有边际的一些话,被程殊兜头的一杯冰水,浇得措手不及。   “滚,谁给你的权利,跑我跟前来撒野,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让程维生打断你的腿。”程殊把手里空了的玻璃杯往桌上掼的声音太刺耳,堂厅里许多客人不禁侧目。   程若航狼狈地抹一抹脸上的水,再听程殊压着火警告他,“你的父母是什么为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这三十年也一直顺着他们的路走,那就老老实实地回到程家继续当你的孝子仁医。程家出一个我已经够了,你要是招惹了程西,让她为你担一身骂名,你毁了她,我就毁了你。”   程若航嗤笑一声,甩一甩一手的水,“姑姑,如果你不能好好地管着程西,那不如让贤,起码没资格随时随地地跳出来,反对这个反对那个!”   一时间,姑侄俩,似乎答非所问,又像是各执一词。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程若航一双清冽的眼眸对上程殊的审视。   “程若航,你休想。”   程殊这些年来,一直告诉自己她活得很自在,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在世人的眼里,始终是个淫|娃|荡|妇,年少的时候没有任何名分地觊觎一份不属于她的爱情,之后就一直没停住脚的各处飞,她不向往那份名正言顺,四个字就能拴住女人一辈子,太不值当了。   可是轮到程西,即便程殊是个再不及格的母亲,她还是希望西西这个延续,能过得坦荡点,名正言顺点。   偏偏老天爷就是不放过程殊,好像她的前半生与后半生都活该被非议的宿命,她再清楚不过程西的心思,可是如果纵容了她,程家又得陷入口水风波里去,程维生夫妇前二十年有多看不惯程殊,这后二十年就会加倍地看不顺程西。   何必呢?   “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休想,可是我现在已经被程西搅得天翻地覆的。她一直避着我,那拙劣的演技,我配合她,她难受我也难受;我不配合她,就像你说的,也许我会毁了她也毁了自己。”程若航低头思忖一秒,抬起眼看程殊的时候,眼眶里有些隐隐的红,“姑姑,就当我求你,你就权当不知道,让我们听天由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给自己看,下一个故事一定等完结了再贴文,这每天裸~跑的感觉太纠结了。 (下一个故事,决定写一个女追男,轻松基调,日常耍流氓,再也不开虐了,伤元气。) ☆、(48)曲直      贺正庭春节期间陪着父母去了澳洲探亲,昨天回国,付明森接机的时候,偷偷告诉他,“老师,程西出了点事?”   贺正庭解西服纽扣的手一滞。   贺正庭很不君子的让付明森查过程西的出身,纯粹是好奇,丫头是怎么到程家的,又如何认识那么一个大咖位的明星。因为这个缘故,付明森也知晓了程西的一些私事,眼下他告诉贺正庭,纪东行因为这件事,微博热搜好几天没有下来。   “人没事?”贺正庭只关心程西的人身安全。   “我打过电话给她,她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大碍,具体我也不方便细问,不过她明天正式去桐城开工,想来应该没……吃什么亏。”   贺正庭脸色不太好,付明森措辞间,也尽力委婉了些。他知道老师的芥蒂,如果程西再出什么事,贺正庭估计真的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了。   机场回去的路上,付明森给贺正庭报备了明日第一天开工需要见的几个客户,后座上的人听到桐城那家养老院招标案,“明天先去这家,其余的往后排。”   付明森后视镜瞟一眼老师,一副再明了不过的颔首,“好。另外,原总明天晚上有个私人聚会,他秘书打你手机几次都说你关机了,你明晚去嘛,我得回复那边。”   “去,”贺正庭应得很是爽快,“……”,他眯眼看车窗外S城一路的灰雾重重,想说什么,又没张口的趋势了。   *   贺正庭应酬完养老院招标案的相关负责人,一路微醺地阖眼靠在后座头枕上,司机提醒他,贺总要来的地方已经到了。   楚耀的这间酒吧,里里外外都是贺正庭设计的,他轻车熟路地往那间雪茄吧去,厢门口,贺正庭两只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唇角叼着支烟,袅袅的烟雾里,他眯着眼看梯架上立着的那人。   墙壁上,那个夏威夷女人的胴体大体有个轮廓出来,粗鄙蛮荒,却带着最原始且不可遏制的欲望。   梯架上勾勒描摹的人太过端正、认真,贺正庭也就远远地无声地站着,他确实需要些安静来想清楚一些事。   “贺总,哪阵风把你刮来了!”楚耀的一声揶揄客套,打断了这份宁静断章。   贺正庭回头招呼楚耀的同时,看到厢房里梯架上的人回头看他一眼。   “西北风,……,来看看进度,算算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结三期款。”贺正庭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右手,与楚耀握手,节后寒暄,那头的程西瞟一眼他们,没事人的继续手头的工作。   “我就知道,你这尊大佛,没经念,是轻易不下凡的。”   贺正庭任由楚耀称兄道弟地损了几句,又作为建筑总工程师,带着几分严谨地陪着楚耀再次巡查了各个角落,他腕表上的指针快到下午三点,贺正庭也懒得再与楚耀周旋,推脱晚上还有事,他得先回市里了。   临走前,他折回程西工作的包厢,晃晃梯架,“下来。”   “干嘛?”程西一脸茫然。   “这是你一个员工春节过后该对老板的态度嘛?”贺正庭一副没耐心的样子,再次催促她下来。   程西撇撇嘴,“是,贺总,春节快乐。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下来。”贺某人第三次发威。   没等到程西乖乖照做,他用力晃着梯子,脚手板晃荡得厉害,程西踩着阶梯想顺势下去的时候,贺正庭索性一把拽过程西的胳膊,想抱孩子似的,把她拖下来了。   程西闻到贺正庭一身酒气,裹携着烟草味,乌烟瘴气的,“您有什么指示?”她撇掉贺正庭拽着她两只胳膊的手。   “我指示了,你会照做嘛?”贺正庭故意凑近她一步,程西果断往后跳两步。   “如果贺总只是喝醉了找人磨嘴皮子,那就趁天色还好,早点回去吧。”程西想到什么,眉毛打结,“我记得你胃镜检查,医嘱让你戒烟戒酒的,贺总这是不想活的节奏了。”   “起码能比你活得长点,你一个小妮子,大半夜跑科技园区干甚,不知道那边路比人多,厂比路多,不想活就早点告诉我,起码不要便宜了那些个变态不是。”贺正庭半真半假地磕碜程西。   程西明显脸上有些难堪之色,“你喝醉了。”   “走,给你个还人情的机会。”贺正庭抓起程西的手,摘掉她手里的画笔,拽着她就往外面廊道里去。   “什么人情?”程西糊涂得很。   贺正庭戏谑一声,“哼,和我玩翻脸不认人这套?你还太嫩了告诉你!”贺正庭说,上次在医院他帮她搪塞掉兄长过余的甜蜜负担,因此在贺母那里,老太太已经认定了程西就是贺正庭的女友,这个时候,程西翻脸不认人,让贺正庭如何解释?   说他喜新厌旧?指不定要挨贺父一顿海揍。   说他被始乱终弃?那他贺正庭不要在这圈子里混了,栽在一个小妮子手里?!   “经你这么正反一说,我势必要和你绑在一起了?贺先生,脸是个好东西,请你务必要端正珍惜。”程西一路被他“挟持”着,跌跌拌拌地被他扯着往前走。   “嗯,从前我就是太要脸了,现在,不想要了,脸值多少钱一斤啊,笑话!”   程西瞠目结舌状,果真,人至贱则无敌。   “贺正庭,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很没男性光辉的知道嘛?你又何必和我搅和在一起呢,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无论年纪、身份、性格、工作,我们都不匹配。”程西突然一个反作用力,拼命地想站住脚步,前面的人用力的拽着她的手腕,腕口那寸皮肤火辣辣地疼。   程西态度很坚决,贺正庭只能随着她停下脚步,偏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也惧无所惧地瞅着他,“我不谈身外之物,只谈感觉,你说我们不匹配,可是你中意的那个人,事实上也未必多登对啊,起码你们没有在一起。”   程西被他戳到了最痛的一处,“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离了那个程若航,就不打算过活了?”贺正庭瞧程西一下红了眼眶,心底不禁柔软,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思太直,不懂直中取,更不敢曲中求,就这么干巴巴地躲着,贺正庭宁可看不穿她的心思,起码这一刻,不会这么嫉妒唏嘘。   “回避一段不想面对的感情,没必要把自己缩到壳子里去,反而该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人是很经不起怀念的,渐渐地,大浪淘沙,总会筛尽些人事,等某一天,你回过头来看,……发现那些横在你心里过不去的坎,其实不是山,只是座丘。”贺正庭松开程西的手腕,从大衣内衬里掏出块方帕,再正经肃穆的神色,替程西拭掉那颗在眼眶边际的泪,“当然,也有些砂砾是历久弥新的,那个时候豁达的眼界与心境,更能让自己活得畅快些,既然有些人事是注定躲不过的,那就不管天翻地覆,敞开自己的胸怀接纳他。”   程西憋闷了这些天的情绪,被贺正庭几句不咸不淡局外人的话彻底瓦解了,因为她知道,贺正庭是过来人,正因为他是过来人,程西才明白,他口里的那句“历久弥新”有多难,现实总归太惨淡,放了手,几转春秋,物是人非。   回首相看已化灰。   程西掩面不管不顾地哭着,贺正庭于心不忍,只能走近她一步,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归哭,哭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割舍的……”   程西所有的视野都埋在贺正庭的怀里,此刻她溃不成军的眼泪根本顾及不到其他,贺正庭一手虚环着程西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脑后,侧目正好迎上廊道尽头某人匆匆而来的目光。   他站在他们二十步不到的距离,一格格窗棂把他身后微弱的自然光分散着,再折射到他身侧,贺正庭瞧不真清那人的面容。   可是他们彼此再熟悉不过对方的存在。   贺正庭抱程西的力道紧了点,好像他不想任何外在因素干扰到程西的情绪排泄。   *   程若航终究胆怯了,他被姑姑浇得那杯冰水还在他的领口,未曾干透。   这一冬日激灵,好像让他暂时失去了些理智,才会一路驱车过来,他甚至想不到要和程西说些什么,只是凭着一腔孤勇,想抱住程西,来使自己平复一口如愿以偿的气,也不想她为自己再掉一滴泪。   可是近在眼前的人,他又怯步了。   因为他没把握,程西将来会不会后悔,而眼前的这位贺先生,无论程若航承不承认,都比他更适合程西。   起码,他们庭众前,互拥入怀,没什么苛责之言。   程若航大概了解了,姑姑想程西光明坦荡,名正言顺的心情。   他不能告诉程西,他想与她福祸相依,但起码希望她能活得自在无忧。   如果诚如贺正庭所言,没有过不去的坎,那么程若航宁愿退回他该守的位置。   *   廊道尽头处,微光之下的身影,稍稍一侧,抹身就走,丝毫没有犹豫的感觉。   贺正庭抱着仍在怀里抽泣的程西,目光里难得的愧疚,“该割舍的,还是得舍。”    ☆、(49)任意      原少铭有个固定的圈子,诸君会轮流做东,算是定期联络感情,互惠互利而已。   贺正庭中午应酬的酒气还没散尽,领着程西进来的时候,原少铭顿时来了兴趣,程西明显是哭过的,原少铭勾着贺正庭的脖子,“我记得你向来比较有耐心的,这是,”原少铭朝程西努努嘴,程西最路人的一身穿扮,她从壁画工地现场下来,说灰头土脸也不为过,“姑娘看来没少受委屈啊。”   “我的口碑就是被你们这些没事闲得蛋疼的老爷们败坏掉的。”贺正庭狠狠睨一眼他的大老板,原少铭还想说些什么,他领着程西往盥洗间去了。   他把程西推进女盥洗间,“好好把脸洗一下,条件允许的话,补个妆,天塌不下来,你也死不掉。”   程西再从盥洗间里出来,勉强恢复了些生气,贺正庭抱臂倚在幕墙之下,双腿打叉作闲适状,盯一眼她补过的唇妆,明朗、湿润,带着些少女特有的红。   他很满意她的乖顺。   可是程西的乖顺没坚持三分钟,等她弄清楚今天聚会的性质,才发现她被他诓了,“你说你父母会在场,我才同意过来,大家彼此平账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这次帮我敷衍了我父母,下次呢,下次怎么办?”贺正庭举一杯香槟递给她,长眉一挑,“干脆我们假戏真做吧。”   程西不接他的酒,更不接他的话,下意识抬脚就想走,贺正庭一把捞住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别闹啊,来了就不能走,你让我下不来台,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可不是你那个医者仁心又瞻前顾后的君子哥哥。”   贺正庭揽住程西,一旁的男男女女只以为他们在调笑,他附在程西耳边说话,带着酒气的声音,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唇边擦到了程西耳际,程西最本能的生理反应,让她抗拒这样有意识且过于亲密的男性接触。   “你老老实实陪我坐完这个局,我保证什么事都没有,再和我闹脾气,你试试看!”贺正庭即便全然看到程西红了脸,也始终眼里夹着些戾气吓唬她,他用这种讨嫌的口吻,威胁她也警醒自己,如果他真对程西做些违背她本意的事情,估计,程西看他与前些天欺侮她的那个罪犯没什么区别。   终究程西按照贺正庭的意思,乖乖坐下了,可是她落座的时候,似乎魂没跟着坐下来,全程像个傀儡似的待在贺正庭身边,对他生意上往来的男人抛过来的玩笑话,也油盐不进的样子。   末了,贺正庭挫败了,几次盯她,都得不到她的回应,他想恼,更多的是走了旁门左道,耗尽浑身解数,始终还是功亏一篑的枭雄气短。   贺正庭弃了手里的酒杯,拎她到会所包厢外面角落一处,一只收托住程西的下巴扳过她的脸,逼着她看自己,“就这么不愿意看我一眼,嗯?”   “贺总,我们的账里,不含戏假情真这一条。”   “你这是摆明了利用我了?”   程西不置可否,贺正庭托着她的下巴,才真正感受到她是个孩子,那陌生的软中带骨的触感,竟然有几秒让贺正庭这花丛中过的男人有些忌惮与犹豫。   “上次临时跟贺总提那样的条件,实在情非得已。只要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返还,我都竭力去做,可是,贺总假戏真做这样的说辞,我确实办不到。”   她就是跟贺正庭顽固到底,贺正庭嘴角浮了浮,他确实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为了这么个小妮子,他贺正庭特么颠三倒四的几次了,每次他打算收心了,这家伙又跳出来撩拨他。   贺正庭隐忍地望着眼里毫无欲念的程西,他终究向自己坦诚,是他自己心魔难过。   程西被他捏着下巴,几次挣脱无未果,眼下想拿手扒拉掉他的手指,贺正庭放低了姿态,唤她的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他的唇凑近她脸庞,“程西……”   “程!西?”   *   贺正庭的孟浪,被一陌生女声喊止,他也无心再拉锯下去,只能带着些不光彩的颜面,解了程西的禁,打电话给司机,送她回去。   直到贺正庭重新回包厢,任意都一副刮目相看的眉眼看程西。   “男朋友?还是……老板?”任意一袭黑色晚礼服,白色的大衣披在肩头,通身落落大方,款款有致,她后半句的话,半真半假,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说,不是刚才那男子喊程西名字,她隔了这么多年,着实不敢认。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去程家,你还是小姑娘,十三四岁吧,现在都能把男人治得没脾气了。”任意走近程西一步,她一双高跟鞋立在程西眼前,二人之间,差得远远不止身高。   程若航当初与任意在一起的时候,他父母就很满意这位任小姐,漂亮、聪慧、大方,且家世没得挑。   程西也懒得解释她与贺正庭之间的关系,只配合任意寒暄几句。   “程若航还好嘛?”   程西闪躲了一秒,还是无声地点点头。   “怎么个好法,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结婚了嘛?”   “……没有。”   “单身?他该不会还守身如玉地等着我吧?”任意莞尔一笑,换只手拿她的手包,腾出的右手,伸过来,替程西理一理鬓发。   没等到程西的回应,任意只能自己笑意更浓了些,“开玩笑,你怎么和程若航一样不禁逗的!”   “能给我,你大哥的电话号码嘛?”   旧情人加老同学要程若航的电话,一点都不过分,可是程西却明显不自在得很,眉眼淡漠道,“他号码没换。”   “忘了呢!”任意娇嗔,“我出国后,这家伙就和我断了联系,头一年还时不时禁不住我逗,回我几封邮件,再就没下文了,无情得很。”   贺正庭的司机过来了,要送程西回去,她避无可避地报出了程若航的手机号码,任意顺着她的背数,存进自己的手机,末了,她抬起眼眸,带着几分妩媚取笑口吻,“你不开心?”   程西那时候就暗自拿自己跟任意比较过,她甚至想象过,她如果有一天长到任姐姐这么大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自卑感,多年前她比不上任姐姐,多年后,她还是追不上。   任意的美,在她骨子里,恣意率真,拈手而来的从容、乖张。她与程若航一起,就像繁花遇锦,烈火烹油。   *   程西再遇任意,是一周后的西方情人节。   这天,唐唐好像和男友闹了什么别扭,提前订好的情侣套餐不想浪费,就要拉着程西一起去吃。   程西心情未必就比唐唐好到哪里去,没什么想出去的念头,只想窝在家里查资料写论文。   “所以,你拒绝了你的老板,顺便还助攻了一把你哥与他的前女友?”唐唐知道了程西上周遇到了任意,想把程西的脸按在地板上摩擦摩擦,“你是有多拥护破镜重圆?”   “我能怎么办?她管我要程若航的号码,我有什么理由不给。”   “你傻啊,拿程若航做幌子啊,想要他的号码,自己找他本人要啊,我怎么知道他乐不乐意给。”   程西吃一口白粥,明显被唐唐的话噎了下,自暴自弃道,“他们当初也只是因为实际问题分手,程若航想留在国内,任意一家要移民,这才被迫分手了,他们并没有交恶,如果破镜重圆,也没什么不好。”   “少女,你头顶上有光,圣光加绿光。”唐唐气得瘫在沙发上,“就你这瓜怂的个性,十个程若航都给败送得没影了,你平时挺有主见的一个人,怎么凡事和程若航搭上边,你就犯糊涂呢!”   “好好的一个备胎你扔了,本命也守不住,还不想着肃清本命身边的女人,变相地给他拉红线了。你难道不知道一炮泯恩仇嘛,程若航正在你这儿失意呢,前女友如果趁虚而入,”唐唐两手一拍,“齐活!至于你,就出家当尼姑吧,反正你无欲无求,普度众生,不是嘛?”   “我跟你讲,你气死我,也算谋杀的。”程西正苦恼呢,贺正庭那边,她打算做完桐城这个项目就不干了,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如果她解约,得支付违约金,很得不偿失。   她确实如唐唐所说,凡事和程若航沾边的事,她没一件做得体面,要不是上次担心程若航跟她说些什么,她也不会情急之下拿贺正庭挡拆,更不会被贺正庭诘难,她利用他。   反正,她现在里外都不是人。   “嗯,婊里婊气的。人家婊,起码能捞得着什么,财与人总能得一样,你呢?平白担了个婊名,在家喝白粥!”唐唐一把夺了程西的碗,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说男人都靠不住的,她们俩如果到了三十岁都还没着落,那就一起过日子吧。   “你这样说,又要带我出去吃情侣餐,我很方。”不过程西自嘲,按姑姑的个性,她宁可接受程西出柜,也万般不同意程西与程若航的。   “我真喜欢女人,你明显不合格啊,……太小。”   “我现在处处受挫,你再刺激我,小心我反社会反人类啊。”   “你不会,你连喜欢男人的前女友都不敢反,还反社会,哼!”   唐小姐赤|裸|裸的王之蔑视,程西更是怀疑人生。   *   S城的西餐厅各类水准的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在众口难调的舌尖上脱颖而出的也就那么几家。   唐唐带程西来的这家,便是花都酒店最有名的西餐厅。   姑姑之前是这里的常客,前两天她回西雅图那边,临走前,关照程西,有任何情况联系不到她,就找纪东行,至于为何绝口不提程若航,程西不敢问也不想问。   她们俩一路被侍者引着入位时,程西告诉唐唐,上次来这里,她带了杯奶茶,被很没面子地拦在外面,唐唐咋舌,“丢人现眼,你说你这么一个处处人生丧家的人,为什么偏偏被你姑姑一眼看中带回家呢?”   程西鼻孔出气,“大概我上辈子拯救过她,这辈子,姑姑得还恩给我。”   “那你还不敢跟她提程若航?”折弯处,唐唐挽着程西的手臂,恶狠狠道,“我要是你,一定柔弱带泪地求你姑姑成全,然后温香软玉地扑倒程若航,生米煮成熟饭,谁也不能赖!”   闺蜜间的玩笑话,何况唐唐一向这么个敢言敢语的作风,程西纯当她安慰自己,可是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却没这么中听了,尤其对象还是时泠。   时泠与几个同事来这里聚餐,他们就这样……狭路相逢了。   这一次她看程西的目光里,再无多少礼遇,甚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讽,刺探的目光由程西脸上转到唐唐脸上,就是沉默不语。   她都市丽人的穿扮,落后几步他们那几个老外同事,收拾情绪赶上前面的脚步,留程西一脸无地自容。   *   中途,程西去洗手间,从隔间里走出来,发现时泠一脸微醺地倚在洗手台前,灰色一步裙下的一双腿,匀称笔直。   “其实我早该想到你们关系没这么简单,不是小瞧了你,而是高看了程若航。”时泠弯腰掬一抔水,拍了拍脸上飞红的酒气,两只手湿漉漉地支在大理石台面上,“第一次随父母去程家,二十年后,带着男欢女爱的视角看他,是那么个谪仙的人。难得一次顺从父母的意见,结果他的态度却那么没所谓,那晚被他母亲安排送我回家,他几乎马不停蹄地掉了头。那次纪东行首映式,我原以为他改观了,才愿意漏夜冒雨来接我,呵,果然自恋是魔鬼,程若航不过是拿我当幌子,载你回去才是目的。所以,拂云楼那晚才会不告而别,也是因为见到你和那个贺先生一道,……,我这些天被他回绝的失意,全平复了,因为程若航的眼光确实不咋地,他和一般的男人一样,肤浅且自大,试问,连姑姑家的养女他都想肖想,格调能高到哪去?”   程西有些回避时泠的发难,她想绕开她,往外走,又听时泠蔑笑道,“你有没有想过,程若航到底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要习惯成自然哦,两个人躲在自己的见不得光的天地里你侬我侬,其实就是管不住最起码的人性的下作乱|伦,还扑倒程若航?意淫过头了吧,你做过爱嘛?要不要我告诉你,男人那东西是个女人放肆撩拨几下,他就能硬,别他妈少女纯情地以为他只愿意为你勃。……,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程若航这次破格提升,就是他们主任力荐的,你这个时候给他抹黑,小心……成为你第二个破鞋姑姑,呵……”   时泠作践完程西,一秒都不想留地往洗手间外走,倒是程西杵在原地,像脚下生了根,自责远比委屈多几成。   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只以为有其他客人进来,刚准备垂头出去,却发现时泠被人迎面推搡了回来,那气焰嚣张的主人竟然是任意!   “别忙着走,再聊几句。”任意一身黑色suit,提着个Prada,一身杀气让人觉得她不是来补妆的,而是拎着炸|药|包来炸洗手间的。   “这S城得有多小,程若航的女人都聚齐了。”任意斜一眼站离是非最远的程西,“人家都骂你破鞋了,你这个小丫头就一点没脾气?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姑姑呀,怂货。”   “我一向最瞧不起一种女人,就是明明是那个男人让你吃了瘪,凭什么来为难人家女生。”任意一边补妆一边斜时泠,“再说,你压根不是程若航什么人吧!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不必清楚,你只要清楚,他不喜欢你这一类的就行了。”   “和几个男人睡过,有点性经验也不必卖弄,人家丫头现在不知道,总归有知道的时候,不过,我想无论程若航会不会和他妹妹在一起,有一点你是应该永远不知道。我们的程医生还真是挺谪仙的一个人,外人面前斯文有礼,硬起来也是让你欲罢不能,程若航最爱的姿势,是后入。”   任意不动声色地讲完一串话,也顺势补好了妆,一旁的两个女人都被她吓住了,她扬扬眉梢,“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程若航的前女友,虽然今天知道了个了不得的事,不过我还是想站我前男人,说他眼光不咋地,我就是不答应。”   任意说着掏出手机,“来,一起合个照,发给我们万人迷程先生。”   时泠尴尬至极,转脸就走,还不忘恶狠狠地骂任意,“有病。”    ☆、(50)傧相(上)      任意追程若航的时候,省大医学院程校草挂在嘴边的两句话就是,“不关我的事。”和“不关你的事。”   但是,他还是被任意追到手了,任意从前最喜欢看程若航隐忍不发的样子。   如今他答应出来跟任意饮茶,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她如何不气。   “程若航,难怪人家鄙夷你,你眼光真是退步了,竟然会喜欢一个小丫头,她有什么哦?胸还是屁股?”任意从手捧的杯茶里,抬起眼眸,里面满满的不悦之意。   “这是我自己的事。”程若航刚下了大夜班,就赶赴了任意的约请,理由只是因为她昨晚打电话给他,质问他和他姑姑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想到程医生口味这么重。   程若航没心情招呼这个大小姐,但是电话里还是听出了些端倪,任意遇到了程西,还帮后者出了口气。   “我和你联系一周了,你都拿工作搪塞我,一说那个小妮子,你觉都不睡了,程若航,你老实说,我是不是早就被你们绿了,所以当年咱们分手你才那么爽快,你这个渣男!”任意似乎说着还不解气,将吃了一半的虾饺直接丢到程若航跟前的瓷盘上,作鄙夷状。   “你真是一点没变。”程若航也不恼,只略带疲色的瞟一眼任意,很是正色道,“咱们分手的时候,程西才十四岁,十四岁,你讲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谁知道,指不定你就是恋|童|癖或者萝莉控。”   “是,我特么就是变态,一直喜欢程西,拿你当幌子,满意了吧!”茶楼里,一早过来饮茶的都是年长者,他们这桌年轻人这么剑拔弩张的,堂厅里好几桌都看他们。   任意还是头一遭见程若航这么耐不住性子,浮躁戾气,很不像他。   其实程若航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面冷心热,不喜欢别人给他太多负担、更不会无故去麻烦别人。不喜欢任意的时候,对于她狗皮膏似的缠着他,他会毫无绅士风范地当着他们实验室的同学面,把任意在他身上花的钱还给她,更丝毫不恤任意卖惨的眼泪;等有一天发现他好像对任意中招了,任意问他,“你吃醋了?”   他也会不在乎旁人嘲讽的目光,故意撩拨她,“我给你这样的错觉,还真是抱歉!”   不得不说,程若航很吃女人扮猪吃老虎这套,大三上学期,任意发高烧,整个人都烧迷糊了,可是她就是不去医院,哑着嗓子给正在上课的程若航打电话,哭唧唧的各种卖惨,那天程校草翘课陪任意去医院打点滴,回校后,医学院的程校草被经管系的任意拿下了,这样的桃色绯闻就不胫而走。   他们从认识到结束恋情,整整五年时光,程若航从不会因为身边各种爱慕者而给任意一丝安全失缺感,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也是因为两人都太自我固执,任意与母亲要随着父亲的工作及绿卡移民,她想程若航一道过去。程若航说他即便出去了,还是会回来,他的根在这里,父母在这里,不可能全然撇下随任意去。   任意当时就哭着说,那你让我留下。   程若航只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不能随任意去,更不会要任意为他留。   任意说,还是当年太年轻,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才盛得下自己的梦想,她承认当年确实没勇气为程若航抛开一切留下来,事实也证明,她这些年活得并不差,只是隔了这么长的时光,重新审视程若航,终究还是有意难平。   他于她,还是一道白月光。   *   “我上周遇到程西,她和一个样貌很是周正的男人倚在一起,不过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那个男人,我管她要你的号码,她就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当时我只以为,她还像小时候那样纯粹不喜欢我这个人,没想到……”任意知道程西于程家这个特别的存在,对于程若航喜欢程西也没多少惊叹,那时候他就很宠程西,只是这种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感情升华,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味的。   不过她信程若航的为人,他如果为了程西愿意摈弃其他女人的示好,那就是简简单单的喜欢她,最赤诚的为一个女人表示最起码的洁身自好。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却合情合理。   “你们没有在一起?”任意见程若航眉间阴郁又不言不语。   “家里不同意?”任意再问。   昨晚任意与家人在那里聚餐,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在门口听到了有人提及程若航的名字,脚步下意识地停下了,她细听了大概,才唏嘘不已,“程西被那个女人言辞作践了不少,可是却一句没听见反驳,我当下就厌烦了,这丫头性格太闷了,再往下听,那女的警告程西,说让她别耽误你的前途,更不要当第二个姑姑,对方用的是‘破鞋’,换我,早和那女人撕了,可是想想也对,程西要也像我,就换不来你对她的由怜生爱了。”   程若航面色没太多动容,可是说出的话,却很笃定,“她不是不敢怼时泠,只是一直碍于我的缘故,始终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从心里觉得不应该,才能不言不语地听别人指摘。”   “那你呢?你也觉得自己做错了?”   “……”   程若航没有答任意的话,“程若航,你真他妈怂!”   “是。”   “错了就改啊,这不是你一向的原则嘛,为什么还一副风宿立中宵的模样?”任意直言,她虽说不喜欢程西那凡事放在心里的性格,可是程若航也说了,程西是因为他才这般小心翼翼,“这种风口浪尖,你让女人去替你扛,你他妈就是软蛋!”   “她不是你,我从前不会左右你的想法,现在更不会逼她做一些她没想好的事。”   “呵,程若航,你真得一点都不懂女人,所以活该你有一副好皮囊、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三十岁了还赤条条光棍一个,不要说你为了程西啊,你这么耗着就是为了和她两个人互相避着?”   “当年,你但凡说一句让我留下来,也许今天就没你那个所谓的妹妹什么事!”任意现身说法,“你以为你这样是为我们好?其实,说白了,你就是自私,怕担任何骂名,怕拖累我、怕辜负程西都是借口,怕你自己做不到你想象中那么好才是真正!”   程若航头重脚轻地由任意骂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我能回去睡觉了嘛?”   “程若航,你……这个软蛋!”任意最气他这副没作为的死相。   “我软不软,你记性没那么差的话,应该还是知道的。”   “我去,你耍流氓!”   “那就不要一个女孩子家,动不动把软啊硬的挂在嘴边!”他起身时拍下早茶钱,警告任意。   “你管得着我嘛,老娘乐意,”任意也没所谓程若航执意要走的态度,睨一眼对面的人,“哦,对了,我昨晚耍了个小心机,估计你那挂名的妹妹会有段时间无法直视你了。”   “……”程若航垂眸,目光冷冽地盯任意,表示等她赐教。   “我涮你那个爱慕者的同时,好像也涮到了程西,”任意故意卖一秒关子,“我告诉她们,你最喜欢……后、入。”   程若航那俊俏的面瘫脸,一秒钟垮成冰渣渣,唇际抿成一条线,眉心也不禁动了动。   “不能怪我啊,那女的一直作践程西,问程西有没有和男人做过,还意指,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会只为了程西硬。”   程若航唇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又无颜开口。   抹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脸不悦,“你这是在报复我嘛?”   “我说的不是事实?还是这些年你口味变了?”   “……”程若航再次哑然,反复吞了吞气,挫败地走了,任意扯着嗓子喊他,他也不理。   “喂,……,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程若航,你个混蛋,……我下个月订婚啦!”    ☆、(51)傧相(中)   任意的未婚夫是个美籍华裔,与她同岁,二人交往三年,此番回国,也是因为任家虽说移民了,但是人情世故的根基还是在国内,互相商妥之后,决定将两个孩子的订婚式放在国内办,隔年再在美国办正式结婚式。   任意找程西做女傧,再三言明,只是个交换订婚戒指时,帮忙托一下戒枕而已,仪式人数不多,都是来往比较密的亲友。   程西学业与工作两边互攻已经焦头烂额,她坦言,实在没时间去配合其他酬酢。   “这么不给面子,好歹我和你哥好过一场呢。”   “……”   “听到我要订婚,是不是松一口气?”任意在电话里揶揄程西。   “……没有,真心恭喜你。”   “看在我替你解围两次也该还我一个人情呀?”   程西闭闭眼,又来,她如今听到“人情”二字,就后背发直,“为什么执意选我?”   “因为你漂亮,搁在那个西式布景里,很唯美、很梦幻。”任意答得让程西无法辩驳。   林任两府的订婚式在3月14日,白色|情人节。   程西第二次与Mike照面,这位林先生在与今晚他的女主角争论不休,仅仅是因为林先生牢骚了句订婚就这么累结婚还了得?!   任意就怒了,你累什么?从头至尾的选址、试菜、价格、宾客名单、礼服……,你都没参与,这才应酬几个客人,就累?老娘憋着气穿礼服,化妆,高跟鞋都没喊累,你累?   林先生虽说是个ABC,可是与未婚妻吵起架来,中文十级,“我喊累就是不爱你?你现在上纲上线的本事是越来越像我妈了!”   额,这个banana还知道‘上纲上线’!   办法总比问题多,自己作得死,跪着也得圆回来,林先生安抚任意,一口一个baby喊得一个休息室的人都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昨晚也喊累了,也是不爱你,嗯?”Mike俯身过去从任意身后抱着她,贴着她耳际道,再透过化妆镜正视她,“我不爱你能允许你请那个一血君,Elson他们几个都等着看我笑话呢,说我头顶有草原。”   “什么一血君,你们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任意娇嗔。   Mike又换英文哄任意,程西无心听几句,才明白了,他们口中的一血君,是程若航。   程若航拿了任意的一血,这个玩笑,还真是……   程西无心在意这些,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她又要与程若航照面,距离春节那次分别之后,已经近一个半月没见他。   程西算算日子,好像这个记录已经打破他们最长时间的阔别。   *   女傧的礼服是一件一字领手工绣花点缀的白色及膝连衣裙,程西换上后坐在任意旁边化妆。   男傧Elson是男主角林先生的发小,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身黑色低调的晚礼西服,用英文与程西打招呼,风趣地问她是不是被绑过来给YI做女傧的,一直惴惴不安的呢?   任意看破不说破,用手赶一赶Elson,让他没事别乱招蜂引蝶。   “结婚想找姑姑定制一件婚纱呢,本来想找程若航通个人情的,现在找你是不是更捷径些。”任意给程西扯着话题聊,希望她别那么局促。   “我回去替你问问,你可以先把你的照片及三围尺寸发给我。”   “嗯,谢谢。”   程西莞尔。   任意审视她一秒道,“我要是程若航,也会喜欢你的。”   程西明显错愕一秒。   “别误会,不是你有多优秀、惊艳。而是,他就是这么个人,耐得住寂寞,又未必多欢喜,很多人被他这样的外相误解了,觉得他这个人难以相处,其实他是个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人,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毕竟你在他身边十几年了,他无论对你是由怜生爱还是纯粹地爱你少女蜕变的皮囊,其实你都不应该躲着他,别看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啊,其实骨子里比有些女人有气性,你对他来说,是十个我这样的女人都比拟不了的,毕竟他可以放肆地抱我们亲我们,却也许连碰你一下脸颊都必须理智地收回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迂腐的人,可是正是他的迂腐,才更足以反证他爱你的决心。”   爱是想触碰而又收回的手。   程西红着眼眶,侧脸回望任意,后者读懂了程西的苦楚,“我为什么开解你?”   任意端坐身子一秒,“其实即便到此刻这一秒,我还是心里有些吃味的,大概心里存了点对程若航的余情吧,可惜这么星点的冲动怂恿不了我为他抛弃些什么,正如当年一样,毕竟Mike对我很好,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方式,是与程若航当时一起完全不一样的感觉:Mike对我来说,是个随时随地可以丢的枕头,可是累了,还是得把他捡回来安枕,我于他也是。但是程若航不一样,当年毕竟是我追他,我太把他当宝贝,每次有了争执,摔摔打打都有顾忌,我哄他的次数远大过他反过来对我的次数,正是当年一遍遍的迁就,导致了我最后义无反顾地没回头,不过,这些毫不影响他作为一个绅士该有的品格。怎么跟你讲清楚我的感觉呢……”任意思忖几秒,“大概就是一个timing的意思,我之所以头脑一热答应Mike的求婚,也是觉得,算了,赌一赌吧,毕竟此刻很由衷地觉得对的时间对的人。你们就给我这种感觉,对的时间对的人,程若航即便再温吞,可是他待你的好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而你,在他身边的角度,正好是一个女人带着仰慕的视角看男人,这份视角才足以包容他成千上万个缺点。”   *   订婚仪式正式开始前,任意玩笑,她见不得她的白月光不幸福。   Mike听了一脚,掐着任意的下巴,“干脆今天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给他腾位置好不好?”   “不要,戒指的size是照着你的无名指定的啦。”任意虽然干练泼辣,可是撒起小女人娇来,也是毫不含糊。   Mike当即就宠溺地回吻作为奖励,程西在一旁防不胜防地被狗粮塞得够饱。   他们一起出去与亲友打招呼的时候,程若航匆匆而来,尽管他是从医院片刻没停息地赶赴过来,可是这样的场合迟到,还是很失礼数,他一身正装礼服地伸出社交手,对Mike表示歉意后祝他们百年好合。   男主角的几个兄弟早盼望这场大戏,见程若航一身毫无毛病的熨帖,相貌也是斯文出众,Elson当即玩笑,我们林先生被逊得不敢讲话了。   “没有,我在看程医生的手,无名指如果套得下的话,我考虑给他让位置呢,baby刚才一直念叨他呢。”   任意额角直跳,这是醋坛子打翻掉了,连忙挽着Mike的手,让他别闹了。   一场尴尬的风波被男主角轻易化解,仪式亦步亦趋地进行,程西全程站在任意的身后,对于在场的任何人她都不张望,更不窥探有无目光在打量她。   订婚戒指交换完毕后,新人作为答谢,一桌桌地绕着敬酒,香槟很容易入口,但也有量浅的人容易折在这上面,程西全程脑袋在天人交战,一团浆糊,新人喝她就跟在后面陪,最后也不知她到底饮了多少,未见她绯红酒醺,可是亲友合照的时候,她明显有些虚晃,Elson一直与她一道站,此刻绅士地虚扶了把她,低声问她还OK嘛?   拍照结束后,Elson捞了把椅子让程西坐在厅里靠窗的位置透透气。   程若航即便与任意分手了,可是任父对他的青睐并没怎么匮减,趁着大家寒暄的时候,还不忘问候程家父母,程若航涵养有礼地应答着,任父又揽着他与几位世交一道讲话。   其实程若航不是没看见程西喝多了,可是无奈他这边也不能贸然打断长辈的话。他只能朝身边不远处的任意递眼色,任意挽着未婚夫,假装看不到他的阻绊。   那边角落里,程西吹风,Elson绅士地解下外套给她披,程西几番推辞,后者直接替她披好在肩头,程西不尴不尬地道了声谢。   程若航好不容易从任父这边脱了身,却被任意拉住了,“你平心而论,程西跟Elson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是很登对?”   “事实是,她这样妙龄的女孩子,跟很多条件相当的男人都很登对。你没想好了你前去打断的目的,就不要贸然过去,就跟你刚才在我爸跟前犹豫不决是一个道理,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爸唠叨,又为什么非去替程西挡一颗再寻常不过的桃花。”   “上次在会所,一个女孩子被男人壁咚在墙角,开始我只以为男女调情,可是走近了,才发现女生不愿意,即便我没认出是程西,我应该也会寻个话打断他们,事实是,我确实打断了他们,男人一脸不爽地回了包厢,留程西十分窘迫地看我,我以为这些年她遇到了什么自暴自弃,结果第二次在西餐厅,听到了你和她的事,才后知后觉,她不过是因为你,推开旁的男人的殷勤罢了。”   任意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我下周回美国了,大概也没多少机会再回来,不过如果有你的好消息,我和Mike还是会愿意回来喝你一杯喜酒的,诚如你今天盛装出席我的订婚式一样。”   任意觉得,不爱也可怀念,恋人沦为朋友也未必没有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站cp,码字君自己都虐够了! ☆、(52)傧相(下)      程西强撑着气神与Elson聊了几句,后者说过几天得回美国了,问程西明后天有没有时间,他们聚会的时候,希望程西也一起。   “抱歉,打断一下,”程若航的话不期然横插进来,程西垂在两侧的手不觉拳了拳,却没抬头望他,头顶上传来他的下文,“你怎么样?”   Elson还倚在程西身边坐着,那边任意与Mike喊他,他也只能意兴阑珊地起身离开。   ……   一月有余未见,程西竟然生出了不如从何问候起的疏离感,她身边的人没了声响,这种如同溺水般窒息感的气氛,程西没坚持几秒,就认怂了,她抬头瞥一眼程若航,“没事,头有点晕。”   可是正因为这匆匆一瞥,程西不知怎地,脑海里控制不住地老是浮现任意那句:程若航最爱的姿势……   她确实如任意所说,无法直视眼前的人了。   觉得脑里不自觉的作祟,亵渎了他。   *   任意从回国到现在都下榻在这个酒店,今晚她与Mike也包下了七八个行政房供两边的朋友在这休息,她见程西一时难消醒的样子,就让程若航送后者上楼躺一会儿。   “不用了,我没事的。”程西当即喊不,生怕他们不信似的,猛地一个起身,很现眼地撞到西式长餐桌的边角,疼得厉害,偏偏得拗面子地忍着。   任意忍俊不禁,偏头瞅一眼程若航,“看来,我上次把西西小朋友吓得不轻呀。”   程西很想装糊涂地表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巴掌大的脸上,红得跟从热水锅里捞出来的一样。程若航替她捡刚才起身肩头滑下来的那件属于Elson的外套,她想趁机拿还衣服的借口避开这旋涡中心,偏偏女主角任意又不让她如愿,“给我吧,我拿给那小子。”   程西:任姐姐,说好的对程若航余情未了呢,你这样的操作很逆天你知道嘛?   程西眼见着任意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款款而走,而此刻她肩头也没了挡风的衣服,程若航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想给她披上,“不用了,我去化妆室换衣服了。”   程西冒冒失失、跌跌拌拌地折回休息室,留下看守衣物的助理正打算拎着包离开,后者看到程西,告诉她,程小姐的衣服、包包都被送到楼上宾客的行政房里去了,房卡在任小姐那边。   啊咧!   程西的心跳得很快,每一秒都有种下一秒要跳停的错觉,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可是她就是对那种昭示着乖张的风云招架不来。从前她遇到事情,即便她不开口,他也能替她设法解决或者转圜,可是现在,她每一步的惊心都是因为他不再帮她了,她无人求助无人问解,她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出路在哪里,可是她始终不敢往前越那一步。   就在程西那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固执劲头上,休息室的门被轻叩了两声,门外的人没等她应允,他就大喇喇地闯了进来,大步流星地朝程西走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衣服在楼上,你先去换衣服,我有话对你说。”   “不……”   “还是你要我现在就说?”程若航回头看一眼程西,又像是征询她的意见。   程西被他带着些怒意的话,噎得不敢说话,也不敢撇掉他的手,她手脚冰凉,腕子这样被程若航的手攫着,她第一感觉竟然不是他力道大,而是他的手很温暖。   程西还是一身女傧的礼服,上了楼进房间前,新人两边的一些朋友有在廊道里私语聊天的,见程若航与程西一前一后又黑白衣服配一脸,不禁多打量几眼,可是却看出了程西一身芒刺。程西心乱如麻,直觉告诉她,程若航要说的话她不能听。   可是终究心还是柔软,不想违逆他,也见不得他在外人面前难堪,就这样她垂首从程若航侧身的空间里,迈进了酒店房间。   时近春分的气候,夜里还是很冷,尽管套房内有暖气,程西穿一件露肩纱裙还是有点少,程若航将手臂上的西服往沙发上一扔,腾出的两只手解散了袖口,卷了卷露出些手腕。   程西不是没见过他穿正装,可是眼下光源之下他的一袭白衬衫,衬得他有些失真,乃至倨傲、浮躁。   “不是急着要换衣服嘛,不是听我半个字都没耐心嘛,现在又不急了?”程若航口吻不太客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教她作业,一条题目说半个小时愣是说不通她时的气极。   程西也不恼,不作声地去行李柜里找她的东西,恰逢包里的手机响了,程西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通,就被身后的人夺了去,他直接很没风度地给程西手机关了机,再扔回茶几上。   “你干什么?”程西本来就心烦意乱,他这莫名的举动,直接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不想给你任何借口要走的机会。”   程若航这话一出,程西几乎全然预知了他要说什么,她不看程若航的脸,也再没换衣服的心情,直接扯下她的大衣,剩下的一股脑地全丢进旁边的纸袋里,她想走,也不要折到他身边去拿自己的手机了,未等她碰到门锁,身后的人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臂。   程若航力道很失控,一把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按贴到墙壁上时,程西的头磕了下,声音不大,却也令程若航大为动容,“你这是在和我闹脾气,还是纯粹怕我说什么?”   程西不吭声。   “不回答我,起码也看着我。”   她始终垂眸看脚尖。   玄关对面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水幕电影,时不时有变幻的色彩罩在玻璃上,透进房里,闪烁人心。   “怕我跟你说什么,是不是?”程若航居高临下的声音重重地砸在程西头顶上。   “程西,……,抬头看我。”   程若航依旧咄咄逼人的口吻,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吐纳在程西周遭无形地弥散开来,像一道密网罩着她,无从逃脱,更无法换气。   她始终不肯听从程若航的话,直到他托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程西隐忍太久的一颗泪禁不住这样的举动,快速地滑落,掉在程若航的虎口处。   程若航从前就说过最见不得她动不动就掉眼泪这遭,眼下他更是见不得,他大概真是把她逼急了,可是他的一腔热血已经容不得他回头或收手了。   程若航俯身,稍稍抬了抬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虎口朝上,唇覆上她的唇时,他尝到了她的眼泪,是咸的,也很苦涩。   程西本能地抗拒,程若航不得不转而两只手捧住她的脸,才能勉强再次获得掌控权。   他早和自己说过,破了戒,那就可能一身芒光燃到头,剩下那血红的铁锈,不值一钱。可是他宁愿天翻地覆,宁愿由人指摘,起码这口顺遂的气他可以喘出来了,起码他可以这样抱着她,在她耳边让她不要哭了。   起码他不用这一个多月来,跟丢了魂似的,期待她给他一条短信,哪怕她又闯了什么祸!   “是怕这样?”程若航的吻离开程西的唇,他言传身教地告诉了程西,什么是后怕?   程西先前的脑袋是一团浆糊,此刻就直接放空了,空荡到她失去了一切言语及肢体能力,她想推开身前的人,却毫无力气,脚下是绵软的。   “所以,不推开那个贺正庭,要推开我?”   “我没有!”程西即刻辩驳,抬眸望他的目光很有底气。   “不是任姐姐看到的那样,我随贺正庭去那个局,纯粹是因为他上次在医院帮了我,我还他一个人情,去的初衷也是他诓我是父母在场的聚会,至于任姐姐看到的……总之我没有不推开他,和他也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   “确定!”   “那次在桐城你工作的项目工地上,你确定推开了那个姓贺的?”   桐城?   程若航低头看着程西眼泪未干的眸子,带着几分委屈的口吻,诚实地告诉她,“那天我见了姑姑之后,有去找你,可是你哭得很厉害,被贺正庭抱在怀里,我再没上去的勇气了。程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的担心不比你少,可是如果你的忧心里仅仅是因为我的工作我的名望,那么请你什么都不要想了,因为拥有这些势必要失去你的话,那么我选择互换一下,没有那些东西我不会死,可是没有你,我觉得每天都在煎熬,我生怕哪一天我就麻木了,然后也差不多到了尽头。”   程西哭着摇头,“你没了工作没了名望,等于没了尊严,没了尊严的程若航不是我喜欢的。”   程若航微哂,“所以你是在承认喜欢我了?”   程西急得火急火燎,偏偏他还心思玩笑。   “那喜欢那个贺正庭嘛?”   “说话!”他再次捞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正面回答。   程西无声地摇摇头,只见程若航风流云散地一笑,“下次不要拖任何男人陪着你演戏了,你的演技实在太烂,……,不过很成功,成功怄地我几天胃都疼。”   “……”   “……”   “程西,咱们试一试好不好,事情不会全然按着最糟糕的设定走的,我程若航三十岁了,至今活得光明磊落,除去要你这一桩事,我没有任何一处贪想,如果这里果真容不下我们,我就带你离开这,这已然是我想到的最差的结局了,可是即便这样的结局,我也很满意,因为我即便没了那些个虚名头衔,我照样可以吃这行饭,照样养得活你,最重要的是,我多得了一个你。”   程西被程若航最后一句,招惹得泣不成声,程若航轻拥她入怀,这是他多少次看着她最想做而不能做的一件事,他柔声在她耳边,耐着性子让她不要哭了,程西的眼泪几乎浸湿了程若航胸前半边衬衫,无声的依偎催生出太多的情愫,程若航温柔的亲吻程西的眼角的泪,再次贴碰到她的唇角,她似乎变得乖顺了多,一味地应承着程若航的情意,正如这些年她在他身边一样,程若航却很难告诉她,他是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可是她也反馈了他太多孤单而又灿烂的风景。   如果说,程西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来长大,来到程若航的身边;那么程若航愿意陪她比三十年再多的时间,他不是信誓旦旦,而是由衷的笃定,他清楚搁在心上的人与事并不多,而不知从哪天起,早已被她填得满满的。   ……   某人结束了一个恋恋不舍的深吻之后,勉强恢复了平日的理智与正经,略微抱歉的口气,“所以,我手欠关机前的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你还好意思提这茬??   “我论文估计要过不了了,你刚才挂得电话是导师打来的!”程西嘟囔。    ☆、(53)甜酸      程西正式拿到第一个项目的尾款,恰逢纪东行一个新戏杀青,东哥没事在家歇着,程西想用人生第一桶金,请纪东行还有……程若航吃饭。   东哥在电话那头跟进菜市场似的口气,随便一张口,就是他习惯去的那家会所。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程西人怂钱也怂,对于东哥尝酒的爱好她表示,荷包无能为力。   “那么,你要请我吃什么?苍蝇馆子还是路边烧烤,我能吃,你们家那位大公子也不能吃啊,他多矫情,事逼!”纪东行表示,程若航这个男人,要是生在古代帝王家,绝对不是帝王之才,为了儿女情长他估计能弑父杀兄。出生入死的战友?那更是注定成为他刀剑下的亡魂,死不足惜。   程西:额,他们……吵架了?   那这顿劝和酒,更是势在必行了。   纪东行说要吃就去那里,他最近脾气不是特别顺,让他抛头露面,被粉丝堵住了指不定会炸毛,一顿饭再让他招黑,多不值当。他让程西准备好她原先的请客钱,多出来的部分,他来兜。   程西只能由着他,她没必要在这样的差入上犯卑,更不会觉得纪东行这样的行为是低看了她,大家默认的是一份交情,互相尊重彼此的身份与诚意。   最重要的是,纪东行确实有碾压他们任何人的经济实力。   *   去碰头的路上,程西不自觉地问开车的人,“你和纪东行吵架了?”   程若航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有嘛?”   “有,”程西学舌,“他说你为了儿女情长,能弑父杀兄!”   “呵……”   “你……怎么得罪他了?”程西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   “我怎么敢得罪他,一个随时随地能当我姑父的男人。”程若航阴森森的口气实在太欠。   程西不声不响地盯着他,车子右拐时,程若航偏头过来一秒,挑眉看程西,“我说的不对?”   程西当然知道那晚姑姑与纪东行发生了什么,可是程若航这略带鄙夷的口吻,实在让程西不知道该怎样陈述自己的想法了,她一时间不能适应他们之间关系的演变,也拿捏不好与程若航相处的亲昵程度,毕竟十几年的兄长视角,始终让她不轻易顶撞他。   “你是不是不看好姑姑与他?”其实程西想说,你连姑姑与纪东行都不看好,又怎么有信心,他们自己能走到一起呢。   “我是不看好他们,不看好的原因,不是世俗的眼光,更不是他们年龄的差距,起码姑姑在我一个成年男人的眼光里,是很有魅力很有人格的,可是我怕纪东行会在姑姑这里栽跟头,姑姑是个什么的样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姑姑太追求那种独立感,而她这份无拘无束的独立势必要凌驾在男人的意志之上,说白了,纪东行管不住这个老小姐的,他也没那个耐受力,能忍受只与程殊女士简简单单的性伴侣关系,再说荒唐点,他也许只是姑姑性伴侣其中的一位,这在程殊眼里太寻常不过,在纪东行这儿,他就是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   这是程若航第一次言辞正经地与程西谈性这个话题。   程西多多少少有点不适从,从前即便知道他与纪东行一起看过所有男生都好奇的东西,可是知道归知道,她亲口从任意那儿实证了什么后,很难直视程若航……合情合理却又令她不是滋味的需求。   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深入,程西装傻充楞地硬生生扯了个别的话题,“姑姑工作坊的助理昨天打电话给我,她让助理小姐姐陪我去看辆车,买了代步,可是我暂时没需要。”   “那就先不买,反正我工作的时候也不怎么用车,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开走。”   “嗯。”   “这次不拒绝了?”某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依不饶地问程西,为什么那次就突然不要用他的车了。   正巧前方路口有红灯,他停缓了车,见程西一副没听见的模样,探过右手来,拧了拧她的耳朵,“我在和你说话呢?”程若航的声音,很……让程西招架不住,那种完全没脾气的发难,程西很适应不了,她拒绝相信,程若航在跟她调!情!   一直到会所地上停车场,程西都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结果就是,她想下车,程若航的中控锁没开,车内暖洋洋的,偏偏他再次的发问也让人莫名燥热,“嘴边那块,是我弄的?”   程西的下唇边破了一块皮,尽管她这两天都有抹芦荟膏,还是没有按她期待的自愈时间恢复,那晚程若航送她回去,唐唐一眼就识破了程西的遭遇,啧啧地半天,“大哥这也太心急了点,不过程西西你也太娇嫩了吧,21岁才献出初吻,用得着这么娇贵地破了……皮嘛。”   程西懒得解释,她要是解释说,是她自己太怂咬紧牙关的话,估计更要被唐唐笑话。   “……”   “我看看。”程西这两天下了壁画工地就窝在家里改论文一稿,程若航两天没见她,自然也不知道她这处昭然若揭的伤。说着,他一只手扳过程西的脸,盯着她的嘴巴细看着,一本正经地样子俨然就是在坐诊的面孔。   “已经快好了。”程西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不想这么近距离地被他盯着。   就在她想提醒程若航隔壁车位有人的时候,程西那还没好利索的唇上又被他故技重施。   唐唐那晚问,被看着自己长大的男人吻,是个什么滋味,程若航的吻里,有没有罪孽却又超级刺激的感觉。   程西全然答不上,因为她完全没有心思去记任何一个细节。   可是眼下,她完全清醒的状态再次被程若航吻,她清楚地感受到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程若航的气息吹拂到程西的脸颊、耳际,犹如点燃的羽毛在游弋她每一寸肌肤,她努力地试着去感受这个吻,唯一的直观,就是羞耻地觉得,他一个男人的唇为什么要比她一个女生的还要柔软?   没有了那天酒精的作祟,程若航的吻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消受了,抑或是他顾及着程西的那块伤口,只是他移开唇的时候,双眉紧蹙,“你吃糖了?”   地铁口出来,等他车的时候,程西肚子有点饿,恰好包里有几颗黑糖话梅糖。   “又甜又酸!”他拔了车钥匙,五官皱了皱,朝程西控诉道。   他这算不算,得了便宜还卖乖!?   *   这家会所原址是明清时代富贵人家的一处私宅,经历过朝代更迭,时间过于久远,几番易主,其实只剩下一个大的框架,设计师修复了外墙的断壁残垣,可是踏进来,确实活脱脱的西式产物。   会所有一处Live Bar,在这驻唱的很多乐队、个人时不时会被来这消遣的客人相中,有中规中矩走事业的,也有纯粹被有钱人看上的,功名利禄,大家不过奔个出路。   纪东行说在这样酒台上坐着最舒坦,因为旁人也是这样的心思才来的,消遣谈事各自不相干扰,尽管邻桌有几个男人认出了他是个明星,碍于大家都是些有资本的,没些风度也得佯装出点,哪怕有不识趣地上来和他招呼:   “您好,纪老师,方便跟您合个照嘛?”   “我和朋友谈点事,待会儿可以嘛?”纪东行婉言拒绝。   头一个笨嘴拙舌的鸡被杀了,后面蠢蠢欲动的猴子,也识趣地消停了,更何况,这样出出入入的销金窟里,远不止他纪东行一个人物。   “你嘴怎么了,上火了?”程西一坐下来,纪东行就眯眼看到她下唇边一处破了块皮,唇妆似乎也没了。   “……昨晚起夜,黑灯瞎火,撞门上了。”程西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不用偏头看程若航,都知道他脸色好不到哪里去。   “呵……”纪东行任由服务生搁下菜单,架腿而坐的样子,懒散得很,“想起一个笑话,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啊!”   程若航一分钟内,中枪两弹!   两个大男人到底是吵架了还是干仗了,程西也不知晓,但是眼下各有各的包袱,互相不认怂,程西夹在中间很难做。   纪东行要了瓶红酒,程西却想试试他们招牌的调酒,听说是西班牙式国民调酒,外表看上去很像果茶,颜值很诱人。   “你悠着点,这个里面除了红酒基酒,还有朗姆酒,酒精浓度有点高,还是不要喝了。”   “就这样,除了我刚才点的红酒外,给这位女士来杯你们推荐的Sangria.”程若航的建议,被纪东行对着服务生合上酒单时无情地反驳掉了。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21岁了,不是12岁,你要被他管到什么时候?酒烈点就不能喝?哼,爹妈都未必这么严格。”纪东行纯粹把程若航当空气,哪怕diss了后者,也全然不看他一眼。   “好,有人不记得她的酒量了,待会儿一杯倒了,你负责扛回去。”   “笑话,你程公子在这,怎么会轮到我管你的小妹,再说了,自己的女人还要别的男人扛,你他妈得有多不行才在边上看着!”   噗嗤~   程西一口柠檬苏打水含在嘴边,硬生生地对着玻璃杯吹了个泡。   程西大窘之色看纪东行,纪东行还是面不改色地怼程若航,“你嘴上有女人的口红你知道嘛?”   程若航不以为然,倒是程西被纪东行唬住了,下意识地偏头瞅一眼程若航的嘴唇,没有啊!等她反应过来,才知道被纪东行这个老司机算计了!   这还要算?   纪东行说,程若航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   程某人向来不轻易发脾气,怒了,肯定是谁招惹到他的底线了,一旦撒了气出来,别指望某人能主动修好。   当然,这个原则也有人例外。就是程西,从小到大,程西多少次惹程若航不顺心,偏偏她能不声不响地让程若航回心转意。   这段时间,兄妹俩一直别扭着,突然冷不丁地双双而来要请纪东行吃饭,难得程某人还没半点推辞,答案很明显啊,有人安抚好了他,让他能对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再刺头了。   “如果你刚才直接顺着我的话,答,上火了。也许我还不会多想,偏偏你说撞门上了,你撞门上了,有人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纪东行说,这几年很少见程若航有这种心底间泛上来的喜悦之情,眉梢间,稍稍指间一拨弄,能刮下一层糖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休日,得出趟门,估计得两天断更,求原谅!呜呜呜 ☆、(54)有时      “嗯,案破得有理有据。”程若航抿了两口手边的热柠檬水,对纪东行竟然大加赞赏。   “这顿你不出点血,也说不过去,是不是?”纪东行趁机要宰程若航。   “本来也没打算吃你的。”程若航噎他。   “我怎么这么不见得你好呢,你还是从前那样凡事放在心里,看着让我舒坦!”   “彼此彼此。”   二人要么不吭声,搭上话了,又怼天怼地,程西突然觉得她不是难做,她是多余。   ……   程若航坚持不喝酒,他说他开车了。   “待会叫代驾啦!”纪东行让他这个龟毛少噜苏,这样的修成正果,还不值得喝一杯?   程若航始终没应兄弟的劝,“你喝,她酒量又差,都喝醉了闹洋相?”   “我看你不是怕洋相吧,你是怕出事吧!”纪东行若有深意地瞧一眼程若航。   “你能正经点嘛?”程若航蹙眉道。   “我哪句不正经?抱歉,从前你们是兄妹,也许我还会顾及西西是个孩子,可是既然是恋人,这种玩笑再寻常不过啊,你敢说你程若航不想?不怕?”   程西听不下去了,她红着张脸,“我不是个孩子,可是我是个女的,我也是个有耳朵的人,你们能不能不要当着我本人的面议论我!”   一对基友总算安分了点,晚餐吃了六七成饱,程西翻了翻手机,说东哥你又上热搜了!   不过不是什么好报道,纪东行连夜大雨赶戏进度,微博这样的通稿司空见惯,有些营销号强行拿流量带节奏,标题就招黑,于是评论里一堆黑粉就喷,夜戏当然夜里拍啊,下雨怎么了,多少艺人这样过来的,某家主子的脑残粉也真是够了,心疼个鬼啊,卖个屁惨,现在明星这么容易捞钱就是这些NC粉惯得!   纪东行早已习惯这些故意黑而黑的言语,他说,只要他放飞自我不控制他的饮食和酒量,年素总会让助理把他的黑粉评论打印出来一沓,好好恶心恶心纪东行,看他还有胃口吃喝!   “这就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程西还好心安慰纪东行,众口难调,他也说了,有些人是为了黑而黑,无论如何,她还是会为东哥打call的。   纪东行显然不care程西的安抚,还用一种‘你似不似傻啊’的眼神瞟一眼程西。   其实程西未必不明白纪东行可能是因为姑姑的缘故在伤神,可是她不忍心拆穿,既然他强颜撑着,也没有必要拆穿别人的伪装。   甜品上桌时,服务生额外上了一份生日蛋糕,就在纪东行提醒服务生是不是上错桌台了的时候,一位自称是会所的西餐饮营销副总很是谦卑地上来打招呼,对方姓刘,说有个19岁的女儿在加拿大留学,女儿很喜欢纪东行,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刘副总适才给女儿发了信息,告诉女儿,她中意的爱豆在这里吃饭。女儿极为兴奋地要求父亲准备一份蛋糕请东哥吃,算是东哥给她过生日了。   纪东行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很是配合刘先生爱女心切的心情,在刘先生手机里露了一段生日祝福的视频,算是答谢粉丝的应援。   就在他以为被厚爱的风波告一段落,谁知Live Bar 台上的那些乐队、歌手又不打算放过他,让东哥趁机来段solo算是助兴一下。   纪东行对于自己唱歌的本事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他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这个丑,这种没经过年素同意的公开solo,指不定会逆向给他招黑。   所以,隔壁几桌的精英客人都等着这位大明星上台亮相,纪东行还是稳稳坐在位置上,跟刘副总推脱自己实在是个音痴,突然他灵机一动,“让我侄女替我唱一首吧,今天也是带着小姑娘来听听音乐的,她喜欢。”   程若航略微鄙夷纪东行,他这招甩锅太高明,硬驳人家面子显得他纪某人太小家子气,将程西推出来,唱得好与不好,左右是个素人,顺带着给解释了下与纪东行同桌吃饭的这个女人与他什么关系。   而防不胜防地被卖了的程西,还在美美地拍那个粉丝送的莓果绵绵蛋糕,准备发朋友圈呢。   啊咧!   程西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东哥的尖锐的眼神锁定她,程西委屈地再看一眼程若航,谁知他也说,“没什么,就当在KTV了,何况你唱歌也不是那么难听。”   你不双重否定能死嘛?你正面夸我一下就这么难嘛!   程西英勇地站起身时,相信了那句话,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待会儿唱完了,誓死不吃那个蛋糕,有毒!   *   乐队问程西要唱什么歌?   唱什么?   程西努力回想最近在听且歌词背的溜的有哪些,侧身报出一首歌名,好在大家都是练家子,弹练的曲目也很广泛,吉他手很快就给了程西一个开始的手势。   ……   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   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时间着急的冲刷着   剩下了什么   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   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   纵然似梦啊 半醒着   笑着哭着都快活   谁让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   偷走了青丝却留住一个你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别怪我贪心只是不愿醒   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   看云淡风轻   ……   程西第一次跟程若航、纪东行他们进KTV,她还举着个麦不好意思全部用自己的真声唱,更别提什么转音了。纪东行只知道笑话她,说她这个小丫头太别扭了不过也着实好笑,只有程若航让她放开点,这点局促都克服不了,难怪学校的汇演节目她从来没份,她太没存在感、表现欲了。   之后,程若航又单独陪她唱过几次,他也苛责过她,她对自己太没信心,凡事都觉得有点谱了才敢在外人表现出来,其实即便她确实唱得不咋地,也没人会笑到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孤勇与自信是多么桀骜的一种品格,他不希望程西没有犯错没有洋相,仅仅只因为她从头到尾不敢去努力作为。   那种无声无息的木头,没人会在意会欢喜。   十年过去,从前的那个小丫头,如今站在这种音准度要求相当高的Live House上,也能赚到台下人的目光与耳朵,心甘情愿不掺半点恭维。   “此刻,还会说那样的话嘛,如果我喜欢的是程西,你甘愿祝福我们?”纪东行架腿而坐,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撑着他半张落寞的脸,施施然问程若航。   “……不会。”程若航的目光勉强从远处台上移开,端起他的那杯柠檬水,朝纪东行虚敬了敬,“姑姑那边,我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们保密,我想亲自跟姑姑谈。”   “怎么想通的?”   “大概就是你说的,我不能甘愿看着她与任何男人在一起吧。从前她在我眼前晃,我会尽力遏制一些胡思乱想,可是她不在我眼前了,我还是会想,等她再在我眼前站着,我发现我可以平复那些念头了,我才清楚,我不是因为空白太久,原罪仅仅因为她这个人,有时看着她心思重重地站在我身边,我竟然可耻希望就这样不清不楚吧,起码我知道她心里有我,可是这短短一年,她让我急切地感受到失落乃至自卑,我从没真正感受到,她原来,从前在我身边就是这种落单的心情。”   纪东行冲程若航竖起大拇指,“服气。兄弟,你比我有福气,从小到大,你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偏偏还有这个耐力与天赋去实现TA,更重要的是,你有这个运气,程西始终不是程殊,她对得起你这些年待她的好,好好待她,对不起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   这个餐厅还有个复层,有些客人约在这里消遣之余还得谈些生意,免不得烟气萦绕,一楼全是禁烟的,复层这块,算是两不得罪的处所。   此刻有客人倚立在落地窗前,看楼下台上的女生一曲唱罢,带着些青涩回应众人的安可,下台的时候不忘与吉他手握手言谢。   贺正庭唇边的烟燃到头,他略微兴致阑珊地想回头丢烟蒂,一道应酬的建材方兰某端着烟灰缸过来了,“贺总难得好雅致,也听这些小女生爱听的。”   贺正庭自然听得出对方的揶揄。   “工作室的员工,适才听声音有点熟悉,没成想真是本尊。”   “既然自家人,就喊上来喝一杯吧,小李下去请!”兰某人说着替贺正庭去执行。   “不用了,”贺正庭顺着兰某手里的烟灰缸丢了烟蒂,双手斜插到西裤口袋里,他看到了程西归位桌上的两个男人:名气很盛的男星纪东行还有那位程医生。   程西归位,朝程若航看的那一眼里,太多的情绪,有少女的娇羞还有雀雀的俏皮感,程若航说了什么,她一秒钟愤懑,随即躲开了程若航伸过去的手。   “只是个壁画合作的外援员工。”贺正庭不以为然地回转过身,大家各归各位,继续下一轮的推杯换盏。    ☆、(55)心结(上)      桐城楚先生酒吧的壁画如期完工,程西拿着客户的验收单来工作室找付明森,顺便去财务处对上一笔项目的结案尾款进行签字核准的时候,小虫偷偷告诉程西,付工在贺总办公室,让她要不改天再来吧,今天晴雨表不准,外面湛蓝晴空,可是没准马上起风暴。   程西还没来得及消化小虫的话,就听见最里面磨砂玻璃门后一道摔案牍的声音,“贺正庭,你还想不想混了,……,你别仗着有几分才气,真以为老子就靠着你吃饭了,……,不想合了,那就趁早散伙,我告诉你,我原少铭吃盐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   小虫见程西张嘴想问什么,连忙让她噤声,二楼外面办公区域没人敢大声喘气,更别提说话了。程西也自觉不妥,刚想有点眼力见,准备走的时候,里屋办公室有人出来,程西只得猫着身,靠在小虫工位旁。   贺正庭抓着自己的西服,一身戾气地径直往楼下去了,没多久,听见里屋原少铭一声掼玻璃杯的声音,“册那,你他妈上辈子欠了那个女人的嘛,这么念念不忘,怎么不随她一起去!”   程西下意识明白了原总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可也是迷迷糊糊,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等到付明森从贺正庭的办公室里出来,就悄声地走了,理智告诉自己,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去过问什么。   程西没走离工作室多远,就见一辆黑色奔驰越过她身影,可是那车驶出去十几米又倒回来了,后座处降下车窗,车里的人微微探出头来,原少铭依旧还是那油头正装、白皙小生模样,“程小姐,有空喝杯咖啡嘛?”   程西刚才往后寸了一步只是为了避让些车身,原少铭不知是不是有些误会她的意思,“抱歉,是我这话太唐突了。放心,当然只谈公事。”原少铭一改前几次程西见他时的促狭样子,此刻他端正得很,不言不语审视你的样子,严肃过了头,很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长者风范。   *   程西与原少铭对面而坐在咖啡厅的时候,她也不端原少铭自作主张为她点得那杯咖啡,只是看着原少铭啜饮了两口,等着对方主动谈及会话主题。   “程小姐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原少铭搁下咖啡杯,稳稳当当地落回那配套的骨瓷杯碟中心的那个圆圈里。   “原总不必那么客气,直接喊我小程即可。您这么客气地称呼我,只会让我觉得,我没得到老板的认可,才会如此生疏的被礼遇。”   程西两句一板一眼的话,倒是令原少铭略微挑眉,作吃惊状。   “贺正庭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像一个人?”原少铭似乎不想绕圈子了,程西还是不明白他找她,和像不像谁有什么关系?   “原总是说,林小姐?”   “呵,看来贺正庭始终没解开这个心结呀。”   原少铭明人不说暗话,他知道贺正庭与程西非只是上司与下属这一单纯关系,他让程西先别急于撇清,即便只是贺正庭片面肖想,也属于非单纯范畴。   “我说程小姐比我想象中有趣,就是因为你没顺着我的套路思维与贺正庭不清不楚,那晚他把你带出包厢再回来时我发现他落单了,就知道你这块骨头,他没啃下来。说来也可笑,我们这位贺先生,一路事业顺风顺水,偏偏感情上始终迈不过一个魔咒坎,他对于那些一心一意送到他嘴边的食物,向来犯贱得很,偏偏总是选难啃的骨头,还总是别人锅里的!”原少铭一番话不乏鄙夷口吻,“程小姐不中意他无可厚非,不过我也道听途说了些,程小姐如今合约里的各项薪酬指数及项目抽成,贺正庭明显额外关照了些,以你一个名不经传的画手,拿不到那么高的酬劳的,我说漂亮的女人总是比一般的女人多些福气,希望程小姐不会认为我看轻你什么,摸爬滚打中抓住一切可以合理利用的机会,也算是慧黠女人该有的手段。”   程西听得云里雾里,拿不准原少铭的意思,只以为他苛责程西扮傻、出卖皮囊,利用了贺正庭。   “如果原总可以最大让步地不追究我的违约,我可以与工作室解除合作关系。”程西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勉力挽回一些颜面。   “嗯?我刚说你慧黠,你这就迫不及待地亮你的智商底牌给我看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意思就是将错就错,可以继续与贺正庭撇清关系,但是他给你的福利待遇也欣然接受,他图你的皮相,你得你该得的酬劳,两不亏欠。这和有些老板总喜欢招一些门面担当的秘书搁在身边是一个道理,大家各怀心思,也不谈谁亏谁欠这一说。”   “不过,”原少铭话锋一转,“程小姐,如果带点私心的话,应该可以感受到贺正庭待你如何,说实话,你在他众多接触的女人中,很不出众,无奈他就好这一类面孔,从前的林小姐,如今的你。”   贺正庭在遇到林小姐之前,也曾断断续续维持几段感情,要么他腻了那些女人的恃宠而骄的性格,要么人家女方烦他那工作狂的架势,总之他遇到林小姐之前,从没对哪个女人那么上心过。大概就是不能免俗地命中吧,他为了那个女人一改常态的冷淡,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时,才发现,对方是S城赫赫有名的席氏少东养在身边十年的小情人。   既然说是情人,便是登不上席家公开场合的女人,可是即便被席家那样作践,林小姐始终不改初心地跟着那位席瑨。   最后还因他丢了性命,大概那场血腥的割喉案太过冲击贺正庭的认知了,他几番酒醉,都含糊念叨过,如果当初他不争一口君子气,坚决趁着席瑨背弃了她这个虚而入的话,也许林小姐就不会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同着她的声音、身段、样貌,全部化为虚无,甚至,她都入不了他的梦。   也只有死,能让他永远地记着她,或因为愧疚,或因为怀念。   原少铭的不情之请,就是希望程西即便解不开贺正庭的心结,也作为他再次一厢情愿的第二个“林小姐”来宽慰他,不要因为一些不值当的骨气,丢了他一个生意人做起码的守则,让人贻笑大方。   席氏自从集团上市后,几处新投资都很见效,原址的集团大楼要作为旗下制造公司的研发大楼腾出,拟选新址建设新总部集团大楼,现对方投资管理部已对本市及外市四家建筑事务所发出招标意向邀请,三日内必须去招标处领取资格预审文件并填写完毕后交递回招标项目处。   眼下原贺作为一家本地优势的建筑事务所,他们的掌门人,也就是贺正庭竟然一口回绝了原少铭,他说席氏的任何生意,他都不想跪舔。   理由只是因为,他贺正庭曾经因为一个女人,和席家少东结了梁子。   程西完全相信原少铭的说辞,当初她要不是在面试的时候,提一句有席氏的实习机会在手,没准贺正庭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给她开绿灯了。   “原总是想让我说服贺总,参与席氏的公开招标项目?”   “很为难?”   岂止是为难,根本就是难为好不好,贺正庭凭什么会听她一个小喽喽的话,再说,她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她要是答应了这样的要求,才真是恬不知耻好不好,贺正庭要是来一句,你凭什么跑过来做这个不知好歹的人,她怎么说?总不能说,你看着我像那林小姐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吧。   虽然她也觉得贺正庭这口气很没必要。   程西还是当即给了原少铭否定的回答,她不愿意也不可能完成原总的托付。   原少铭还是那句话,职场里步步为赢的女人,只是人家努力勤奋的基础上,擅于抓住每一次合理进步的机遇。这和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是一个道理。   原少铭认为程西应该就是那类慧黠的女人,他让程西把这次他们的约谈当作一次危机公关的讨论,如果程西能说服贺正庭参与席氏集团大楼的建筑招标案,他许程西一个翻译事务所进修的机会,同样原贺工作室这边画师工作可以一并进行,届时,程西可以自主选择,是留在那家事务所做一个与自己专业相匹配的白领丽人抑或继续选择一个兴趣爱好也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程小姐,其实依我的个性,我大可以让秘书找你谈,让她和你谈一个你满意的价格,只要你能说服贺正庭。可是我知道,钱未必能说得动你,所以我今天才唐突亲自约你一面,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生意人、合伙人看到贺正庭这样回避障碍的一种无力心情。”   程西直到起身与原少铭再会,始终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和条件,尽管原少铭说得很公事化,可是程西明白,说到底,原少铭病急乱投医,不过还是存着侥幸,要求程西拿贺正庭对某人恋恋不忘的一点温情逼他就范。   很残酷也很伤人心。   *   程若航大夜班转白日两节班,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和程西约好带她去吃海鲜的时候,很敏锐地瞧出了她有心思。   她从小就很喜欢吃海鲜、河鲜,不过蟹类,却只吃蟹腿,程若航坐在她对面,眼瞅着有人没精打采地筷子伸向了那两吃的帝王蟹身,从前不吃现在吃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她那吃什么都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实在是很难不让程若航起疑。   待她夹一颗老板赠送的那盘花生米,也往调料汁的碟子里蘸的时候,程若航实在看不下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有。”程西硬着头皮吃下一颗裹着姜蓉醋汁的花生米。   程若航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吃完饭,程若航说陪程西去看电影,他们一起生活十几年,可是像电影院这样的地方,他从未陪程西去过。   程西觉得程若航没有必要刻意迁就她,她也不觉得那种公式化的恋爱有什么必要。   程若航却坚持,“仪式化这种东西,存在即为合理,既然大多数男人都愿意陪女人这样走一遭,那么我自然不能免俗,免得他日生出些口角出来时,有人哭唧唧控诉,我亏待了她,冷落了她,或者一言不合拿年龄堵我的嘴,……,以防万一,我觉得这种社交化的日常打卡,很有必要。”   程若航能安稳歇一天的时间少之又少,程西实在不忍他无条件迁就她的模样,“我不会觉得你亏待了我,冷落了我,更不会拿年龄堵你的嘴。”   “谁知道。”程若航口气听起来怪怪的,讲完就一心开车看路。   程西在手机查看着最近排片热映的电影,征求他的意见,某人也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她直觉程若航有点不开心了,在暗自回味她刚才哪句话招惹到他了?   手机响了,是付明森,这家伙知道程西被原少铭约见后,就一直微信疲劳洗脑她,说眼下也只有程西一个生机能说得动老师。   程西几番拒绝,他都不买账,一直在微信上叨逼叨,程西与程若航会面后,就没再搭理他,这家伙不让人安生,又来电话骚扰了。   程西狠心拒接一个,对方又重拨进来。   就在程西决定再次无礼地拒绝付明森这通电话时,程若航开口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好脾气的。一个晚上心神不宁的,问你怎么了又不肯讲,现在又当着我的面不接电话,是故意折磨我的耐心还是真得有什么瞒着我?”   程若航靠边急停了车,侧过身来,一脸不爽地瞟一眼还在主人手里响的手机与一脸懵逼的程西。    ☆、(56)心结(中)      “那个,这里全路段禁停的……”   手里一直震动的手机总算偃旗息鼓。程西却不知道,她半晌的内心戏却无意中惹恼了程若航,她好心提醒他不要违章停车,他也丝毫不恤。   从前他这样一脸冷漠jpg地盯程西,程西一定会怂得,其实眼下也怂,不过怂得心里不慌,反而有点小雀跃。   因为她好像明白了,这是程若航在为她吃醋。   她只能一边催着他快点开车,一边对他老实交代,程西原本也没打算瞒程若航,更多的是,她想听听他的意见,她这样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态度到底可不可取。   程若航面无表情地听完程西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那个林小姐的事情,她都简略地描述了一遍。   “所以,你今天心不在焉,是为了贺正庭?”   “是,但绝不是你想得那样!”程西很勇敢地接住一颗雷,不过也很有信心它不会炸。   “工作室的大老板和付明森都让我去劝劝贺正庭,大家都认为他这口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气,很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程若航听后挑眉反驳,“死者为大,何况那个林小姐三十岁的年纪,死得那么惨,平白无故地替席瑨的妻子担了条命,即便肖师兄说起他的那个老表,也是怒他罪孽深重的。”   程若航说到底还是个读书人,他对于生意人很多作派自然不屑,今天听说了贺正庭这一遭,倒是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情绪,他说,起码贺正庭为了个从来没和他沾上多少关系的女人,甘愿不要名利,也足以说明,对方是个性情中人。   程西偏脸看一看程若航,“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嘛?”   “那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因为我?”程西红着脸,好奇地问,“那次送孩子去医院取纽扣,你让我留下来,也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   “是,不止那一次,你喝醉被纪东行扛回去的那晚,我一早去看你,你偏偏一口一个贺先生,我都气成那样了,你偏偏看不出来。”程若航撇一撇嘴角,偏头望一眼程西的目光里,很是不满与……委屈。   程西被他那熟悉冷漠的目光扫一眼,却满心暖意。她突然恶向胆边生,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不讨厌贺正庭,如果,你不和我挑明了,他又一直对我这么好,也许有一天,我会答应他的。”   程若航听后,并没有程西猜想中的恼怒与光火,而是继续稳稳当当地开着车,到了商场地库,他刚停好车,松开安全带的那一刻,程若航便欺身过来,重重的吻落下来,程西才后悔了不该去招惹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自尊。   程若航在程西耳边说,她不必刻意玩笑他,他比她更清楚,世上没有独一无二。   “没有独一无二的感情,却有独一无二的程若航。”程西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俊脸,她羞赧地开口试图哄他开心,在她的世界观里,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取代程若航,他似父似兄,亦师亦友,能接受程西所有的小性子,能包容她所有的蠢错。即便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即便程若航与别的女人成婚生子,程西也可以确定,她不可能把他忘掉,只会尽可能地把他藏到一个她再也拖不出来的深渊里。   其实,这些天的相处,他们并没有一般恋人那样肆无忌惮的热恋模式,毕竟程若航太多顾忌,程西可以感受得到,即便他对她有太多成年男人再正常不过的恋恋不舍,可是程若航对程西,除了吻再无其他,连本能想要顺着她的后背往腰间滑的手都刻意克制住了。   程西心头一酸,偏头往程若航怀里一凑,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喜欢那个时泠,也不要和她在一起,好不好?”   程西是想说,如果终究,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程西应该会没程若航那么想坚持的,不是她不爱他,而是,她实在不想程若航这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她,一点点甘愿丢弃所有的自尊。   “为什么无厘头地来这句?”程若航任由程西躲在他怀里,苦笑着问她。   “总之,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程西呜咽的声音,将脸埋在他的风衣前襟上,胡乱擦了把脸。   “嗯,我也不喜欢,满意了吧。”程若航扶着程西的肩,重新隔开半臂距离看她,“我大概这些年也被你折磨得半点审美都没了,很难对别的女人动心思了,纪东行总是怀疑我……”   程西一双哭红的眼睛,眼巴巴地等着程若航未言尽的话,等她意识到程若航是故意地留白让她自己去想,她就真得顺着他的话说了,“性取向还是性功能?”   程若航略微眯了下眼,若有其事地看一眼程西,不回答她的选择题,命令她下车,二人一道往电梯去的时候,他们重回贺正庭这个话题,“你认为你能公关下他的障碍的话,就去试试。毕竟正如你大老板所说,这个项目先是一笔生意,再者才是私人恩怨,既然是生意就该想着一个公司的生计与前程,毕竟他们还是合伙人;话又说回来,席氏既然没有避开贺正庭工作室,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把贺正庭这个角色放在眼里,那么反过来,贺某人因为不挂名的儿女情长而刻意避开这么一大笔可观的利润,放在我们眼里也许觉得他有些骨气,其实在圈内只会成为一个笑话;不过,也有可能,贺正庭预料到席氏只是想找你们工作室造势,也许他料到只是陪跑,倒不如一开始就一副老子不care的架势,大家能不照面就不照面。”   程若航是个医生,在他眼里,没有比生死更大的事了,他说过,活着才是人生最大的资本。他可以理解贺正庭在意一个意中人无故被戕害的心情,也懂那种没有了最原始资本的动力感,他在医院见过太多太多生死离别,有些伤心确实纾解不及时会变成心伤。   不过,成年人还是讲成年的世界观,因为他贺正庭一个人的羁绊,确实没必要要一个工作室跟着他后面被牵连。   “他是个生意人,不可能不懂及时止损的道理。不过眼下有三天时效限制,也许你们那位原总也是算到了这一点,才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那个系铃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他们最直观的效益驱使着他们找到你,毕竟,贺正庭喜欢你或者另眼相待你是事实。”程若航说,他私心确实不想程西再与那个贺某人有什么关联。   不过,在确保程西身心安全的基础上,他倒是不介意程西去做这个公关人。   程西目瞪口呆,她全然没想到程若航是这个态度。   “我恼他这个人,与我信任你是两个概念。”程若航握着程西的手,一并拢在他风衣口袋里,“如果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我就会让你离开贺正庭的工作室了。”   程若航告诉程西,机遇之神只长了刘海。   所以,要试着抓住眼前的刘海=机遇。   他在乎程西这个人,更在乎程西自己想走的路。他看得出,程西很喜欢这份不算太光鲜但很成就满足的壁画师工作,说到底是她自己抓住了那次机遇,不过这其中确实有贺正庭的提携之恩。   贺正庭眼下不尽快地解开自己的心结,那么他失去的,远不止一个建筑标案的利润。   那么,眉睫之机,程西作为那个代解铃人,解他一个心结,成全他名利双收,得一个登一级阶梯的机会,也不算旁门左道了。   从前程西只以为程若航是那种耿直肃穆,说一坚决不会是二的人,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圆融的一面。   “哼,你以为我愿意?”他们在电影院自助取票机处取票的时候,程若航冷哼一声,“我不过是看穿了你的心思罢了,你就是烂好人想去管一管别人的闲事,又怕我生气,是不是?”   程西承认,她确实也觉得贺正庭这样一股脑地否决很不理智,可是她也束手无策,她远没有程若航、原少铭他们想得那么复杂,只是觉得,即便是故去的林小姐还在世,也不想看到他争这口完全不值当的气。   电影入场前五分钟,程西没躲得过程若航被医院急call的宿命,人命大于天,一位行胃大部切除胃空肠吻合术的患者,术后半年无任何诱因突感切口处绞痛,阵发性加剧,近两日内,频繁呕吐、腹胀,半个小时前因呕吐不止被家属送医,病人已轻微脱水,……   程西在他身边略微听了电话里几句,已然把手里的电影票揣回兜里了,她用眼神知会程若航,你可以走了。   程若航掐了电话,很是抱歉的口吻,“刘医生的病人,他这两天去省里参加一个研讨会,我是他的职务接替人,所以……”   “我又没有说什么,你快点走吧。”   “我走了,你正好去管一管爱慕者的闲事,是不是?”程若航一张英俊的脸,硬要装出一副小孩委屈样,还真是幼稚。   “……”   “老天爷对我们医护这个行业真是不公平,明明累得跟狗一样,随传随到,我都挤时间跟某人谈情了,她还有时间想别的男人,如何叫人不伤心,哼。”程若航临走前,刮了下程西的鼻子,让她早点回去,这个时间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去找贺正庭谈任何事的。   “明早去吧,和贺某人那个男助理一起去。”   “你这么大度,我也要怀疑你的……”性取向,性功能了。   程若航听懂了程西的取笑,他笑吟吟地瞥一眼她,没有反驳,“有句话怎么说的,……”   他想了几秒,愣是没想起来,不能再留的觉悟,狠心拿背影朝程西,奔赴医院去了。   等程西安全回到家,想给他发个微信时,看到他几分钟前发过来的一句调侃:   刚问了小孟,想起来了。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要带点绿。’ 作者有话要说:  细节癖看到用错一个字都得修一下,抱歉,另外如果还有错别字,请帮忙捉虫,谢谢。 ☆、(57)心结(下)      程若航说得一点也没错,程西可以不接受贺正庭的心意,可是却很难不管他的事。   因为程西心里很清楚,贺正庭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错付了衷肠,从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赤诚欢喜一个人,却被定义成是错的话,那种心情程西再熟悉不过。   她想起那晚在拂云楼,贺正庭临窗迎风抽烟的样子,说到底,他由衷喜欢的还是那个林小姐,所以遇到程西,他才有万般不甘,想要再试一试,他不信老天爷会再一次玩弄他。   这也是程西无缘无故有些心疼贺正庭的地方。   她没有把握能说服贺正庭参与席氏的建筑案,但是她不找他聊几句,心中总有那种负疚感。好像她闷不作声地揽下了他的倾囊而出,一回头,看到他致使锁枷扛,也不闻不问的绝情冷漠。   付明森说老师除了现在常居的那套公寓,还有栋别墅在新北区城郊,昨天老师把公私两部手机都关了,父母住处与自己公寓都不见他的身影,付明森猜想,老师应该在城郊的别墅躲清闲。   他们一路疾车奔赴目的地,付明森有贺正庭两处居所的钥匙,碰到门锁时,他也没象征性敲敲门,直接拿钥匙开了锁,门从外面被拉开时,空气裹携着低温湿润的酒精味,提示着他们找对了地方。   他们在玄关处脱了鞋,穿过甬道,没走两步,程西前面的付明森突然折返回头,屋内本来光线就不明,付明森再冒失一回头,程西直接被他虎背熊腰地撞跌坐在地砖上,她没来得及吃痛,有人替他们开了灯。   现在上午时间已经快接近十一点,可是一楼起居室里全然暗夜模式,眼下主灯开启,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也应声展开,复式楼的全景落地窗,突兀地泻进来万丈白光。   程西慢吞吞地爬起来,眉心刺痛地看清屋内的一切,杯盏全倾着,客厅里一团狼藉,有女人的高跟鞋、窄裙、内衣,也有男人的领带、衬衫、腰带……   程西即使再白痴也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难怪付明森刚才要冒失鬼一般地回头。   程西呼吸里,还能闻见类似消毒液的味道。她与付明森对望一眼,互相心领神会,觉得此刻来得不是时候,刚才给这屋子透亮的那个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找贺正庭?他还在楼上睡着呢。”   高挑长发的女人穿着一身男士睡衣,当着付程二人的面,把地毯上属于她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及腰的卷发滑落到胸口,她无意地将其别到脑后,再回首过来与他们照面,很妩媚倾城的相貌,对方没屑付明森一眼,倒是悄眯眯地打量程西几眼。   “他醉得厉害,谈公事的话,我想你们应该要白跑一趟了。”女人应该刚梳洗过,领口一截皮肤有温水冲刷过的粉色,白与粉尤为的相衬,即便程西同为女人,也觉得这样孑然妖媚的女人太惹人心神。   “叶小姐,老师大概什么时候能醒?”付明森原来认识对方,他说明来意,实在是公司有急事。   “这你得问他胃里的酒。呵。”叶姓女士轻飘飘一句不配合的话,将贸然造次的两人重新晾在原地。   *   叶芷然在楼上主卧穿戴整齐,恢复到昨晚来之前的精致、一丝不苟,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好像摸空了什么,才一脸酒后疲倦之色睁开眼,看到叶芷然站在床尾,略微抱歉之色,“你只能自己走了,送不了你。”   “你哪次送过我?”叶芷然娇嗔。   “……”贺正庭勉强坐起身来,叶芷然将喝了一半的温开水递给他,酒后的干渴让他顾不上多少,喉头滚了两下,悉数入肚,几口水潮了潮嗓子,才让他下面的话显得不那么梗阻,“昨晚,我……,你是安全期嘛?”   “不是,”叶芷然交叠地双腿好像有点累,瘫坐在床尾凳上,略微狡黠地开口,“我要是有了,你会不会娶我?”   “会,我会娶你,犯一次错就够了,还再犯第二次杀生,我们家那两位老骨头会永无安宁的。”贺正庭说着掀开被子,即便他赤条条地对着叶芷然,二人都不会尴尬。   “好,那祝贺总百发百中。”叶芷然话音刚落,明显贺正庭脸上有一丝动容,她装作未觉,起身拎着她的手袋准备回去上班,“对了,楼下你助手等着找你呢,还有个女的,很漂亮很可人,你招女下属的眼光进步了。”   贺正庭去衣帽间扯浴袍的动静小了点,出来的时候,脸上那丝动容全然垮掉了,“让他们滚。”   “包括那个小女生?”叶芷然一副听差的口吻。   贺正庭唇角抽了抽,看叶芷然的目光也随即紧了一分,后者全然不忌惮的样子,“你没觉得,她长得有点像……”   “你可以走了。”   “其实也不太像,楼下那女生太小,没有林小姐温文尔雅的气质,年龄这个东西很不欺人的。”叶芷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贺正庭的下颌,“睡过嘛,睡那个小丫头和睡我有什么区别?”   “你胡说什么?”贺正庭恼怒,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贺正庭,我瞧不起你,你可以忘不掉那个女人,可是你不可以自己骗自己,那个丫头再像她也不是,你明白嘛,林易宁已经死了!”   “够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用不着你过问这么多。”贺正庭最终光火,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种撕破脸的阵仗。   “呵,所以说,女人什么时候都是越睡越便宜的,要不然你那一眼钟情的林经理也不会命如纸薄地丧了命。你放心,凭我们之间的关系,凭你贺正庭这薄情寡义的嘴脸,就是你求我替你生孩子我也不会同意,我确实不是安全期,不过我会吃药,这也算我们最后一次约了,不见了,贺总。”   叶芷然下楼的时候,将主卧的门带得桄榔响,一路疾风地下楼,她走得太快,眼泪在她那惨白的脸上,几乎透明的,那股佯装的志气,在她蹬上她的高跟鞋时破了败,系带的鞋口有点紧,她套了几次都不能顺利穿进去,偏偏她不想狼狈地蹲下来解鞋带,最后她直接光着提着鞋摔门而去。   程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刚才楼上争执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几句,她此刻有点觉悟,好像她又一次好心办了坏事,无心卷入了别人的口角纷争里。   付明森一听说她要走,连忙拉住,“别啊,老师醒了,你这一走,我挨骂是小事,回去和原总那边交不了差,妈呀,一个工作室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程西一副信了你的邪,我就是被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唆摆,搞得我现在里外不是人。   “叶小姐就是老师的一个固炮,他们之间互相从不相管的。”付明森偷偷在程西耳边道。   固炮?程西感觉三观在碎裂,这么漂亮妩媚的女人只是个固炮!   ……   “付明森,我现在就通知你,你被解雇了,明天去财务那里结算薪酬。”贺正庭一身白衣黑裤,从楼上下来,劈头盖脸地骂一通助手,并让付明森交还回所有他私人相关的钥匙、物件。   其实程西看得出,他也想骂几句她,不过无颜开口的样子。   他应该是刚冲过凉,头发湿漉漉地往后拢了拢,露额戾气得很,贺正庭扫一眼程西,邪魅一笑,“我他妈该和谁做生意,不和谁做生意,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下属过来指指点点吧。”   贺正庭脸上的笑,一秒钟归无,走近程西,怒不可遏地样子,“你一个外援员工跑过来掺和什么,掺和什么,我问你。你别以为你年纪小又是女的我就不敢骂你,你凭什么觉悟跑过来,认为能说服我?告诉你,即便我不做席氏的生意,我照样是S城的拔尖,听明白了嘛,老子照样可以养活你们这些人,所以别他妈蹬鼻子上脸,回到你们该待的地方去,滚蛋!”   贺正庭一身酒气地朝程西全然失了风度,程西不禁有几分嘲讽,原来不可一世的贺正庭也有极力挽尊的样子,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程西再多说什么,就真得不要脸了。   “那,贺总就当我这趟过来,是跟你请辞的吧。”程西收回目光,顺从主人的话,滚蛋。   “好啊,回去看看合约,看看违约要支付我多少赔偿金。”贺正庭在她身后不以为然的声音提醒她。   程西回头睨一眼他,“忘了告诉你,我本人确实没几个钱,可是家里还着实不是短钱的,大不了回去求我姑姑,退总比进简单点。这个贺总应该深谙其道。”   *   程西从贺正庭的别墅出来,一路也没招到一辆计程车,她一路往前走着,一边笑自己太过浅薄。   她秉着贺正庭是个好人的信念,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坚持,她觉得即便没与他怎样怎样,还是希望他百尺竿头。   可是一向情深不悔人设的一个君子男人,其实背地里也有薄情寡义的一面,那位叶小姐挂泪而走的样子,真正让程西明白了,不是善类,是为何义。   那她对他,不算辜负的辜负,也没什么负疚的必要了。   程西刚拦到一辆计程车,拉开后座门坐进去的那一瞬间,被人欺身过来,那人手掌狠心把她往里推了推,程西往里面一个座位上一栽,始作俑者的那人顺势坐了进来,车门带上的那刻,司机师傅先是莫名了,“小姐,你没事吧?”   没等程西从座位上爬起来,贺正庭就神情淡然地开了口,“她没事,我们一道的,师傅开车。”   “师傅我要下车!”   “我以为你要赶回去和你的兄长哥哥谈情说爱呢?”   程西一秒错愕,她讶然,他如何知道的。“这不关你的事。”   “那你又何必跑过来管我的事!”贺正庭再噎她一句。   “……”   “觉得对不起我,觉得我一路如此关照于你,你终究还是薄情寡义了?”   咦,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薄情寡义的是你好嘛?恕我浅薄,有炮|友的基础上再去招惹别的女人,就别指望自己还是个情深不悔的主了,你就是这样身心分开着,对林小姐念念不忘的?”   “你吃醋了?”贺正庭欺身过来盯程西,司机师傅一脸懵逼地朝后视镜里瞄着。   程西一把推开贺正庭,“贺总,请你自重。今天这一趟,我不是答应原总什么条件,也不是答应付明森的苦苦哀求,更没什么大义会顾及你们工作室的名利。我只是单纯地敬佩你对林小姐的感情,也自觉自己一路过来确实受你照拂,不想被人说利用你的情感而达到一些什么目的。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是林小姐还是我,都不希望你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缘故,而刻意避开本该属于你的路。”   “……”贺正庭微叹一口气,后背贴在座椅上,“为什么你们都一致口径认为我是因为林而避开席氏,我纯粹不想和这样的男人打交道而已,不行吗?”   “没准你们是一样的人。”程西小声嘀咕,还不想和这样的男人打交道。   贺正庭听到了,他偏头瞥一眼程西,不置可否的样子,“是,我的确没有你那兄长情深。可是我认识易宁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与芷然断了联系,我想过认真经营一段感情,可是对方没给我这个机会。易宁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了,可是她没躲得过这一劫。云家的父亲找她摊牌,让她离席瑨远一点,最终她上了云家的车回去的时候,被一个瘾君子误当云家女儿劫持了,一刀毙命。很儿戏却也很惨目!”   “与其说我避开席瑨的生意,倒不如说我单纯地想避开这个伤心事,毕竟,得不到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什么和命比起来都太微不足道了。”   “什么都可以宽恕,唯独戕人性命,没什么可以原谅的理由。”贺正庭托着长长的气声,恍惚地道。   “那天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还在应酬的桌面上,我后来认命了,终究算不上多爱她,毕竟她被人横刀抹脖子的时候,我还搂着小姐陪几位要员吃喝玩乐呢。”贺正庭偏头再看程西,“打那以后,再乌烟瘴气的场子里我都懒得敷衍任何一个小姐,这也是那天我硬要你陪我参加拾光酒店负责人的应酬的原因,算是替她积德吧。”   “我第一次随着时泠见到你时,确实心咯噔一下,倒不是有多像,只是你沉默不语的样子好像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像极了当年我初遇她时的错觉,事实证明,确实是错觉,因为那时候你的意中人已经站在你身边了。正如我当年为她买那条项链一样,那条限量单品,是她为了席瑨设计的。老天爷诚不欺我,注定我没爱人的本事。”   贺正庭与程西一路计程车回了市里,他们一并下车的时候,程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坚持不参与席氏的项目?”   “为什么这么执意说服我?”   “我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你很酷。再遇你,还是那样恣意不可一世,即便不喜欢你,还是很感恩你对我的提携。即便你不在乎名利,我也觉得你没有必要躲开席氏这条路。至于能不能说服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始终觉得不找你说辞一番,对不起你待我的情意,或者应该是因为林小姐而善待我的情意。……,有时候握太紧而还是从指间流失掉的东西,也许确实不该属于你。有时也该回头看一看,也许没有爱人的本事,仅仅因为你爱的方向不对,别一味地向前看,偶尔回头看看属于你的目光。”程西一脸正直认真腔调。   却被贺正庭嫌弃得要死,“姑娘,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喝油腻的鸡汤的。”   程西白他一眼,白费口舌。   “和你的那个兄长哥哥好好的,别给我第二次后悔的机会。”贺正庭拍拍她的头。   程西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很是郑重地点点头,“那……我还要不要辞职啦?”眼见着马上要修论文第二稿,还得回校,她可不想失业啦。   “既然不想辞,干什么刚才那么大的口气?”   “被贺总气的呀,我得要脸啊!”   “那现在不打算要了?”   “嗯,其实退未必比进简单到哪里去!”程西抬头看贺正庭,她知道他一定可以理解。   “少废话,拿两百块来,再打电话给付明森,让他把我的车子开回来,还有手机、钥匙。”贺正庭说为了追她这个祸害精,他身上半个子都没有,总不能让他11路公交走回去吧!   “贺总,那您这两百块还还不?”程西怯生生地从钱包掏出两百块递给贺正庭。   “老子关照了你那么多,不值两百块???!!!”    ☆、(58)而立(上)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感觉他在紧紧地抱住你   他骚动你的心   遮住你的眼睛   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都好像在等你要怎么回应   天地都安静   唯一不安的是你的决定   ——刘若英《当爱在靠近》   程若航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刻,程西正坐在他几步路远的边椅上听奶茶的这首歌。   程西一个小时前接到他的短信,他玩笑,在不可抗力存在的前提下,他们要不要再试一次,看可不可以打破医院急call的诅咒。   『美少女,电影,约嘛?』   程西看到他的这句话,不禁笑开了花,有种被高中班主任突然表白的怯懦。   于是,他从电梯的厢门里走出来的那一秒,程西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他的怀里,程若航显然没有想到她今天如此热情,被怀里的人偎依着,他怀疑地口吻捧住她的脸,“这分明是绿完我的节奏,无事献殷勤!”   妈呀,有人告诉程医生,他挑眉促狭的样子,太勾人了!   “说服你老板了?”   “不知道,但是我算尽人事了,他也祝福我们。”   程若航明显不信的样子,“这么皆大欢喜?”   程西摇摇头,吞吐一秒,“男人真得会身心分开着嘛?需要的人与爱的人可以不是一个人嘛?”   程若航被她两个莫名其妙的发问难住了,“这是哪来的感慨?因为贺正庭?”   程西望望程若航,她不想知道贺正庭的答案,可是却怕程若航也随了这波逐流,她觉得无论是哪一个女人,掏心掏肺最终只得了半个他,这样的结局都太无情了,她宁愿从来都没有过。   为了赶晚七点这场电影,他们匆匆吃了点简餐,程若航说散场后,他再带程西吃些她想吃的吧,撸串?   “你不是一向最反感我吃这些东西嘛?程医生起码的原则呢?”   “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原则。”   这是程西第一次听程若航说这种放肆轻狂的话,尤其是他一脸肃穆的样子。但凡他插科打诨的口气,程西还可以当他哄玩她,可是他偏偏如此信誓旦旦,程西心头一酸,她不敢告诉他:   可是,我喜欢、爱慕的就是那个有原则有操守有信仰的程若航。   程若航就着程西的手,喝一口她端在手里的奶茶,狠狠皱了皱眉,“太甜了~~~~~~~”   “若航!”   程西在听到身后有人喊程若航的名字,下意识避开了他一步距离,程若航那勉强下咽的一口奶茶像是被噎了一口,不是因为遇到了熟人,而是看到程西那怯生生想要离他远一点的分寸。   是麻醉科的方和,与程若航是同一年进市立本部的。   方和陪着未婚妻来逛商场的,他特地给未婚妻介绍了这位同僚。   消化内镜半夜来急诊取异物的除了误服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主动吞异物。这类人大多数是犯人或聚众吸毒斗殴,为了逃避抓捕移交,他们主观上会不想取出异物。程若航当年实习期就遇到过一个吸毒取异物,那犯人非但不配合还咬坏了内镜的软管,之后科里就有规定,凡是狱警转过来的犯人取异物以及嫌疑犯取异物证据,都必须进行短效全麻,否则造成任何事故及设备损失,全部检诊医生个人承担。   就此,凡是程若航的夜班急诊取物,他算是得罪了麻醉师。   方和说,好几次刚和女朋友把被子捂热,程若航的电话就来了,妈的,杀千刀的。方和最恨的三个字除了女友的‘大姨妈’就是‘程若航’了。   程若航也配合着同僚的玩笑,“嫂夫人即便这样还是不离不弃,只能艳羡鹣鲽情深呀。”   方和的未婚妻是个幼师,很是单纯善良的模样,见两个男人在相爱相杀的,她也只能莞尔,话锋一转,方和问候程若航,“这么好兴致,陪小妹看电影?”   方和是见过程西的,也知道程西是程若航姑姑家的女儿。   “……嗯。”程若航含糊地应了声。   程西一直局外人的自觉,耐心听着他们同僚寒暄,不知道是女人的直觉还是真得她比较心虚,程西总觉得方医生的未婚妻看出了些什么,方和邀他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程若航和颜表示已经吃过了,方和还想坚持的时候,未婚妻拉了拉他手臂,“没看到人家等着候场呢。”   一场同僚偶遇勉强礼数周全地画上句号,直到程若航与程西顺利入了影场,二人各怀心事地坐着,已然没有心思再看什么电影了。   电影演到一半,程西手机突然亮屏了,她有些讶异,明明人就坐在旁边,他为什么要短信给她,只是干巴巴的三个字:   对不起。   他们之间的关系,难说我爱你,更难说对不起。   程西碍于周遭都有人在,她静声敛气地憋住了眼泪,其实她最怕程若航这个态度,她不是小孩子,他也从来没有逼过她什么。   程若航再传给她第二条短信:适才同事那样问,我也只能情非得已地答。我只是想,先过了家里那两道关,再去管外人。   深黑暗沉之中,程若航握住了程西的手,他可以感受到,即便在这样的没有光明没有非议的背景之下,她还是胆怯的,手心冰凉,这让程若航更有罪孽感。   毕竟在法在礼,他们都是兄妹,初会时,她是个再瘦小不过的孩子,而程若航那时已经接近成年年纪。   无论怎么清算,他都是罪人,一颗再成熟不过的心,竟然任由它眷恋着这些年看着长大的女孩。   可是,他做不到身心分开着,他需要的人与想爱的人都是程西,所以他宁可当这个罪人。   *   4月10日,程若航三十而立的生日。   他顺从了父母的意见,在家里办了个不大不小的生日聚会,来往的宾客都是程维生银行工作的同僚及客户,再者就是郭颂心一些闺中好友。   姑姑一早让工作坊的助理送了她的礼物,是一块宝玑的白金折叠扣的机械腕表。郭颂心的几个姐妹都称赞这小姑子也算是很宠侄儿了。   很低调简约的款式,很符合程若航的职业需要,可是价格却不是那么轻飘飘的简约,程西见说话的妇人偷偷比了几个指头,程西倒不以为然,姑姑送给程若航好几块腕表,都是二十万开外的价格,在姑姑眼里只有相衬不相衬,在这些女人眼里,都约定俗成地折现了,论斤算两地计较送礼的诚意。   “他姑姑要么不给若航买东西,买了也都是好的,你们知道她那个人的,眼光也刁钻得很,这倒是难住我们了,将来她闺女办事,我们即便觉得体面了,她那个大小姐还未必瞧得上呢。”郭颂心几句话看似在吐槽自己的小姑子,实则还是在显摆有个有钱的小姑子,暗示她们姑嫂关系好。   程西难得回来一次,想趁机拿些她的书稿走,如今这里姑姑都回来的少,她更没有再住的理由了,这次程若航生日,还是舅妈特地打电话让她回来一道庆祝一下,不然,程西还真得不敢登这个门。   总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狐狸精,白吃白喝了人家这么多年,临了还拐了人家儿子!   她找了个收纳纸箱,把从前常翻的书及画稿往箱子里收时,唐唐打电话给她,“我充电器忘公司了,你的线放哪里啦?”   “不在床头柜上,就在外面的餐柜上。”程西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头间,一边找东西一边歪头跟唐唐讲电话。   “你晚上还回来嘛?”这家伙,整天唯恐天下不乱。   “不回去我住哪儿?”   “住大哥那儿啊。”唐小姐一肚子坏水。   因为在程家,程西很是戒备,生怕有人听去了,扯开话题,“你找到没啊?”   “……找到了,”唐唐坏笑一声,“少转移话题啊,还有比今天更适合为爱情鼓掌的日子嘛?大哥生日哎,还有什么礼物比你的身子值钱啦!我跟你讲,你今天要是献身不成功,我严重鄙视你!”   天啊,这是什么妖魔化的逻辑。   “你说完了嘛?”程西不争气地脸红了。   “你根本体会不到我这姨母一般焦虑的心情!”   “我挂电话啦!”   “小东西,你信不信等你回来,我能一眼看出你还是不是个ch……”   唐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窘脸的程西狠心掐掉了。   程西满心慌张的羞耻还没来得及诉之于口,就被身后熟悉的一道声音吓得手机都扔了,“谁的电话,鬼鬼祟祟的?”   程若航!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程西一脸绯红地看他,他手上还提着舅妈早给他准备好的聚会礼服。   “捡起来。”   “啊?”程西慌张地疑问。   “手机。”程若航顺手把手上的西服袋搁在她的书桌上,要她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程西乖乖照做,可是仍旧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嘛呢?”程若航那压低的气声,故意凑近她一步,程西几乎后背都要钉在书架上了,她小声提醒他,“这是在家里。”   “干嘛,你以为我想干嘛?”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捉弄她的意味。   程西恨不得掩面而去,丢死人了!   “姑姑差人送礼物给你了。”她试着找个不尴尬的话题。   “嗯,”程若航一副知会了的样子,“楼下看到了,我比较在乎你送我什么?”   程西一颗心几近要跳停的节奏,她生怕那敞着的门口走进来她戒备的身影,偏偏她怎么推搡程若航,这个寿星就是不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前些天,程西就绞尽脑汁地想该送什么礼物给程若航,毕竟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S城有个老传统,女儿家二十岁的生日要大肆操办,因为这是闺女在娘家过得最后一个整岁生日,当然随着时代的进度,婚姻再也不是女人命运的转折,大多数独立女性的婚姻滞后,也渐渐搁浅了一些老传统。不过男人的三十岁,还是被大多数家庭看重,毕竟三十而立,是个根深蒂固的君子认知。   程西这些年都没认真给程若航送过一份礼物,他二十岁时,程西因为给他买小楷毛笔而耽误了全家的吃饭,那份礼物也因为招了程若航一顿骂,这些年都没有送出去,后来好像被舅妈收拾屋子的时候扔掉了。   再到他三十岁,程西勉强有点生存技能了,可是她想来想去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再者,她也确实没给男人买礼物的经验,最后中规中矩地给他挑了件衬衫还被唐唐嫌弃地要死。   程西还正名地解释,是他比较中意的牌子啊。   “我的程西西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开窍啊,你真是牛皮灯笼点不透的。你买什么礼物,你就空着两只手站到他跟前告诉他,‘我把自己当礼物给你拆好不好?’”   她不知道程若航会答好与不好,总之程西觉得不好,她没脸这样跟他说啊,太尬了呀!   唐唐恨不得气昏过去,尬你个头啦,这叫情趣!   ……   “嗯?”程若航的一声把程西唤回眼前,他若有所思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可没有钱给你买几十万的手表。”程西舔舔唇,怂得跟只小奶猫,想挤开程若航的逼近。   “你又怎么知道我稀罕那些个物件?”他说着,一把捧住程西想要别开的脸,身子抵住她移动的身子,程西百般地不配合这更激发了些他积攒的情|欲。   去年从美国公差回来那次,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只是程若航却避开她太多距离,眼下他想弥补那次的欠缺。   程西像个炸毛的猫,拼命想推开程若航,“不可以……”呜呜呜……   程若航试着将她所有的忌惮与害怕吞进他的肚子里,他热烈且细密的吻安抚着她不肯配合的情绪,他只想告诉她,你只要与一般女孩子一样,全心全意地谈一场你中意的恋爱即可,其余地什么都不用你管,也不该你管,他既然招惹了她,那么所有的罪过与不堪,自然是他来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嘘,禁止想象》求预收(戳作者栏求收藏) 这篇兄妹文太耗我元气,下一篇决定写一个轻松都市文来平复平复。 甜甜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59)而立(中)      程若航好几次想和程西谈一谈,为什么总是要一副怕他的模样,让他很受挫呢,他明明在找她诉说衷肠,却每次都好像强取豪夺般地没风度。   他的舌尖离开程西的唇隙时,煞有其事地点评她的技术,“怎么实践这么多次,还是没入门的样子,接吻能比做题难?”   程西大窘,下意识地去捂他的嘴,让他不要说了,也不要在她房里待了,她此刻已然没有心脏这个东西了,都跳炸了。   程若航不急不缓地勾起他的西服袋,再瞅一眼程西的嘴唇,大喇喇地伸手替她揩一下,“都花了。”果然程若航的掌心里全是她的口红渍。   “我是不是该间接每个月给你买管口红啊。”   尼玛,这个人絮叨起来,还真像个女人,“我不需要,我口红多的是。”程西擦擦唇边,全心全力地把某人赶出她的房间。   “你过来,帮我选条领带。”程若航指使她。   “我不会选这种东西。”程西说着,将程若航连人带话地关门堵住了。   *   今晚的生日会,在纪东行的到来之时,算是宾主尽欢的一个小潮峰。   东哥刚从剧组赶回来,明早还得赶回去,因为要喝酒,他直接把菜菜这个服化助理带在身边了,阿宋那个执行助理,如今一心想着奶娃娃,也没多少心思伺候纪东行了。   “我还真是纳闷了,生娃娃真能改变一个女人的性情?阿宋从前那么男人婆的一个人,如今啊,隔老远我都能闻见她那一身奶味,还真不习惯。”东哥继续碎碎念,说这个社会啊,确实对女人不公平,辛辛苦苦跟老板干了这么多年,伺候好了老板吧,又怠慢了家庭,回头再想和丈夫弥补缓和些什么,安心在家备孕待产,短短几个月公司都等不得,后面千军万马的人等着她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奶完娃娃想再回她那个坑,就着实尴尬了。   要么坑没了;要么各种牵绊,让她根本在那个坑里落不定脚。   阿宋就属于后者,为了这一胎她受了不少苦,也牺牲了不少。工作室有签几个新人,本来年素想把阿宋提拔起来经管一两个艺人的,偏偏她急流勇退,选择回去生孩子。   纪东行是个念旧的人,他当着菜菜的面说,不是不喜欢菜菜,而是舍不得一些旧情意,旧伙计。   “阿宋离职了?”程西问。   “年素给她停薪留职了,她家里如今一团糟。”纪东行躺在程维生书房的按摩椅上躲外面一群人的眼多口杂,“阿宋老公出轨了。”   “啊……”程西一秒钟心寒,阿宋那么一个心善处处待人妥帖的人。   纪东行冷哼程西一声,“没办法啊,男人才看不到你的心,皮囊都瞄不过来了。要不怎么说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占便宜呢,娇滴滴能掐出水的腰和一把只能掐住块肚腩的腰,男人自然爱水不爱油啊。”纪东行一副指桑骂槐的口吻,“阿宋老公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妮子办了,如今你们这二十岁出头的妮子啊,道行深得很,有些闷声发大财的男人就吃这套。”   程西沉沉脸,她全然听不出纪东行就是趁机开涮她几句,本就一门心思的她,此刻更发散思维了,总觉得没准哪一天,外人也这么说她和程若航。   于是程若航一身深海军蓝双粒扣的正装西服,意气风发地旋开门锁进来时,程西耳里塞着耳机装作玩游戏的不觉。   程维生有几个客户的孩子是纪东行的粉丝,在这种场合竟然能碰到爱豆,简直有种被天上馅饼砸到的晕眩,程维生亲自领着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来找纪东行要签名合照,纪东行也不好驳了程维生的面子,勉强起身与自己的粉丝互动。   几个孩子都知道爱豆也是个电竞高手,求和东哥玩两局,一旁的菜菜比较有觉悟,免得东哥暴露马甲,推脱东哥手机忘在车上了,要玩也只能拿她的手机玩了。   纪东行却之不恭,五人队伍还差一个,就拉程西一道开黑了。   “你拉我干什么,不是一直嫌我菜嘛!”程西没心情招呼这位爷。   “你不菜能在白银待几个月。”   来自东哥的王者蔑视,程西丝毫不买账,“我……那是没时间玩。”   “嗯,有时间玩匹配,没胆量玩排位。”纪东行无情拆穿。   有次东哥和圈内几个朋友一起开黑,匹配正好差一个人,他拉程西,一个青铜仔自然垫底啊,他那几个综艺朋友平时还是流量担当呢,diss起人来相当无情,程西开局前就做小伏低地说自己很菜,求大神们不要喷,纪东行的那个综艺咖神朋友:无妨啦,反正东哥能carry全场,实在不行辅助妹妹你就回城歇着啊。这也是咱东哥非得拉妹子进来的原因,他就是要妹子看着他,躺赢。   程西:……   纪东行就是有这个能耐,什么年纪的人都能和他混到一起去,他没什么架子,脾气里也没多少端庄,即便顶着个人气王的头衔,只要他春风化雨地俯身过来、展展颜,什么人都甘愿冲他颔首听服。   程若航原本是过来和纪东行打招呼的,可是眼见着程西伙着那家伙一心玩游戏,他也没什么招呼纪某人的心情了,“喝什么,让你助理出去拿。”   “行了,程公子,你出去招呼你的宾客吧。”纪东行继续躺在按摩椅上,咋舌一句,手机游戏系统提示一声,‘first blood’,“你个臭程西西,你特么不送一血能死啊!”   “对方达摩越塔强杀呀!”程西一脸委屈。   一道玩的几个孩子也跟着笑起来,程西全然不看程若航,不知是玩游戏太认真还是故意和他避开目光,总之,程若航心头很不舒坦,不是不舒坦她与纪东行这些年早已默契的相处方式,而是不舒坦,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始终不能像纪东行待她那样,由衷自然、光明磊落。   程若航被父亲喊去应酬几位生意上的伙伴。他离开这间书房时,程西暗暗吐了一口气出来。   *   餐会接近末声时,程若航端了两杯香槟与纪东行落地窗边短说了几句,他让纪东行待会儿走的时候,顺便把程西也带走。   “你呢?”   程若航饮尽杯中的酒,“我有点事找他们谈。”程若航口中的“他们”,是指父母。   “呵,这是要乐极生悲的节奏啦。”   程若航睨纪东行一眼,没有言语反驳,纪东行倒是再低声提醒了好友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无论是成与不成,你也会腻了程西的。饮食男女的事儿,谁也说不定的。”   “这些年,你没腻了姑姑,只是因为没得到?”程若航诘问。   因噎废食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就像每个人从啼哭的第一秒开始,都是向死而生的,也没见哪个人轻易地不想活着。   也许程西还会恍惚惚,可是程若航却很难会了,从程西可以治他失眠起,程若航大概就没变过心思,这几年的守戒,偏偏有些心魔早已蚀骨入髓。   他抽取不出来,顶多让他弃了她,不过他也再也不会看任何人一眼。   程若航如果爱她而不能自己支配,那么也不会让任何人来支配他。   ……   程西被纪东行携着上车时,她有些意识到程若航要做什么,她想回头去拦阻,却被纪东行一把塞到车里,“他既然不想让你面对这个局面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想有自己的体面,总不能当着你的面挨他老子的打吧。”   程西被纪东行按在座椅上,扣上安全带,她没了动弹的念头,纪东行成功唬住了她,因为在听到程若航可能会挨父亲一顿打,程西心里怄透了,她后悔答应他了,后悔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后悔那夜为什么会想当然问唐唐那个“真相”。   她就该当什么都不知道、没发生,也许她不自作聪明,程若航也不会看穿她躲着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凡事都赖着他。   驾车的菜菜不知道程西为什么哭,后座的东哥也不理会,“由着她,她是该哭一哭,要不然苦命鸳鸯这个词,他们担不起。”   *   程维生送给程若航三十岁的生日礼物,是市立医院本部附近的一套三居室。   这些年他们老两口一直想以程若航的名义给他买房产,程若航自己也不是没有积蓄,只是他一直单身一人,成天连轴转的忙,更无投资理财的概念。   程维生说合约都弄好了,程若航签完字再交齐他身份证明手续到开发商那边就等着办产证了。   郭颂心操持这个家,她又尤为爱干净,成天这边抹抹那边擦擦,程若航建议过很多次,家里可以找个钟点工收拾,她毕竟上了年纪,爬高落下的,闪着哪里,不是一点钱的问题。   今天为了他这场生日会,特地请了个私房师傅,眼下两个帮厨在做所有善后工作,郭颂心帮着清点所有餐盘数目。   “今天最不体面的就是没请时家。”郭颂心瞟一眼沙发上的程若航,他今天生辰,她也要念叨一句,“时泠那么好的姑娘……”   “行了,她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端庄。”程若航没耐力听的样子,出言打断了母亲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郭颂心一边给丈夫添茶水,一边责备儿子,“你听到她什么……”   “房子我还是不要了,你们的钱还是由你们自己支配吧。不瞒你们说,我不是没购房的打算,只是这两年一直有个念头,万一……,总之,我只在定居的地方买房子,换句话说,也许我不一定留在这里。”程若航不是个会斡旋的人,父亲生意场上谈判的技巧他也不会半分,他一向对着病人如实陈述病情惯了,也不会多少铺陈,他直奔主题,只是稍微估计着父亲的心脏病,委婉地开口,“我想和程西在一起。”   “……”   “……”   餐厅边上有座古董落地钟,老物件经历了几代人,还是稳稳当当地摆着,一时间厅堂里没了言语声,反倒是衬得那规律的钟摆声,瑟瑟入魂。   “你说什么?”程维生先妻子一秒听过神来。   “我想和西西在一起,结婚那种……”   “混账东西,你酒喝多了是不是?”程若航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程维生手里的杯子就落了地,紫砂的茶杯落在地毯上,消音了不少,甚至也没应声而碎,倒是程若航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程维生一巴掌,脆且响,他没想过躲,可还是被父亲的力道扇得偏了偏脸,啐出一口血沫。   郭颂心还想着有外人在厨房,让他们小声点,慌忙之间,连忙找丈夫随身带的药。   “程若航,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程西是你姑姑的女儿,你们是表兄妹,兄妹!”郭颂心一直试图按住丈夫的火气,提醒他家里还有外人,不要摔摔掼掼的,丢人现眼。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怨怒,有种藏了多年的丑,还是被人扒拉出来的羞愤。   “你们比我清楚,她不是。”   “怎么不是?”程维生质问程若航,“程家的哪桩事情她不参与,你爷爷过世,她有没有带孙女的孝?你去问问你姑姑,将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身后事由谁操办?轮不到你这个侄子,她有名正言顺的女儿的,她所有的金银细软、家当,法律继承人又是谁?”   这不是女儿?   “她在我们程家养了十三年,除了血缘这一项,有哪点不是程家的人。程若航,我告诉你,你今天这话我们权当没听见,你三十岁的人了,不用我们再教什么是分寸、什么是礼数了。你也别拿非她不可的话来吓唬我们,即便你这辈子不结婚了,我们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不要脸,我们还要,程家出了你一个姑姑就够了,现在你们这种丑再传出去,人家会指着我们脊梁骨骂我们没有门风的!”   伦常,可不是浅薄地规定限制于血缘之内。   这些年程若航是怎样待程西的,大家有目共睹,只是没有料到程若航这样一个难以行差踏错的人,偏偏生生走出了这么一大步错。   程西十六七岁开始,郭颂心时不时警醒程若航,姑娘家大了,他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要懂得避嫌,这也是程若航当年执意要搬出去的原因。   可是事实证明了,他避不开,他明明白白地知晓程西的心思,也试图用一种冷暴力来约束过她,结果呢,他除了用那半年的时间,点滴到天明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别无收获。   他不是没后悔过,早知道有眼下这种不进难退的局面,当初他就该放置程西所有的一切不管的。可是姑姑凭着一腔热情把她领回来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搁在程若航的面前,偏偏还要落进他们长辈之间的世故里。   程若航的父母因为看不惯程殊整天在各种欢场里泡着,顺带着看不惯程西,总觉得随着程殊的性子教养出来的孩子能规矩到哪里去!   于是,程若航就成了程西最后一根浮木,她不想沉下去,只能拼命地依附着他。   程若航低估了自己的自控力,等有一天程家有女初长成的时候,他却很难告诉她,他习惯了她依偎着他。他明明知道她不是姑姑的女儿,可是在听到她渴望与姑姑有遗传学上的母女关系时,程若航彻底糊涂了,如果程西真是姑姑的女儿,他还会有这种揽之入怀的冲动嘛?   平安夜那晚,程若航因为程西与母亲大吵了一架,这几个月,母子俩都有些嫌隙,眼下程若航又一副势必要揭开这层纱的决心,“如果你们认定我和程西之间是个错的话,那就错得纯粹点吧。我喜欢她,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很确定我就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喜欢她、怜惜她。我不会因为遮羞的念头拿别的女人当幌子,我也不忍心她每一次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躲躲闪闪的样子。如果你们不同意,那就当我这辈子实在找不到一个能共同生活的女人吧,我不会为了什么门风而和程西断了的,不是在逞一时之气,你们应该清楚我的性格,能让我甘愿放手的,不是你们,也不是姑姑,除了程西自己亲口不想继续,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程若航在自己三十岁生辰这天,为了一个半路而来的程西,不仁不孝地噎得父母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维生把那份满是心意的房产合同悉数砸到了程若航的脸上,骂他不是东西,斯文扫地的混账东西。   程若航踩着那些个白纸黑字的条律,走出了程家大门。   将身后的灯火掩住的那一刻,他听见茶壶击碰在大理石上的碎瓷声,支离破碎。   终究,他做了这个罪人。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单单只为了个女人。   *   程若航打车回到自己住处,老式的住宅楼,甚至廊道的灯都不是声控的,程若航出门从来只带车钥匙,住处的门锁都是密码指纹锁。   他刚从楼梯口折弯过来,就看见有人按亮了头上圆顶灯,光源有限,却也足以二人照面。   程若航踱步过来时,冷冷地问,“纪东行没送你到家?”   程西快速地在走近的程若航面上溜一眼,怯生生地答,“我……”   “为什么每次跟我说话都一副学生见老师的模样,和纪东行就伶牙俐齿的?”程若航落定在程西跟前,说话间,头顶上那见鬼的灯又灭了,程西想回头再按一下开关上的钮。   程若航却捉住了她的手,从她身后拥住了她,他埋首在她肩窝的声音带着些酒气,“程西,如果你就是存心让我不好过,那么我告诉你,你赢了!”   程若航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可是她宁愿在门口等着,也不愿意打通电话问问他,入户密码是多少?或者试一试猜一猜他的设定。   她就是这么干巴巴地杵在这,等着他心甘情愿地告诉她。   密码是她的生日。   程若航心头横着一口不顺遂的气,所以他只能拿程西撒气,他们入了里,锁芯咬合的那一瞬间,程若航没任何言语地向程西讨伐些什么。他懒得告诉程西,他当这种正人君子已然够长时间了,他再寻常不过的欲|念都必须顾及着身份,顾及着太多礼义廉耻,顾及着程西的感受,可是他的隐忍没有得到毫厘的馈赠。反倒是把他逼得一副十恶不赦的样子。   程若航的手探入程西的衣服内,能分明地感受到她颤了颤身,可是她依旧闷声承受着他毫无风度的吻与力道。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存在,即使再无光明,也能看到曦曦光亮,以及程若航那熟悉的面孔。   “我知道我这样很没良心,吃穿用度全是程家的,还要不知廉耻地招惹你,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也不要你爱别的女人,我不想像姑姑那样,照着你的样子去找无数个像你的男人,我不想,也不要……”   程西的话淹没在程若航俯身压过来的吻里。   熨帖板正的西服束住了程若航太多的任意妄为,他解脱掉外衣,顺势摘掉了领口的领带,拦腰抱起程西的时候,她埋首在他脖颈处,眼角的一颗泪,一轻擦,滑进了他微敞的领口。   温热的,好像能沁入他心里一样的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停在这里有卡文的嫌疑啊,不过请看在我今天更文字数的诚意上,原谅一下。 双休日两日出城有事,暂且不更了,呜呜呜。 ☆、(60)而立(下)      程西落在玄关的包里,手机在响,这个时间点,今天的契机之下,她猜到应该是姑姑的电话或者视讯。   可是程若航在感受到她的临阵脱逃之后,始终没肯放她下床。   他单膝跪在程西的两腿之间,右手的手掌还托着程西的脑袋,这样的暧昧姿势,还躺在程若航的床上,程西无需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烧红得不像话。   暗夜之中,程若航伸手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橘暖色的一束光追到程西眼里,她本能地闭了闭,没有任何言语的气息,程西根本没脸去仔细感受一分一秒。   “我不接姑姑的电话,她会担心的。”程若航支着一只手臂,俯身瞧着他,衬衫的领口垂下些,程西轻如蚊蚋的话,暖洋洋地灌进他的领口里。   “西西,如果姑姑与我,你只能选一个,你要谁?”程若航大概是醉了,这样黏黏糊糊甚至有几分孩子气的口吻,太不像他,程西被他的话生生问出一身汗。   她内心很矛盾,明明依恋着他,也满腔热血地想把自己交付给他,可是千军万马、潮汐奔腾即在眼前这刻,她始终不能顺着他的要求答,哪怕只是哄骗他一句。   “姑姑这些年待我很好,我不能那么没良心。”   程西太贪心,她始终想,不负如来不负卿。   程西平躺在程若航的怀里,她甚至不知道,她身形哪怕寸半寸,都能要了程若航的性命,他隔着一臂距离俯身看她,看她的两行泪流进发梢里,程若航不敢轻易开口,怕他煎熬的一口气随着他的张口的那一个空隙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程西,”程若航滚了几下喉头,咽下了那口气,“我这些年待你也很好呀,……,你真是坏透了,……”程若航动容的声音埋首到程西的肩窝里,几个温存的吻后,他狠心在她耳后脖颈处咬了一口,半明半昧的光线之下,程若航像极了《夜访吸血鬼》里那个尊贵又寂寞的吸血鬼Lestat。   程西被他没轻没重的力道咬疼得冷嘶一口气,可是她始终没有推开他,就在程若航伸手抽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翻什么东西的时候,程西羞得一直闭着眼,她不敢问程若航,你要干什么,或者,你在干什么。   直到她脖颈处一丝冰凉攀附上来,程西才一惊睁眼,程若航身上的衣服还是完整体面的,他坐在床畔托着程西起身,给她正好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干嘛,很失望?刚才以为我要拿什么?”程若航看穿程西的心思,“安|全|套?”逆光之下的他,带着几分狡黠的口吻捉弄程西,程西大窘,拍掉他还在她脖颈处的手。   “别动,还没戴好呢!”某人一边在给程西带一条来路不明的项链,一边还没打算过上一个话题,“尽管我很想,不过在你没准备好之前,我不可能勉强你,更不会心有算计地在家里准备一些企图之物。我要是随时随地的在家里能翻出安|全|套这些东西,你觉得我还值得托付嘛?”   程西羞红着一张脸,痴痴呆呆地任由程若航替她归整好颈上那条项链,程若航说,程西之前来这两次,两次睡在这里,偏偏两次都没有发现这条项链。   “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去年春节姑姑找我谈过那次后,我逼着自己不要去管你了,反正你吃穿不愁,甚至只会比我更有挥霍的能力,我为什么要处处舍不得你呢。去美国的那一个月,我以为你起码会给我来一通电话或者短信,哪怕邮件,可是有人愣是毫无音讯,生日聚会也是花枝招展的与纪东行一道合照,显然毫不在乎我的心意我的归期。”程若航回来之后,就把这份礼物直接扔进了床头柜里,“你两次过来,我想,如果你翻出来了,就随便编个理由还是给你算了,偏偏你始终没有发现。”   程若航说,连老天爷也在磕绊他们。   “明明是你突然不理我了,我怕招你烦又怕影响你工作,更怕我一通越洋电话过去,你让我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絮叨你,生日那天,从零点开始的第一秒到24点前最后一秒,我都在等你的信息。”程西摸摸颈上的这条Tiffany吊坠,她委屈大过于惊喜,埋怨的口气,“谁会没事翻你抽屉,谁稀罕你的项链!”   “是,我只是个拿薪酬的医生,家里即便有点底子那也是祖辈及父母的。我不是纪东行,换车如同换衣服;更不是贺正庭,可以一怒为红颜,为了个从未得到的知音人能甘愿放下一栋建筑楼的生意。我是个医生,不谈医德也必须有职业操守,所以即便纪东行打电话告诉我你那晚喝醉了,我有急诊病人在,我都不能完全听从自己的私心。西西,你要想好了,你真得愿意和这样没钱没势甚至没有固定时间陪着你的人在一起吗?”   其实,程若航比谁都怕,恩重情浓最终败给了岁月无情太匆匆。   程西心头一酸,突然一个欠身,扑到程若航的怀里,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吻他,程若航反应过来回吻她时,却被她咬了下下嘴唇,得逞的人带着哭腔,“我不要那么多钱那么多势,你比谁都清楚,我最缺的是什么,你这些年太惯着我了,把我惯坏了。可是我不是个孩子,我尊重你及你的职业,即便去年那半年,你对我不闻不问,我也没有因为你荒废了自己,因为有你在,我就想努力。我从前的想法,即便你不能回应我什么,我也希望你看着我的时候,何时何地都不会有生厌的念头。”   程西有信心,他们之间不会有比去年那各自避着时更糟糕的了。   *   互诉衷肠催化了太多依恋的情绪,程若航将程西揽坐在他的腿上,一阵拥吻之后,他要程西去倒杯水给他喝,刻意要冰水。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喝冰的嘛?”程西傻乎乎地踩雷了。   程若航坐在床畔原位,不起身,眼里淡漠的情绪,“现在喜欢了,你去倒就是了。”   程西半信半疑地杵在他眼前,不知道他突然的改性是为何故,还顺手开了卧室的主灯。   程若航难得一丝难堪的脸色,催她去,“听话。”   女人也有消受不了美人恩的时候,程若航柔声的吩咐,程西实在很难不听从他了。   可是等程西从冰箱里倒出冰水折回房间,哪里还有人,程若航去洗澡了。   这个人,不是折腾人嘛!   程西自己喝完一杯冰水,大半夜,瞌睡全醒了,透凉。   就在她琢磨她要不要自己先回去了,毕竟这里是程若航的宿舍,楼上楼下,始终有他的同事,前两次还有说辞缘故,她这样身份动不动往他这里跑,确实太给他惹是非了。   程西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边叩门,一边说,“我回去了……”   程若航在里面应了声,“等我一下,我送你。”   程西撇撇嘴,切,还以为你要留我。   “你喝酒了,怎么送?”声音里不免有点嘟囔情绪,程西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谁料程若航拉开了移门,身后热热的氤氲之气沿着他的两侧钻出来,他都没来得及穿上衬衫,湿漉漉的头发上挂着条干毛巾,“那就别回去了。”   他顺着她的期望说了,程西又怂了,“不要,唐唐还等着我呢。”   “我还留着你呢。”程若航耍无赖,一副醋坛子打翻的酸气,说他比不过姑姑就算了,还比不过一个朋友,他还真是一无是处。   程西没耳朵听程医生这些幼稚之话。   不过他最终还是放行了,他重新穿好衣服,头发都没吹干,坚持不肯程西一个人回去,他打车送她。   他们一道在玄关处穿鞋的时候,程西有点后知后觉程若航为何要急匆匆地洗这个澡,程若航也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她的审视,临下楼前,程若航淡淡地开口,“程西,我们同居吧。”    ☆、(61)离析      那晚程若航送程西回去的路上,她还是不识趣地开口了,问他与父母谈了些什么。   程若航始终没肯对她说实话,他想宽她的心,孰不知,这样更让程西负重难行。   翌日晚上,程西与程殊视讯通话了近一个小时,程殊说月底回国,她也从兄嫂那里得知了他们兄妹的事,程殊没有隐瞒,说因为程西的缘故,受了长嫂很多冤枉气,程殊质问程西,与程若航是不是真心的?   程西吸吸鼻子,她如同一个被逮错的小人,毫无光彩,但也言语由衷,“是,我是真心的。”   “西西,你还太小了,你根本不懂感情,你不能把若航待你的好,错读成爱,姑姑回去带你来美国好不好,你信我,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忘不掉的人,你又何必为了不该爱的人作践你自己呢?”这已经是程殊第三次提议带程西离开S城,程殊悔不当初,不该任由程西的性子,把她放在程若航的身边。   程殊笑,男女感情真是太荒唐了,有没有道德的那根线,全凭二人一张嘴、一颗心。她是过来人,不该如此不厚道地苛责晚辈,莫说他们兄妹没血缘关系,即便真有,越了那条线,也很难回头了,只是真那样,势必惨烈焦灼过眼前几倍,起码程若航那样性子的人是真真废了一大半尊严了。   “我警告过他,也利害分析过给他听,他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既然这样,程殊也不能不尊重他们的选择,她告诉程西,等她月底归国,她们母女俩就去办理协议领养解除关系,只是这样,程西就从法律上再无程殊任何财产继承权利了,也就是说,她为了要和程若航在一起,就真正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了。   程西默然,程殊以为她犹豫了,“我给你半个月的考虑时间。”   “姑姑,我不是在掂量你的钱财,而是怕答应地太快,伤了你的心。姑姑,对不起,我想和他在一起,也想等你老了,还你的恩情,我可以不要你的任何财产,可是请你允许,我能继续喊你一声姑姑。”   “你是可以喊我姑姑啊,顺着程若航的辈分,你还是要喊我姑姑。或许从一开始,我纵着你没让你改口,就是个错,更或者说,我从头至尾就不该一时心软看你惹怜把你带回来,郭颂心说得对,我这个老狐媚子只会教出小狐媚子,改不了的,你瞧,你现在找到可以傍身的男人了,就开始六亲不认了,可不是像极了当年的我。只一点,你比我能耐,起码你能惑着程若航为了你,甘愿父母、家世、脸面全不要了!”   程殊的话,像绵针,游弋在血骨里,最终钉到了程西的心上。   程西除了对不起,讲不出二话。   她身边有好些个物件是姑姑这些年买给她的,她不知该不该件件还回去,只是有一样势必要还的,她名下那套公寓,她说等姑姑回国,她会去办理赠与房产手续归还给姑姑。   程殊心寒,“我要那套房子干什么,……,西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样壮士断腕,将来有一天,与程若航僵破了,你怎么办?他有什么好?要你这么大的决心,不肯回头?”   程殊在问程西,也像在问自己,一时间,她随着程西一并落了泪。   唐唐站在程西卧室门外,听了她与姑姑说了这么多,也跟着动容,不声不响地丢了盒纸巾到程西床铺上,也不说什么,回自己房里去了。   末了,程殊让程西把那套大学城公寓卖了,这样她们之间的关系算是两清了。   终究,她同意了放程西走,给程西与程若航一个最起码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   程若航有过交代,如果家里找到程西,问及他们之间的私隐,请程西务必坚定回答他们,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等程西领会到他那句“在一起”的意思,又轻声问他,既然要她坚定,为何他……不索性……坐实。   程若航笑吟吟地瞥她一秒,风流云散的潇洒神色,“我怕你后悔。”他迂腐地在给程西留一条退路。   于是,她谦卑神色,垂手两侧,答郭颂心的话,他们已经走到哪一步时,程西听从程若航的要求,“我们……”   她一是难堪说不出口,二是心痛程若航的用心良苦。   偏偏程西不合时宜的顿语,反而让郭颂心错误领会了什么,她急不可耐地打了程西一耳光,骂程西,不要脸的东西!   寒容寺,这样佛门清修之地,凡尘世外的这些怨愤实在太不称宜在此造次。   郭颂心当年嫁与程维生,足足七年没得生养,为此程郭两家科学、不科学的方法都想殆尽了,始终郭颂心没能怀上一男半女。程若航是她当年在寒容寺求来的,她那年除夕之夜,一个人站在钟鼓楼之下,听那辞旧迎新的一百零八声钟声,佛教教义,众生皆有一百零八个烦恼,元年旦夕之间,听一百零八声钟鸣,能层层解脱,保来年诸事安康。   郭颂心当年许愿是立了誓的,如果能得一男半女,只要她存着一口气,会年年来此还愿酬神,不谈三跪九叩,但也诚心一步步拾阶,拜谢神明。   她就这一子,程若航一路成长、学习、工作都坦荡荡的,一路平淌。程家就这一个指望,他们不谈儿子有多优秀出尘,但是学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做学究的人才。   可是眼见着他三十而立的年纪,偏偏这个时候为了个半亲半疏的程西,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无论他们承不承认,如果程若航势必要和程西在一起,那么他在医院领导及同仁眼里,私德肯定有亏的,他脚下的路,算不上仕途,但也绝对受影响。从前的说法里,医生就是先生,先生即为仁师,试问程若航这样不清不楚地和姑家表妹暗通款曲,传到任何人耳里,都不是个适合做学术、做仁术的好师长了。   即便程西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还是要不顾脸面地和他坚持嘛?   “程殊当年要教养你,家里就不同意,无奈老爷子拗不过她,可是这些年她除了钱粮不短地供着你,管过你一分一毫嘛?若航瞧你眼巴巴地可怜,他心善丢不下你,你就是这样还报他的?他避着嫌,你就不羞不臊地贴上去?你不把他搅糊涂了,你就心难甘是不是?”郭颂心的言语里,全是程西的过错,是程西不知廉耻地勾引了程若航。   寺里悠长的钟鼓声,深深沉沉,坠得人心,稍不留神就能戳出个血窟窿,汩汩而流。   “……”程西想如往常那样喊郭颂心一声舅妈,又怕招她厌,“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你拿什么喜欢?拿你这不明不白的身世?那你身无长物的空白?还是拿这漂亮脸蛋却能给男人泼脏水的本事?你跟了他,只会拖累他,连一顿知冷知热的饭都做不出来,这就是你的真心你的欢喜?”郭颂心把程西约在这清修佛门,就是告诫自己,不要泼皮破落的嘴脸,她希望程西明白她作为母亲的苦心,她自然希望儿子能有自己满意的归宿,可是他如果选程西就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作为父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明知道他淌错了河还不把他拉回头。   郭颂心劝不动程若航,只能寄希望于程西,希望她能知难而退,离了远了程若航,断了他的心思。   四月的人间,这里青石台阶上,来来往往许多香客,大多都有虔诚礼佛之心,山上云雾萦绕,林木阴阴,程西来得时候,急匆匆地赶了一身汗,如今她一级级台阶往下,任由穿拂过的暖风吹干身上的急汗,她这样徒步上下都有些喘,遑论郭颂心一个六十岁的妇人了,程西即便再喜欢程若航,也能体会当年郭颂心一心求子的心情,也动容这三十年的还愿。   她一时间脚下灌铅,一步也下不去,一步也不愿回头看身后的晨钟暮鼓。她瘫在半山腰上,这些天似乎哭得太多,眼睛干涸了泪,她寻不到出路,只得由着自己放空一会儿,她承认,她有点累了,那种始终心与力难以平和的累。   *   贺正庭终究在那三日时效之内通知了付明森交上原贺工作室的招标资格预审文件。   眼下他忙着赶席氏的技术设计标,从席氏新集团大楼的基地量测回来,他又让付明森去了恩师当年设计的博物馆找灵感,一路饥肠辘辘,贺正庭说顺道折弯到寒容寺吃斋菜。   付明森全程挨差遣,原总吩咐了,商务标明森不用管了,好好伺候好老贺,技术标才是硬道理。   付明森一边给贺正庭开车,一边阿谀奉承,“我是老师的一块砖,您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   “闭上你的嘴,好好开车。”贺正庭不稀罕助手的拍马屁。   泊车在山下,已然都走到半山了,贺正庭还叼着根烟吞云吐雾,付明森好几次规劝,这里严禁烟火的。   “烟火,严禁?”贺正庭两手拢在西裤里,睨一眼身旁的付明森,“那些个香客进的香不是烟不是火了?”   付明森语塞,老师心情不好只会拿他撒气。   “总之,上了山,您一定得灭了,佛门之地,阿弥陀佛。”   “滚你大爷的。”贺正庭将唇边的烟接过到左手指间,想恶言恶语让付明森再噜苏就下山去时,抬眸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S城如此大,他偏偏老是能不期然遇上她,老天爷又不给他这个缘分。   伤脑筋!   贺正庭没来由地皱皱眉头,默声地将手里的烟丢到脚下,踩而复踩,明森说得对,佛门之地,阿弥陀佛。   贺正庭捡起那个烟屁股,朝远方某人身后的垃圾箱走去。   “这么快和你那个医生兄长闹掰了,躲这么远来伤神呢!”贺正庭站定在程西眼前,将手里的烟蒂很准投地扔进了她身后的垃圾箱。   程西抬起头寻声望他,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的。   “怎么了,”贺正庭问话,又偏头望一眼身后的付明森,“她这两天没活干?”   “有,慈善项目,市两家敬老院的年画墙有交给她修复。”付明森立在不远处,如实地答。   “没告诉她工作室是有偿给她酬劳的,只是工作室的慈善,不是她的,不必在这躲清闲。”贺正庭这话明地好像苛责助手,实则还是不满程西在此儿女情长之貌。   “有本事跑我那说我,没能耐管好你自己了。”贺正庭甚至都不用问她怎么了,二十岁的姑娘家,不好好干活上班,只有是在男人那儿吃了瘪了,“怎么,这么快发现你那个兄长不过如是了,他是不行呢还是个伪君子呢?”   果然是和程若航有关,程西抬头瞥一眼贺正庭,目光不乏鄙夷之意。   “无妨,他不要你,我要你。”贺正庭一把提溜起程西,拎着她上山吃饭。   “你放开我,他没有不要我,你不要这样拉拉扯扯可以嘛?”程西本来就精疲力竭,她没心思陪贺正庭耍。   “那就滚回去干你的活。”贺正庭被程西拂开手,也不恼,端起老板的架子,对她严词厉色。   程西即刻乖乖听话,回首准备下山时,贺正庭提点她几句,“程西,你不想说你遇到什么事,无妨,可是我有句话想劝告你,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男人没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要自己骗自己,如果有一天他因为任何理由不能娶你,那都不要念着旧情依依不舍,他终究是没你期望地那样爱你了,或者终究你们是个错。记得及时止损,不要错得赔上不该赔的,你懂我说的什么,再苦再难,不过是感情,喂不饱你一顿饭的,还是得有傍身的技能,这也许是你那天劝我不回避席氏的初衷,也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程西这些天连续被姑姑及郭颂心分崩离析的话,击败了所有的信心与坚持,她不敢告诉程若航,只能自己受着,贺正庭摸她的脉很准,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停下生计不管,确实是为了男人。   她心里很苦闷,“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为什么程若航和那个时泠一起就可以,和我就不可以?我可以养活我自己,我不会拖累他的,我喜欢他,清清白白地喜欢他,没有你们诟病的那些不齿,也没有玩弄什么花招去勾引他男欢女爱,我很认真地想和他过生活,我敬他爱他,我想留在他身边,可是也怕给他抹黑,不能因为我这样的坚持就一概裁定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   山下一对老夫妻路过他们,见程西一个小姑娘满脸带着泪,而一旁的贺正庭衣冠楚楚之样,这样相对而立,女的又梨花带雨,太惹人嫌疑,贺正庭丢一块方帕到程西脸上,“给我擦干净眼泪,老子占不到你半点便宜,平白无故还要因你挨人家口角是非,上辈子作得什么孽!”   *   寒容寺两年前主殿就一直中英日韩四国语言立着块门禁,提示内部修整中。   主殿一层有大面积的神像壁画,年久失修,颜色脱落。贺正庭递上名帖,向殿外看守的一个小僧侣表明造访原因,得允后,肃穆面容,带着程西进了里。他告诉程西,这里修葺壁画的师傅都是有几十年的神像壁画经验,与其说是师傅,不如说是匠人,工匠人的艺术。神像壁画异于他们商业墙绘,画师不可以主观绘制,所有立意原型必须在佛经里有溯源,因此要熟读大量的佛经典故,学壁画首先要学习白描,基础绘画,画头、躯干,末了给画像“着衣”;然后得学上色,学颜料制作,上色时的白描底子还得师傅来画,最后的“点睛”也是师傅来点。等学习过两三年上色,师傅创作的各种构图徒弟已经了然于心了,一个徒弟才差不多就可以出师,可以自己画白描和“点睛”了。   贺正庭拉程西过来看这些,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前方的路还有多少,她眼前经手的都是些小项目,没有任何挑战性的生意而已,他问程西的眼界只限于此?既然喜欢这个职业,就该看看自己的标杆在哪里,等哪天她的手艺能经得起保护性修葺这个说辞,这才算练到家了。   “不要局限于我给你派活这样的生存方式,好的壁画师,起码要在机场候机楼、地铁人文壁墙上留下自己的作品。要活出风采,骨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既然认为自己爱程若航没有错,那么更不该自暴自弃,起码要奔着一个念头去,要让程若航觉得不怨不悔,要让所有人觉得你当得起程若航的不管不顾。”   平生到头,最完美的情话,不是爱与欢喜,该是君卿一句:此生不悔。   贺正庭告诉程西,林易宁死后,林母一个人搬来了这里清修,贺正庭曾经想看望一下老人家,被对方回绝了,他懂惦念一个人的心情,也渐渐明白了为何林易宁都已然决定要走了,还是要不顾忌地见云父。   她始终放不下席瑨,他一点风吹草动的惊险她都容不得,也许至死,她都未曾后悔过。   不论对错,这才是感情。   放不开又躲不开,那就耳目全弃了,不听前尘,不畏后事。   ……   贺正庭让付明森通知了程若航,程若航得知程西在寒容寺,事情始末就已经猜对了一大半。   他人还在医院,不能过来接程西,他在电话里连声抱歉。   “她为难你了?”程若航柔声问程西。   程西一味的摇头,却忘记这是在打电话。   “打你了?”他再问。   “……”   “对不起,我不能为你打回去,毕竟她是我的母亲,”程若航声音里有细细的笑声,不过听得出来,很苦涩,“可是你可以在我脸上打回来,母债子还,好嘛?”   “程西,别哭,我抱不到你,你知道的,我不能因为你而丢下病人。”    ☆、(62)分寸      程若航结束了手头上的活,就驱车去看程西,在她们租房的楼下遇到了唐唐,对方领着程若航进门的时候,程西没瞧见落后两步的程若航,只一心招呼唐唐,“我们叫外卖吃吧,你想吃什么?”   两个女孩子私下相处,没那么多顾忌,程西刚洗完澡,身上只一件短袖长T恤,将将遮住一般短裤的长度,她顶着块干毛巾擦干头发,一侧首过来,才发现程若航跟在唐唐身后,唐唐说没男士拖鞋,大哥直接进来吧。   程西微窘,也不管他们了,直接抹身回自己房间了。   “程西西,你行不行啊,你们这才谈几天恋爱,就吵架!”唐唐看程西不理会程若航,只一心帮着程若航埋汰程西,劝和的太偏心。   程西听着程若航的脚步声近了些,他很轻声地叩门,程西手忙脚乱应他一声,“等一下。”   程西匆忙穿上内衣,换一套中规中矩的居家服,开门的时候,她不禁委屈,她这样瓜怂的性子,即便教她如何媚惑男人,估计没个百节课时也出不了师。   定她一个倒贴、勾引的罪名,实在百般屈辱。   程若航不声不响地任由程西开了门,踏进来,就随手掩上了门,程西想说唐唐还在外面,你这样关上门多无礼且惹人误会啊,没等她开口,程若航伸手捏住她下巴,左右端详她的脸,蹙眉道,“她找你,你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程西移开了他的手,偏过头去,“舅妈始终是长辈,我们……这样,她怪罪我几句也是应该的。”   “可她不该打你,论过错,她的儿子更有唆使的嫌疑。”程若航欺身过来,抱她入怀,柔声地哄着她。   程西情绪不高,对于他的亲昵也没什么回应的热情,“我又不痴傻,为什么会平白被你唆使。”   程若航在她肩头闷声轻笑一声,“是,是我没定性,被你唆使了,行了吧!”   “不要,这样我就真成了狐狸精了。”   “谁说你不是呢?”程若航刚一进门,见程西沐浴后又穿得那么清爽,就有了拥之入怀的冲动,眼下她没有被母亲的恶言恶语击得畏缩,这更让他心悦,他只是一时情动之言。   偏偏程西听错味了,她别开程若航的吻,很认真地问他,“我要是真像她们说的那样,不知廉耻地贴着你,你真的会……”   “西西,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程若航捧住她的脸,两只手的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脸颊,“如果我对你只是男人的欲望作祟,我就不会守戒般地等着你,换句话说,你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性幻想对象。”   ……,程医生职业需要,一向生死挂在嘴上,他能一边吃饭一边看他的内镜手术视频记录,视频里的那些胃呀、肠呀,程医生觉得,和他筷子下的菜没什么冲突。   所以,他这样一个刻板无情的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一定千万务必往心里去,因为,他说得都是大实话!   程西心里恨不得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所以呢,我既然都激发不了你的性幻想,你要我何用!?何用?!!   我再怂,再瘪三,也没打算谈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呀。   诚实地说,他一下班就过来安抚自己,程西还是有点受用的,可是眼下他一番瞎说大实话,程西听到心碎成渣渣的声音。   就这么干巴巴地瞅着他,寄希望于某人能醒悟过来,改一改口供,结果没有反转,大概三十岁的直男又且是个刻板的医生,根本不懂程西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吸吸鼻子,九岁,九岁,三岁一个代沟,他们之间横亘的是一个东非大裂谷。   对面的程若航岂会真如程西那样不解风情,只是不这么生搬硬套地与她强调几句,她总会心不在焉的胡想乱猜。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程若航再想与她亲近缓和几分,丫头就别扭劲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   程若航好脾气地受着,二人无声地叫劲,偏生屋子外面也半星声响没有,这相安的寂静,程西愈发地局促,生怕一些不该有的声响被外面的唐唐听了去,平白惹好朋友一通笑。   程西用嘴型在求程若航,别闹。   可是程若航鼻息里满是程西浴后的香气,他在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到底能不能撩拨起他的七情六欲。他算准了程西忌惮屋内有旁人不敢一路脾气的跟他拗到底,于是她那半推半就的赧颜之色,落在程若航的眼里,就是少女姿色的拿乔加矫情。   嗯,没错,矫情,不过他喜欢。   程若航将程西托抱在自己身上,按着她的脑后,让她的吻落在自己唇上,脚下几步零碎的步子,二人一起栽到了床上,程西被他的阵仗吓到了,被吻封住的唇隙里‘嘤’了一声。   程西确实没准备好,她心里眼里对程若航还是有那种‘敬’的情分,也或者她确实没经人事,对于程若航那一双带着星火的眼,她有些避让,避得开他的眼,却避不开他的力,程若航的手游弋到程西的胸前,那一股脑的羞臊却逼着她极力地推开他,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做出比手下更令她羞窘的事,她一门心思全在房外还有人呢!   程西没轻没重地膝盖一屈,不偏不倚地冲撞到他的某处,程若航皱眉薄啧一声,程西一腔的心火,求他别闹了,很丢人的!   “我那天说的同居,考虑地怎么样了?”他暂且收起心神,在她耳边问。   程西没那个胆子,一方面姑姑要回国了,再者她真要与程若航住到一起去,……,她始终心里替他忌惮,她想起那天遇到他那个麻醉师同事,方医生的未婚妻瞧程西与程若航的目光里就有很不明朗的探究。   还有唐唐,这房子是她们一起合租的,她搬走,于情于理都不好。   “所以,你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就是不考虑我,是不是?”程若航委屈。   程西不说话,算作默认。   “我这只是求你一道住就这么难,以后要是求婚,岂不是更没指望?”程若航继续耳语,唇有意无意地磨蹭着程西的耳际。   她算是真正跟他讨饶了,狠狠睨他一眼,低着声音,“什么求婚,你不要胡说!”嘴上这么说,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胡说?”程若航撑起手臂,蹙眉不满的神色,“我为了你,落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你别告诉我,你不是奔着结婚去的,程西西!嗯?”   程若航一张俊俏的脸,即便扑腾腾地怒意,也还是英朗秀美的,程西还在恍神,觉得他们这亲昵、这言语都太失真了,太不符合这些年他们长幼有序的兄妹情分了。   等不到答案,程若航不免有点失落,他熟稔某人的脾性,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程若航夹存着私心,想要与程西更近一步,无论心与身,他想她待在他身边,那种安神,比任何安眠药都好使。   他反手撩起她短衫的衣角,不给程西任何反应的机会,唇齿里还带着她的气息,俯首,含住了手下半掩旖旎上的一粒樱粉,这于程若航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欢爱亲昵,可这显然已经逼近了程西的那根心防线,她又羞又急地全力推开程若航。   也许他们都需要逼一逼,程若航待她太君子了,她反而愈发地胡思乱想,任由旁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乃至怀疑了他的真心;   可是他唐突孟浪了,又好像对不起他长她的这九岁,程若航是个自觉很会拿捏分寸的人,偏偏对着她,总是准不起来,轻了分寸怕吓坏了她,重了分寸又苦了自己。   女人本就难琢磨,偏偏他还选了个小女人。   程若航已然忍下了那口要失分寸的气,可是姿态上还是不打算放过她的作势,“要不要搬过去同我一起住?”   程西始终不肯点头,一脸哭唧唧的委屈样子。   程若航再俯首下去,程西连忙捞住他的脸,急得一脑门子汗,实在不敢跟他周旋了,只能勉强先应了他。   “你先起来。”她被他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程若航侧开身,解了程西的禁,不过没有要起来的样子,“不是要叫外卖嘛,算我一份。”程若航182的身高,躺在程西这单人床上,身下又是粉色格纹的被罩,说不出来的违和。   程西让他起来,他也不睬,她再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目光沉沉地盯她,“你最好别再招惹我,我躺个几分钟不犯法。”   这人,从前不知道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   程西床头的平板电脑里显示的是亚马逊购书界面,程若航拎起平板,扫一眼程西在搜的书单,不禁挑眉,“怎么,去一趟寒容寺,准备六根清净了?”竟然买起佛经故事了!   程西解释今天遇到贺正庭的经过,也表示今天遇到的那个神像修复师对她有点引发,“贺总说得没错,与其避着躲着,不如努力地证明,我足与你相配。虽然达不到修葺神像的水准,想着多学点多看点总归有好处的。”   程若航听着程西的话,不动声色地把平板搁回原处,话里透着浓浓的酸气,“我就该听纪东行的话,让你离开这个工作室的,明明知道对方是个劲敌,还任由你们私相授受,我觉得总有一天,一顶绿帽子会从天而降的。”   “你胡说什么呢?”程西不禁笑出声。   “程西,我不是个会勉强人的人,唯一一次违逆也是有把握你会回应我,才会那样和你挑明了。这些年看着你长大,也从没有拘着你的性子,所以你想走什么路,爱什么行业,我绝不会干扰你的选择,只一点,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你眷恋我的情分淡了,请务必诚实地告诉我,我们认认真真的开始,也不拖泥带水的结束。”   “为什么要这样说?”程西想要娇嗔的神色顿在脸上,她被程若航这般严肃的口吻吓住了。   “因为,也许你值得更好的。”   是你想值得更好的吧。程西心里涌上来万般苦涩,手脚无措地立在他眼前,很傻很蠢,不知该干些什么,就走到他跟前,夺走了她的平板,又赶他下她的床,“你把我的床单都坐皱了,你起来!”   无理取闹得很。   “你这脾气发得很没有道理呢,我说的不对?”程若航被她赶下床,却好耐性地替她归整她耳边的丝发。   “对,你说得没错,你放心,我找到更好的一定跟你说。不过很显然不是那个贺正庭,他年纪太大了,他待我好也不过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的心上人,他因此生了些怜爱的心,这种情分不要也罢,指不定哪天他忘了林小姐就把我归置到一边了。不妨直白地告诉你,我是没打算离开工作室,我对我目前这份工作很满意,它可以养活我也令我稍有些成就感,即便我不喜欢贺正庭,也不影响我对他专业的敬佩,这如同我敬你们救死扶伤是一个道理,也许我和贺正庭有几处让你误会了什么,可是我问心无愧,因为我实在与他没任何不道德的关系,也担不起你口中的私相授受!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与贺正庭有些什么,即便我离开工作室,也斩不断存念的,他于我成不了男女关系,可是在师长方面,他确实点拨了我不少,我明白自己的心就够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你明白我对他的认知,……,就像你们陈主任对你的知遇之恩,别无其他。”程西后而斟酌了一句,当然,她不否认她的这份知遇里,确实讨了些男女社交里默认的便宜。   程若航被她口诛地哑口无言,他想不到一向在他跟前顺从乖巧的人,也有如此严词厉色的一面,一番话说得他毫无还口之力。   他眼见着丫头认真了,可也实在抹不开面子承认,他只是一听到贺正庭这个名字就吃味了而已。   明明很简单的事情,被他绕复杂了,他就是吃醋了。   他想听程西冲他讨几句好的话,偏偏这丫头别扭劲上来了。   患得患失,不是只有女人会的。   有时,越风平浪静,底下裹卷的波澜越难以估量。   程若航是过来人,可是在这种愣头青面前,全然占不了经验的便宜,因为她无欲则刚,因为她总有一百种令人失了风度的法子,又有一千种令你要把那些个风度捡起来的能耐。   “你从前为什么没这样和我吵过?”程若航主动缓和,握着她的右手,小且软,跟没骨头似的。   “我没有吵,只是陈述事实。”   “你这算不算也是占了男女社交里的便宜哦?”程若航牵着她的手,顺势把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放下所有的架子,“你知道我一向纵着你的,每一次我名正言顺的脾气,到头来还得我来逗你说话,”程若航在她耳边轻念四个字,“恃宠而骄!”   ……   情绪堆叠的深吻最后被门外的唐唐搅碎了,唐小姐叩门两声,“哎,程西西,还吃不吃饭,差不多就行了啊,小心我报警哦,这种关门式虐狗的恩爱,很不人道知道不?”    ☆、(63)朗读      程殊归国的那一天,程西去酒店候她,并告诉姑姑,大学城的那套公寓,被一对准备结婚的小情侣看中,不过对方是要贷款的,资金托管加银行放贷,周期会有点长,程西表示,房款一下来,就会如数转给姑姑。   “然后呢,和我一刀两断?”程殊坐在程西对面抽烟,袅袅的微蓝烟雾里,看得出姑姑很疲劳,程西很于心不忍。   “我没有这个意思。”   “程若航呢,我不和你谈,你什么都不懂,让他过来。”   “他在上班……”   “他眼下这样没分寸,俨然已经不够格当个大夫了!”程殊气急败坏地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偏脸过去归一归耳边的长发,再正脸过来的时候,眼角的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西西,我当年带你回来,不是要有一天你这样毫厘计较地把财物归还给我的,我买给你的成人礼礼物,你为了一个男人,毫无眷念地说卖就卖了,很好,时隔二十年,我总算明白当年我伤我父亲有多深了。”   程殊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得不到,只不过是一口气不顺畅而已,因为这变数的感情,伤了亲人的心,是永远弥补不回来的。   程殊后悔了,当年不该领养程西,如今就不会一把年纪了才醒悟,太愧疚了故去的老父亲。   她当年被父亲那样颜面扫地的丢了一段感情,即便到父亲咽气,程殊都是恨的,恨父亲不该那么伤人颜面,他当着程殊的面,问老师到底与他女儿走到了哪一步,有没有苟且?   为人师长,不好好传道受业,迷惑女学生心性,他毁了程家的女儿,那么父亲就毁了他。   父亲要老师当着程殊的面与她说清楚,程殊听着老师一字一句如同诀别般的斩断关系,说与弟子什么都没有,他也决定与未婚妻一家北上了,不能再继续教程殊丹青了。   二十岁的程殊,如同被人剥皮抽筋般地□□,那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老师,父亲临终前问程殊,这些年是不是始终想着那个男人?   是,她想着,想着他带给自己的所有初心,也想着他畏首畏尾的窝囊,他至始至终都不肯再看程殊一眼,无论是为了那个家里配给他的未婚妻,还是真心没有喜欢过程殊,哪一点,程殊都挂怀着。   父亲病榻前,程殊怨念了一通,当年不是父亲那样驳了大家的面子,程殊也不会对老师念念不忘的,毕竟她始终存了份侥幸,没有父亲的出面,后面该怎么演,是个不明朗的走向。   到头来,侬还是怨爷老子的。   这是父亲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程殊悔过,父亲临终,她都始终是个不孝女。   姑姑这些年,头一次真诚对程西袒露自己的不如愿,这让程西失了所有的自控,她跪偎在姑姑膝上,百般愧疚,对不起姑姑当年的怜惜,对不起姑姑这些年的教养与信任。   “这两年,我睁一只闭一只眼,你不提自己的心思,我始终佯装不知道,可事态还是往我估量的方向走了,这大概就是命吧,是姑姑对不起你,引你来了程家,不偏不倚地,你好像真得步了我的后尘了,只希望,若航不是老师,他能好好待你一辈子,姑姑成全你们,也算弥补我自己了。”   晚上,程若航到访。   姑姑告诉他,她同意与程西协议解除领养关系,不过那套被程西卖掉的房子,钱款还是交由程西自己支配,那些钱算是姑姑这些年给程西的体己。   另外,他们俩如何与兄嫂那边力争,程殊全然不参与,一切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最后,程殊要求程若航答应一个条件:   三年内,他们不得谈任何婚嫁问题。   “这是为程西好,她还太小,留几年时间,你们相处磨合,也给她成熟的机会,三年后,你们还在一起,就自行决定下一步。”   程若航想都没想,全然答应了,末了,“谢谢姑姑成全。”   “程若航,我是看在你这些年始终没和任何女人有瓜葛,始终能满心满意地等着程西的份上,希望你真得如自己所说,好好地看着她管着她,不怕你笑话,西西即便不是我亲生的,我还是有种嫁女儿的伤感。倘若有一天,你负了他,你晓得我的性子的,一定会找你讨回来的!”   程若航偏偏脸,故意假装看不到姑姑抹眼泪的阵仗,含笑一声,“那她负了我呢,你也为我讨回来嘛?”   “负了你,就是你活该,报应!”   程若航冷哼一声,说男女平权的是这些女人,双标扮弱的又是这些女人。   世道如何不艰难。   回去的路上,程西一直没有说话,程若航知道她在负疚什么,也不玩笑她,只认真安抚她一句,“除了与姑姑在法律上解除了母女关系,其他一切都照旧,你还是可以听她教导,二人交换心思。她将来老了,咱们还是可以管她到底。”   程西摇摇头,“不一样的。”   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了就是没了,不可以当作的,白纸黑字都留不住的东西,如何教唆自己的心听服,一切照旧。   *   程若航想要与程西一道住,就得从他的职工公寓楼搬出来,一来地方太小,二来,毕竟是医院范畴,他即便不在乎旁言,程西始终觉得抬不起头。   他本来是想托纪东行帮他留意有什么物管安保都比较保障的小区公寓,他时常夜班,程西一个人待着,他也不放心。   纪东行听后,把他在市中心的一套小公寓腾出来了,让助理把钥匙交给程若航,说他们既然想租赁房子,不如租他的,毕竟那里隐私安全性都比较有保障,再者,他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程若航自己管交水电煤及物业费就妥了。   程若航拿到钥匙,还是一次性转了一年的租赁费用给纪东行,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纪东行末了,还不忘笑一句兄弟,程若航这个人就是太实在,兢兢业业地干理想这些年都没想过给自己置办套房产,家里也算优渥,父亲也是外资银行的高管,手里几套房子,他还得挣一口气,出来租房子。   “他们的是他们的,讲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没自觉过我这样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日子有什么不妥,可是,真有一天打算和一个女人过生活,才发现,很多女孩子被父母编排着人生及夫婿时,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了,起码,就程西而言,她也许不和我在一起,会过比程殊眼下给她的更精致的生活。”   “这很不像你啊,程教授也有自配不如的时候?”纪东行讥讽之余,还不忘打听程殊几句。   程若航懒得泼他冷水,尽管他很想告诉好兄弟一句,人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的。   *   程西一连几天情绪都不高,她窝在纪东行的公寓里的沙发上,也不帮程若航归置东西,对着笔电里的文档,最后一次修订自己的论文稿,校对参考文献时,勉强移开一眼目光,看程若航,“为什么执意要我跟你一起住?”   “你说呢?”   狡猾的人,总是擅长丢包袱,甩包袱。   “我问你,你问我?”程西嘟囔。   “我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男士都该有的想法。”程若航把他的那些专业书籍往书架上摆的时候,回首看一眼程西,“除非你不想跟我一起。”   “我不想。”程西很不给面子的甩他一句。   “为什么?”   “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怕我吃了你?”程若航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一脸算计的神情,很讨厌。   程西有时候很不爽他们之间的那种高下立判的对视,她搞不懂为什么要怂。   一时气不过,不想老是被他这么暧昧地占上风,就气语,“你如果只是想那个的话,我觉得也没必要一定住在一起啦!”   是程西扫射地太快,一下击中了程若航的命门,还是她这枪实在太冤枉他了,总之,对面的某人突然站定了脚步,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瞥一眼沙发上的她,不再说话,抹身继续回那个书架干活了。   咦,这个人,干嘛呢,准备就绪的一场架,他说不吵就不吵,怪没趣的。   还很良心不安,是个什么鬼?   ……   安静的屋子,就这么滴滴答答的由时间支配了一分钟左右,程西也没心思看论文了,合上笔记本,伸腿从沙发上下来的时候,只找到一只拖鞋,她猫身看沙发下面一阵,也没找着,索性赤脚走到某人身后,略微有点窘色,“要不要帮忙?”   某人也不搭理她,没礼貌。   身后几个纸箱旁边有一扎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放进冰箱里去,她有点渴,就伸手抽了一瓶,拧开喝了几口,递给程若航,他也不稀罕。   程西光着脚,一身长裤短衫,依靠在落地窗边,实在没招逗他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的初吻,不是你。”   某人一向定力好,面上没什么情绪,不过往书架上摆手的一只手明显顿了一下,程西不禁心里冷谑一下,哼,小心眼。   “是在附中的时候,和我同桌,你记得嘛,就是那个姓奚的男生,那年暑假夏令营,结束后他还送我回家,被你车撞见了,就是那个男生。”   “……”   “嗯,初吻,就是他。”程西故意言简意赅加莫名的赧然、沮丧。   程家有女初长成,小姑娘有几个爱慕的人追在后面,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是程若航那几年看在眼里的。   程若航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追溯的必要。   结果呢?   结果就是,程若航把手里的几本书,重重地往书架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质问她一句,“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你就初吻?”   “法律也没固定十二岁就不能初吻吧。”程西还嫌□□味不够浓。   程若航明显憋屈地吞了口气,一副懒得理会程西的样子,转身去洗手间洗手了,程西跟过去,横在洗手间门口,他透着洗手台镜扫一眼程西,二人各怀心事的不言语。   程西不太会哄人,尤其是哄男人,还是个气性如此之大的男人,她略微别扭地挤到他身边,歪头问他,“生气啦?你和任姐姐也有过去啊,我都没生气!”   “那能一样嘛,我们那是大学,你呢,初中生,还和那个小男生,我记得那个男生很普通。”   “程医生,亏你也是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的人,莫欺少年穷不懂嘛,更不要肤浅断言别人的前途。奚杰人家现在是职业电竞玩家,年薪百万的那种。”   “你们还有联系?”程若航抓错重点。   程西赶忙摇头,“听说而已。”   听说,程若航睨一眼程西。   程西一脸哭唧唧地蹭到程若航怀里,平生第一次冲他撒娇,他说得没错,程西是有点恃宠而骄了,“夏令营一起teamwork后,小组休息的时候,我不小心拿错了奚杰的矿泉水瓶,被班上同学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说我和奚杰间接接吻了,……,这算不算是初吻哦?”   “滚一边去。”程若航显然没想到,被怀里的人摆了一道。   白吃了一口老陈醋。   “是你不理我,又不和喝我的水。”程西赖在程若航的怀里,即便垫着脚,也够不到他的唇。   “我理你作甚,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除了男欢女爱,别的什么都不会的登徒子。”程若航耐着性子,坚决不吃程西撒娇卖萌这套。   “我只是一时嘴快啦,再说,突然让我抛开唐唐,感觉很不厚道呢,她有男朋友也从来没有说要搬出去住过。”   程若航微叹一口气,“算了,随你吧。”   “好了,不想了,我搬过来,好不好!”   程若航没有理会她的心血来潮,只是很认真地屈指刮了下她的鼻梁,“程西,还记得你高中毕业暑假那年,你给我朗读你看的书,你穿着短衫短裤,站在我的上风处,风里有你的香气还有你的声音,我几夜难眠的煎熬,最终不期然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你给我盖的衣服……”   程若航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北房间里,程西丢了手边的书,带着耳机窝在窗边看什么剧,笑得悬在飘窗边上的一条腿跟着肆意地甩一甩。   她觉察到了程若航在卧室门口,摘了耳机,无心地招呼他一声,“你醒了?”   程若航哑口无言,无从回答她的话,他是如何睡得着的,又到底算不算醒着。   他想留程西在身边,不否认有情|欲的因素,更重要的是,程西是治他顽疾的一粒药,有她在身边,他能安然地睡着,又能利落地清醒。   *   一个细碎的吻是程西先挑起的,待到程若航完全被她诱引出蓄发的热情之时,程西微喘着气,唇上的一抹红全花了,她躲开程若航的含吻,万般委屈的声音,“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如何告诉你,我自己都很难说服自己。   程西攀附着程若航的脖子,碍于身高差,程若航的吻又很难让她站稳,一个酥软,被程若航捞住,最后,他索性抱着她坐在洗手台上,这样二人都省些气力。   “呜呜,不能坐这个上面的……”程西说着,一屁股滑了下来。   程若航的煎熬她全然不顾,竟然脑回路清奇地告诉他,她曾经在微博上看到有情侣,那啥,然后墙挂式洗手台塌了的。   程若航深吸一口气,“你成天看些什么鬼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冒了,感觉码字错别字都多了,真是心塞…… 求安慰,呜呜呜 ☆、(64)晏西      程殊时隔四年,再一次非公开式高定嫁衣展在S城如期举行,观展的媒体及嘉宾都是些合作方及同行好友,当然也不乏一些娱乐圈穿过程姑姑高定婚纱、嫁衣的明星来站台。   程殊一袭暗红色点缀小花的立领短袖旗袍,端庄的圆发髻,出现在媒体席中时,吸引了一片男士目光,她不算出挑的身条胜在匀称,肤白似雪,东方古典韵味的眉梢里吊着些乖张乃至危机感,这样的女人,注定没几个男人能降服。   纪东行与她并排耳语,媒体抓拍的照片里,俨然程姑姑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美得很有存在感,即便在星月之间,也黯不掉颜色。   助理身边的一张椅子还是空着,程殊微微蹙眉,“西西还没到?”   助理小云回姑姑,“十分钟之前微信我说,在路上。”   “这个死丫头,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小云微哂,“姑姑,西西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哦?您貌似很不满意。”   “一个二狗子,一个长得稍微周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二狗子。”程殊咬牙切齿般地骂自己的亲侄儿。   纪东行侧耳听着,不禁挑眉,“有这么恨女大不中留嘛?不还是你们程家人?”   “你懂个屁。”   “哎,今天好歹是你的作品展,你能不能不要粗俗。”   “屁。”   纪东行眉头打结,算了,你赢了。   *   程西不想迟到的,可是姑姑交代了必须穿她送过来的那套衣服及配饰出席,灰头土脸地进场,打断她的腿。   于是程西结束了工地修补年画的活,还得赶回去梳洗,换装,化妆。   姑姑送过来的首饰是Chopard Happy Hearts系列的绿松石耳环及手环,程西黑色半落肩衬衫搭配蓝色欧根纱百褶短裙,在卫生间磨蹭半天,程若航今晚是夜班,不能出席,临走前倒是有些回味程西细长脖子上的chock,他抬腕看表,不知是在给她掐时间,还是在给自己算时间。   “很漂亮。”他倚在门框上,难得大方地夸赞程西。   程西在描眉,冲他撇撇嘴,算是回应。   “我说姑姑送来的衣服和首饰。”程若航促狭地补充。   “你可以走了。”程西气。   门框边上的人没动身的样子。   程若航眯眼瞧镜前的人,明明穿着身暗色的黑衬衫,为什么唇妆一上,白得发光,程若航发现摒弃不了一些杂念,于是他欺身走进来的时候,程西自觉会发生什么,眉毛愁成波浪形,“你不要添乱了,我已经来不及了。”   “女为悦己者容,我都不去看,你这么费心地打扮了给别的男人看,我很不舒坦。”程某人是要去救死扶伤的,他竟然有功夫在这吃飞醋。   “你……我真得来不及了啦,……,你别闹,……,呜……”   程若航的吻从程西的耳后一直延滑到肩头,因为二人贴得太紧,程西很难忽略到她身后人的身体变化,这还不是最糟的,让她觉得炙热的是程若航在她耳边发烫的话,“西西,……,总是这样下去,我会憋出毛病的。”   “这不能怪我。”程西拂掉在她身上不安分的手,赶他快点去上班。   程若航当然明白程西的意思,干柴烈火的局境里,程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开窍,也试着不声不响地任由他的继续,可是他自己总能关键时候刹车,他给程西的解释是,想等程西毕业,也想等他们关系更明朗化点。   反正程西没所谓,难受的又不是她。   程若航甘愿地颔首,没错,难受的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自诩是个君子,君子悔棋的话,丢品又丢面,万万不能够。   “晚上要么歇在姑姑那里,要么打车回来给我短信,还有,少沾酒,听到没!”程若航的一只手落在程西的头顶上,对她吩咐道。   “知道了,程老师。”   “小腰精。”程若航刻意在程西腰上拧一把。   疼得程西直扭身。   变态,流氓。   扮斯文,假正经。   和程若航一通闹,结果就是,十二万分地迟到了。   程西再次收到小云的语音微信时,已经在展厅楼下了,她飞快地语音回着小云的信息,争分夺秒地想顺势赶上电梯,“等一下,拜托……”   电梯门眼见着合上,无望之际,里面的人及时按住了,应急而开。   程西想都没想,疾步踏进去,微微欠身颔首,表示感谢。   今晚来这里的人大多数衣冠楚楚、衣香鬓影,所以,即便是程西身边的一男一女穿着派头出众了些,她也无暇顾及。   一道在三楼停梯走出去时,对方女士先走了出去,等待男士踏出去时,那西装革履的男人侧首示意程西先行。   出于感谢绅士,程西很认真地与对方男士对视一秒,无言地算作谢过。   直到进入展厅,顺着小云的手势,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程西掩住心口,静静喘着一路赶过来的急气,“姑姑呢?”   “去后台了。”纪东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提不上劲的感觉。   “我去看看她。”   “嗯,顺便告诉她一声,我乏了,先走了。”   嗯?这才半场,他不看了?   纪东行脸色不大好,他只说,散场记者更多,他不想应付了。   程西直觉纪东行在姑姑这儿吃了什么闭门羹,不过既然他如此说,程西也不好戳穿,任他潇洒地由助手陪着离场。   后台节奏有点轴转,姑姑跪膝在临时替一个模特的嫁衣补针,金丝线很容易断,几针来回就断了,姑姑一袭旗袍地跪在模特脚边,很耐性地纫线,继续重来,快转的一行人中,只姑姑一人从容不迫,有时候程西会想,如果姑姑不是爱极了这份手艺,断不会坚持这么多年。   她早些年就与程西说过,西西结婚,姑姑一定会一针一线缝做出西西满意的婚纱及嫁衣给她成婚。   小时候程西看童话、看影视,总觉得女主角穿上婚纱就圆满了,再无忧愁了,其实呢,姑姑说,童话都未必尽善尽美,何况眼实。   那女人为何还要穿这高定嫁衣。   仪式感,即为幸福感。   人生几个重要关卡上,总归要信誓旦旦些,于人于己,才能有信服力。   姑姑做了二十载的女人仪式品,却始终未能自己穿一回。   程西走到姑姑跟前,随她一并跪膝着,替她纫线。   程殊扫一眼她,“一边去,别捣乱。”   程西鼓鼓嘴巴,“我一收工就回去收拾了,抱歉,还是迟到了。”她当然不能说实话,是和程若航怎么地耽误了些时间,“他不能过来,不过有送花篮,表示心意。”   “谁?”程殊的脸色,明知故问。   程西吞吐一秒,还是老实答,“程若航。”   “不叫大哥了?”   “姑姑,你别这样……”程西很是难为情。   “和他在一起就真那么开心?”程殊唇上有根丝线,让程西给她捻下来。   程西默契地帮她,“是安心。”安心加顺心。   程殊狠狠睨程西一眼,结束手上的补针,让模特等着去候场了,程西扶她起来,“那天程若航在,我懒得驳你们二人的面子,我跟你讲啊,你们腻歪归腻歪,可千万别闹出祸来,套套不能省,知道嘛?”   后台一副兵荒马乱的,程殊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没让程西犯心脏病,“……没有……”   “没有什么,没带套?”   呀,有个太开放的长辈,也很伤脑筋,程西咬咬后槽牙,不想姑姑把程若航想得太轻浮,“是没有那个。”   “没有做?”   ……,一定得这么直白才行,“啊。”   “你不肯?不是很喜欢他嘛?”   咦,这个话题很难聊,程西总不能说,是程若航不肯吧。更难解释为什么了。   就在她语塞之际,有人的造访,算是解救了程西。   “程小姐。”姑姑的地盘,自然不是喊程西的了,程西见姑姑有正事谈,只窘着一张脸说先去前面了。   “对了,纪东行先回去了。”程西想起这茬时,顺便看清了访客,是在电梯里绅士给她让行的那位男士。   “嗯,你先去前面吧。”姑姑应着话并招呼那位男士。   程西侧身往外走的时候,听到对方与姑姑谈论她,姑姑很坦然地说,是我女儿。   *   姑姑作品展里,压轴出场的是套龙凤褂,“瑞兽紫金袍”和“凤彩裙褂”,工作室给出的官方数据,光新郎的喜服就耗时近四千个工时,新娘翩跹的影姿,加上中式盘髻的点翠工艺皇冠,一对模特,宛如画中来。   姑姑当初设计这套喜服的主题,定为,相思相不负。   听助手小云说,中西嫁衣的所有珠宝赞助都来自席氏旗下的斯年珠宝,席氏这次东家也亲自来观展,希望新百货商场能谈下姑姑婚定品牌的入驻权。   程西恍然大悟,原来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席瑨。   她不禁侧侧身,往不远处端坐的某人寻一眼,她想再定睛看一看,怎样的一个男人,能让贺正庭折了又折,怎样丰神俊逸的一个男人,能让一个女人甘愿为他去死。   这样一个背负着原罪的男人,熨帖的衣裳里,是一躯还算周正的身子与皮囊,不怒而威的礼数里,有几分傲慢的城府,像是觉察到有人目光落向他,他隔着几个人影,侧脸看过来的动作太利落,以至于程西慢半拍地想要收回目光时,就显得太拙笨,倒是他一副翩翩公子哥的神色,冲程西微微一颔首,程西没有理会,掏出手机假装对展台上的模特拍照。   *   最后姑姑随自己的作品一道谢幕时,程西有些动容了,坐在位置上默默抹了把眼泪,小云揶揄,“想嫁人了?”   “我从来没跟姑姑说过,我以她为傲。”   “那是,姑姑她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你去看看台前台后送的花,就知道咱们姑姑是个万人迷的不老妖精了。”   程殊让小云粗略记录下圈内人今天捧场的花篮、鲜切花都出自哪些人,她是个记仇但也念恩的人,今日的捧面儿,他日是得要还回去的。   程西帮着小云一起记录,其中不乏一些爱慕人士的玫瑰、百合……   庆功会上,姑姑举着杯盏,说鲜切花丫头们有喜欢的就分了吧,包括绣坊里的所有绣娘,女人没有不爱花的,爱花也得惜花,这些个花骨朵平白扔了,怪可惜的。   就让她们能鲜亮几天算几天吧。   揽下的所有的花篮、花束里,大部分都是中规中矩的各色玫瑰、百合,唯独一束,是很不起眼的小雏菊,黄蕊白瓣,清淡得很。   骨朵也很少,小云放在手上粗略数了下,只有二十朵,“姑姑,你也喜欢雏菊?”   程殊盘髻的鬓间,落下几根发丝,接过助手手上的那束花,花里一张卡片,程殊没细看落款,只一句: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姑姑听了会神,随即弃了手里的杯盏与花,疾步跑了出去。   程西在她身后喊她,也充耳不闻。   *   平野枯草,禁不住星火,燎起来,便会烧红了天。   程殊太熟悉他的笔迹,与他初会时,他秃笔淡墨一首温庭筠的《侠客行》:   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   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   丢了笔墨,眉眼含笑地对介绍程殊拜师的同僚说,这学生年纪大了些吧。   那年程殊会他,十六岁。   陈绍卿二十六岁。   陈绍卿是个大学外文讲师,寒暑两休,会在同僚的书画室里帮着指点学生,但都是些家里送过来指望培养些兴趣、性子的小娃娃。   程殊归到陈绍卿这边,算年纪大的了。   无奈,程家对这幺女管教得很,同僚的书画室又名声在外,好在程殊有底子,自己早就能画一幅妥帖工笔丹青,家里送到这里,不过是老先生要拘一拘老来幺女的性子。   程殊自己说,老爹怕她出去厮混。   怎么个混法?陈绍卿好脾气地呷茶问她。   程殊不禁红了脸,头一次甘愿屁股粘在官帽椅上,埋头入定手下的画。   程殊不算正规军地跟在陈绍卿身后四年,后者也从不拘她性子,任由她天高海阔地乱谈论,直到她浑不吝地含酒去喂他时,他一把钳住她亲昵过来的脸时,头一遭板了脸,斥她放肆。   程殊最任性的时候,曾当着他教书的学生面,轻狂地质问他,你敢说你没对我起过半点男女之心。   程殊被陈绍卿拂了面子里子,在国外那些年,她好几次想打电话告诉他:   我爱你,爱到骨子里了,到如今,我的骨头都是冷的。   ……   东风细细,在程殊耳边却泣成了声。   她旗袍规限着,索性不拘任何风雅礼节,她摘开了几颗扣,腿才迈开了步子,高跟鞋也提在手上,展厅楼下,夜幕曦月,车水马龙,程殊一个个人影在眼前过着,缭乱不堪,她恨透了眼下自己的软弱。   发丝绕到唇隙里,程殊不用想,眼下的自己都妥帖不到哪里去。   可是她偏偏是不甘愿,哪怕是跌绊了身,她也想出来寻一寻。   她想问他一句,即便重隔二十载,留字不留面,这算什么?   我过得很好,你为什么又要跑过来搅和我,为什么?   程殊一个人瘫在一处塑像地基台边,程西携着风披寻到她时,程殊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少女,“西西,是他,是老师……”程殊手里揉到一块去的那张卡片,展开,那句: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写得太过刚劲,每一笔都似乎深思熟虑,落笔又迟迟不宜。   程西看到落款是:晏西。   陈绍卿所有的字画,都用表字落款。   程西恍然大悟,原来此西即彼西。   程西哑然,只能替姑姑抹泪,说外面风大,风扑了泪眼不好。   *   半世归来,很多情缘,已然不是是非可以清算得起的。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活了半辈子,已然该清醒的年岁了,终究还是败在这是非难算的账上。   陈绍卿说不清是何辜,或是程殊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或是他终究见不得她的眼泪,抑或,他只想简简单单走到她面前,坦诚一句,相思不该相负。   程西扶着姑姑,替她归泪与发,却看到马路对面一辆车里,下来一位风度男士,即便有些岁月痕迹,低调分寸的服装里,还是温和的风尘仆仆。   那份铺展开的书卷气是作势不了的,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了手,隔着一些距离,垂手而立,又止步不前,谦和的一双眼里,像浸了水般地清明。   程西痴痴的喊了一句姑姑,让她回头。   千帆历历,半生归来,眼前的人,除了青丝里藏着些白月光,其余,仍是英年郎朗之貌。   程殊丢了手里的字,丢了肩上的风披,丢了一心要靠着程西才能有的支撑,风洒了眼角的泪,濡湿了散髻的发,箭步将自己归向他的怀里时,支离破碎的一句喃呢:   “老师……老师……陈老师……”   “是,是我,陈绍卿。” 作者有话要说:  纪东行是东,姑姑爱的人,从程西的西里就看得出端倪。 这场隔了二十年的师生恋,我终究还是没忍心打散,算是私心吧。 初衷就是只能亏待了男二东哥了。 ☆、(65)风波(上)      二十载,失而复得,这对于程西来说,时空的分量都太沉重,她领会不了。   她打车来到市立医院本部,急诊大楼,更深夜色里,远远地就透着熠熠生辉的白光,沾染着违逆时令的冷瑟之意。   她始终没有勇气,像姑姑那般投向陈老师的怀里,去找程若航。尽管她很想走进那栋大楼,上三楼去,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告诉程若航今晚发生了些什么。   停了几分钟时间,她还是悻悻而归。   回到他们住处,程西洗完澡,手机上有两通程若航的未接来电,她连忙给他回了条安全回家的信息,结果他下一秒再次来电,“手机不接,信息也不回?”声音听得出有些埋怨之意。   “程若航。”程西好像第一次很是正经地唤他名字。   “嗯?”   “我想你了。”尽管程西有时候很不开窍,可是此刻,空荡荡的屋子里,她头一遭觉得,她想程若航,身与心一致地想他。   “你能不能现在回来?”程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卧室飘窗边上的白纱盈盈随风扬了扬。   “怎么了?姑姑说什么了?”程若航那头声音很寂静,像崖口一件物事掉进渊下空谷里。   程西明明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她就是想试试程若航对她的纵容心到底有多少,“没有,就是想你了,想你回来。”   程若航那边有同事间谈病情的声音,他重新接回通话时,“住院病人有情况,我得过去,你……听话好嘛?”   程西不知道别的女人是如何把这没理没据的娇气撒了还能称心如意的,总之,程西始终不得要领,其实在她认识里,她从没觉得程若航的工作有什么不对,他撇开程西不管去顾病人有何不妥,她有信心耐受得住这份寂寞,因为她觉得这是两份付出,与那些边境战士风雪后的家庭是一个道理。   即便程若航是那青山埋忠骨的远向,她也绝不会牵绊他。   她这些年里,爱慕他的很大原因,也是有,他眼里的那份笃定与仁善。   “好了,不和你闹了,我困了,明天得早起。”她收拾起心情,也不想影响他的工作情绪。   二人收了线,程西许久在床上都没睡得着,许是这陌生的床垫太软的缘故,抑或凉凉深夜,确实有点难熬,她开了卧室墙壁上的电视,没心情看,只是想听点声响。   后半夜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晓,快到凌晨四点她才迷糊地关了电视,再囫囵一觉,突地感觉身后的软垫深深陷了一块下去,熟悉的气息在脸侧,程西第一反应,“已经八点多了嘛?不会吧?”   她翻过身想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没能如愿,被身上裹着些消毒水味道的程若航轻轻俯身压制住了,程西还是就着他腕上的表看清了时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不放心你,怕你真遇上什么事,还得被我这样冷落一晚,会渐渐凉了心的。”程若航下巴处因为熬夜的缘故,微微泛青的胡渣在厮磨着程西的耳侧。   程西睡眼惺忪的又没洗漱,她没心情与他闹趣,不过也凑身往他怀里埋了埋,能感受到他从外面赶回来的匆忙,身上有晨间的雾气与潮湿。   “姑姑与她的老师再会了,隔了二十年。”她闷闷的声音告诉程若航昨晚的意外。   程若航愣了愣,再细问了几声才明白程西说的是谁,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根本不懂爷爷责罚姑姑是为哪般,自然也没见过姑姑的那个老师,不过她为了那个男人甘愿最好的年华都不踏进婚姻倒是事实。   “程若航,我怕,怕你也被我牵连着名誉扫地,你或许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是我是真得很在乎你的名望,你是个医生,还是个省市这样有名的三甲医院的专家医师,我不想哪天因为我,你背上难堪的骂名!……,可是,像姑姑这样的二十年,我怕我等不得,又怕我即便等得了,你也早把我忘了。我不是姑姑,她最不济,始终有个家可以回,我离了你,又脱了姑姑,就真的无家可回了……”   从他们决心开始,程若航就鲜少和她谈这些现实问题,不是他不顾虑,而是他不想她成天闷闷不乐,今天她这番话倒是让程若航听出了些端倪,她一直没做好坚韧与他一并走下去的准备,她始终存了退缩的心,一副如果事态严重了,她还是要为了惜护他的名声,离了他去。   “我不稀罕你等我二十年,你说的没错,即便你等得了,我也早把你忘了。我为你坏了名声,你就弃我而去,这名声就能再还回来嘛?姑姑当了这二十年的老姑娘,你没听见坊间坊外是怎么议论的嘛?名声,你要我说多少遍,如果我真得忌惮这些东西,还会要不依不饶地与你开始嘛?这几年,家里是怎样逼着我寻门亲事的,你不是没有看见,西西,这几年我在等谁,你也要装糊涂嘛?”   床畔的闹钟在设定的时间准时响起,机器就是机器,没什么大的偏颇,它总是这样寡淡地每天运转,晴雨无休,但人就不定,他有太多的七情六欲,即便早一日前他还信誓旦旦要做这个君子,可是这一刻,他全然悔棋了。   因为他想程西明白,他想要她的那种心情,如果这样焦灼干渴的一口气不算爱情的话,那么他是不会爱人了。   程西毕竟是个愣头青,她觉得此刻这样一点都不浪漫,她甚至都没曾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她几分委屈的声音想推开程若航,“不要……现在……不好。”   妮子羞得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全齐。   “西西,让我看看你。”程若航脱了外套,面朝她,侧坐在床边,探进去环在程西腰间的手,想趁势拉下她身上的薄被。   程西大窘的摇头。   “你不是要我不把你当孩子看嘛?”程若航说着想落吻到她脸上,她也避开了。   程若航好脾气地哄着她,可是被子里的手,触她的肌肤,很难不慌神,掌心下的身体太年轻,带着体乳般光滑的触感,瞬间升腾起程若航无名的躁念。   “西西,我二十三岁与任意分手,今年三十岁,你能帮我算算我这一戒守多久了嘛?”   程西再次摇头,眼里先前委屈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此刻程若航坚持要拉扯掉他们之间的那层薄被,这让她羞得不禁闭上眼。   她微微一紧阖眼,两边的泪珠随眼角滚了下来,“能不能等我晚上回来。”   程若航在她耳边轻声笑,“傻丫头,这种事怎么可以等?”   程西也不记得她到底有没有再拒绝程若航,她所有的理智与心神只是让她闭上眼,其余的都无暇顾及,程若航甚至都没耐性去脱程西身上睡衣,他一股脑地从衣摆处往上一推,细细且无声的吻游弋程西每一寸肌肤,等到他舌尖再一次流连程西胸前那处敏感处,程西不禁呜咽一声,他顺势含住了……   程西不安分地扭扭身子,试图让他不要这样子,可是嗓子里像有沙子堵住了,喊不出声,也羞于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没被按掉的闹钟,几分钟之后,再次嗡声作响,从前那声音在程西耳边很难叫醒她的,如今半星声响,简直去了她一半心魄。   再回过神来,程若航的手往她腿间去了去,本能地羞赧感,让她睁开眼,程若航依旧还是那样的衣着,并没有让她难以直视,只是他抚触的那只手很坚决,他想触及些什么,来告诉程西,他们在干什么,即便不正式坦诚相见,也算在她身上讨一些恩惠,来勉强平复下他的焦灼。   他一向耐性好,面对程西的青涩,他更是有足够的耐心,在感受到她的一些情意之后,程若航指上的力道才往里再寸了寸。   晨间的曦光再亮了几分,深咖色的窗帘,密度再好的遮光帘,也禁不住光丈的穿透,程若航愈发地看清程西脸上的情绪:羞大过欲。   他的小姑娘,即便此刻,她还是把程若航比下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程若航就把她放在比自己高一度的地方,他怜她,护她,从她开始带着些少女情怀,绵绵心意地看着他时,他就很难不逾步了。   她不是姑姑的女儿,她体内的血与骨也与程家无半点干系。   至于,她到底是谁家的,程若航完全不关心,他也不想她离开他,他想要她,从她第一次钻进他的梦里,这一点就很清晰,程若航用这两三年想明白,就没想过再丢开她。   “程西,难受嘛?”说着,他手指抽动了几下,轻柔的动作,像是在程西体内犯了滔天的罪过。   她本能地往上寸移了身,想躲开他的力道,委屈可怜的神色看一眼程若航,咬唇不语。   程若航知道她一定好受不到哪里去,还会有初遭的疼。   可是,程若航的难受不比她少,他想她能明白,就像希望她能懂,他离不开她的心情一样。   所以,请务必,不要轻易说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地问一句,这车,算是开了嘛? 算是吧! ……………… ☆、(66)风波(下)      二十年前,周遭的人对婚姻看得是比较重的,订婚的女人,对于陈绍卿来说,便是妻子。   程殊又那么跋扈,肆意妄为,陈绍卿明白她的心情,她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一句:是,我是喜欢你。   他不是没想过退婚,可是家里也是死活拿读书人的脸面要挟,说到底是陈绍卿负了两个人,其实,在程殊父亲找陈绍卿前,他已经心平气和地与未婚妻达成协议,他们解除婚约。   陈绍卿希望未婚妻明白,他们是有父母之命,可是陈绍卿确实心不在她身上了,当然,如果她执意结婚,他还是个尽责的丈夫。   只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未婚妻说到底,也并不觉得陈绍卿就铁定是她的良人了。   到了程家,陈绍卿见到的程殊,被父亲约束禁足了一个月,她终究算是个中产阶级的小姐,吃不了苦的,陈绍卿碍于二人身份、碍于年龄差距,终究没纵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与程殊之间确实是清白分明的,除了她在他生辰那天,含一口酒欺身想要喂他时的暧昧,陈绍卿只觉他还是个师长的德行。   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推开了程殊,却不确定如果她执意再闹第二遭,他还有没有那个定力。   末了,程殊在她父亲面前,在陈绍卿面前,不甘心地问最后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陈绍卿硬着心肠,起身与程父作别,只说,他已经决定与未婚妻北上了。   那日一别,整整二十又一年。   离了S城,他依然可以在名校里执教,当他那风采出众的外文教授,只一点,他再也没私下接触过一个学生。先些年他确实忘不掉程殊,再往后,已然习惯了这样孑孓的心境了,他的日子里不是没有女人,可是始终再无那种心头血、心尖痛的错觉了。   大概这也是一种刑罚,罚他的软弱,罚他当初不该半宠半惯地,纵出了程殊这样的弟子,也纵出了他为恶一面。   此番回来,也是为了宗亲修葺祖坟,顺道回来祭拜一下父母。   他原以为都半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可执念的了,却在机场航站楼看到了程殊嫁衣展的海报。   展秀的现场,陈绍卿看到的程殊,还是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的性子,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微微扬扬下巴,就满是傲慢刁蛮。   浮躁却也经得起岁月的荡涤。   伊人如斯。   他送花落款,全只想着,这些年过去了,大家彼此给对方一个心安吧,他欠她一份二十岁生日礼物,也希望程殊见字如晤,释然当年种种。   勿忘,心安。   可是他想不到,程殊会追出来,这些年过去,她还是有眼泪为他掉,无论是意难平还是念念难相忘,陈绍卿都不在乎了,他辜负不起她,也怕自己再也错不起。   “老师,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美不自知。”程殊宽慰陈绍卿,说他即便五十岁了,还是个美人,他的谦和有礼、风华似乎都没让岁月沾上些白雪痕迹,她敢打赌,他的专业课上,依旧有女学生爱慕他。   陈绍卿睨她一眼,“有无且不论,胆子像程小姐那么大的,没有第二个。”   程殊莞尔,即便她这样不羞不臊地追,也还是用了二十年。   陈绍卿垂眸,讲不出歉意,也无从诉说失意。   *   陈绍卿此番来是告假,学校外语院以及翻译院那边还有公务等着他,他自嘲,只能先回去,至于程殊要不要跟他过去,抑或是他回来,也得匀出些时间好好规划一下。   程殊说手头上有几个商业合同在谈,不过她还是想跟着老师。   陈绍卿揶揄她,“你又不是件东西,可以把你托运带走。”   程西喝一口西柚汁,悄默声与程若航互换了个眼色,倒是程若航敢开这未来“姑父”的玩笑,“陈老师,不瞒您说,这是若航头一遭见姑姑如此做小伏低之状。”   程西绷不住的一声笑,差点没被果汁呛着。   陈绍卿临走之前,想见一下程殊兄嫂,结果她说她自己的事,不必由兄嫂过问,只叫着程若航与程西一道吃顿饭,算是家庭聚会。   陈绍卿对程若航及程西这两个晚辈的事情,一知半解,程殊也没正经解释,眼下听她说,“管管好你自己,你父母那边怎么说了,告诉你啊,你妈要是给气西西受,我就给你气受。”   陈绍卿闻言,即刻会意了程殊这侄儿与她养女的不明朗关系。   他还是个外人,也不便说些什么。今天主题就是吃饭,不谈阻碍胃口的事。何况他对这个名字里藏着他表字的女娃娃,多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情分,程殊的女儿,自然也是他的。   他摊餐巾到腿上,任由服务生给他们倒酒时,关怀地问,西西是学什么专业的。   程西即刻有关公门前耍大刀的局促感,要知道陈老师目前所在的学校,是国内有名的外语院校,陈绍卿又是正儿八经的教授头衔,门下各路传奇学生,又是翻译院的权威指导老师,她捉襟见肘之状,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她也是学语言的。   “你论文定稿了嘛,要不要把终稿给陈老师看看,让他帮你指点指点。”程若航顺势关心程西。   陈绍卿听说程西是S大外语院的,即刻善长仁师起来,只写了个他邮箱便签给她,让她发过来,给他瞧瞧,算是他给程西的见面礼吧。   “这也能算见面礼?”程殊吐槽他这个长辈当得太草率。   陈绍卿痛快颔首,“是,时间仓促,我这已然是硬着头皮示好了。”   程西惶恐,看来,她这最终稿又得好一通毛病出来了。   *   陈绍卿虽说是个师长,可是五十岁的人,丝毫没有一点迂腐之气,眼下年轻人谈论的话题,他都能参与,与程若航、程西交换微信,朋友圈里也不是中年男人的各路标题党的转发。   只一些兴致使然的字画,再者就是学校、工作里遇到的一些小段子。   诚然的讲,他很平易近人,又有颗不拘束的心怀,与其用长辈称呼他,程西更觉得儒者雅士更配他。   难怪,姑姑这些年都难以忘怀。   一顿饭下来,他不会刻意地客气,但也点到为止地照顾每一个人,姑姑夹菜给他吃,他也不会冷落到姑姑的每一份心意,三箸之后,他让姑姑别管他了,他还如从前那样,胃口不是很大的。   “找个时间,还是见一下你兄嫂,好嘛?”陈绍卿没有避讳晚辈,始终觉得这顿饭,没有请程殊兄嫂,说不过去,程殊可以任性,他不行。   “我和我大哥如今算两家啦,老师真不必刻意迁就他们。”   “就算我迂腐吧,长兄为父也算是个道理,不是嘛?不然,我始终觉得违背了当年与你父亲的约定。”陈绍卿好脾气地游说着程殊。   程殊拗不过他,乖顺地点头时,包厢不期然地有人闯了进来。   程殊从与陈绍卿重逢那一刻,就很笃定,自己在干什么,要什么。   陈老师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归宿,而是圆满,即便他们之间隔了这么多年,太多的未知,乃至大家生活习性的改变,到底能不能磨合出一对完美的伴侣,她都不想去想。   这些年来,能让她不管不顾的男人,始终只有他一个。   所以,她在朋友圈里,没有避讳任何一个人,表示今晚这顿饭的主题,是与男友一起。   陈绍卿,世间始终你好。   纪东行在看到程殊那样眼含娇羞的目光地用自拍的方式抓拍她身后那风度男人的侧影时,他胃里翻涌出多少恶心。   是,她终究恶心到他了。   纪东行蔑笑,大概到她七十岁的时候,只要那个男人还活着,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偎到他怀里。   不管廉耻,不问是非。   “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外人是不是,吃饭都怕多我一双筷子?”纪东行刚才一路过来,太惹人耳目,值班经理一方面忌惮他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是很抱歉有人闯进了客人的包厢。   主位上的陈绍卿看出纪东行来者不善的样子,但还是好风度地摒掉了值班经理,大方地招呼纪东行入座,目光温和地看程殊,等着她介绍。   程殊端坐在原位,不理会纪东行,也不响应陈绍卿的目光。   “老师,要不要试试这里的甜点?”程殊只看到陈绍卿胃口不太好,担心他喝了这么多酒,身体受不住。   “阿殊。”陈绍卿其实已经会意到些什么,可是他也见不惯程殊这副待人冷漠的样子。   这些年来,会叫她“阿殊”的,除了父兄,只有陈绍卿,他还记得她的乳名,“圆圆”。   “老师,不必理会他,一个二世子,和若航一道耍的。”程殊甚至都没正眼瞧一眼纪东行,只耐着性子跟陈绍卿解释。   “呵,”纪东行就着程殊身边一张空椅子落座,听她如是说,也不恼,只讥笑出声,“那这位‘老师’,姑姑如何定义?”   “你的命中注定?”纪东行那张俊俏的脸上,说不出来的苦涩与难堪。   他是知道陈绍卿这个名字的,当初他一心载在程殊身上,就托人查过程殊与那个老师的过往,在纪东行看来,不过就是个没有师德的男人勾引懵懂的女学生罢了,实在当不起程殊这么多年的难以忘怀。   程殊既然在圈子里公布自己的恋情,就没想过避讳纪东行,那天展秀她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除夕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难免冲动了些,她没推开纪东行,也只是把纯粹地看他作个男人,与纪东行这三个字无关,这些年她感谢他的错爱,也感谢他对程西的照拂,可是如果他再要别的,实在没了。   她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接受纪东行,如今四十岁了,更不会与如日中天的纪东行有任何瓜葛。   程殊“嗯”了一声,目光鄙夷地扫一眼纪东行,用这种作践他的方式,让他死心。   心烦意乱间,程殊从手袋里掏出包烟,她想抽口烟,打火机还没滑出火星来,就被伸过来的两只手作势要夺烟,终究纪东行慢了陈绍卿一步,后者不急不缓地口吻,“这里是无烟包厢,今后,也不准你再抽烟了,听见了嘛?”   陈绍卿的一番话里,不是没有吃味,可是脸上还是那与人为善的谦和,只是到他指间的烟,被他捻了个粉碎。   程殊看到老师指间那碎了身的烟丝,有些心疼他这样无声的愠怒,只能乖乖把手里的烟盒递给他,算是表态。   纪东行看眼前依旧那黑白look的慵懒女人,她如此曼丽的一个女人,在她的老师面前,宛如一个怀春的少女,因为老师的一句话,她就决心戒烟了。   他从不知道,被人夺爱,是这种不堪钝刀拉肉的撕裂感,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这辈子不嫁,他不娶,他甘愿这样守着她。   到头来,这个男人出现,程殊什么都不要了。   “你告诉陈老师,我和你睡过嘛?”纪东行此刻发现自己下作得很,如果可以挽回她,他不介意当这个下作人。   “程殊,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老男人,你明明在床上是那么热情的一个人,这些个老男人,有这个身心招呼你嘛?”   纪东行的一番话刚落音,程殊就站起身浇了纪东行一脸红酒,“我即便不如你身边等着爬上你床的女人那般矜贵,可也是没病没灾的一具身体,你可以跟老师说,乃至可以告诉老师,从前与我睡过的所有男人,但都改变不了,我不爱你这个事实!”   事实是,纪东行今天这番闹,作践完了程殊最后一份愧疚心。   是,她对他是有愧疚的,但凡可以重来,她那晚绝不会那么荒唐任由他予取予求。来让他,今天有这个资本当着陈绍卿的面恶心她。   纪东行骗了自己近十八年的梦,此刻被她一杯酒浇醒了,他觉得头疼得厉害,有他喝多少烈酒都比不过的后遗症,他与程殊面面相觑,他想告诉她,我爱你,从不比这个男人少,你为什么从来不相信,为什么?   纪东行一脸醒目的红色液体,往他下颌处坠滑,狼狈得很,可是他却红着一双眼睛,想去捧程殊的脸,被她撇开了,程西担心他这样一个性子把事情闹大了,对他个人有影响,拿着餐巾想劝他先把脸和衣服擦干净。   纪东行在程殊这儿吃的瘪,悉数全撒到了程西身上,他怒意满身,拂开程西的时候,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程西生生被他搡到了墙角,头磕了下。   “纪东行,你闹什么!”程若航一边把程西扶起来,一边拉他离开,“西西,打电话给年素,让他们过来把他们主子弄走。”   程若航一心在给好兄弟找台阶下,不然杵在这儿,大家都尴尬。   偏偏愠怒的纪东行,一心只有儿女情长,旁的他丝毫不在乎,一把甩开程若航的手,“滚,你们程家就没一个正常的人。”   *   纪东行当年就是由程殊领进娱乐圈的,他们在程殊下榻的酒店餐厅里大吵了一架,纸包不住火,在陈绍卿飞回去的第二天,网媒纸媒突然铺天盖地的轰炸对准了纪东行。   当红流量小生纪东行与圈内Q姓女星疑似YP友谊;   程纪师徒疑似多年地下姐弟恋情被第三者插足,一条时间去年除夕的二人热吻视频随即被各路网络转载。   万人迷纪东行禁欲人设崩塌……   因为纪东行三个字的风向性,顺带着被网友爆料、人肉出,纪星之前微博大肆声讨的微博寻人案也是为了程姑姑的养女,再者发酵出程姑姑家,疑似兄妹乱伦的新闻。   ……   微博上热议成风那天,程西正好回校,交最后论文定稿。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个bug 其实这个故事预计25W字结束的,如今,我又小瞧我絮叨的功力。争取30W字结束。 个人看文也比较喜欢25W字内的篇幅。 ☆、(67)甚嚣      月底论文答辩,程西的论文经由陈绍卿连夜细看后,圈出了几处,她向导师交终稿的时候,导师难得赞许的神色,说丫头死线开窍了啊。   她和组里几个同学一道在导师办公室,其实站在那儿的时候,程西已经觉察到总有探究的目光扫过来了,只是态度很轻淡,她一直宽慰自己不要多心。   与导师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程西这两天因为姑姑与纪东行闹得不愉快,自己也有心思,昨晚线上又一直和陈绍卿聊自己的论文以及将来的规划。   程西听得出来,陈老师还是希望姑姑与他一道去他现在待的城市,可是他没有开口,至于姑姑与纪东行的事,他也不多问一个字。   程若航让程西别多嘴,那是陈老师与姑姑自己的事。   连夜细改了几处终稿,匆忙赶到学校,其实等于一夜没阖眼,至于手机,更是没声响就压根没碰它。   平常但凡娱乐圈有个风吹草动,唐唐吃瓜就一定会@程西,更遑论这瓜是关乎纪东行的。   程西回到宿舍,阿畅和家宁也在,唐唐没有归校,给她发信息也不回。寝室里的人看到程西掩门进来,突地静声了,这消音般的沉默,太不适合出现在四年同窗同寝之间,程西有点渴,可是今天来学校匆匆打卡,也懒得去水房打水,只问她们有喝的嘛?   家宁性子比较冷,家里父母又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与程西即便四年同寝室,但是不同班,很多时候,其实不太交心。   倒是阿畅直来直去,她探究地口吻,话到嘴边又琢磨了一分,“程西,你……看今天微博热搜了嘛?”   程西哑着的嗓子突然觉得有点梗阻感,被阿畅这么一问,倒是一激灵,翻出手机,热搜三条都关乎纪东行,他与姑姑的事不知怎地被媒体挖出来了,而且近乎实锤的吻照,想解释清楚都难。   至于程西与程若航,算是殃及池鱼,不过也不算无辜。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与程若航的事,以这么一个不光鲜的方式,近乎透明化地被间接挖出了。   他们多次与纪东行私下聚会,以及他们现在住的公寓,毫无遮拦的被网媒铺展了出来。   “你和你哥……”   程西这几年没有跟舍友坦诚与纪东行相识,纯粹是保护他的个人隐私,毕竟他是个公众人物,学校里人多口杂,说多不益。   可是眼下她的隐瞒就成了心计,拿不上台面的心虚,所以隐瞒了。   “嗯。”程西硬着头皮答她们的窥探,家宁比阿畅先有了嘴角下沉的微表情,顿时寝室里气氛有点诡异,阿畅张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再回应程西这般消沉的态度。   程西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偏偏存一口不该存的骨气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这个时候,她完全见识到了纪东行这副皮囊的魅力,期间不停有外语院的女生过来问程西:纪东行与你姑姑的事是真的嘛?   四楼的寝室廊道里,全是议论纪东行的,毕竟爆料出来的那家媒体太有可信度了,视频里程殊女士的屋宅,纪东行那张脸也怎么也撇清不了。   “我靠,纪东行居然和乔乔是YP关系,难怪甘愿给那个女的配戏,原来乔小姐不是给制片方潜了,而是给东哥潜了啊?”   “东哥居然喜欢那么老的女人,这什么天理啊?”   “东哥是被那个程姑姑带进圈内的,他公开承认过欣赏程姑姑的呀。对方是时尚名媛,人家还瞧不上东哥呢,听说程姑姑与初恋复合了,东哥就被蹬了。”   “东哥约炮呀,感觉吃不下他了,怎么办?”   “纪东行喜欢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呀……”   “哇塞,原来那个程西这么大来路呀,人家见纪东行家常便饭哎,还被纪东行当侄女宠,好羡慕……”   “小点声,隔壁……”   “兄妹恋啊,这么劲爆!”   “没有血缘的啦。人家哥哥很正啊。”   “果然有钱人家的生活就是……腐败呀。”   ……   程西就像个二傻子似的听着门外毫不避讳的一群议论吐槽,她根本不敢再看微博,因为微博账号被人挖出来了,无数条私信往里面钻,那感觉就像程西在轮番挨耳光的羞辱。   她听见那些平日里还算和善的女生在压着声音议论姑姑,什么老不老的挂在嘴上,程西有一百个冲出去掌掴她们的冲动,即便老也比你们有资本,你们心心念念的主子他就是求着我姑姑爱他,如何?   可是程西不敢,她也不能,她如今已经自身难保,更不能给姑姑、纪东行再火上浇油。   宿舍里的其他二人,始终不发一言,不知是有意避开程西,还是纯粹不知道说什么好,程西拳拳手,吸吸泛酸的鼻头,再一次拨打唐唐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今天是返校的日子,为什么那丫头没有回来?   “程西……”   “程西。”   阿畅犹豫再三,缓缓开口的话还是被门口一个冷清的男声叠止住了。   程若航上回来她们寝室,还是她大一新生入学的时候,他站在下面看程西站在上铺支那个纱帐,她一直笨手笨脚的,程若航念她,蠢死你算了。   当时寝室里的阿畅就被程若航唬住了,一直对程西的哥哥印象就是,酷酷的,不像个大夫,倒像个反恐精英。   如今他再踏进她们这个女生宿舍,弄得她们都有些措手不及,阿畅本想走近程西与她说些什么的,看着程家这位冷面哥哥进来,识相地让到一边去了。   程西手里握着手机,掌心却生了一层汗,她完全没想到程若航会来他们学校,还这么大喇喇地进了她们女生宿舍楼。   她此刻是很羞愤,可是却不想见他。   “论文交稿了嘛?”程若航职业需要,一般他们白袍之下都是中规中矩的衬衫,此刻他最简单的衬衫、西裤着装,外套挽在插兜的手臂上。   程西怪他风口浪尖为什么还要执意这样给他自己找不痛快。   程若航却全然看不到她埋怨的眼色,拎过她书案上的包,拉着她的手,声音再臣子不过的征询她,“交了就回吧。”   程西想抽回自己的手,他掌心的力道不允许。   程若航鲜少这种以暴制暴的性格的,如今算是为了程西再一次违反原则了,他牵着程西的手走出她们宿舍,一直凑在走廊里聊八卦的女生都一致地噤声了。   相处时间长了,程西也渐渐吃透了程若航的脾气,有时他越风度越人畜无害,其实心里越癫狂,他就是想用这种旁若无人的蔑视感,来告诉程西,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并没犯什么罪过。   寝室楼十二层,六楼向下的层楼都不能用电梯,必须脚力。   程若航拉着程西的手,对她们寝室楼这一点的不人道,表示强烈谴责。   皮囊这个东西,真得很能唬人的,程若航一张清瘦俊朗的面孔,脸上偏偏挂着些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冷冽,他每天经手的病人三教九流,有富商政客,也有地痞流氓,自然不会被眼前七八个读书都未读得齐全的小妮子占了风头去。   程若航似笑非笑地瞥一眼那些姑娘,眼风里依旧那安静的教养,可是收回目光,却谁人都落不到他眼里了。   他们一路楼梯徒步下楼,在楼下宿管处,程若航取回自己的身份证及医院证件,礼数周全的对那位宿管阿姨用本地话道谢。   平时宿管阿姨门禁看得很严格,一般的男同志都很难被阿姨放进去,程若航在临时访客处签字,阿姨用本地话絮叨,看程若航证件年龄也不小了,找个这么小的女朋友,也不容易,医生都不容易,她女儿也找了个医生,女婿都顾不到家里的,一站就十个小时的手术,下了手术台,人都悬了。   程若航好脾气地应着,表示他们科室不同,就手术时间来说,他还是占便宜了,末了,还不忘再次感谢阿姨今天的通融。   “行了,看你面善,后生又长得俊俏,走吧。”阿姨说着,拉上那移窗。   因果太宿命说,可是人间却还是总有着惺惺相惜。   宿管阿姨,觉得今日予这位医生方便,他日,也会有人给她女婿方便。   他们一道走出宿舍楼的时候,程若航伸手捞住程西的下巴,逼她看进他的眼里去,“天也没有塌,是不是?”   回到他车里,程西哑声问他,他医院那边……   “没什么大不了,起码再也没有传言说我喜欢男人了。”程若航这些年来,头一遭当班期间翘班了,为了程西,他眉眼生笑地睨她,果然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的本尊坐在副驾上,倒是他这个控诉者强取豪夺了,青天白日之下,程若航欺身过来,扣住程西的脑后,程西本就口干舌燥,眼下的各种窘境犹如溺水,除了窒息感,她别无他法,程若航这个时候的吻,除了更透支她的氧气,毫无吸引力。   可是男女博弈,女人在气力上,只能站下风。   他濡湿的吻里,藏着太多不可言说的私语,其实退无可退的处境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眼下最糟了,他们也没被影响多少。   程西已然是他的底线,他不管旁人怎么想,他只想与她,谈纯粹的恋爱,过俗世的烟火日子,结婚生子,他能与别的女人做的事,他一样都不想落下,只与程西。   容不容得,他也做定了。   程若航送程西回去的时候,他哄她开心,“今天你们女生宿舍楼里一扫,也就你长得还算周正,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还没我们科里那几个护士体面呢。”   程西:……   “我打唐唐电话一直不通呢,我要去找她一下。”   “嗯。”   “纪东行那边……”   “别管他,他自己作的妖。”   “那姑姑呢?”程西再问。   “他们圈内的祸,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有心也无力帮,懂?”   程若航说的是,无论是姑姑那边还是纪东行那边,都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撤火的,被这种没下限的狗仔挖出来,只能真金白银的往外掏,再用别的噱头引开众人的视线。   “那陈老师那边?”   “未必不是个好事,姑姑这种性子,提前给那个陈绍卿知晓也不是个坏事,如果他在意姑姑过去的那些交往,那即便在一起也是恩爱两消无,如果他不在意,也能彻底让纪东行死心,这些年,那家伙也闹够了。”程若航还得回医院,他不想谈那些闹心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其余的都不归你管。”   程西还想问他父母那边,算了,不问了,什么都帮不上,还一味给他添堵,很招人烦。   *   事态发酵的比程西预想地缓和了些,因为到了傍晚,微博的热搜,关乎姑姑的一些负|面新闻全撤掉了。   包括程西的个人隐私。   可是纪东行与那个乔乔约炮|友谊的事情还在发酵,因为女方出面澄清了,纪东行本人微博及工作室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男方明星的粉丝各种言论,有选择继续站自己爱豆的,有说女方就是想趁机消费一下东哥的,也有说在互相不插足别人感情的基础上,友炮也无可厚非呀,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还真指望明星是和尚尼姑哦……   ……   程西去了趟唐唐与她从前的住处,没有找到唐唐,她倒是微信回复程西,说在外地,和男友一起。   程西提醒她,学校没几天论文答辩了呀。   对方只简单回了个嗯字,程西再问,她也不回。   程西直觉唐唐怪怪的,可是也不好细问,只能让对方回城联系她。   她只以为,自己冷不丁地为了程若航就搬出去了,伤了唐唐的心。   *   姑姑那头直接把手机关了,程西联系不上,只能去她常住的酒店找她。   在行政房门口,她听到里面有外人言语的声音,给程西开门的小云告诉她,姑姑在会客。   程西本想悄默声地先去姑姑房里的,谁料,偏厅里一坐一立的外人,她见过,是展秀那天电梯会面的主仆二人。   与姑姑对面而坐的男人,正是席氏的东家,席瑨。   席瑨的视角,微微抬眸,正好能迎面看到程西,他微微眉心一动,施施然一个颔首,继续与姑姑谈事,“我知道,程小姐的性子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可毕竟还是牵扯到家人了,不是嘛?”说着席瑨目光一秒在程西脸上一掠。   席瑨说,他替程小姐摆平这场没必要的风波,足以表现他想合作的诚意,至于抛出来的烟|雾弹,刻意将程纪师徒恋矫枉过正成程姑姑为自己品牌趁机造势一番,昔日的恩情,今日借纪东行炒作一番,也无可厚非。   再者,那不伤大雅的一个吻,就留给纪东行及团队自己解释吧。   程殊没多少心力听的样子,她饮一口酒,“席总不必这么周到的,即便没有你团队的公关,我也还是会和你签约的。”她示意小云接下对方秘书的合约。   “我先给工作坊的法务看,没问题,我们正式签约。”   “好,合作愉快。”说着,席瑨起身,扣上正装的纽扣,表示一屋子女人,他一个男士,实在叨扰了。   程殊没有起身,只微微欠身还礼,让助手小云负责送席瑨及秘书出去。   门口,席瑨与程西错身的那一秒,程西能闻见他身上很绅士的淡香,老实讲,因为贺正庭的缘故,她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也没想到,这场风波,竟然是他化解的。   有些嘲讽,有双翻云覆雨手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程小姐,恕我唐突,能与令千金说两句嘛?”席瑨突然抹身与姑姑征询道。   程殊有些意外,倒也没不允。   席瑨与程西保持这很风度的距离,不会让她有压迫感,也不会远了疏离,“我听说,程西小姐在贺正庭工作室工作。”   听说,这听说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程西微微扬起眉梢,不言不语,等着他继续赐教。   “他骗了你,你一点都不像她。”席瑨的话,沉静地有水珠落盘的声响。   程西继续哑然,目光看他,不仰头,只能到他领结处。   “程西小姐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次他成功地引得程西抬眸看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程西清晰地看到他唇角扬了扬,“你比她有福气。”   程西下意识明白他意指什么。   对方见好就收,说好只是说两句,席瑨重新收拾心情,客套有礼地表示再会。   姑姑心情不算好,大中午的就喝酒,见程西似乎被席瑨的几句话绕不过神,就唤她,“这种公子哥不必理会,他们的话,都浸在烟酒里,云雾缭绕、高深莫测,其实呢,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   姑姑显然喝醉了。    ☆、(68)肖想      纪东行在决定正式回应之前,想见一下程殊,对方回绝了。   如他所料,干净利落。   他来程若航这边,起先程若航也不愿意招呼他,某人不请自入了,“开玩笑,这是老子的房子,不让进?”   “有酒嘛?”房东大人往沙发上一瘫,喊着程若航招呼他,得不到响应,他就指使程西,“你也用不动了?”   “只有烧菜的料酒,要嘛?”   你大爷的,纪东行狠睨她一眼。   风波的祸头,尽生生自觉矮人几分。   没有酒喝,纪东行就捡起程若航茶几上的烟,吞云吐雾,没一会儿一根烟就烧没了,接着第二根,客厅里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的,程西想劝他什么,程若航没肯,只说这里烟大,让她去里间待着。   ……   从小到大,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程若航向来不是纪东行的对手。   唯独抽烟,他没什么瘾,倒是程若航比他着魔。   程若航不是没想过戒,可是日子总觉得失意比得意多,烦闷了,又把心头的瘾燎起来,后来,就索性不戒了,他宽慰自己,人总得有一两件身不由己的嗜好。   大概,程殊对于纪东行来说,便是。   *   姑姑是个大美人,这点毋庸置疑,在她几年游学回来,有时媚眼如丝地瞧程若航一眼,他都不会禁不住激灵一下。   少男情怀,对于她那种慵懒的性感确实很难消受。   纪东行母亲早故,纪叔又常年各地飞,纪东行闲来无事就会往程家跑,姑姑时常昼夜颠倒,他们在房里玩游戏或者在下面玩耍絮叨,她总会披着件风肩,素面朝天又丝发乱着,指着他们二人,让他们闭上嘴,跟个公鸭似的,吵死人。   她骂完他们,爷爷就会在楼下骂她,夜里出去疯,有本事白天也不要睡,我才信服你。   她对老爷子向来不买账,但也不轻易惹恼他,她冲父亲娇嗔一句,“我才不要你的信服。”抹身继续回房睡。   白天补回精神,夜里她又会一身精致妥帖的赴她没完没了的聚会。   ……   后来各自都大了些,程若航也与任意恋爱,他让纪东行别一门心思再扑在姑姑身上了,他们不适合的,也走不到一起去。   尽管纪东行各处条件都是拔尖,家世也没得挑,可是这些都不是姑姑看中的,况且他们之间还横着十一年的时光。   姑姑周旋的那些男人,半分与纪东行沾不到边。   纪东行头一次在程若航面前承认,他不知道对程殊算不算喜欢,可是他就是迷恋她,她的香水钻到他的鼻子里,能呢喃出无数句蛊惑人心的话。   他是肖想她。   年少时可以归为性启蒙的冲动,可是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戒掉她的瘾,她的声音、身段、头发,就是没来由的欢喜,见再多比她绰约的年轻女人,都始终放不下她。   当年,她一句话,他就与当初的模特经纪公司签约了,走到今天,不说全部为了她,也是因为她牵引着。   她可以继续找那些替身,继续分分合合,只要飞累了愿意在纪东行这里歇一歇,他都可以忍,可是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要为了那个男人重蹈覆辙,纪东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慌的,慌他的这辈子,或许已然看到头了。   “那天,去之前喝了点酒。”纪东行有些懊悔,懊悔他自己一时意气,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别什么都赖到酒上,你就是人品有问题,当着陈绍卿的面恶心她,她还会再见你,就不是程殊了。”程若航陪他一道抽着烟,二人坐在烟雾里,程若航眯眼,“那个男人对于姑姑来说算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他飞回去后,好像一直没与姑姑联系,无论他们俩成不成,你等于再次粉碎了姑姑的梦,无论间接还是直接,姑姑都恨毒了你。”   纪东行沉默。   ……   许久,在卧室门口的程西再次听到纪东行开口,“老纪那边也知道了,他这两天派人回国,勒令我结束这里所有的商业活动,所有的违约金,他那边全给我补,呵,”纪东行丢了手里的烟蒂,心烦意乱地往烟灰缸里灭了又灭,“我自己也累了,在谈的几个影视剧本,都让年素推了,歇一段时间吧,不然老纪那边不得安生。”   纪沅康就纪东行一个儿子,新加坡及纽约两处的生意都没人接手,此番纪东行的闹剧,让纪沅康下定决心要召回他,不由着他继续闹下去了。   ……   临走前,纪东行特地走到里间卧室门口,给程西道歉,“那天太不知轻重了,头还疼嘛?”   这些年,纪东行多爱程殊,就有多宠着程西,真当晚辈那样的宠,眼下见他这般消沉,程西实在于心不忍。   “终究没占到你便宜,咱们始终不能以叔侄论了。”纪东行一向对外说程西是他侄女,混起来或是高兴起来,总要她喊他姑父。   可是,如今,姑父成辜负了。   程西很想骂他,你很逊哎,为了个女人,连工作都不要了,也想问他,你还会回来嘛,可是一梗咽,话断了珠,眼泪先下来了。   “西西,你说咱俩何必呢,上辈子欠了程家什么,今生要和他们姑侄俩死磕。如果可以选,我一定好好喜欢你,这样大家皆大欢喜,也没程若航什么事了,你说他那个鬼见愁的闷性子,哪点是我的对手。”   纪东行初次会程西的时候,全然没留心一眼这个孩子,满心满意全在程殊身上。   他怪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也怪自己太一心太想撞那个南墙了。   程西泣出声。   纪东行两手抄在防风衣的口袋里,继续那不可一世的笑,“别哭,不能抱你,怕有人吃飞醋。”   *   翌日,纪东行工作室否认了与乔乔女士的一切不正当关系,却利落地承认了,纪东行确实很喜欢程殊女士,除夕的吻也只是男士追求使然,二人没有成就恋人关系,一切也与程殊女士无关,几日来造成的困扰,烦请诸君原谅。   再一日,媒体报出,纪东行夜机离国,疑似治疗情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短,是前几章的一个尾巴。 虐到了男二,心里有点沉重,快到结尾部分,我居然还卡文了。 ☆、(69)属于      赶在6月前,程西的论文答辩总算顺利通过。期间她还是没有会面上唐唐,只是听说她回经管系答辩了,可是没有回她们宿舍,也没回她们从前的住处,程西无数条短信都得到她千篇一律的回复:在外地、出差。几次通话,她也敷衍得很。程西多问一句,她就说还有事。   程西心中有个石头总是坠着,她好几次问程若航,你说唐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还是只是怪程西重色轻友冷落了她,为什么总是闪闪躲躲的!   程若航看程西,她终归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心里装不下太多事,到嘴的话,还是咽回去了——   程维生心脏病住院了。   之前父亲就有些血管病变,狭窄程度不大,药物控制的也很稳定,可是这次伴有心肌缺血,急性心肌梗塞症状,还好送医的及时,PTCA介入治疗也还算顺利。   只是程若航赶去急救室的时候,与母亲那里闹得很不愉快,母亲当着医院同仁的面,掌掴了程若航,说他和程维生一个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父母之间的嫌隙,程若航并不是不清楚,早些年意气时,他也劝过母亲,离了吧,离了父亲,也能衣食无忧。   ……   程维生与银行信贷部那个秘书,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女人就是有这个耐性,甘愿和这个有妇之夫耗着,程若航还在读书的时候,父亲还会时不时带些新鲜玩意回来给程若航,那些个手办、电子产品父亲一向不怎么吃得透的,难得偶尔几次全都合程若航心意。   年会上,父亲携家眷出席,那个女人也会得体地与他们寒暄,与母亲的端庄不同,那是一种拿捏有度的风情,是火,即便气焰收敛了些,还是带着些隐忍的燎人热度。   暖人得很,可也会不经意灼伤人。   程若航好几次听到父母关上门来争执,母亲质问父亲,你想干什么,如果不要这个家了,就早点说,那个女人比你小十几岁,你说她图你什么,你不要脸,我和你儿子还要!   这些年,程若航算不上与父亲多亲近,誓死不听从他的安排,决意学了医,也算是想给母亲讨还一口气。只是他一直想不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绑在一起做什么。   如今,父亲也从银行内部退了下来,只是偶尔与旧僚们叙旧谈些自己的生意,也是六十岁的人,再也不会折腾些什么荒唐事来了,至于到底与那个女人断了与否,也是没什么追究的必要了。   姑姑曾与程若航谈过,你母亲也是个有文化的人,说到底还是骨子里太陈旧,甘愿拿这么多年来和一个早已变心的男人耗,姑姑最见不得一种说辞,什么为了家庭的颜面,为了孩子的意识健全。   那是封建女人的无能。   这样貌合神离地绑着,就能给子女怎么样的安全感了?   ……   母子俩守在程维生的急救室门口,郭颂心苦口婆心,劝程若航与程西那丫头断了吧,就当可怜她这些年的煎熬。   程若航一身工作白袍都没来得及脱掉,十指交错,坐在冰凉的塑胶椅上,搓搓脸,抬头瞧一直坐立难安的母亲一眼,“你的煎熬与西西全然没有关系。”   程若航这般无情不孝的话,击溃了郭颂心所有的颜面,她狠狠打了程若航一个巴掌。   心外科的急诊手术室门口,郭颂心头一次不顾任何颜面,骂程若航活脱脱的程家真种,一点都不杂种,你父亲是这样,姑姑是这样,轮到你,还是这样。   “你们都这样自私,是想逼死谁!”   多年的恩爱是非转头空,不难受是骗人的,他也心疼母亲。可是你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你明明有成千个日子可以去转圜去止损,是你软弱,甘愿守着一个躯体过自己想要体面的生活。   程若航也想过自己顺遂的日子,程西是他自己想要的,想选的,你明知道已然镜花水月也想守着,何况他这心里满腔的真情,如何舍得下。   *   程医生一向在各个科室里就比较有辨识度,毕竟青年才俊的样貌、专业摆在那儿,为人谈吐又比较低调。   一向都是大义正面的标榜。   如今被娱乐八卦缠身的热度,一连半个月都没在各科室里消停下来,父亲住院,还在急救室门口与母亲那番忤逆,传到陈主任这边,已然全变了味。   一时间各种负面说辞,层出不穷。   陈主任的意思,建议程若航休整一段时间,毕竟这里是医院,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成天走到哪里,都是同仁及病患口里的谈资,实在难堪,这几年的大假陈主任都给放了,这好像是程若航意料之中的安排,他没什么异议,撂了自己的名牌,起身颔首就要出去了。   “若航,你也知道,科里给你副高的名额是特批,给你挂专家牌,也是我看重你的人品及术业,眼下,上面的意思,……,可能得延期了。”   毕竟程若航这番被言论,再得器重,实在难以服众了。   终归是在体制内。   程若航微微耸肩,表示无妨,但听主任安排。   程若航离了办公室,陈主任一声唏嘘,何必呢,这男人终究是男人,再清寡的品行,沾到情债,准瞎。   一个个不争气的家伙!   *   程若航从科里歇下,程西那边因为回校的十来天,耽误了些工作室派的活,整天早出晚归的赶进度,他看她每天忙得热火朝天,也不忍心给她添心思,他每天往返于父亲的病榻前,几个糟心事都选择没有告诉程西。   是日,程若航一早出门,准备给父亲办理出院手续,清算结束,父母那边没有多少好脸色供程若航,也执意不要他送回家,他在医院门口给他们叫了车,郭颂心多少不如意,还是守着丈夫上了车,一团破败的情绪梗在一家人的心里及脸上。   郭颂心苛责程若航,顺带着埋汰程维生,这几千年的旧传统是该放一放了,男人又如何,儿子又怎么样,不过是身后去了,碑上给你刻个字,留个孝名罢了。   “你坚持要和那丫头在一起,就随你去吧,今后别登我的门,我死也不交你管,你过得好歹也与我无关。”郭颂心一番话,说着还把程若航推开,带上了车门。   滴滴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瞥程若航的那一眼里,情绪很复杂,左右不过是,不孝子呀。   送走了父母,程若航折回停车场取车,他琢磨着,想去找一趟姑姑,姑姑再不受待见,始终是长辈,与父亲也是同胞兄妹,他想托姑姑再去嘱咐宽慰父母几句,毕竟这趟来医院受了不少罪,如果再不保重身体,就真真是程若航的大不孝了。   却在停车场附近遇到了一个熟人。   市立医院本部的妇产科门诊及住院楼都是从主楼里独立出来的,在停车场南面,程若航如果没有瞧错的话,唐唐便是从南楼过来的。   二人照面,唐唐先有了不适从感,她一向比程西机灵、能言善辩,也比一般女孩子早慧些,可是眼下见到程若航,却一副惶惶的模样,手里拎着个药袋,悄默声地往后掖了掖。   程若航简单与她寒暄,转述告诉她,程西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她。   唐唐含糊应一声,脸色很不好,是很病态的没有气色,有着大汗之后的惨白。   程若航不是个多事之人,也尊重任何人的隐私,她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以及权利。   可是取车之后,路口经过唐唐时,还是冲她鸣笛,示意载她一道,对方没有拒绝,上车之后,程若航瞥一眼她药袋里的药,其中一盒中成药太昭然若揭,益宫颗粒。   饶是他非千金妇科专业,也知道这种中成药的主治,养血化瘀、产后之症。   一路上,唐唐非但没有过问程西一句,连言语都省了,程若航瞧得出来,她很气虚,也不忍心再赘问些什么,只是送她到楼下,终究还是不忍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唐唐从高一开始就与程西同学,这七八年下来,程西挂在嘴边最多的一个朋友也是她,从前程若航都一直以为唐唐是个小名,他问程西大名叫什么?   程西告诉他,就是大名啊,因为她父母都姓唐。   程若航当时还存了个心思,同一个姓,做夫妻,也挺好的。   程若航说不上多喜欢唐唐这个人以及性格,可是她是程西的朋友,这些年也一直陪在程西身边,他作为长她们近十岁的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能漠然地装不知。   程若航送唐唐上楼,在她泣泣诉诉的言语里,听出了几分无奈与动容,他不知该不该责备这丫头的无知乃至不自爱,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程西一样,都是个孤女,即便比程西多一个在世的母亲,但也是个挂名而已。   养不教,父之过。   父都没有,谈不上养,论什么过!   *   程若航让唐唐先歇下,他去附近的超市,给她买了一些吃食及日用品,炉灶上坐了锅鸡汤,火苗舔着锅底,不安分地随窗口灌进来的风摆着,程若航将火调到最小,油烟机有点年限了,嗡嗡地,嚷得人头疼,索性按掉了。   他不知在厨房里等这锅汤多久,想抽根烟,又觉得不合适,旁人的屋子,何况她还是病人。   唐唐一觉睡醒,程若航索性把地盘交还给她,关照她,鸡汤再炖个半小时可以收火,冰箱里有牛奶,不过喝之前务必热一下,水果最好也拿出来先等到常温再吃。   “我这段时间都会有空,你有什么不方便都可以找我。”   “大哥,”唐唐气弱的声音,似乎很难启齿。   程若航像是想到了什么,抑或意会了她的难处,“你钱够用嘛?”   回应程若航的是无声的沉默,那静谧里,太多的羞赧与难堪。   “回头你把微信号发给我,我转些钱给你。”程若航替她开口。   程若航当初有唐唐的电话,还是为了找不到程西的时候方便联系,他宽慰唐唐,也是他执意要程西搬去与他一起住,这里的租赁费用本该就有程西一半,就当他替程西补房租了,她不必还。   “大哥,你能替我保密嘛,包括程西。”唐唐确实碰了壁了,不然这样口无遮拦又乖张恶趣味的女生,很不应该有这般困兽舔血的微弱感。   程若航顿了顿,目光沉沉如水,爽快地答应了她,“好。”   *   晚上,程若航去浴室洗澡,程西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机玩游戏,期间程若航的手机亮屏了一下,她无心瞥一眼,怕是医院电话,短暂的微信提示音,她才准备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团战。   结果,脑子一秒间有轰炸或当机的惊愕。   程若航是没有唐唐微信的,起码她知道的应该是没有。   可是他此刻锁屏提示栏上,清楚的显示唐唐的微信名,甜甜的唐。   甜甜的唐:谢谢你~   错不了,唐唐文字后面总喜欢用‘~’代替‘。’。   程西恍惚了一秒,手里的游戏被人拿了人头,队内有人在骂她坑。   她心里一万种替他们解释,可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唐唐会发信息给程若航,而不联系她。言及的话还是些感谢之词。   再者,程若航明明知道程西这些天因为老会不上唐唐的焦虑,可是今晚他们一起做饭、吃饭、刷碗,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跟程西提起过,他是见到了唐唐?还是他们有在联系?   程西此刻发现,她小心眼极了。   程西很想冷静,可是不能,她甚至想拿起程若航的手机看一下,怪她没有品行也罢,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也无妨,她绝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些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勉了也无用。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前的大纲全部理出来了,就想快点写完这个故事。今天二更。 唐唐这个支线其实一开始就埋了,只是一直一笔带过。 想说,航哥是个好医生也是好男人,父母前的不孝也是情非得已。 ☆、(70)禁区      爷爷过世的时候,一家的人各有各的悲伤,程西看得出,只有姑姑是真伤心的,带着些经年的委屈、怨恨,可是到头来,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子欲养而亲不在。   姑姑烧了幅丹青,现在想来,像是跟爷爷表决心,她决定与老师再无瓜葛。   程若航作为长房长孙,跪在蒲垫上,烧纸守灵,与程维生一道答谢各路亲友的吊唁。   十三岁的程西,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红白之事,也是生意人之间来往的一个渠道,程维生亲和招呼每一位来吊唁父亲的友人及合作伙伴;姑姑那厢也是朋友络绎不绝。   兄妹俩商量过,亲戚本家的帛金全有兄长揽收,今后也代表程家还以人情;兄妹各自的朋友人情,各自分割开,自还自的。   灵堂偶尔有穿堂风而过,程西作为“外孙”,跪在程若航身后,有些出神,爷爷待她很好,可就是哭不出来,听着堂间乱糟糟的应酬、节哀之话,她觉得生分极了,就低着头耐心折手上的银纸元宝,算是表孝心了。   “姑姑家的这闺女挺标致的。”   “你别说,这养在谁家就沾谁家的灵气,丫头和颂心的小姑子一个模样呢……”   期间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程西的身份,其实她也不怎么在意了,这几年被人说得耳朵痞了。倒是程若航,不知道是有心给她解围还是真是渴了,他让她去他车上拿一下他的保温杯,说着,把车钥匙丢给了她。   程西爬起来,刚准备跺跺脚里的麻,转身去听差时,又听程若航喊她一声。   她一身素衣,又是夏天,身后染上了什么,她是头一遭,全然不知不懂。   程若航拾起他的外套披到程西身上时,有些愠怒的神色,蹙眉问她,“怎么搞的,你……”   那天一家人忙得晕头转向,偏偏十三岁的程西,初来月潮。   幸好任意随父亲来拜祭,程若航把程西交给了任意,“没上过生理课嘛,尽跟着添乱。”   面对程若航的薄责,任意还偏帮着程西,“噜苏什么,哪个女的没弄脏过裤子啊,我至今睡觉还侧漏呢。”任意让程西别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不了,这代表西西长大了,往女人的成熟又跨了一步了。   ……   答谢宾客的晚宴上,程西一直没怎么动筷子,程若航去后厨弄了碗红糖姜茶给她,大概也自觉白日那番话让小妮子着实难堪了,让她喝点姜茶,对她有好处。   “十三岁,初潮,是不是有点晚啊。”程若航一副揶揄人的口吻,像是极力回忆这方面的生理知识。   程西朝他横一眼。   “姑姑也是,也不和你普及普及知识。”   “普及了,我也不能成天揣片姨妈巾在身上吧。”程西憋半天的委屈,忍不住朝他还嘴。   “嗯,言之有理。”程若航算是愧疚的声音,“喝吧,趁热。”   程西不记得那一天算不算是她对他朦胧感情的初始,她只记得程若航一身黑色孝服,臂上还挽着黑纱,身后窗外,是盛夏郎朗星月,他感慨一句,“爷爷过世了,西西也算长大了,这大概就是生生死死的意义吧。”   *   程西终究没有勇气,直面程若航,向他问个究竟。   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搁得太低太低,即便程若航真负了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打骂还复他的,她把程若航看得太重了,重到如果哪一天他亲手打碎了程西的梦,她是来不及朝他控诉些什么的,顶多拾起破败不堪的颜面,转身就走。   所以,程西试着叩唐唐住处的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程西是抱着难堪的心绪,想亲口问一问真相的。   她可以没了梦,但不可以糊里糊涂,更不能没了尊严。   短短月余未见,唐唐整个人瘦了一圈,蓬头素面,完全没了平日的少女模样。屋子里或是许久没有开窗换气,气味有些浑浊,加上桌上一盒泡开了的方便面,糟糕极了,初夏的日头,程西没一会儿,后背就全汗透了。   “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联系,今天没上班?”   “你都知道了,还这么迂回,不觉得假嘛?”唐唐将那盒吃了一半的方便面,端到厕所倒掉了,马桶里呜咽的旋涡声配合着她们此刻这微妙的对峙。   “我知道什么?”程西一刻就红了眼,这些年,她唯一敞开心扉的就是唐唐,她想说,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呵,我简直太天真,你是程若航枕边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他怎么可能会凭我一句拜托,就替我保密!”唐唐说着,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程西突然觉得心坠得疼,呼吸里,扯着筋骨的疼,她被唐唐这含糊的话一下子逼失了所有的自控,“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是没有他的微信的,就当我怂逼吧,我先问你,如果你与他有什么,请直接告诉我。”   程西鲜少这般决绝的口吻,她想过最糟的,如果他们真有实际关系,她会义无反顾地远离了他们,一个都不愿意原谅。   唐唐仰头喝水的动作微微之滞,垂下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极为蔑视地对程西冷笑一声,在她开口之前,程西突然觉得这七八年的结识下来,她始终不曾是唐唐的对手,如果后者真要与她争些什么,她势必争不过唐唐的。   只是,这样烂俗的戏码,程西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多么的可笑。   “程西,你真是被人惯坏了。”唐唐突然动容了一声,说着突然失了情绪,穿一身连衣裙睡衣,单薄的肩膀禁不住地在颤抖,她几颗落得太急的泪滑进惨白的唇里去,“你甚至当不起程若航待你的这么好。既然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就这么怂,在他面前这么卑微?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背弃了你,你不是要去死?”   “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死。”   “可我想过,我想,如果真要折一条人命的话,就让我去死吧。”   *   唐唐从四岁起,就寄养在小姨身边。当初也是小姨舍不得唐唐,名义上是外婆带着,实际教养都是小姨在管。   母亲承诺在女儿成年之前都会给妹妹这边定期寄生活费,可是从没回来S城过。当初在唐家的时候,夫妻俩感情就没有多好,后来唐父过世了,夫家对唐母也诸多不满,唐唐又是女娃,公婆同意儿媳妇改嫁,但是女娃也得带走。   儿子都没了,要个赔钱货的孙女,养大了也是给人家,不值当。   唐唐在小姨身边的生活还算安适,小姨没多久就结婚了,外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唐唐就直接住进了庄家。   因为她这个拖油瓶,小姨受了公婆很多气,自己姐姐都不要的一个孩子,凭什么要辗转到这里。   都被庄序辰给挡回去了。左右不过是多张嘴,哪来这么多言之凿凿。   庄序辰就是唐唐的小姨父。   对于自小缺爱、缺管教的唐唐,庄序辰一向的偏纵,无疑让她感到无上的安稳,以及患得患失的汲取。   小姨一直没有生养,可是庄序辰很喜欢孩子,这也是他一向偏爱唐唐的原因,小姨压力最大的时候,严肃与他谈过离婚这个话题,都被他驳回了,他爱妻子是真,想要孩子也是真,可是这杀鸡取卵的事,不是他庄序辰该做的事。   甚笃的夫妻,说散就散了,始乱终弃,是要遭报应的。   那是庄序辰安抚小姨时说的话,唐唐那时候才十岁不到,她不懂男女之情,可是还是由衷地觉得姨父这样是个绝顶的好男人。   *   唐唐承认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可是她就是喜欢,庄序辰那一双能看进她心里的眼睛。   她十七岁的那年,庄序辰生意上遇到瓶颈,与小姨各种吵闹无休,十多年光鲜无忧的生活把小姨也惯养得一身脾气,夫妻俩没说两句,小姨就摔门驾车出去了。   唐唐临时回去拿运动会要统一着装的运动服时,看到庄序辰一人在书房里,烟酒傍身。   她只是有些心疼他的身子,想劝他还是少喝点酒。   大概庄序辰是醉了,他看着门口的唐唐,略微牢骚的口吻,细数妻子这些年的不关怀,说她从前那样和善的一个人,几年好日子一纵,竟也这般不体恤人,吵几句就走。   走就走吧,都走了才好,落得清静。说着,庄序辰拂了手边的烟灰缸,玻璃质的容器,倾倒在地毯上,醒目狼藉的一团灰。   唐唐悄默声地半跪在他脚下,替他捡起了烟灰缸,还徒手捻起了大多数灰烬。   她拿了自己的衣服,再折回来的时候,倒了杯热茶给他,只宽慰他,小姨就是个急性子,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比谁都爱姨父,每天姨父应酬不回来,等多晚,小姨都要见到姨父人才安心回房的。   唐唐还有后半截的话,没敢开口,其实我也要等到你回来。   本来应该“父慈子孝”的一个画面,终究被唐唐搅和了。   她刚才跪地捡烟灰缸的时候,应该是不小心毛衣袖口沾到点烟灰,庄序辰只是好心想给她掸一掸,口里欣慰的那句“唐唐是真得长大了,都会宽慰……”   都会宽慰人了,这句话没有讲完,唐唐下意识地避了避,这一避让她所有的纯良变了味,庄序辰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关照她回校的时候注意安全。   明明逐客令已经很明显了,偏偏唐唐还是杵在他跟前,竟很没出息的掉起眼泪。   庄序辰哭笑不得,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掉起眼泪了,你小姨回来,又得和我吵了。   庄序辰让她别哭了,唐唐不听不睬,背着手继续抹眼泪,无奈之下,庄序辰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唐唐跟前,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抑或真得哭昏了头,就那样脸上挂着泪踮着脚尖,去亲了庄序辰的嘴角。   他确实是喝多了,但绝不至于醉。   想拉开唐唐环住他脖子的手,唐唐却顺势偎到他怀里去,她当时真得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这样抱一抱他,抱抱这些年他给她的期望。   那种无依无靠、沉沉欲坠的深海里,摸到一根浮木的心情,她希望他能懂。   可是两具热烈的身体偎依在一起,尤其是对于一个成年男士,太有挑战性以及诱惑性。其实他托起她的脸吻她时,已然不是很清醒,只要唐唐推开他,事态还可以挽回,偏偏她当时尤为地迷恋庄序辰身上的味道,一心只希望他能更宠她一些。   他进入时,那种撕裂的痛,唐唐觉得下一秒就会丧生的错觉,可是如果交付给每一个男人都势必这样痛,她宁愿这第一次是给庄序辰的。   ……   那天之后,庄序辰依旧与小姨有争吵,只是吵闹都会以他的低姿态收尾,唐唐知道他那是对妻子愧疚了,继而他开始冷落唐唐,只要她归家的日子,他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也是带小姨外出应酬,留唐唐一人在家。   唐唐想过离开他,也确实对不起小姨这些年的恩情。   她试过几个月不见他,除去学校的日子,放假的时光,她总是乖乖地离开家,去市图书馆里泡着,或看书或写作业,抑或纯粹坐在那里发呆。   偶尔冬日暖阳里,也会遇到几个男生搭讪,她看着那些个男生嘴巴一张一合,却满脑子都是与他唇舌相依的画面,实为地可耻。   对着一个陌生男生不期然流眼泪,太会令人家误会了,同为高中生的那个男生甚至都掏不出张纸给她擦眼泪,只问她,怎么了?   风迷眼了,可是又哪来的风。   唐唐就这样煎熬到高中毕业,她所有的耐性与期待都耗光了,她什么都不会做,唯一的希望,只是想念完大学,离开庄家。   唐唐当时的成绩,老师只以为她一定会第一志愿填S大的,偏偏她填了个远而甚远的城市,但是以她的成绩填那个高校,又有点悬,班主任就找唐唐谈话,其实那时候程西也一直问唐唐为什么舍近求远,毕竟S大也很好,又在家门口。   小姨接到老师电话,也问她为什么?   只有庄序辰沉默不语。   “小姨,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和我妈来往?”唐唐给他们的说辞是,无论关系多恶劣,她一直想去找找她母亲。   如今她满十八岁了,也不图母亲什么,就是想去看看她。   小姨有些心凉,“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惦记你那个亲妈,她有什么好,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丢下母亲丢下女儿,什么都不管,她死了……”   “唐静!”庄序辰一声呵斥,去了唐唐半片魂。   正也是他迫不及待的呵斥,从而印证了些什么。   小姨说没什么要隐瞒的了,唐唐也成年了,她母亲死了,又跟错了一个男人,混吃等死,染上了毒瘾,早死在外面了,小姨问唐唐,还要去找嘛,找得到什么,灰都没有一点了。   小姨要唐唐明天就回学校把第一志愿改回来,今后只能待在庄家,必要的话,不要那个唐姓也罢,她本来早就该姓庄的。   “我才不姓庄。”唐唐一时间夹杂着委屈与恶心,让她片刻都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她是恶心自己,恶心这些年自怜自已,其实她早什么都没了,她和程西交换心事时,还恬不知耻的怨愤母亲,说她只是不想去母亲那里,如今眼下,她能去哪里?她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是小姨舍不得她,不得母亲那边半点好处,视如己出。可是她呢,她做了些什么!   庄序辰寻到她的时候,唐唐不是没想过死,可是他把她从摇摇欲坠的楼边拽了回来,那湿热风里的土腥味,让她想吐,她不肯庄序辰碰自己,也不想自己好过。   唐唐喃喃自语里,在怪自己,也怪他们,为什么你们不早点说,为什么要让我成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   庄序辰抱着她,话里除了对不起再无其他。   *   最后,唐唐顺从了小姨的意志,留在了S城,大学的时光也让她渐渐淡忘了些过去。她没再想过与庄序辰有任何关系,也试过认真与同龄的男生交往,即便不那么发自心里的喜欢。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掩盖不了的。   就在唐唐与男友正常约会的时候,酒吧里,二人都喝了点酒,男友急不可耐的热吻没辗转几下,就被人拎开了,庄序辰当着朋友的面,就让男友滚。   唐唐唇边口红花了一片,偏偏固执与他解释,她和男友是正常恋人关系。   庄序辰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是吗,你的意思是,还有不正常的?”   唐唐不想理会他,只拉着男友的手要走,庄序辰没肯,执意要男的走,唐唐必须留下。   “凭什么?”唐唐当时脱口而出。   庄序辰更是答得戾气,“你说凭什么?”   唐唐最终败下阵来,男友被迫被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轰走了,她只能颔首,“是,你是我姨父,供我吃穿这些年,确实凭得。你不满意这个男生,我下次试着找个你与我小姨都满意的男生,我现在可以走了嘛?”   ……   庄序辰说,他反正也是错了,错得离谱的不得了,错到他特么看到唐唐在别的男人怀里,居然恼羞成怒得很。   他逼着她看着他,唐唐不依。   “你从前乖顺得很。”   “你也说是从前。”   “唐唐,如果我说我不后悔那一次呢?”庄序辰的话,带着重重酒精味,喷薄到唐唐的脸上,几乎瞬间灌醉了她。   他怎么可以说不后悔,他与她都负了小姨,唐唐哭着想推开他,或许她对他还有几分认真的欢喜,他对她纯粹就是欲念的渴望了,这让唐唐很屈辱。   心是百般地想拒绝,身体却诚实得很。厮磨难熬之际,庄序辰还不忘再问她,“唐唐,回答我,想要嘛?”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偏偏她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羞耻,不想改的性子。   她即便自己想骗自己,也始终不能,她就是甘愿脸面不要也还是眷恋着他。   唐唐颔首的那一刻,庄序辰急不可耐地侵略了她,不同于第一次的混乱,唐唐已经懂人事,也懂迎合,这更让庄序辰癫狂。   他清清楚楚的在唤她的名字,欢愉的气与声里,无疑不让他们俩的禁区距离在一寸寸缩短。   可是他一开始与妻子恩爱两不移的时候,说过,始乱终弃,是要遭报应的。    ☆、(71)灼灼(上)      唐唐说,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程西,是料到程西会鄙夷她的,甚至会打心底里厌恶唐唐这样的不自爱。   程西摇摇头,“我有什么资格鄙夷你……”   又或者,她俩的境遇太像,所以当初唐唐才会主动与程西走近,才会那么轻易地看穿程西的心思。   “你和我不一样,程若航是真心喜欢你,一个男人甘愿为你克制着最本能的欲望,他是真真把你放在心尖上了,也才会因为你而不得不管我。”   唐唐翻出程若航与她的微信聊天记录,只有稀疏几句话,程若航转了一笔钱给她,并关照唐唐,有什么困处,他能帮到的一定会帮,还不忘职业病地嘱咐她几句,尽量不要碰生水,不要吃辛辣食物。   唐唐很羡慕程西,明明她们都是没了家,可是程西命比她好,遇上一个处处正面引导她,处处给她遮风挡雨的兄长。   小姨生病了。就在一个月前,市内几家三甲医院都没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法,可是人咯血是事实,加上小姨本身就有风湿病,庄序辰没有耽搁,直接托朋友,在京医院联系了几个专家,起码得先查出了个病因。   S城的医疗并不落后,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庄序辰即便这些年与妻子名存实亡,可是也从未有过半点离了妻子的心思,这趟停下手头所有的生意陪妻子北上就医,唐唐看清了些事实。   她与庄序辰是不可能的。   这两年,他对她可以无限纵容,但一点,在唐唐与妻子之间有时空上的冲突时,庄序辰总还是把妻子放在她之前。   唐唐从前觉得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他愿意抱她一下,哄她一声。   所以春节,他因为公务去三亚,把唐唐带在身边,可是唐唐在朋友圈不能泄露自己半点行踪,她每次与他的各种烛光晚餐,也就只能发给程西看看,自己骗自己罢了。   她甚至连个第三者都算不上,毕竟有些二房是不把原配放在眼里的,甚至成天尔虞我诈地要取而代之的野心。唐唐没想过,但也不知道有一天真离了庄序辰,能不能活下去。   直到十天前,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毫无疑问,是庄序辰的。她打电话告诉他时,那头是沉默的,沉默到唐唐几次移开手机看,看他是不是不方便讲话直接挂了。   当初庄序辰与妻子的意见,就是把唐唐当自己闺女养了。小姨试过几次人工受孕,可是都没保住,后来庄序辰也舍不得妻子受那个苦了,他生意场上的那般阴谋阳谋,偏偏子女上,他说他信缘。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庄序辰等到他的缘了,可惜,他不置可否。   唐唐说,她问过医生了,如果要拿掉,就得尽快做决定,她比较胆小,不敢做手术,更得在药流最佳时期内下定决心,她就想听庄序辰无情无义地说一句,做掉吧。   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唐唐不想为难他了,只说,他在北京那边安心陪小姨吧,她这边自己做决定。   “唐唐,你等我回去,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不好,这个意外本来就是我胡闹出来的,眼下小姨这样不明不白,她实在受不了任何打击的。……,我把孩子拿掉,……,我们彻底断了吧。”   那天后,她把庄序辰所有的联系方式全拉进了黑名单,他给她的所有副卡也被她折了,“不好意思,跟程若航借钱,实在很难堪,可是眼下我决定不用他的钱,也确实需要一点钱来周转一下,你也知道,我平时花钱没有什么度的。”唐唐干巴巴地笑着,说着继续往嘴里灌那冰水。   程西一把夺了下来,气急败坏地扔到地上,水洒了一片,沁到了地板缝里。   “你眼下的身体,不能喝冰的!”程西冲她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几年,你动不动说你小姨找你,实际呢,都是那个男人是不是?唐唐,你为什么这么糊涂!”程西哽咽一声,偏过脸去,抹两行泪,“是,你确实不该告诉我,我和你一样糊涂,……,唐唐,我起码可以陪着你。”   起码不用无依无靠地,拿掉了一个生命。   唐唐掩面蹲了下来,“程西,你骂我吧,尽管我知道我错得离谱,可是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多疼,你要是知道庄序辰有多喜欢孩子,就会知道,我和他的报应实在太该了。我多么想替我小姨去死,我甚至都不敢去看她。”   程西拉不起来一心蹲着的唐唐,她只能先顾忌着唐唐这小产的身体,很多话她没有说,如果这世间的错,都能一命抵一命这么简单,大概人心也会少很多放不下了。   ……   程西在这边陪了唐唐一个下午,甚至在厨房里跳手跳脚地做了几道菜,可是上桌后,唐唐一没胃口,二来,程西的手艺实在难以恭维。   只能继续喝昨天程若航熬的鸡汤。期间程西接了通电话。   “你回去吧。”   “我再陪你一会儿。”   “天已经很晚了。放心,我没事,真要想不开,估计你来的时候,身子早已臭了。”   “瞎说什么呢。”程西怪她口无遮拦。   “程西,其实我想再过两天,有些精神了,就去北京看我小姨。”   “我陪你?”   “不用了,无论怎么样……”   唐唐之后的话,不知道是没想好,还是说不出口,程西也见不得她为难,就索性不问了。   “大哥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不用还了,我替你还。”   “你替我?”唐唐玩笑,“你替我,估计就得肉偿了。”   程西睨她一眼,病着这轻狂的嘴脸都改不了。   “唐唐,无论如何,生活都得继续,天塌不下来,离开他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小姨。”   “嗯。”   程西短暂的沉默,沉默里在扪心自问,她劝唐唐离了那个不该眷恋的人,那么自己呢?   程若航何尝不是另一个变相意义上的庄序辰。   *   桐城楚先生给程西介绍了个活,对方让程西直接与业主联系。   程西耿直地说,她得问一下工作室,因为工作室那边是买断她的壁画约的。   楚先生在那边乐得不行,说程西这么死心眼的丫头,也是一朵奇葩。   她打电话给付明森,一直没打通。   于是,程西三下五除二地直接问到了贺正庭,她问他,这样私下接活算不算违约。   “最近勤快得很啊。”贺正庭那边听起来有杯盏声也有声乐,他不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反倒是揶揄她。   “嗯,贺总说的,有情始终不能饮水饱,工作使我快乐。”   “哼。”贺正庭鼻孔出气。   “我只是急切跟工作室确认这一点,联系不上付工,才直接给贺总打电话了。”程西表示叨扰原因。   “明森这会儿还没落地,……,回去好好看看你的合同,我们约定的是标的内的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即便我们没有中标,别家找到你接这我们丢标的项目,你都不可以应承,违反以上算违约,其余,你自便。”   “好,我明白了。”程西说完,简单道谢,就要挂断。   “程西……”   “是。”   贺正庭那边又默声了许久,“你最近……算了,没什么。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   贺正庭给程西说了两点,一是前段时间她与程若航的事,贺正庭请人查过,最初爆出他们兄妹关系的是一家商贸公司的女员工,对方认识时泠,这件事已经翻篇了,不过他还是提醒程西,凡事留个心眼,对程若航及身边觊觎他的女人,毕竟她与程若航确实有很悬殊的差距;再者,他有个客户的女儿,二世子,知道贺正庭身边有个女画师,还与纪东行交好,想请程西画一面壁画,主题就是爱豆纪东行,先前贺正庭觉得这些千金小姐是闲得要作践人,如今见程西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倒是觉得这也是个赚钱的好捷径。   程西谢过一者的好心提醒,至于二者,她也觉得有些作践人的嫌疑,不过也没直接回绝贺正庭,她说考虑一下。   *   得了贺正庭的允,她与新壁画的业主,约好晚上会面谈一下诉求及主题。   程西打车去业主要求会面的地方时,途经市立医院本部,她发信息给程若航,问他何时可以下班,他很快回复:今晚要和肖师兄谈事,会晚点,不要等我。   这段时间,程西过问过程若航很多次,医院那边,到底有没有人非议他。   程若航都答得囫囵,只说风头过了就好。   程西一心想因唐唐这件事,很认真地给他道歉,也感恩他如此把她的朋友之难放在心上,是她小心眼了,可是一见他回复还有工作,也不想分他神,只想等到大家都回去了再说。   与那位女业主在一家爵士酒吧会面,对方是个律师,单身,带一个轻微自闭症的女儿。   张律师说,女儿很喜欢夏目友人帐,所以她们在装修的别墅,张律师想给女儿打造一个有夏目的衣帽间。   主题及内容都由程西自己决定,给她看样稿就行。   程西颔首,还关怀问一句,衣帽间主人,就是那位小姑娘多大。   “十岁。”   张律师说,她与前夫都是工作狂,女儿从半岁起就交给保姆照顾,再而早托机构,私立幼儿园、寄宿小学,可是他们这样一个衣食无忧、中产家庭,却把孩子生生作成了那样可怜的性格。   夫妻俩前几年也各种争休不断,张律师一气之下,就与丈夫离了,她如今一边工作一边带着女儿寻医,只希望女儿能多些笑颜。   程西不太会安慰人,可是这一连几个波折的现实,着实地挫伤了她美好的期许,她只是举起酒杯,说一定会尽力而为,给小女主人一个满意的夏目贵志。   简单的会面之后,张律师拍下酒钱,说不能久坐了,还得回去陪女儿。程西替她拿回一半的酒钱,她说合作还未正式达成,她也不好轻易喝东家一杯酒水,待到东家正式满意后再请吧。   张律师不是个拘泥的人,爽快接受了程西的AA,还不忘玩笑,就程小姐这张脸蛋,干画师这行,确实很让人赏心悦目,难怪楚先生一听她有这个诉求,极力推荐了程西。   *   张律师走后,程西一个人坐在原位上听神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酒吧驻台上,那大提琴solo的曲目太悲凉的缘故,曲子是前段时间热播的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单词曲都很优质,不过番剧存在很大的争议,从IP到剧本再到演员,一路臭,但架不住热度,一路唱衰里,还是被粉丝捧出了个大热度。   可不得不承认,这首音曲太适合大提琴的质感,泣泣诉诉,慢慢拉扯,道不尽的悲凉与私语。   程西心里很沉闷,被蒙着牛皮纸般的窒闷感,又像躺身在皑皑白雪里,冻坏了皮骨,她很难不惆怅,太多不如意,尽在她眼前、耳边,想进一步,太难;退一步,又着实舍不得。   就在她对着一杯空盏,都顾不到影,自怜时,有陌生男人上来搭讪,问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程西也不答,从卡座上起身要离开,男人被她无情地讪了把,没了下一步,也不离开,眯眼打量着她。   程西一身短衫短裤,外面用来防晒的一件纱衣挂在手臂上,随身的小包挂到肩上时,为了避开无礼男人的审视,她佯作看别处,却在吧台处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反复确认了几次,隔着些距离,影影绰绰,她怕看不真实,贸然走上去闹笑话,掏出手机给他拨电话,吧台高脚椅上的那人,右手食指在利口杯上画圈,下一秒似乎寻到了动静,去捡台面上的手机。   程若航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下了高脚椅,与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想换个地方接电话,他一手拿手机贴耳侧,一手想礼貌避开些人时,不期然被程西撞了个满怀。   程西二十一年来,头一遭有那种昏了头的勇气,她什么都不想顾了,那种顾得越多越烦忧的局促感,逼着她想孤勇一次,她想告诉他,怎么办?因为你,我始终不想看其他男人一眼。   她也憋闷,自己为什么偏偏与他差了这么多岁,一点都不成熟,动不动掉眼泪,还动不动怀疑他,唐唐说得对,她实在当不起程若航待她的好。   她想告诉他,你那个时泠因为没得到你的垂青,甚至不惜败坏你的名声也不要程西好过。   她想谢谢他,照顾唐唐。   ……   太多急于宣之于口的话,程若航拨开她一点身子,才意外发现是程西,他扯扯嘴角,“吓死我了,以为哪个女人喝醉认错情人了。”   程西揪着他领口,逼着他俯身,磕磕绊绊地吻夹着泪,想要他回应她。   程若航被迫俯身捞住她,可是没有吻的热情,只一直挂心她这莫名的眼泪,程西不依不饶,程若航好脾气地哄着,“肖师兄还在后面望着呢!”   程西的勇气就此Game Over。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把他们的第一次写得水到渠成点,默默说一句,下一章,算是水到渠成了。 ☆、(72)灼灼(下)      肖微时横睨程西一眼,打趣她,难怪这上了点年纪的男人都爱小妮子,这热情起来,能叫你骨头酥透了。   喂你喝毒|药,也甘愿呀。   程西:……   他说也许他们都该去认真查查程西的来路,没准还真是个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然哪来的魅力,一个个男人都愿意栽到她手里。   他与席瑨是表亲,母亲又是席氏的股东,席家的事情他自然知晓,肖师兄说,他那个老表他是了解的,向来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还是那种下三滥的狗仔媒体。   此番为了所谓的程姑姑的婚定品牌,不惜动用集团公关资源,半天不到就压下了吵沸了的程家新闻,名义上是说想促成品牌入驻,其实呢,不过是表兄听说了,卿似伊人这样的流言罢了。   “你不像她,年龄、声音、身段、性格都不像,西西比她幸运多了。”肖师兄多喝了几杯酒,说其实程若航第一次带程西参加陈主任的生日宴时,肖师兄就看出了他们兄妹的亲昵,那超出兄妹该有的情愫亲昵。   师母要给程若航介绍对象,被他先知了,好家伙,程若航为了躲桃花,不惜甘愿带个小尾巴过来,美其言是帮他开车的,不过一个晚上,看程西被几个男同事逗闷子,程若航那溢于言表的拈酸可谓是极致了。   偏偏当事人要作无动于衷。   林小姐所托非人,不过程西是真真遇到良人了。   “兄长为了你……”   “师兄。”   肖师兄想说什么,被程若航喊住了。   立身于程若航左手侧的程西略微疑惑地看他们二人互换了个眼色,随即他说天不早了,他先领程西回去了。   “好,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肖师兄也没再留他们的意思。   “他为了我什么?”程西拨开程若航要带她走的手。   她言辞恳切地望着肖师兄,程若航微微蹙眉,一臂之远的肖师兄自觉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地侧身坐着,刚想张嘴,程西再次严肃的口吻,“肖师兄,既然您说他是我的良人,就该明白,我也不想成为他累赘的心情。”   程西大概这段时间真得经历的事多了点,或者眼泪淌得多了些,总之心活得通透了些,她直觉程若航有事瞒着她,肖师兄刚才的口吻分明很无奈。   “西西。”   “你为了我什么,既然为了我,为什么我不能知道!”程西汇上程若航的目光。   “若航被科里停薪停职了,因为你们俩流言的缘故。也因为他父亲生病住院期间,他与母亲,为了你在急救室门口吵架太影响他个人名声了。”   二人都喝了酒,代驾师傅过来的时候,程若航开车后门,想让程西先上的时候,她侧过他身,上了副驾位置,回去一路,二人也只言片语都无。   僵得代驾师傅一脸尴尬。   地库停车,程西不理会他们,直接先行上了楼。   她今天折腾了几处,一身疲倦与汗涔,眼下她又不想对程若航独处,只能躲到卫生间去了,她站在花洒之下,一边冲身子,一边冲脸上的眼泪。   她尽量劝自己冷静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程若航。   于是,她从卫生间里出来,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被她心烦意乱的揩着,走到客厅处,程若航无声地坐在沙发上,室内除了玄关处及卫生间亮着灯,其他地方,暗沉沉的。   有冷气在丝丝游动着。   可是程西好像还是一直出汗。   “程若航,……,我们分手吧。”程西用手上沾湿的毛巾作势擦把脸,抹掉了心涌上的眼泪,再垂手看他,他始终还是那副不声不响的作派,像是听到她的话了,又像是没所谓她的态度。   “我后悔了,我很厌烦眼下的境况,走到哪里可能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我也不是那种很出彩的人,我承认这段时间很努力地工作就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要靠着你,我好累,也吃不了这些苦。我明明可以继承姑姑的所有财产,为了你我一气之下就卖了那栋属于我的房子,我这些年被养叼了,我吃不了苦的,我后悔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我和姑姑去美国,你继续当你的医生,好不好?”   程西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毫无磕绊,管他信与不信。   程西眼里含泪地望着他,玄关处的灯源有限,客厅里三分又二的地方都见不到光,程西也看不清他脸上有多少情绪,可是她耐心等他答复是希望他就顺从了她的意见吧。   这样二人也许都轻松些。   “我算不上多喜欢你父母,可是你为了我,父亲病危之际,与你母亲那样不顾身份的吵,这对于我来说,罪孽实在太过了,也很不像你。”   “你当初也只是说试试,我现在不想试了……”   “好。”坐在曦光里的那人突然出声,截住了程西在喉头的话,“我尊重你的意见。”   说着他起身,走近程西的时候顺势开了客厅的主灯,光灼了下程西的眼,即便闭上眼,眼皮上也有刺目的源头。   “如果你不是发发牢骚,真心不想继续了,我尊重你。”他的话里有酒气,程西却没抬头看他,随即转身进卧室,收拾东西。   *   程若航说尊重她是真的,可是看清她在卧室里干什么,怒火中烧也是真的。   他走进去,一把把她从衣柜跟前扯开,他从前觉得程西是很理解他的,也有着同龄女生没有的早慧,她大方、懂事,甚至从不无理取闹,所有的小性子也都是他能包容的范围。   可是眼下这三更半夜的,她在这里收拾行李,十足的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就是要走,也不急这一晚,你闹什么?”程若航这些天的失意加烦忧,实在禁不住程西这样的闹腾。   “我想搬到唐唐那里去,那里本该就有我的一份房租,另外她欠你的钱,我帮她还。”程西还想去捡掉在地板上的衣服,被程若航抢先一步捞起扔回柜子里了,一团狼藉的模样。   程若航会意到些什么,“我也是无意间在医院门口碰到她的,她……,出那样的事,病恹恹地求我先不要告诉你,西西,你知道的,我是个医生,有些职业病,有权替病人保护她的私隐。”   “可你现在是医生吗?你不是早就被停薪停职了嘛?”程西在剜他的心,也只有她这么轻易地能伤到程若航,不是皮肉,而是心骨。   “西西,对不起。”程若航想伸手拥入怀,程西却执意避开了。   “程若航,你还没有养情人的资格,我也不是你的笼中雀,我要是想当那样的女人,你程若航是万万不及格的。你遇到我朋友,替她隐瞒私隐,尊重唐唐的要求,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因为我被医院停职了,你父亲生病了,你都没有告诉我,我就这样被你小心翼翼地藏在这个房子里,我算什么?说到底,你自己也没有过心里那关,所以这么长时间,你宁愿自己煎熬,也不愿意碰我。我觉得既然大家都这么勉强,那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我是比你小不少岁,可是我不是个三岁孩子,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福祸相依的恋人甚至是丈夫,而不是被你藏着掖着的情妇。”   程西的一番话,全归付到夜深人静里,静得有些让人站不住脚跟,外面不知何处有困顿或是火灾,一辆疾驰而过的消防车打破了这逼人心防的静谧。   “对不起。”程若航再次言声。   程西有多敬他就有多恼他,可是他两句低声下气的对不起,又完全搅乱了程西的心绪,她见不得他这样,见不得如此心高气傲的男人甘愿为了她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如此忍气吞声。   ……   程若航等程西坐在那张床尾凳上,情绪稍稍平复些,才试着跟她谈,“我有试过告诉你,可是你每天那么有动力的出门,我实在于心不忍。再者,告诉你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你更没了主见,还会把手头上的活耽误了。父亲那边,也实在不想告诉你,你去了,肯定免不了他们的谩骂,不让你去,你又更有心思、负担。西西,你可以怪我不告诉你,可是不能冤枉我只把你当情人看,当孩子看。……,唐唐的那件事,太让我受挫了,我私心也不想告诉你,也许她就是因为你和她有殊途同归的境遇才与你亲近,这更让我有负罪感,程西,你明白嘛,尽管我很有信心能与你一直走下去,可是我仍旧怕哪一天,外人看我们,像是我们今天看唐唐与那个庄先生。”   “你要离开我,我也不敢凭自己心力留你,只一点,走就走得远一点,也不要再回来了,各自过得好,算是白辜负了这些情真;各自过不好,又徒添伤感。”程若航半跪在程西跟前,朝她颜情肃穆地说。   程西被他这番理智的说辞止住了眼泪,她目光正好与他单膝跪地的视线平行。她听了许久,明明得了他的放手令了,却再没了刚才一股脑的心火了。   “还要现在走嘛?”程若航再问她,“或是我明早送你走。”   程西再次被难住。   程若航的眼眸里有头顶上暖灯的辉影。   “可是你要知道覆水难收的道理,即便你走了,我觊觎姑姑家的女儿、程医生曾经有段兄妹恋是早已木已成舟的事实,即便我恢复了原职去工作,茶水间的话题不过是从进行时转移到过去时而已。”   “我真得好累,好怕,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把你的工作看得那么重,那边又是生养你的父母,你这样,我真得很有负担,怕你有一天后悔,也替你觉得不值得。”程西别开他的目光,眼泪全滴在睡裙及绞在一起的手上。   “程西,那么你觉得我为了工作、父母放弃一个我由衷真心喜欢的人便是值得了?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反倒是你现在半路要与我分道扬镳,我灰头土脸地再回到原点,才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值得了,你明白嘛?”   程西好像明白又不想明白。   *   她想离开程若航是真心为了他好,可是不想离了他,又是私念。   不过程若航倒是有些庆幸,程西比他想象中好沟通,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重要的是,她的软肋一向只有程若航,他做小伏低几句,她就全然忘记了一开始的怒火了。   程若航扳过她的脸看向他,“程西,中意我的女人或许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像你这样为我流这么多眼泪,尽管我很不舍,但是如果你告诉我,有一天你要离了我,或许也会为别的男人流这些眼泪,我是万万不肯的,就像当初,纪东行问我,如果程西的孩子势必喊你个什么,叫爸爸或是舅舅,你觉得哪个更中听点?我那一刻才认栽了,我不能接受你和任何男人的婚姻,所以,我宁可不要那份工作,我宁可让父母此刻恨毒了我,因为我坚定你比他们看中的那些女生更值得我爱,也比那些女生更懂我要什么,想什么。”   程西拼命地摇头,却被程若航单手揽她的腰,稍稍施力,就把程西整个人从床尾凳上捞到了床上,程西跌落在软床时,才意识到程若航想干什么,不比之前那次的斯文有礼,此刻他当着程西的面解衬衫,那样动真格的乖张,令程西一下子烧红了脸,她想说什么已然来不及了,程若航俯身落下的吻重重地吞没了她所有的不可以。   “你不是说我宁愿煎熬,也不碰你只是因为我没过心里那关嘛?那我此刻过了,西西,我也不想煎熬了,你说好不好?”程若航那轻重不一的气声再裹携着酒精的味道,着实地吓到了程西,他明明在征求她的意见,可是程西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卧室内的冷气很低,程西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偏偏程若航的肌肤里有火,不一会儿,就偎暖了程西,乃至她鼻尖都出汗了,闭着眼睛,他的气息更浓烈。   那淡淡的须后水,被酒精迫散近无的烟草味,以及与他平日里冷冽不同的热情。   程西有些吃不消他予取予求的吻,就不轻不重地在他唇边咬了口,程若航溢了一声轻笑,问她怎么了。   “你这算什么?”很违规哎 ,我们在吵架,此刻这样很含糊哎,程西有些恼的口吻责备他。   她不是没见过程若航光着上身,可是此刻这般旖旎地贴着她,程西实在没脸看。   “你说算什么就是什么。”   “违背另一方意愿的,任何手段之下,强迫发生……”   咦,程西明明在说很认真的事,程若航却压在她身上笑开了花,这么变态的性情,她也是头一遭见识。   “你不准笑!”程西说着想蹬腿,被程若航的手有先见地按住了。   “哎,现在到底是谁强迫谁?”程若航继续忍俊不禁。   程西被他这碾压性的嘲讽气得更没脸皮说下去了,“你放开我。”   “你认真的?”程若航的某处与他的话高度一致地诚实,“西西,我是真得很想……”   额,没脸,没耳朵听下去了。   他继续诱哄着程西,说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不能不懂呀。   “什么道理?”   “想听?”   卖关子,讨厌。   “明明一个吻可以解决的问题,偏偏要车轱辘话来回倒,女生当然不愿意听。”   ……   程西也没和别的男人接过吻,她很好奇,真得有吻技这一说嘛,还是说男人都这样,总之,她真是被程若航带坏了,明明是他足够耐性地撩拨起她,可是当她有样学样地回应他时,他偏偏支起身子,故意诘问她,还要继续嘛?   程西被他几个窒息的吻弄得有些缺氧,说起话来也飘飘然,但却诚实得很,“我怕……疼。”   “是,是会很疼。”程若航左手的手指埋入她未干的头发里,眼里有很深沉的火焰之色,“不过因噎废食,讳疾忌医不是个好态度。”   呸,说得什么鬼。   ……   尽管程西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程若航也十成十地耐性与温柔,耳鬓厮磨了许久,也感受到程西那呼之欲出的情意,可是他动真格的时候,程西还是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喊疼又掉眼泪,弄得程若航不知所措,只能勉强停下来,勉力安抚她,他正在兴头上,偏偏程西语不惊人死不休,她问他,   “你和任姐姐第一次,她也会这样吗?”   “不谈别人,好不好?”   “任姐姐不是别人啊,她是你初恋啊。”   “程西,你是想气死我嘛?”程若航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埋怨她。   “我还有个问题?”   “你非得这个时候,喋喋不休?”   “嗯。”程西的眼泪还在眼角。   “问。”某人拿她没办法。   “你这些年,一个人,我是说,成熟的单身男性,会不会有……”   “会。”程西问得磕磕绊绊,程若航答得却十分坦然。   “……”程西与他四目相对,“你……YY对象是谁?”   “头几年不可否认会想到任意,”程若航轻喘出一口气,“那年和你一道去乡下,之后就全是你。”   程西被程若航的话噎到了。   “可是,我那年还没满十八岁。”   “是,所以我从那回来后,有好几个月都在吃素,觉得自己业障太重了。”   “真的假的?”程西觉得很滑稽。   “真的,西西,这两年我不愿意去应付那些介绍的女人也是因为我明白得很,她们消不了我的业障,我想要的只有你,无论身与心。”   男人在情|欲颠沛之间说的话,最好不要信,可是程西却还是被程若航说动了,动容到他想卷土重来,一寸寸侵入她时,她为了他甘愿忍下那份撕心裂肺的痛。   短暂的痛之后,程西发现原来也不会死,而且这份痛慢慢被一份安全感所填充,她有些明白程若航为什么今晚执意要这样了,他想落定她那颗不安分的心,也想用这份灼灼的情意留住她。   “西西,睁开眼睛看我。”   程西有些孩子气地不答应,程若航又往深处进了进,这一丝丝距离,像是要了二人的命,程西的手不知轻重地在程若航后背上划出了几道新鲜的血痕。   程若航再次要求她睁开眼睛。   程西乖乖照做了。   初历人事的程西还是第一次用一种怯弱的眼神看程若航,即便当年他们在程家初会,她也没有过这种怯生生的目光,顶多是戒备、不安,程若航自己都恍然如梦,他感叹地说,如果知道若干年后,他会心甘情愿地在这个小丫头面前低声下气的话,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那样端着架子地朝她颐指气使,更不会每次教她做题都那么没耐性。   “自己老婆学习不好,我也会很没面子啊。”程若航在程西耳边,甜言蜜语。   “我不喜欢你这样油嘴滑舌。”程西努嘴。   “那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   “你再说一遍!”   “什么都……呜呜……”   某人还是一直守戒的模样更顺眼一点,这放肆轻佻的眼下,一点都不像个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前两天有事,加上这章又一直卡文,好不容易写到官主配开车,我还卡文,呵呵,真是忍不住自己diss自己一下。 (说句话题外话呀,看文给我留个言呗,好评有文章积分的呀,这算是对码字君最大的鼓励了,谢谢。) ☆、(73)毕业      程西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般的湿漉漉,未干的头发全被汗浸湿了,身体也像被拆散了骨头,半寸地儿都不想挪。   程若航偏要抱她去洗澡。   ……   淋浴房里,她甚至都站不住,程若航说帮她洗,她暂时丧失的羞耻心一分分在恢复齐全,她赶他出去,她自己洗。   二人隔着一道浴帘,隔着急急而下的热水氤氲,程若航身倚在浴室柜洗手台边,唤她,“西西,你上个月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程西似乎有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以及担忧。   她没算过排卵期,也从意识到,有一天她得算这个东西。   程若航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又喝了点酒,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情他即便很理智,也有失控的时候,程西如实地告诉他例假时间,特地补问了一句,“我要吃药嘛。”   “应该不需要。”程若航简单排了排时间,庆幸没有在那几天,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跟程西抱歉,说这类情况,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不会再有这种关系,还是不会不戴……”程西打开一点帘子,探头问他,湿漉漉的脑袋,脸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热水烫的,红彤彤的。   “好好洗。”   “哦。”   ……   “程若航?”   “嗯。”   “我要是怀孕,你会娶我嘛?”   “废话。不过,你不能怀孕。”   “为什么?”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养孩子,生养孩子是要负责任的,你以为是过家家,闹着玩!”   “可是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这么想……”程西是在埋怨自己的生身父母。   程若航听里面的人意外的沉默下来,不想她这个时候去恹恹地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一挑帘子,目光落在她赤条条的身上也没什么不妥之色,手里拿着她的换洗衣服,“快点。”   程西被他唬到了,着实地难为情,关系是进了一步,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没羞没臊吧。   程西穿衣服死活没让程若航看着,她让他背过身去,程若航索性脱了身上的浴袍,侧身合上帘子洗澡了,其实不怪程西有女儿家的羞赧,即便是他,也有,刚才程西低头系身侧的合衣带,程若航从镜前柜里看她,瞬时体内又升腾起一股热火,不过他再不能妄为第二次,这一身的汗还没干透呢。   *   程若航收拾妥帖后,端着牛奶回房,程西手里手机连着充电器,盘腿坐在地板上。   “嘛呢?”他让她别玩手机了,起来喝牛奶。   程西从小就不爱喝奶制品,此刻更是撒娇,不想喝。   程若航索性端着杯子随她一起坐到地板上,想看着她喝完。却不小心瞄到,她在给贺正庭发微信,目光沉一秒,夺了她手里的手机。   “充电的时候不准碰手机。”   程西勉强喝一口牛奶,唇边印了个奶半圈,她舔一舔,“我和他说正事呢。”   “都过零点了,说正事?”程若航说,他要是还没脾气,也不能算是男人了吧。   程西搁下手里的奶杯,“我知道他今晚有应酬不可能那么早睡,回来之前他跟我讲过一单生意,我当时有些不乐意,现在,……,你不是暂时停职了嘛,我想能多挣一份钱也没什么不好,主要是怕他急急回绝了人家业主。才漏夜跟他先应下而已。”程西翻出微信内容给程若航看。   后者没兴趣的样子,按下程西的手,“你的意思,你要养我?”   “我养不起你,不过能多挣点家用我觉得也不错。”程西手上那套挂售房子的钱款到位了,她也没顺着姑姑的意思,留给自己,而是悉数全归还了姑姑,她确实没实力养程若航,可是她努力减一点他的负担是真心的。   “放心,我即便真没了那份工作,也不会落魄到要女人养。”   “我可没那个意思。再说,即便靠女人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李安也在家厚积了很多年呀,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程西安慰他。   “晚上肖师兄找我,是替一家私立医院来的,对方院长是肖父的朋友,也听说我近来的事,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那边,你觉得如何?”   “肖师兄是想挤走你这个劲敌吧!”   “权谋宫斗剧看多了吧!”程若航弹程西的脑门。   程西吃痛,听程若航继续开口,“肖微时能那么老实地待在市立,纯粹是安他老爷子的心又不想与他老爷子同僚罢了。他也是想替我寻个出路,想继续待在市立,估计科里给的那个名额就没了,他知道我心气高,不过是想给我个台阶光鲜地下而已。”   程西晃了晃神,她果然是红颜祸水。   程若航安抚她,那边给的薪酬比市立高出四成不止。   “可是,我看得出,你还是想留在市立。”程西拆穿他。   程若航苦笑一声,再敛敛神,“是,我不想这么灰溜溜地走,体制归体制,这些年我本无意那个头衔,不过也兢兢业业地做研究、做论文、带学生、坐门诊,我挣得不止一口气,西西,即便眼下我为了你丢了这个衔,同样,有一天,我还想为了你再拿回来。”   “你也说,肖师兄在替你保全体面。”程西红了眼。   “我不在乎,无非是少一些津贴,少一个专家的名号罢了。”   不在乎才有鬼,不在乎就不会倔脾气偏要留下来,程西心里很酸,可是她尊重程若航的意见,也努力不让彼此后悔。   ……   “我们回去程家看看吧。”程西听到程维生动了个那样的介入手术,始终心里很不安。   “再过段时间吧,他在休养,你贸然去,指不定会更恼火。”   “那我买东西,你回去,你回去陪他们住一段时间。”   “再说。”   “姑姑知道嘛,姑姑也没有告诉我。”   “西西,睡吧,我困了……”   “程若航你讨厌,我很认真地在和你商讨事情!”程西一团愁绪,偏他还睡得着。   “我听你叫我名字溜得很,为什么刚才让你叫,死活不肯?”   我呸,什么乱癖好,为什么那什么的时候,偏要人家喊你名字,变态。   程西正了正枕头,睡觉。   “不谈事了?”灭灯的卧室里,他喊她。   程若航完全是没想给她添堵,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他父母勒令他与程西分手,不然不准登程家的门,也不能如实告诉她,程若航回去几次,都被母亲赶出来了吧。   程若航从她背后拥住她,程西的发丝里有香气还有吹风机未散尽的干热气息,“还记得咱们正式说话的第二面嘛……”   ……   程西与程若航的初会,他没理睬这个半路来的丫头。   第二面,她被姑姑拎在书房里训,听说还是与同学打架。   母亲在楼下念叨着,这半路的野孩子,带回来,当然难教啊,不过阿殊那脾气,今后有仗干了。   程若航冲凉后,姑姑正好被纪东行岔了出去,程若航侧身瞧一眼书房里的那丫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背影还真是单薄,比单薄尤甚,程若航动了恻隐之心,招呼她出去吃饭,她除了一双眼睛在动,手脚毫无动静,程若航忍不住和她玩笑了几句,末了还安抚她,今日这情况,换作是他也该打,小丫头片子还是无动于衷。   倒是晚间入夜了,她渴了出来寻水,与程若航在书房里絮叨了几句,小身板给程若航端杯水都摇摇晃晃的。   他又一板一眼劝告了她几句,当时无非是有些心疼她格格不入的性子。   那晚,程若航失眠,抄诗集正好抄到五代的。   程西好奇往他这处看一眼,程若航察觉时,手里正抄到,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程西正式毕业,学士服集体照后,学院内三三俩俩地各自合照留念,程西因为之前的风波事宜,很多女生都避而远之,她也没所谓,也想抽空去经管系找一下唐唐。   却被班长拦住了。   他想跟程西合照一张,还特地准备了束红玫瑰,说要送给程西,学院内最禁不住这样的风吹草动,没一会儿,就各种起哄口哨声乱飞。   程西很是为难,她说合照可以,不过花还是免了吧。   “程西,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作别礼,我要去省大读研了,估计以后见你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了,只是想表达一份心意。”班长执意要把那束花送给程西,“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不过也不影响我的心意吧。”   班长大人此话一出,身后的几个兄弟跟在后面拱火,说抱一个、抱一个……   “我不要求你回应的,只希望你接受这束花。”   场面一度很尴尬。   偏偏吃瓜群众一声高过一声,班长似乎被煽动了些情绪,微微红了脸,问程西,可以抱她一下嘛?   阿畅有意想给程西解围,说班长厚脸皮的呀,一束花就要索抱,太鸡贼。   程西勉强接受那束花,不过很坦然,如果只是同学情谊,抱一下也无妨,班长话都说到这份上,又当着大家的面,程西如果囫囵应下,她这外界的风评更得差了,只递手,表示可以与班长握手作别。   岂料对方直接欺身过来,与程西虚抱了下,算是完美ending.   程西整个人还是懵的,众人哄笑,她完全没有料到惊喜连着惊喜,阿畅一声妈呀,连忙拍程西的肩,指着不远处的某人,“天啊,班长,你这个癞□□,被人家正主逮了个正着呀。”   他们在学校图书馆前面的广场上,这里本来就因为毕业季络绎不绝的人,不是阿畅指明,程西完全不会在意人工湖栈道边上的那人。   程若航一袭白衫黑裤,袖口卷着,两只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盛夏炎日里,他即便站在那日头里晒着,也有着份耐人寻味的冷冽。   “难怪人家程西看不上学院里的这些个二哈直男,瞧人家兄长往那一站,只有四个字,风流云散。”   “男人也能性感的……”   ……   程西听着一群七嘴八舌的话,硬着头皮走向他,“你怎么会来?”   “不能来?”   程若航反问一句,目光却落在程西臂弯里的红玫瑰上。   “那就是纪东行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班长?”   “啊。”程西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拜托,不要生气啊,这是学校,掉脸子也得回去掉。   “比贺正庭差远了。”他微微挑眉,打量一身学士服的程西。   这是什么话,意思是,他连贺正庭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这么个班长了?   “花还不错,留着吧。”程若航问她结束了没,结束就带她走。   “我晚上学院还有谢师宴。”   “那是晚上的事。”   程若航牵着她的手离开。   回到车上,程西赫然发现车后座上有一束粉玫瑰,不那么夸张的颜色,连朵数都很少。   可是车子都拐离学校一条街,他都没提身后那束花,程西有些坐不住了,“那花不是给我的?”她指指车后座。   “是,但你手里不是已然捧着了嘛?”   “你吃醋就直说啊!”   “你也没扔了呀。”   “是你让我留着的。”程西激他。   “我让你留,你就留?”   “啊,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我听你的话嘛!”   “对,我最喜欢你听话。”程若航没脾气地被她噎了下,可是程西却完全没嘴仗赢了的快感,偏偏程若航又一路开往的不是回去的路,她摸不准他想干嘛。   问他也不应。   *   他带程西来到一处小区外,没有卖关子,说因为他,害程西没了套房产,纪东行出国前,程若航就让他帮着看一处房子。   程若航这些年有些积蓄,加上爷爷过世前也给到他这个长孙一些钱财,不过不足以付这套房子的全款。   大两居格局,寸土寸金的江景房,房东也是因为要送儿子出国留学急需钱,原本程若航是打算办贷款的,不过纪东行自己私下让年素给付了房东全款。   纪东行昨天在线上跟程若航聊天,让他放下那臭读书人的架子,钱慢慢还,他们三十年的情谊,他也丝毫不怀疑程若航的诚信,也不必还利息了,权当他给程西的嫁妆了。   程若航的意思,这套房子的名字写程西。   “你的钱,为什么写我的名字?”程西再不懂楼市,也知道这寸土寸金的地皮上的房子,值多少钱。   “来的路上,不是说要听话的嘛?”   “听话不是这么听的。”   “写你的名字,给我住,不一样嘛?”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还打算把我蹬了?”程若航诘难她。   “……”   “程西,……,算是送你的毕业礼了。”   哦,原来只是毕业礼,刚才那目光沉沉的样子,程西还以为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词呢。   “以为我要说什么?”程若航见程西一脸难以切换自如的神色之感,忍不住打趣她。   “没有。”   “求婚?”   “才不是!”   程西一副被踩到猫尾巴的炸毛,程若航自然知道猜对了,“这刚毕业就想着结婚?”   “我!没!有!”   “我答应姑姑的三年之约,并不是胡乱应下的。”   程西脑子里只盘算,三年之后,程若航多大了。   即便紧赶紧,他得多大年纪才能当爹哦,我的天,程西连忙摇摇头,她尽都在想些什么。   *   回去后,程西接到唐唐的电话,问在学校怎么没看到她。   程西顾忌着唐唐的心情,也没多说什么腻歪之话,只说回来拿个东西。   “骗鬼呢,你们学院传遍了,说程若航把你带走了。”   “额……”   “晚上我想见你一面。”   “嗯,学院有谢师宴,我会去找你的。”程西刚才进门喊渴,眼下程若航兑出了凉白开给她,她也一心听唐唐说话,不理会他的殷勤。   他们刚才上来的时候,程西特地把那红粉两束玫瑰都抱上来了,眼下搁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插上,程若航很不满她的态度,自己做主把那束红玫瑰直接扔进垃圾桶了。   那小巧的垃圾桶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大束艳丽的红玫瑰,别提多滑稽,程西再瞅程若航那不声不响吃味的样子,不禁撇嘴笑。   程西用嘴型朝他说,幼稚。   结果就真得惹毛这个三十岁的幼稚鬼了,程西还在听唐唐说话呢,程若航就朝她盘腿坐的两只脚一扽,他力道太坚决,程西被他放倒在沙发上,不禁惊叫了声,他不声不响地压制到程西身上,故意朝她耳后吹气,她还没挂断电话,她反抗,他就得寸进尺,含住程西的耳垂。   程西敏感地闷声一口气,只能跟唐唐推脱手机没电了,待会说。   “哎,青天白日的,你们俩能不能收敛点,我都听到大哥的呼吸声了。”   啊~,简直丢死个人。   挂了手机,程若航问,“还疼嘛?”   那次之后,一连好几天,程西都不肯他再碰她,是真疼。   眼下他这样问,让程西怎么答呀,总不能一直疼下去吧。   “晚上好不好?”   “不好,谁知道你几点回来。”   “……”   程西短暂的沉默,被程若航误会了什么,他直接起身,拦腰抱起她,往卧室去。   “哎,你没听唐唐嘲笑你嘛,青天白日里的,如此宣淫,真的好嘛?”   “我觉得很好,忘了告诉你,我明天要回医院了,以后你想白日宣淫都没人陪了。”   “你可以回去上班了?”程西这天收到的最大惊喜,莫过于这个。   “嗯。为了这个,你也得奖励我一下,不是嘛?”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大结局的气息,争取下一章正文结束。 ☆、(74)尾声      唐唐要夜机飞北京,程西匆匆从学校毕业谢师宴的酒店打车去机场会她一面,她立身在行李箱边上,垂首的发梢落在手持的机票上,程西喊她,她转脸过来的时候,诚实地讲,这些天,老天爷公允却又很残酷,唐唐从前那么娇媚的一个人,眼下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素净的愁绪。   “去几天?”程西问她。   她莞尔,“还说不定,看……那边情况吧。”   话没说完,她走近一步,与程西拥抱了,“程西,虽然当初与你做朋友的初心也许不太纯然,可是这些年,和你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真的。”   程西也颔首,“会过去的,你回来后,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和程若航都商量好了。”   “快拉倒吧,和你们住一起,我得长针眼。”唐唐松开程西,打趣程西,“好好和大哥在一起,他那样的男人,你错过了,这辈子就别再想找第二个了。”   唐唐说,第一次与程若航照面,她们毕业旅行那次,程西在省大附近迷路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程若航联系不上她,竟然驱车赶了过来,酒店房间门口,他一再抱歉,因为他敲门,唐唐来应门的时候,身上穿着睡衣。他一个二十好几的男人尤为认真地向唐唐颔首抱歉的样子,太可爱了。可是一转头,等他在廊道里等到了晚归的程西,那气急败坏的训人口吻,又实在太犀利,话说完,立马转身就走,仿佛他刚才焦虑等的那一个小时全然没有过,也毫不在乎程西,只是为出一口气。   唐唐说过好几次让他进房间等,程若航都没应允,她也头一次见识到,原来一个男人为了避嫌、也为了不给你惹是非,是这样子的。有点迂腐,但着实君子、迷人。   后来即便唐唐看出了程若航对程西的心思,她也没有朝程西点明,说不准,这其中有没有嫉妒或者羡慕吧。   程西每次见程若航,满腹的心思都在藏“喜欢你”,饶是这样,他们还是跨出了那一步,唐唐不信命的,可是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是缠纠几十年,到老眼昏花,差一口气,也不算一辈子。   此刻,唐唐由衷地祝福程西与程若航,“你们结婚,我一定会参加的。”   “切,没影的事。”   广播里催着她这一航班登机,她们俩的送别也匆匆结束,程西喝了几杯啤酒,脸本来就有点醺,丝毫没有看出唐唐惜别的情绪。   她只以为,唐唐去几天就会回来的。   一直等唐唐安检进了里,程西一心往航站楼外走,却收到了唐唐的短信:   程西,抱歉,当面说怕你哭哭滴滴的,你眼泪向来多。   我不打算回来了,也不要问我去哪里。   去北京是真的,看一眼我小姨,算是有始有终了。   我不能留在这个城市,我怕我做不到你说的,一切都会过去。   我怕他一两句软话,我又服帖了。   我很没骨气的。   租的那套房子,请帮我退掉。钥匙在对门的阿婆那里,明明我俩一起和她做邻居,偏偏她喜欢你不喜欢我,也是怪了。   等我觉得放下了,会回来找你的。   勿念。   程西再打唐唐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臭丫头,有你这样再见的嘛!   你就算想走,你不能认认真真地告诉我嘛?   我难道会抱着你的大腿不让你走?   你这样孑然只身的,要去哪里?   即便去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都不行嘛?   这七年的时间,还算不上一个交心朋友?   到头来,还是塑料姐妹花,对不对!   你甚至都没有钱,要怎么过活啊?   程西站在感应门外,忍声地落泪了。   这一座空港,是最不新奇这种眼泪的,每天每夜都有多少离别与重逢在更迭。程西知道,唐唐这个决定已然不是意气了,有多少决心就有多少不忍,她与其再去干扰她的决定,不如期待她的放下、归来。   错得实实在在,又着实离谱,确实需要一个过而改之的机会。   说救赎太沉重,可是却一时间也找不出二词。   头顶上有轰鸣声,夜航灯也越来越远,程西不知道刚飞走的那架是不是唐唐的班机,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招了招手,“会再见的,我就你一个朋友哎。我什么都和你说,你偏偏什么都不愿告诉我,连走都这么没良心,我很没面子哎……”   泪眼盈盈间,正好一辆计程车泊在眼前,她下意识去拉车门,有人先她一步替她拉开了,程西抬头望一望,那人依旧西装革履之状,只是有些飞行疲劳,西服挽在臂弯里,身后的行李箱被他提进了后备箱,见程西还是一副没晃过神来的样子,陈绍卿扬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陈老师?”   “看你哭好久了,送同学?”   “朋友。”程西低头抹抹眼泪,再望向他。   陈绍卿示意她上车再说。   “你姑姑那边,不知道是新鲜劲过期了她不自知,还是有意跟我闹别扭,始终不肯联系我……”   陈绍卿在姑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不得已赶了回去,实在是学校课业耽误不得,他原本想法是给程殊自由空间解决私人问题,可是他好像想错了,或是让程殊误会了什么。   总之,她始终没有联系他。   陈绍卿几番电话、邮件,她也不回。   “她还是年轻时的固执,不过脾气比从前长了不少,或是大家彼此错过一次,都有些如履薄冰吧,我想着她解决了眼前,会主动联系我,可是也正因为我的不作为,好像让她误会了我介怀什么。”   陈绍卿眼里含笑,“她始终还是个小姐脾气,惹不起。”   陈绍卿不想大家都这么僵着,只得自己往前走一步,他远城那边教书及翻译院工作全部结束了,这是他最快的效率了,学校毕业毕竟有个程序。   “你姑姑还在酒店?”   很难相信,一个如此儒雅语言学的教授,给人从容不迫的学究深沉感,说到失而复得的恋人,能有那种闪烁的星辉,也有最俗世的患得患失。   程西忽然释怀了很多,她想到一句话:   或许,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   程若航回岗,原职称。   意思就是陈主任之前找他谈话的一切都不算数了,他依旧是市立最年轻的副教授。   这次全得以周家。   市立本部的消化内镜中心是在全省闻名的,乃至整个华东地区也是翘楚的。   周家两位公子给老太太架到了医院,二公子更是脾性大,没办法老太太,就拿小保姆撒气,“奶奶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懂事就不要干了!”   小保姆不过二十岁出头,一下子被那位二爷吓出了眼泪。   周是临立马训斥弟弟,“拿小田撒什么气,她能拗得过姚姨?”   周父是省里退下的一把手,典型的根正苗红家庭,家里及大院全不短医生,可是周母有既往高血压病史2级,间接上腹部不适10余年,周是安劝母亲认真做一个内镜检查多次,兄弟俩又都忙得很,老太太自己怵那么长的管子塞到嘴里去,断断续续的,权当老胃病糊弄过去了。   这几天,又当发了这陈病,大把大把的止疼药往嘴里去,周是安从比利时回来的时候,老太太都悬在床上,喘粗气了。   周父被老战友接去省里听会去了,小保姆也拿老太太没办法,只由听着她说挨两天就没事了。   周是安忤逆地骂母亲几句,也算是个女先生呢,骨子里还不如那些个清末的裹脚老太太呢。   怕死就不会死了!?   周母被这亲儿子气得不行,直骂他逆子!   周是临比老二长十岁,不过碍于兄弟俩异母,也只能由着老二,直接去市立消化内科。   陈主任亲自给老太太做得检查,消化内科、麻醉科以及王院都陪在一旁。   胃体间质瘤,瘤体较大,陈主任的意思,需要及时手术。   肖微时被陈主任点名作副手一道上手术,陪同的肖微时故意瞟一眼周是安,拖沓一声,“主任,要不叫程若航回来吧,他对这种固有肌层病变向来比较拿手。”   陈主任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答话,横他一眼。   周是安却听出了猫腻。   “陈主任,是否手术有什么不妥?”周是安直言,家母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他们也都是门外汉,一切就全凭医院及主刀了。   陈主任是知道周家这么个二公子的,周家三代从政,唯独到了眼前这位爷身上,没那些个传统了,活脱脱的生意人,拈花惹草的戏说也不少,眉眼里没有父兄的凛冽、高风亮节,倒是满满的城府与算计。他再三向周家两位公子保证,他作为主任,一定亲自完成这台胃镜下全壁层切除术。   “那肖医生口中的‘拿手’是何意?”周是安向来在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方面不磕绊,说一次、见一面的人,他向来不会忘了人姓名、样貌。   存疑,也是他的一个不好不坏的毛病。   话就这么悄么间地放出来了,且他没休住的架势。一身熨帖的衬衫、西裤,干净、细皙的皮囊,全然不是唬人的,他有这个手腕也有强有力的后台供这位爷站着。   正巧,周父得知夫人送医了,急急忙忙地赶回来,问两个儿子怎么着了?   王院长亲自接待周父落座,一个办公室的人都立身着,唯独周是安还翘着二郎腿,稳稳当当地坐着,即便父亲过来了,都没欠身起来。   好一个没礼数的纨绔子。   “我说,老周,你这官僚气焰也收一收,夫人在家病着呢,这个当口外出,这下好了,长瘤子了,老了老了,伴没了!”   “我打死你个不孝子!”周父捡起沙发上大儿子的一个手包就往周是安头上抡。   一行人都当周是安是在调侃父亲,唯独周是临看得出,老二是急了,心疼自己的亲娘呢。   言归正传,周是安再次看向陈主任,还请陈主任全力以赴,或者科里还有什么比较稳妥的骨干,也请陈主任务必举荐参与手术。   他是个通透人,生意场上看得多,听得多,最明白有些眉眼之下、话音之外的意思,医院内的较量,他没兴趣听,不过,如果陈主任碍于一些个人原因,“故意”“雪藏”人才,那么他作为一个病人家属,可就要多管闲事几句了。   *   周母住进高干病房的第二天,周是安从住院医师及护士那边听了些边角。   王院长带着陈主任上来宽慰周母时,周家一行人也都在。   周是安打开天窗说亮话,说从朋友那里得知,他们内镜中心的程医生做过他母亲这类的手术及研究无数,他有个不情之请,陈主任依旧是主刀,不过请那位程医生做陈主任的副手吧。   这样,他们作为家属安心点。   周父是退下了,这些年将养在家里,人脉倒也是走得动。   周是安的话一出,周父及长兄也都缄默,意思再明白不过,全由老二做主了。   陈主任也是精故之人,先前一天与这位二公子交谈,就听得出对方有些误会之意,眼下他更是冤枉哦,索性就当着王院的面,好好越级吐吐苦水。   要知道,他陈永年可比谁都盼着程若航那小子能回来呢。   冷处理程若航这糟,是上面的意思啊。   陈主任瞥一瞥王院长,跟周是安简单说了些始末,也表示程医生那边确实还不能回岗。   周是安听后,眉眼生笑,一直架腿而坐的身子,左手食指在膝上随意地打着节拍。   “多新鲜啊,要不说,这机关呀,体制啊,累!”周是安瞧一眼父亲,意简言赅地埋怨,“这医生是该有德,可是这私德也不见得都由人分说吧,再说了,说破天,不过就是欢喜了姑姑家的一个假林妹妹而已。不过呢,阵仗确实闹得有点大,……,那些下作的所谓媒体,最会拿这些噱头愚弄看官了,王院、陈主任,知人善任,何必和那些个口舌之仗计较呢,你们都不惜才留才,可就真真伤了仕子的心了。”   周是安拿自己父母作比,父亲与大妈便是近亲,正儿八经的表兄妹,那时候也没这么多科学呀,道理可言,长兄也没咋地毛病,倒是他这个续弦的二小子不争气,可见这表亲也有表亲的好处。   病榻上的周母出言责备儿子,说得什么混账话!   “嗯,”周是安起身,安抚母亲,也假装自己失言,“不过咱们还是得相信科学。”   法理讲完,只剩人情。   说到底,程医生那厢事,科学、法理都毕竟还在界限内,王院长还是要讲讲人情的,寒了仕子的心,别人寻个旁的去处,市立可不就少了个人才。   大国小家都懂一个道理,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怎么能一点错误不犯呢,我们老周同志还老为了不洗脚被老太太赶下床呢。”周是安口才了得,也见机行事,关键时候,还不忘坑一把亲爹。   周父没来得及横周是安,周是安就自己上杆子地走到父亲跟前去了,“老周,按理说,我要是找个这样的林妹妹,你依不依?”   “老二,我怎么寻摸着,你有情况啊。”周是临慧黠地想要揭周是安的短。   周是安也不急,两手一摊,一合,俊俏的眉眼里,依旧是那沉沉的算计,“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   周母正式手术那天,周是安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程医生。   嗯,书生意气,清瘦俊朗,当得起这风口浪尖的花边新闻男主角之名,也怪不得上上下下的护士都一致的叫好声。   “程医生,家母就拜托你了。”周是安难得与人礼数里不含客套,有些坠坠的惶恐。   进内镜中心手术室之前,程若航折回来,微微蹙眉,声音却很轻,也很诚恳,“为什么帮我?”   周是安听他问话一出,便没有后悔了,对方是个做学术的人,三十岁的年纪,谈吐间丝毫的滑头都没有,他是想感谢周是安的,出口的话却很实诚,是,为什么要帮他。   为什么要帮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保全他的职位以及体面。   他还真是问着了周是安。   告诉他,不好意思,你的事我本无心参与,不过为了母亲手术更周全些,他习惯多一份保障!   或者再告诉他,不过是拿你的事,旁敲侧击一下父亲的态度而已。   程家容不下他娶自己的姑表妹妹,周家更是容不得周是安这三十又二的年纪去心神往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朝天椒呀。   “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但请程医生全力以赴。”周是安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   外面艳阳正盛,可是天气预报说,S城即将迎来延迟的梅雨天气,又是一个懊热的夏天。   湿热的,汗津津的,手心紧一紧,能挤出水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写到这儿,还有两章番外,因为时间线会与正文这里间隔了一些,就在这里算结局了。 如当初开文时写的那样,写文纯粹爱好,每一个字都遵循自己的意愿。 算不上作品,但是是个人的心血。 最后这章出现的周是安,是下一篇文初步设计的男主角,所以末了,也算埋了个感情线。 其余的话,留到番外结束再说吧。 ☆、番外一、不及格      纪东行回国的时候,已经离他离开,过去大半年不止,恰逢平安夜。   新房那边正好进了部分家具,程西待送货师傅帮忙归位后,留在房子里做清洁工作,犄角旮旯地跪地擦尘,没办法,她是没这么细致干净的,可是她不做,就得程若航做。   他那双治病救人的手,程西实在不忍心他干这些细枝末节的活。尽管他一向比她干得好。   闷头干活的时候,手机响了,程西一见屏幕上的名字,略微有点惊喜,忙不迭接通按扬声器模式,没停下手里的活,问他,“回来了?”   程若航今天受邻市一家医院所托,去外地给一个年过七十的长者做个手术,“在路上,……,纪东行回来了,待会儿,他、纪叔,还有我爸妈会去房子那边看一下……”   “哦,”程西拿干布的手,微微一滞。   这半年多,程若航虽说原职称回了医院,周遭流言也淡薄了些,他父母那边始终绝口不提程西,姑姑与陈老师那边也不便多说些什么,程若航每逢时节也都会回去看望父母,但也从不带程西回去。   他用这种互相规避的方式,不向父母妥协,也不肯程西受半点委屈。   今天这一突然的缓和,实际也是纪家在拿和,不过未必见效。   程西勉强囫囵了手上的活,说得去烧点热水,她问程若航,他喝得几罐茶叶带过来了嘛?   “好了,别紧张,有纪东行和纪叔在呢,他们吃不掉你。”程若航的话音里,隐隐带着些揶揄之色。   程西却实诚得很,“我很紧张。纪东行为什么偏要挑一个你不在的时候回来?”   “我在了,他们也不喜欢你。这样想,就平常心了。”   ……   时隔一年再回来,纪沅康说西西成熟了不少,又听说这么大的房子,从毛坯到如今的装修格局,全是她一人设计、采办、监工的,连连称赞了不起,小姑娘的肩膀能搁担子了。   “东行,若航这房子比你那有人味。”   “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大半年未见,纪东行瘦了些,还是那副倾国倾城的样貌,两手闲抄裤袋,即便落在几位长辈身后,也绝不会像个随从失了风采。   纪东行这趟回来,是随父亲的队伍,程西处处谨慎着程若航父母,也不好放下心神与他叙旧,倒是纪东行先开起她的玩笑,“你悄默声地老望着我又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别一副小媳妇样,待会儿程若航回来,以为我们又说你什么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程西在心里怼他一句。   程维生与郭颂心始终没有对程西说些什么,也对这房子里的一物一什不做评价,临走前,程维生与纪沅康在玄关处换鞋,郭颂心落后他们几步,冷不丁回头看一眼程西,目光刺啦啦地问她,“这房子,你们就打算不领证、不办事,这么没名没分地当新房住了?”   程西一副显然题已超纲的讶然,目光瑟瑟之感,答不上她的话,可还是实诚地应她的审视,最后只能如实地说,他们还没打算入住,程若航说过要散味一年以上。   郭颂心苦笑一声,“呵~”   话题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程西噎语。   “郭姨,您何必呢,您还不知道程若航的性子,向来在他那边讨不到便宜的。你和他僵下去,他无非就是两边都不辜负,他情愿这样呢,倒省了他不少事,起码这婆媳没磨合,他也省了不少气力了。再说,他那个嫌麻烦的性格,结婚都可能不摆酒,那么您这些年撒出去的人情可就打水漂了,就算现在不让步,以后有了孙儿,还不让步?”纪东行斜话进来打岔,倒是说得程西很局促,孙儿?这未免扯太远了吧。   好像郭颂心与她一致意见,不想听纪东行游说什么,拎着手袋就往外走,程西临到最后电梯口,都始终宠辱不惊,关照他们开车小心。   *   三位长辈走后,程西显然松了一口气,纪东行蔑笑,“儿媳妇比侄女难当多了,是不是?”   “你回来还走嘛?”这是她刚才从他进门的第一秒就想问他的话。   “走?往哪里去?”他像是自问,说话间自己去厨房里找水喝。   二人许久未见,没有边际地聊了许久,直到程若航再次来电,他们等程若航的时候,程西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姑姑与陈老师结婚了。”   他们没找任何人见证,只是领了证,这很不像姑姑的性格,她口口声声的仪式感,到了自己,什么繁文缛节都免了。只一身自己缝制的纱裙与陈老师并肩,画面定格一下,终身大事算是圆满了。   “她要的一切就在眼前,还在乎那些虚名干甚?”纪东行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仰头喝的时候,却微微蹙眉,像是咽得什么刮喉的酒。   ……   程若航车到楼下的时候,年素的车也到了,纪东行与程西一道下楼,各归各位,还是程若航下车与他打得招呼,“回来继续当你的戏子?”   “啊。”   程若航微微挑眉,言语里还是往日的犀利,“行吧,趁着你这张脸还能骗几口饭吃,抓紧多捞点。”   “也好过你把身子卖给医院,也换不来一套房子的钱,……,老子再不缺钱,你每个月的房款也得给我准时还。”   “一定。……,改天一道喝一杯?”   “看时间。”   两个包袱千斤重的男人,自有他们阔别后的磨合方式,程若航再与年素简单招呼,目送车子离开,只影迎着风,朝程西这边走来的时候,问她,“一切还好?”   “嗯。”没有苛责,没有埋怨,简单的问责还有冷落,也在程西承受范围之内,“手术顺利嘛?”   “有惊无险。”   程若航揽着程西的肩头,说有点累,待会她开车。   *   除夕夜,郭颂心第一次松了口,电话里,让他们一道回来吃饭。   程西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去厨房帮郭颂心的忙。   虽然她时常在厨房里打打下手,可是至今一道像样的菜做不出来,程若航时常取笑她,还每次温存都得求着她,孰不知,都是他在伺候她,食也、性也,都是他在劳心劳力。   前段时间,程若航夜班回来,程西心血来潮,“哎,我想养只猫!”   “猫?”程若航刚洗漱完,躺下,程西已经穿戴、化妆完毕要出门了,她丝毫瞧不出程若航还对她想些什么,“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因为……”因为一个人守屋子好无聊啊。   “如果真得想养宠物的话,还是养只狗吧,猫就免了……”   “为什么,可是猫咪好可爱的……”程西折回卧室,在床尾对程若航撒娇道。   程医生值了一夜的班,精神一点没涣散,程西再对他发嗲,某人一下子就斯文败类了,跃身一把拉过床尾的人,“你说为什么,我们家已经有只磨人的软骨猫了……”   程西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大的精力的,某方面,坚韧不拔。   郭颂心在炒西芹百合,量稍微多了点,要换个大平盘装,程西自告奋勇地去碗柜里帮她重拿一个,因为碗柜有点高,她得稍微踮踮脚,郭颂心见状,连忙制止,喊她小祖宗,今后这够高伏低的时候,千万小心,还让她以后像今天那样的高跟鞋,不要穿了。   额,程西着实费解。   程若航正巧来厨房里往杯子里续热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程西:……   瞥程若航,他也沉默不语,只是闲散地倚在流理台边上,低头吹杯里的茶叶。   “这月份大了,岂不是更让人笑话。”郭颂心将一盘漂亮、规整的西芹百合往厨房岛台上一搁,擦一擦手,继续问话程若航,“你也年纪不小了,好话歹话都和你倒过了,既然你们一心要在一起,也没人拦得住,只是这传统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存在你不在乎这些虚礼这话的,明媒正娶即便时代变了,但那个意思变不了。”   程西彻底糊涂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月份?   程若航喝一口手里的碧螺春,抬起眼眸,“婚是一定结的,也会按照你们的嫁娶俗习,不过不是现在,我答应过姑姑,等程西满二十四周岁,这是姑姑当初放程西自由的条件。……,至于,前些天跟你说的,是诓你的。”   程若航前几天跟郭颂心提到,春节想带程西回来,姑姑与陈老师那边去美国,除夕他如果回程家吃饭,没有理由放程西一人在外面。   郭颂心始终不开口、不应允。   程若航就告诉他们,程西怀孕了。   ……   事实证明,他们可以做到善待程西。   只要他们愿意。   “孩子是一定会有的,不过是时间问题,也请原谅我的谎话,如果你们势必只能因为她有了我的孩子才待她好,那么就暂时这样平和地对自己讲吧,只有她,才能有我的孩子,这一点变不了。”   “当然,程西的本质,你们比我清楚,她不是一个伪善的人,她一直想回来看你们,都被我拦下了,那些补品也都是她自己的工资买给你们的,她未必多爱你们,可是她能为了我尊重你们,这已然足够了,我只能说,她为了你们接受她,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一个是我丢不掉,一个是我不肯丢,就当为了我,试着和平相处看看,也许能皆大欢喜。”   *   年夜饭结束后,他们回到住处,程若航喝了点酒,程西一路听他絮叨,好不容易上了楼,玄关处让她换鞋,他不知抽什么酒疯,抬一抬程西的下巴,目光紧一紧,“咱们以后生个女儿,不喜欢儿子。”   “为什么?”   “因为儿子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你儿子以后要是为了个女人,像我这样忤逆你,我估计你得哭。”   程西从他手里移开下巴,扶他换鞋,这话可是他先挑的头,“那你还那样跟你妈说话,当着我的面,你妈估计得心寒死。”   “是,我是为了爱冲昏了头了。”程若航轻叹一声,很重的酒气。   程西没接他这个话题,扶他进里,泡茶给他解酒,良久,她看着绿茶的白色烟雾升腾到他的眉心,程若航只抿了一口,“以后再也不要为了我,和你妈说什么了,很不好。”程西正色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程若航右手握拳搁在眉心间,侧躺的身子,目光有意地望着程西。   “我是认真的。”   “少废话,别人受点委屈,还能痛痛快快地回娘家哭一场,你会找姑姑控诉我妈嘛,不会,你比我更怕她们姑嫂干仗。所以,我只能忤逆点,偏向你了。”   程西一秒钟,哇呜,感动得很,偏偏没话找话说,端起茶杯,“你再喝点。”   “烫呢。”他蹙眉。   ……   ……   气氛略有点暧昧,程西直勾勾地看着程若航,某人自若得很,等着她的下文以及……赐教。   程西俯偎到程若航身侧去,她一个自作主张的吻,不知真得技术不到家还是怎地,沙发上的某人,毫无反应。   “哎,你这样让我很尴尬哎。”程西薄责。   “不及格就是不及格。”他点评她的吻技。   程西大窘,想从他身上下去,“那算了。”   “半途而废,就是死当。”   “我不稀罕。”程西怼他,很跌面地往卫生间去了。   还听到程若航风凉她,就会穷狠!   *   程西喜欢把擦身、擦头的干毛巾卷成卷,一个个排在收纳墙架上,她洗完澡在卧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瞄春晚,顺便与唐唐聊微信。   程若航在卫生间喊她,说给他拿一条干毛巾。   “架子上有!”她冲他喊。   “没了。”   怎么会没了,她刚才用的最后一条?她怎么浑然未觉!   程西跑去阳台晾衣架上扯了一条干的,开了一点门缝,递给他。   里面没人接,程西喊他一声。   还是不接。   “醉过去了?”程西探头进去看他,即刻会意被捉弄了,“你不是正在擦嘛,折腾人有意思嘛?”   “这就折腾了?”程若航凌乱的短发往后归一归,光洁的额头,在冷光之下,一双眼睛里,有程西耐受不了的东西。   她刚想往外缩缩身,就被程若航一把捉住了,他表示眼下,折腾正式开始。   程西喊不也管使。   ……   “想什么呢?”   两个人的身体依叠在一起,程若航从浴室柜台前镜里看程西一张迷情的脸,在她耳边问她。   程西摇摇头,又有些赌气地口吻,故意搅和他的兴致,“你……这样,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任姐姐。”   “为什么?”程若航喘气问。   “……”   “因为是她告诉你的?”   “嗯。”   “傻丫头,”程若航将她的身子往自己心口控了控,“专心点。”   “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程西还是有些不开窍,很多话说不出口,烫人。你为什么喜欢后~入哦?   “男人都喜欢……”   “切……”   “你不喜欢?”   程西已然说不出话,也不想看镜中自己的模样,她有点不喜欢这样,太折磨人,太……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将配角的一些散线再拎一拎,正式结束。 ☆、番外二、明日隔山岳      01|贺正庭   与席氏正式签标的合同的当天,贺正庭刚从洛杉矶赶回来,付明森接机的时候问,老师的老师,状况如何?   贺正庭睨一眼付明森,后者乖乖闭嘴,估计不太好。   一路往席氏集团大楼去的时候,贺正庭拿手撑首,“老师那么要骨气的一个人,如今坐轮椅,歪着嘴围着口水兜,……”   前排副驾的付明森不敢说话。   “人挨得起死,经不住老。”   付明森继续装死。   “付明森,我他妈花钱请你回来,不是要你和我坐一辆车抢我氧气的!”贺正庭心情不好,很难伺候。   付明森哭唧唧,“老师,我不敢说话呀,怕说了您不中听。”   “说!”   “说什么?”   “我去你妈的……”   “……”   *   席氏集团新大楼建筑案正式签约后,原少铭请了席氏在案的几个高管晚上一道用餐,很意外的是,总经办的姜秘书回复,席总答应一并出席。   原少铭怕贺正庭跳票,特地让自己的秘书过来接他,贺正庭当着周秘书的面系衬衫纽扣,唇边还叼着燃着的烟,烧得他眯着眼,周秘书在他几步之远,气定神闲得很,一直抬腕,跟他报备着他们有限的时间。   “周秘书就这点不好,太冷漠了,男人喜欢女人清高点,但也只是一点,多了就让人望而却步了,这话是你们原总自己说的。”提到原少铭的名字,一向一板一眼的周秘书,眉心稍稍有点松动,片刻恢复平日的职业质素。   他们这个圈子,从不缺女将军,名校毕业的周秘书,处处杀伐决断都有原少铭的风采,也只有她能在原少铭不在的时候,拿他的私人印章盖印,大笔的款项进进出出,财务从不再与原少铭请示的。这位女将军不只是在原少铭这里才能拿到高薪,偏偏多少猎头都说不动她,贺正庭时常骂老原,误人子弟。   老板当到他这个份上,算是坏到头了。   只论一条,原少铭曾当着一会议室股东的面,轻佻地扬言过,周秘书只能替他系领带,旁的男人,是万万不能够的。   死心眼的女人,向来不少,或者应该是,千千万万。   *   贺正庭一身黑色修身剪裁的三件套商旅西服,与周秘书一道往会所的包厢走的时候,工作室的设计师正好打电话给他汇报一个工程的进度,贺正庭顿足听了几句,周秘书候着。   贺正庭不禁好笑,他移开一点手机,垂眸盯周秘书,“我都来了,还会跑?”   “说不定。”贺正庭与席瑨的过节,周秘书听说一些。   “我要是跑,你能拦得住嘛?就你这瘦巴的身板?”贺正庭说着,目光含笑地在周秘书身上逡巡一回。   “贺总大可以尽情地跑,我也意思地追一下,好回去跟原总复命。”   贺正庭算是遇到这没脾气的主了,她也不急,也不闹,就是跟你耗。   他没好气地点点头,任由这姑娘看牢犯地守着他,一通电话也草草收线,夹道本来就不宽,脚下也是一处室内生态景,潺潺的水声都能盖住客人的私语声。   ……   叶芷然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左手手腕上挽着包,与一老外谈笑得很是自得、融洽。一身白色通勤OL装,像是刻意与贺正庭叫板似的,黑白双煞?他老远就瞄到她唇上那一抹红,像血一样的刺眼。   她只要是眼睛没瞎,都能看到他,偏偏擦身而过的时候,没有招呼,没有交汇。   夹道上有几处装饰的风灯,半明半昧的光,擦到她的身影上,半身裙下的小腿上,……,贺正庭微微蹙眉,呵~,气性还不小。   *   叶芷然曾有过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临了临了,都快进婚姻坟墓了,偏偏二人掰了,理由是那个男的曾经和他的下属睡过,还是个最基层的小文员,这让叶芷然很膈应,大小姐脾气,说掰就掰了。   这是贺正庭对她所有的了解,固炮这个要求也是她提出的,他们在一个聚会上认识,叶芷然主动给他递名片,她问可以追他嘛?   贺正庭答,不可以。   那就问题简单化,单纯睡我,贺先生觉得如何?   如何?贺正庭虽然阅女无数,可是怎么看,这位叶小姐也不想短钱的样子,更不像那种外围女。   贺先生很中我的心意,我也只是单纯地想找一个合乎心意的性伴侣,大家彼此不干涉对方的生活、金钱,她请贺正庭放心,即便安全套,她都愿意AA。   贺正庭当即把她的名片揉成团塞回她的手里,算他肤浅,他今天是见识到什么叫,女流氓了。   结果,叶家这个女流氓直接拽着他的领带,逼着他俯身,二话没说,送了个香吻给他,说算是自我营销的见面礼,贺先生可以回去好好品一品,如果后悔了,还可以再找她,她在他车的挡风玻璃上,写了自己的一串手机号,用口红写的。   ……   后来,他们因为林易宁的出现,贺正庭与她终止了这种关系,叶芷然应允的痛快,她理解,她理解贺正庭喜欢林小姐那类的心情,就像她总是喜欢贺正庭这类的男人一样。   “你和我前男友很像,这也是我与你当初只谈性,不谈情的初衷,还好,没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祝你和你的那位意中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到头来,贺正庭只是一厢情愿,林易宁意外身亡,贺正庭有段时间很灰暗,是叶芷然回来陪着他,一杯酒解决不了的愁,那就两杯。   贺正庭也曾正经地问过她,为什么不好好找个男人嫁了,明明自己什么都不差?   她反问他,那你呢?   他们两个实在太像,这女人太聪慧就少很多趣儿,一个不图你钱、不图你时间、不图你护她周全,每次照面,就为了性,贺正庭实在很难对她说爱。   可是直到上次他们为了程西吵架,贺正庭似乎才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她好像什么都不图,偏偏只贪图他的心。   过分了。   他怎么这么见不得她那一副过得很好的样子呢!?   贺正庭微信她:什么时候走?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于是,贺正庭当着一桌大佬的面,来了一句十足蔑视的“我去……”   主位上一直与他不怎么交锋的席瑨都不禁蹙蹙眉。   贺正庭耸耸肩,玩趣自己,“没事,刚发现被一个女人拉黑了。”瞬时,桌面上的话题就从时政财经一下子滑铁卢到各种恶趣味。   贺正庭索性趁着这些个男人荤话满场飞的时候,出来透气抽根烟,打她手机依旧显示正在通话中。   通个屁,拉黑就拉黑,别这么多废话。正巧一位服务生经过,贺正庭问小哥,今晚包厢有外宾的哪几个房号?   小哥一头雾水。   贺正庭掏出钱夹给小哥小费,只说他女朋友今天也在这里应酬,可是她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她,又怕她喝多。   ……   贺正庭轻而易举地拿到今晚唯一一个有外宾的房号,礼数周全地越过服务生,只说他找个人,叶芷然的包厢里,除了刚才与她一道的那位老外,还有两位,两男两女,和谐得很。   他用英语开场自白,只说借叶小姐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叶芷然毫不care贺正庭的闯入。   “你确定?”贺正庭刻意让她掂量一下的口吻。   “……”   “我住处属于叶小姐的几件内衣,叶小姐还要嘛,不要我就让保洁阿姨扔掉了。”   “贺正庭,你不要脸。”饶是能言善辩的叶芷然,当着同事的面,也一下子羞红了脸。   “好好说话,别骂人!”   “我不要了,你扔了吧,满意了吧!”   “好,明白,不过谈不上满意不满意,只是来问个清楚。叶小姐把我微信、电话都拉黑了,我也轻易找不到你不是?”   叶芷然的脸由红转白,一脸冷漠地请贺正庭出去。   “上次,吃药了嘛?还是你压根不是排卵期,吓唬我的?”   老外听不听得懂中文不确定,但是另外两个同事分明听得很清楚,一双脸,比叶芷然本人更溢于言表的惊悚。   “你有完没完?”   “吃药了,我就要对此很是抱歉,那晚真得喝多了,害你吃药伤身,我有不可否认的责任与无耻。”   “好了,吓唬你的,就是让你有点负疚感,行了吧!请你现在就出去!”叶芷然拿贺正庭没有办法,就责难服务生,试问他们会所什么时候这么烂的水准,他们谈生意的时候,随便放别的包厢的客人进来,这样与市场街口有什么二样!   包厢耳房的服务生即刻抱歉,也惶恐地请贺正庭出去。   贺正庭被这个女人狠狠晾到了,一来下不了台,二来,也实在有些话想单独和她说。   愤懑之间,就抖一抖一直握在手里的烟盒,蹿出根烟,他刚想抽出来,就被服务生点明,这里是不可以抽烟的,贺正庭置若罔闻,滑一下打火机,点燃了唇上的烟,吸一口,就被叶芷然夺了去。   烟闷在喉腔里,还没吞吐出来,对面的叶芷然想张嘴骂他些什么,贺正庭伸手揽住她的脑袋,很没水准的将那口烟全渡到了她的嘴里去。   一瞬间,叶芷然被他呛得声泪俱下。   “贺正庭,你变态!”   “这话,在床上,你也常说。”贺正庭把手里余下的烟盒及打火机都搁在她垂手的桌面上,转身即刻就走,没两步转身回来,“微信给我拉回来,待会散席找你。”   “你去死!”   “暂时死不了,刚做的体检。换个别的骂。”   ……   02 |庄序辰   唐唐离开S城一个月后,程西接到一通陌生号码来电,对方说,他是庄序辰。   程西短衫短裤下楼,湿热的风里,扑着些尘土的气息,浑浊得很,她在对街处看到了对方的车。   庄序辰比她想象中年轻很多,人也很随和,清瘦涵养的斯文模样,不像四十岁年纪的男人。   对方首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打扰到程小姐休息,程西表示没什么后,他反而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良久后,才勉强开口,想知道唐唐的去向。   程西摇摇头,表示她不清楚,是真得不清楚,尽管对方重新联系了程西,但她也只是知道唐唐在哪座城市,不过她不打算告诉庄先生,也不会把她新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庄序辰微微颔首,也不再追问,拿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有些钱,就先放在程小姐这边,如果唐唐有什么困顿的时候,程小姐就拿这里面的钱支配给她。   “如果唐唐向我开口,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积蓄去帮她。”程西委婉地拒绝他的心意,她相信这也是唐唐避开他的初衷。   程西本想脱口那句,唐唐小姨身体近日如何?   可是对着这个男人,她一点都不想再提及唐唐的名字了,“您太太,近日如何?”   庄序辰目光清明地看一眼程西,似乎领会了程西想帮唐唐问候的心情,“已经回家休养,暂时没有生命之忧。”   不幸之中的万幸。   这样也好,起码唐唐的离开乃至流落他乡,也算值得了。   剩下的纠葛与不该的余情,就交给时空去散淡。   不念,不忘,也许是最大的安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End. 简单对自己说几句: 当初想写这篇,完全就一个简单的人设,就想写一篇伪德骨文,大概爱看小说的人都有点固执的偏向吧,譬如自己,就很吃叔控、兄控这套,所以就成就了当初写文的一个基本立意。 什么大纲都没有,就这么睁眼瞎裸写了二十几万字,纯当个人练手了。 这种热情还是会继续的,最后感谢一直看我文的小鱼。 咱们,江湖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